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3 追寻自我的迷途

没有人会想在这种天气里上街，就连此刻出来淋雨的我也很讨厌这种天气。

说来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去淋雨。以往我真的很讨厌被雨淋湿，本来头发就很长，黏在一起还会变重。特别是对于刘海很厚的我来说，黏在一起的头发打在脸上很不舒服。一想到回去还要重新洗衣服，说不定还会因为淋雨而感冒……谁会喜欢淋雨啊？

嗯，没错，郁代喜欢。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主动出去淋雨了。几乎每一次，如果不是我及时把她带回家，她恐怕会在雨幕里一直站到世界末日。那时那张被暴雨摧残的容颜，那脆弱得发抖的身体，还有那时最让我害怕的，她如死去一般黯淡无光的双眼......

我那时只是很急切，来不及去照顾她的心情。可每当那些事过去之后，我问起她为什么要去淋雨的时候，她总会笑着回答：“淋雨很好，可以让我忘记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也可以让我的大脑清醒一些。”

我相信郁代所说的每一句话，所以哪怕我不理解这样的心态，我还是出来淋雨了。

明明是白昼，城市却如同傍晚一样阴沉。街道全部被嘈杂的雨声覆盖，我渗透进0与1所编织的灰色世界中，感受着这份我一直以来避之不及的冰冷。

嗯，与我所设想的一样，这天气果真很令人讨厌，虽然比起郁代所淋的那几场暴雨，倒春寒的雨根本不值一提，但这刺骨的寒风与如针一般刺在脸上的雨滴，还是阻碍着我行步。

比起郁代来说，我真的太脆弱了，脆弱到这种程度的天气也能轻易将我打倒。所以我长期以来躲在她的伞下，直到今日才察觉到撑伞人的身上是她没告诉我的伤痕。

我讨厌人多的地方，不仅仅是因为我不喜欢与人交流，更重要的是我讨厌凉前辈所说的那种随波逐流的感觉。我想，如果不是因为乐队，我大概真的会被城市的“正义之风”裹挟，至今也找不到自己想做的事吧？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找到了我自己。

我加入乐队并不是因为我的主动，而是因为小虹夏在公园发现了我，把我拉入了乐队；我笔下的歌词敢于表达内心的真实想法也不是因为我的主动，而是因为凉学姐让我放心大胆地写自己的东西；我登上文化祭的舞台摆脱连名字都没有的困境也不是因为我的主动，而是因为那时的郁代亲自帮我交上了申请表。我是凉学姐眼中的耀眼的钻石，是虹夏心中肩负梦想的吉他英雄，是郁代想追上的，想要成为支柱的恋人。

可如果没有人推我一把，我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从未主动过的我至今也没找到问题的答案。

在这方面，郁代和我一样。她曾经很多次告诉我她想“做自己”这样的话。我想我们都是在黑夜中徘徊的人，正因为有了对方才得以闪耀出自己的光芒，所以，我才想与她结为星座，而她也以银河与星辰喻我，期待我的拥抱。

连接我们的这条线也把我们的距离拉近了，近得远远超乎我的想象，如今与郁代的关系是我曾经做梦也不敢想的。只是可惜，我们仍旧无法理解彼此。除了我写给她那首情歌以外，她理解不了我内心的呐喊。相应地，我也理解不了她为何会说自己无法唱情歌。我们缺少对彼此的共情力，也因此在许多事上不太有协调性。

雨簌簌地飘落，但我却感到这雨还不够大，这和郁代说的根本不一样……寒风带不走我的心事，反倒会引得我不住地回想。在亲身经历了雨的摧残以后，我只会更加讨厌它......为什么就算是这方面我和郁代也没法互相理解呢？

想起与她一路走来的日子，有时我也总觉得感慨。我们的恋爱称不上曲折，但我们其实很早就发觉到对彼此的这份情感。虽然我逃避了心中的情感许久，但郁代的热情永远都无穷无尽。在她接二连三的攻势之下，我很快就沦陷了。

我很感谢她，高中时不可多得的快乐都源自于郁代。正是因为她，我变得比以往更加爱笑了，连小虹夏都经常说我比以前更加大胆了呢。

但我毕竟是我，总接受着她的好意实在是过意不去……我被这样的心情困扰过很久，甚至有好多次是当着郁代的面暴露出来的。当我哭着问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的时候，她总会笑着回答：“因为我相信小一里是爱我的呀，就像我也爱着小一里一样。”

我想正是因为郁代的孤立，所以如今我才有了面对与她一同生活的勇气。

但现实毕竟是现实，我听着来自我们粉丝所说“卓尔不群”这样的溢美之词，听着小虹夏和凉学姐所说“小波奇是我们乐队不可或缺的存在”，听着郁代所说“小一里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呢”。说真的，我的心中是惶恐的。

卓尔不群并不适合连人都不敢见的我，不可或缺对我这样在舞台上发挥不出全部实力的人来讲也并不恰当。但比起前两者，最让我痛心的是郁代所说的“独当一面”。

很久以前，我只是把自己封闭在小小的储物间内孤独地弹着吉他；如今，封闭我的不再是家里的小隔间了，它变成了我亲自选择的这所公寓。乐队在变得越来越好，小虹夏和郁代也越来越忙，而对于躲在家里不敢见人的我，她们总是宽容以待。

站在舞台上的我很多时候是沉浸在吉他世界里的，一旦要我发表一些感言，我的的语气总是很僵硬，很难说出一些什么出彩的话。即兴演出的小节目也总是因为太过紧张而表现得很糟糕。虽然现在比起最初的我来说已经好了不少，但和郁代令人惊讶的进步比起来，我所展现出的能力真的太有限了。

恋爱方面也是如此。我曾很多次尝试过做一个像样的恋人，比如亲自规划与她的约会，或是在一些特定的纪念日好好庆祝一番。但我终究不擅长这种事，最后的结果实在是有些令人汗颜……我知道郁代不会嫌弃我，她会用温柔包容我的一切，说着只要小一里在努力我就很开心这样的话。但一直到了今天，我的努力结果也就只有在面对郁代的同学时能够正常地和她们打招呼了。

太过分的温柔了，以至于有时说成纵容也毫不过分。有时我甚至会回避郁代的温柔，因为……我真的不能接受糟糕的自己反复地索取她些什么了。

正是因为在面对“何为自我”这样的问题时选择了逃避，我才会理解不了郁代为什么能那样勇敢又拼命地去找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终究是没做到“独当一面”啊……一直躲在郁代身后的我，真的有存在的必要性吗？

雨一直下，打在生锈的栏杆上啪啪作响。我注视着那群积雨云，想象着云层背后本该拥有的苍蓝天空，那上面曾挂着一直以来带给世界光和热的太阳。

这样想来，属于我的光源终究会有消失的一日吗？……我不敢轻易做出否定的回答。直到分辨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了，才缓步离开了雨幕。

……

尽管春雨还是没能带走我的顾虑，但至少，我花费时间把自己的心情全部整理了出来。比起最初的那种杂乱无章，现在要清晰不少了。

管中窥豹的我对于郁代的心情也初见端倪。梦里她所说的我的“逃跑”，兴许就是来自于我一直以来改变不了的回避别人的关心的习惯。

淋雨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肯定是没法交代的……郁代是最关心我的人，不愿说出心中真实想法的她也同样地在“逃跑”。我想即使我们无法互相理解，只是为了我仍旧可以真心地说出“我爱你”这句话，我也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和郁代聊聊吧，至少我还有不少的机会去弥补以前没能做到的事。

我从倒春寒的风里逃出，躲进了楼梯间里。那寒风穿过走廊向我追来，无法逃过的我不由得裹紧了自己的运动服。冷……真的很冷，冷得我鼻尖发红，脸上生疼，呼气也能看得到白雾……这种疼让我想起了梦里郁代打下的那一巴掌，尽管她明显地收了力道，却也足够让我永远不会忘记了。

我抬起手，下意识想敲门……郁代会用怎样的表情迎接我呢？是不太自然但不失温暖的笑？是面无表情只是嘴角下意识有所弧度的平静？亦或是在看见我淋雨过后拉下脸去说教我呢？

无论哪一种，对我而言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结果……我索性用钥匙亲自开门，在说了一声“我回来了”之后，穿过玄关，向着客厅里探头。

我看到了比梦境中更让我震惊的一幕。

那是郁代的侧颜——痛苦而又挂满泪滴的侧颜，啜泣着，一声声细弱无力的声音绞在我的心上。她跪在沙发边，右臂放在身前，对准了其上的一把水果刀。

我愣住了。我分明关上了门，可我感到倒春寒的冷风仿佛穿破了门，那积雨云也要在屋内积蓄起来。我的双唇都在发抖，唯有死死凝视着眼前这难以接受的一幕。

银色的刀反射的灯光晃了我的眼，我的意识被猛地袭击，再次陷入了混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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