经过半小时的讨论部署，调查队成员分成小组前往各处侦察。触手具有喜好生活在凉爽湿润处的特点，因此十六名队员分为四个小组，分别对楼内具有这种特征的区域进行检查。佐藤队长带着三人去曾经的案发现场——一层卫生间检查，高桥等五名化验员则留在402内机动，并等待其他队员送来采集的样本。

从东楼梯下到一层，转角处就是卫生间。放学后保洁人员对室内进行了打扫，洁净的浅蓝色瓷砖地面和纯白色墙砖反射着队员们挂在胸前口袋里的手电筒的光线。室内的空气还残存着柠檬味空气清新剂和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令人很难相信不到一周前就在此处，有两名少女以极为痛苦的方式迎来死亡。

伴随吱呀一声，佐藤推开案发的隔间。按情报来说，面前洁净的马桶里曾经装着从少女腹中活活抽出的肠子，以及那条肇事的触手。但是，她取下胸前的手电，仔细地照射马桶与地面之间的硅基密封胶——胶条仍然保持着崭新的亮白色，没有长期暴露在阳光和氧气下而产生的发黄和龟裂，甚至用手指按压还有一丝弹性。显然，事发后不仅学生对一楼卫生间避之不及，校方也觉得发生过如此惨案的马桶实在太不吉利，因此直接将其拆下换新。这无意中断绝了从马桶上采集物理样本的可能性，因此她们只能仔细检查卫生间的每一处地面、墙角和天花板。甚至将日光灯罩都拆下检查，但没有任何进展。

“队长，按照事发经过推测，触手是否有可能直接隐藏在马桶内？又或者将其本体隐藏在给排水系统的某处，将触须顺着管道伸入马桶？”

“可能性很小。尽管触须可以轻松通过水管，但触手的本体无法在缺乏氧气和溶解氧的下水系统中生存。触须长度可能超过十米，所以我觉得触手还是更可能生存在某处，只是通过下水管转移它的触须。”

佐藤的分析很有道理，于是队员们选择回到教室稍作休整，等待其他小队的调查结果。

“二队调查二楼卫生间，未发现异常生物存在迹象。”

“三楼厕所什么都没有！”

“四楼厕所无异常，另外，水阀已经关了很久，厕所里非常干燥，触手不可能长期生存。”

随着小队逐一返回402教室汇报，佐藤的思绪逐渐陷入死结。尸体没有搬运痕迹，因此发现地点就是案发地点。以案发地点为中心，已知的触须的最长记录为半径，在教学楼空间中形成的球体里，搜寻所以触手可能定植的位置。这是她原本的计划，但目前看来这个狡猾的生物并非如此简单就能抓住破绽。

触手的本体并非不能移动，但它是一种慵懒的生物。考虑到校园关闭了接近一周，直到今天早上才开始恢复秩序，这期间触手应该没有转移的理由。一定是哪里没有排查清楚，佐藤如此思考。由于触手的本体存在一定透明度，又属于变温动物，常规的自动化可见光和红外光探测并无效果，只能依赖队员们最为原始的目力侦察。她甚至开始思考如果现在派人拆下走廊的吊顶，检查吊顶与水泥天花板之间的空隙，能否在明早之前检查完毕。

但最终，佐藤樱子还是放弃折腾这群已经精疲力尽的队员，在电脑上的时钟即将跳转到十一点的时候宣布终止调查。她们仔细地消除了刚刚活动的痕迹，将所有设备收回教室里，最后用校长亲手交给自己的钥匙锁上了四层楼梯的铁门。以夜色为掩护，借着月光翻过校园东北角灌木丛遮挡着的矮墙——这段墙边的监控录像已经提前通知公安关闭了。

“呃…佐藤…同学，我收到一份快递，放学后来开箱吗？”

第二天午休时分，坐在自己身后的高桥爱前来搭话。她还没有适应队长的化名，明明“佐藤樱子”是为了方便队员们记忆特意选择了常见的名字。

放学后，调查队与昨日一样来到402教室。看来手脚勤快的队员已经从预定区域的灌木丛中找到了“快递”，桌子上摆放一个大号纸箱。拆开纸箱，扒开遮掩视线和减震的几层白色泡沫纸，里面是黑色的标准装备箱。队员们有人提箱子、有人按住纸箱，七手八脚地将沉重的装备箱拔出来放在地上。

开箱的仪式自然要队长亲自来做。佐藤用拇指压下箱子一端的不锈钢锁片，随后掀起了盖板。箱子内部有四个工程塑料制成的小箱子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其余空间完全被黑色的软质泡沫包裹。能被俄罗斯套娃般层层包装的设备，估计是什么精密的仪器，因此佐藤并没有继续拆箱，而是拾起一小本白色的说明书，递给专业水平更高的高桥同学。

“这是一种专为检查触手及其近缘生物的光学仪器。触手本体的细胞内具有少量荧光蛋白质，可以在特定波段的红外线照射下产生微弱荧光。”

高桥读完了说明书之后，一边讲解原理，一边从装备箱子里随意拿起一个小箱子。她从侧面的开口抽出内盒，并取出里面的装置展示给大家。

“上面这个小圆柱体应该就是红外光源，向前照射到触手上时激发荧光。下面稍大的镜筒看起来像是个微光夜视仪…”

佐藤接过仪器在手中摆弄着观察。夜视仪侧面有一块磨平的区域，上面有定位点却没有钢印，下方有皮卡汀尼导轨的插槽，因此这很可能是用做武器瞄准镜的试制型号。她叫人关掉电灯，尽管夕阳尚未落山，但厚重的窗帘还是让房间内部近乎黑暗。佐藤拨动红外光源的开关，摘下镜筒两端的防尘罩，手举镜筒把眼睛贴向目镜。

“emm…”

是熟悉的白光夜视镜视野，没有放大倍数。中心的小红点是眼中唯一的彩色，估计是用于瞄准。一旁的高桥依照说明书所述摸索着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小药瓶，把里面两厘米边长的软质塑料块倒在手心，端到物镜前方两米的位置。这块用于检验的仪器的塑料中掺杂了触手同类型的荧光物质，因此在佐藤的视野里立刻出现了一小团纯白色。

“原来如此，看起来亮的部分就是触手吧——砰。”

调皮的少女将红点套上亮斑，用故作稚嫩的声音模拟枪声。

接下来的一周里，调查队重复着对教学楼和教堂附近的搜索。尽管送来的四台夜视镜成倍增加了她们调查的可靠性和速度，但几乎将每一处翻遍了都没能发现个所以然。从大义的角度上，触手每存在一天，校园里几百名学生就要承受一天死于非命的风险；而从组织自身的角度，调查时间越长，暴露的风险就越大。佐藤不断承受着上级的压力，对于这名实际年龄也才刚刚大学毕业的少女来说，实在是不好忍受。

更加不妙的是，这所中学每年一度的大型活动“香兰祭”即将在两周之后的周末举行。上级不是没有考虑推延祭典，但考虑到这所教会学校的文化祭同时具有向整个教区献礼的意味，没有理由就贸然推迟很容易让充当台前角色的公安有苦说不出。因此，他们还是希望调查队可以在事情变得越来越难办之前隐秘而干净地解决问题。

随着文化祭的接近，校方也开始放松对于课后强制离校的要求，允许学生在教室内排练节目到晚饭前。这进一步压缩了调查队的工作时间。最后一节课刚刚结束，佐藤爬上二楼，一边倚靠在走廊的窗边望着楼下操场上整齐列队、手拿鲜花排练集体节目的学生们，一边把食指和中指伸向嘴边。冰凉的手指点在下巴上，她才想起现在自己的身份是女子高中生，那只熟悉的电子烟早在一周前就丢在了总部。

走廊上的一排应急灯亮起，教室里的日光灯和电脑全部停止工作。尽管这里是香兰中学的老校区，但电路故障也并不是很常见。佐藤饶有兴趣地看着楼下排练的学生们因音响罢工而垂头丧气，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五六分钟后，几个穿着灰色制服的工人提着工具箱向着教学楼走来，估计是后勤的电工。

教学楼内的信号增益因停电而消失，高桥不得不将持续播放着转圈加载动画的手机塞进口袋，百无聊赖地沿着走廊散步，顺便确定学生们什么时候全部离开。她看到两名工人在一楼楼梯的折角处用手反复抠弄墙壁，竟然将墙面卸了下来，露出里面的木门，熟练地掏出钥匙，打开门钻了进去。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学校之后，调查队在高桥提供的请报下聚集在一楼楼梯周围。不知为何，佐藤有一种先天的直觉，这里是正确的答案，因此要求队员穿戴整齐，带好行动所需的设备。

“这里……竟然……队长也……不知道的……嘛”

高桥两只小巧的手并不适合做这类粗活，尽管手指硌的生疼还是无法让墙壁移动分毫。佐藤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叫她让开。自己上下左右摸索一阵，用手掌抵住墙板向上搓，依靠摩擦力将墙面提了起来。拆下入口的遮掩物，队员们才发现这只是一块木框加固的石膏板，侧面通过铁片制成的挂钩挂在了墙体上。此时天色几乎黑透，校园空无一人，因此她们也不再束手束脚。

“樱井，撬开这扇门。”

名叫樱井花的队员上前利用开锁工具小心翼翼地试探，生怕动作过猛直接损坏生锈的锁芯或者直接弄碎脆弱的门板。锁芯本身倒是非常简单，毕竟设备间并没有太多防盗的考虑，只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木门就应声而开。只要向内望去，就能理解到这个密室形成的理由：一层楼梯底面与地面夹出的三角形空间，调查队本以为是实心的结构。但实际上，砖墙堆砌的墙体内是继续向下的阶梯，通向低矮的半地下室。这段走廊的涂装保持着上个世纪的风格，一米高浅绿色的墙裙因潮湿大片剥落，掉在积满灰尘的人造水磨石梯级上。或许这段楼梯才反应了教学楼刚刚建成时的装潢，只不过地上部分不断翻修，而地下室则被时间遗弃。直到某次装修时，学校受不了与上层风格完全不同的入口，直接在外面加挂了一层盖板遮挡。

考虑到刚刚电工在里面呆了一阵未见异常，佐藤决定直接带队进入侦察。她按下胸前口袋里如同黑板笔一样的圆柱体头部，仪器滴滴响动两声开机。这款小巧的气体检测仪可以用声音警报提醒危及人类的低氧和常见毒气，在有限空间里避免葫芦娃救爷爷一样的滑稽结局。随后撩开校服外套，取下为隐蔽携行特制的武装带上挂着的短刀。佐藤拍了拍樱井的肩膀，示意两人率先进入，随后打出停止手势示意其他人在入口等候。

于是，两人左手举起夜视仪，右手持刀，迎着黑暗进发。微光夜视仪刚刚上电，放大极高能电子形成的电场产生细微而恼人的嗡嗡噪音。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二人走下台阶的脚步声，尽管身后黑暗中几米远的地方就是大部队，但两名少女的心中还是有点发毛。

高桥没有直接用手电筒照向地下室内部，而是转身将光线打在入口正对面的白墙上，利用漫反射的光线微微照入黑暗，以便为夜视仪提供最佳的对比度。变得清晰的视野令探索者的心情安定下来，佐藤左右观察。地下室的层高很矮，空间也不大，左侧是一排电闸和配电母线，右侧则是大量碗口粗的干路水管。成年触手的触须长度多样，因此她们不敢贸然前进，而是一左一右分别观察， 交替着半米半米地蠕行。

“哈，找到你了！”

樱井率先发出一声混杂着紧张和惊喜的呼叫。队员们将手电筒照入地下室，二人则默契地同时放下了夜视仪，避免骤然变亮的视野破坏眼睛的暗适应。几名胆大的队员跟着进入，将明亮的LED光线照满了不到三十平米的地下室。地下室中心的灯座上有一颗白炽灯泡，但想都不用想必然早已损毁。樱井指着五米远的房间一角，因管道漏水而长满苔藓和小型真菌的地方，于是那里立即受到多盏手电筒交叉照射。一团灰白色半透明的椭球体上伸出多根形态不同的触须，但并没有表现出逃避或防御的姿态。相反，它的全部触须瘫软地盘曲在地面上，本体则时不时轻微抽动，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W5P1I1，可能是个幼年体。最长触须在…三四米，注意安全。“

异常生物学专业素养优秀的高桥，用略带清冷的声音迅速给出了分型命名。

”原来是你搞的鬼啊…“

佐藤喃喃自语地看向伸的最远的缠绕触须。这根触须将配电柜的金属门掀开钻了进去， 触须的中部搭在用陶瓷柱固定在背板上、整体悬空的矩形铜质铜排上。两根铜排上分别用红色标签纸贴上B和C，说明触手搭上了为整个教学楼供电的两相火线。在靠近两铜排末端的部分，大致三厘米粗的触须被焦耳热烧灼到完全失水焦化，残余的碳状生物质黏在局部因高温氧化为深褐色的金属表面。两触电点之间三四十厘米的触须不知所踪，不知是完全灰飞烟灭，还是彻底断开并掉入了配电箱箱体底部。

对于触手而言，尽管两相触电要承受接近400V的高压，却是最为安全的情形。距离本体数米远的触电位置让几乎全部电流绕过了要害，否则软体生物极高的含水量将令触须变为电缆，直接把接地的本体变成一滩沸腾的生物质浆。话虽如此，人类文明还是给不知何处跑来的触手一点小小的城市化震撼。它因剧痛而难以移动，同时因刚刚瞬间失去最长的触须而倍感恐惧，缩在角落里发抖。或许刚刚的电工因为照明昏暗没有注意到跳闸的原因，又或许是看到生物质的痕迹以为是老鼠作祟就草草恢复了供电，人类和杀人触手在不到三十平米的空间里擦肩而过，实在神奇又令人后怕。

触手因触电的麻痹一时半会无法恢复活力，胆大的樱井举起手腕上的短刀，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队长。后者则思考了两三秒之后摇头，这只幼年触手的触须到达一楼卫生间都很困难，更不提几十米外作为另一栋独立建筑的教堂了。如果有多个个体的存在，草率击杀其一可能会打草惊蛇。

于是樱井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型喷雾罐，靠近了触手所在的墙角，在地面和两个墙面上喷射出几层包围圈。这种液体对于软体类生物非常有效，尽管不能作为攻击手段，但干燥后留下的高浓度盐分和化学物质可对其根须和本体产生很强的刺激性。因此，这只触手的本体可以被限制在此无法移动，为调查队争取充分准备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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