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芷兰姐拉住我的衣角，声音细弱蚊蝇，「能不能….能不能也给我弄点吃的？我….我饿了….」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给你弄。」我拍了拍她的手，转身出了门。

厨房里，娘已经开始准备早饭了。

「娘，芷兰姐醒了，我给她弄点吃的。」

「嗯。」娘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锅里有粥，给她盛一碗吧。」

「娘，那个….」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能不能….能不能让芷兰姐也干点活啊？她整天闷在屋里，也怪难受的。」

娘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怎么？你想让她干什么？你忘了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赶紧说道，「可….可她也不能整天就这么闲着啊，要不….要不让她帮忙看门吧？反正现在天冷，也没什么人串门。」

娘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权衡利弊。

「行吧。」她终于松口了，「等会儿吃了饭，你把她抱到门口，让她晒晒太阳，也省得整天闷出病来。」

「哎，好嘞！」我高兴地应了一声，赶紧去盛粥了。

吃完早饭，我按照娘的吩咐，把芷兰姐抱到门口晒太阳。

我把芷兰姐抱到门口，本来是想让她晒晒太阳，谁知道娘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根麻绳，二话不说就往芷兰姐腰上一绑，然后另一头拴在了院门口的槐树上。

「娘，你这是干啥？」我看得目瞪瞪的，这跟栓条狗有什么区别？

「你懂什么？这叫物尽其用！」娘白了我一眼，「你姐现在是家里的累赘，白吃白喝的，让她干点活怎么了？就当是报答咱们家的养育之恩了！」

我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到娘那张阴沉的脸，我又把话咽了回去。

就这样，芷兰姐成了我们家的「看门狗」。

说来也怪，自从芷兰姐「上岗」以后，还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我们家捣乱。村里的那些个二流子，以前没事就爱往我家院子里扔石头，现在看到芷兰姐，一个个都绕着走，生怕被她缠上。

「苏家那小子也真够狠的，连自己亲姐姐都….」

「嘘！小声点，小心被他听见了！」

我躲在门后，听着那些碎嘴婆娘的议论，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她们说得没错，我确实狠心。可是，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能怎么办？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秋收的季节。

「把那东西也带上！」临出门前，娘指了指芷兰姐，对我说道，「让她去田里帮忙驱赶鸟雀，别白白糟蹋了粮食！」

我叹了口气，知道今天又得受罪了。

到了田里，我找了块空地，把芷兰姐从木盆里抱出来，放在田埂上。

「弟弟….」芷兰姐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我害怕….」

「怕什么？有我在呢。」我安慰她道，「你就在这儿坐着，不用动，看到鸟雀过来就赶走就行了。」

说完，我就跑到田里干活去了。

可我心里始终不踏实，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芷兰姐。

「姐，你没事吧？」

「没….没事….」

就这样，我一直提心吊胆地干到中午，才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我拿出带来的窝头，走到芷兰姐身边坐下。

「姐，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你吃吧。」芷兰姐摇摇头，眼神躲闪。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担心地问道。

「没….没有….」芷兰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我正想再问些什么，突然，我看到芷兰姐的脸上，竟然流下了两行清泪….

她脸上挂着泪，我却慌了神。

「姐，姐，你别哭啊，是不是我弄疼你了？」我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可那泪珠子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她却只是摇头，不说话，可那眼神里的痛苦和屈辱，像两把烧红的刀子，直直地戳进我的心里，烫得我生疼。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不敢想象，白天那些人对着芷兰姐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才会让她露出那样绝望的表情。她平日里在我面前，总是强装坚强，可我知道，她内心深处，比谁都脆弱。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芷兰姐那张泪痕未干的脸。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心头。

我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院子里的柴房，从里面搬出几个废弃的木箱子，又找来了一些破布和稻草。

借着昏暗的月光，我开始在自己的房间里搭建一个小小的「窝」。

「呼……」忙活了大半夜，终于完工了。我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着自己的「杰作」，心里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那是一个用木箱子拼凑起来的简陋的小空间，里面铺着厚厚的稻草，还放了几本我从私塾里偷偷带回来的书。虽然简陋，但至少比猪圈干净温暖。

第二天晚上，我趁着夜色，偷偷地把芷兰姐从猪圈里抱了出来，放进了我为她准备的小窝里。

「姐，以后你就睡在这里吧。」我轻声说道，「这里虽然简陋，但总比猪圈好。」

芷兰姐惊讶地看着我，眼眶又红了：「小弟，你这是……」

「你别说了，我都知道。」我打断了她的话，「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没有再拒绝我的好意，顺从地躺在了稻草堆上。我找来一块干净的布，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冷吗？」我问道。

她摇了摇头，眼角却泛起一丝笑意：「不冷，有你在，真好。」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我们姐弟俩，就这样相依为命，互相取暖。

可是，我知道，这只是我的奢望罢了。

芷兰姐搬到我房间的第二天，我就发现，我的房间里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只用泥巴糊成的小鸟，虽然粗糙，但却栩栩如生。

「姐，这是你做的？」我拿起那只小鸟，惊讶地问道。

芷兰姐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羞涩：「闲着没事，就随便所以糊着口水弄着玩的。」

「真好看。」我由衷地赞叹道，「你以前怎么不做给我？」

「以前……」她顿了顿，眼神暗淡下来，「以前，我没有……」

我心里一紧，赶紧岔开话题：「姐，你喜欢读书吗？我这里还有几本，我读给你听好不好？」

她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期待的神情。

那天晚上，我点起油灯，依偎在芷兰姐身边，给她读起了我最喜欢的一本游记。书里描绘了江南水乡的秀丽景色和风土人情，听得芷兰姐如痴如醉。

「真想去看看啊……」她喃喃道，眼里充满了向往。

「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我脱口而出。

她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摇头：「我这样，还能去哪里呢？」

我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道：「只要你想去，我就一定能带你去。」

她看着我，眼里闪烁着泪光，却久久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和芷兰姐，一起泛舟西湖，游览苏堤春晓，欣赏雷峰夕照……

芷兰姐似乎很喜欢这个用破木箱和稻草搭建的小窝。虽然简陋，但至少比那充满了猪屎臭味的猪圈干净多了。每次把她抱回猪圈，她脸上都会露出不情愿的神色，那双失去了双手的臂膀，也会无意识地在我的脖子上蹭来蹭去，似乎在撒娇。

一开始，她还会顾忌着什么，每当有脚步声靠近我的房间时，她都会立刻闭上眼睛，装出一副痛苦虚弱的样子。可时间一长，她就原形毕露了。

「小弟，我渴了，给我倒碗水来。」她半躺在稻草堆上，懒洋洋地吩咐道。那语气，哪还有半点人彘的卑微，活脱脱就是以前那个被全家宠爱的大小姐。

我无奈地摇摇头，放下手中的书，乖乖地给她倒了一碗水。还没等我递到她嘴边，她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用脑袋推开碗，水洒了我一身。

「你怎么回事？不知道用勺子喂我吗？想呛死我啊？」

我叹了口气，换了身衣服，重新给她喂水。她这才满意地眯起眼睛，享受着我的服侍。

「哎，你说，咱们要是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好了。」她突然感叹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落寞。

「离开？去哪？」我问道。

她摇摇头，目光空洞地看着屋顶：「不知道，去哪都行，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好。」

是啊，离开这里。可是，我们又能去哪呢？

我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这里，去更远的地方求学，芷兰姐该怎么办？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芷兰姐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在「小窝」里的生活。她白天会让我把她抱到院子里晒太阳，晚上就听我读书给她听。偶尔，她还会突发奇想，让我帮她用泥巴捏些小玩意儿，什么小鸟、小兔子、小狗……虽然形状都很抽象，但她却乐此不疲。

我看着她脸上久违的笑容，心里也轻松了不少。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苦中作乐」吧。

芷兰姐被施刑后，爹娘怕人说闲话，一开始把她关在柴房里，后来嫌晦气，直接扔到了猪圈旁边的小棚子里。我那时年纪小，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偷偷给她送吃的，可每次去，都见她赤身裸体地蜷缩在稻草堆里，像条丧了气的狗。

我心里难受，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安慰她说：「姐，你别怕，我会照顾你的。」

她那时已经不怎么说话了，只是麻木地望着我，眼神空洞，像一口枯井，看得我心里发毛。

后来，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或许是受了戏文里的故事启发，偷偷攒下钱，去镇上买了些胭脂水粉和女人的衣裳。

那天夜里，我趁着夜色，溜进芷兰姐的小棚子。她还是老样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身上沾满了污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馊味。

「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我献宝似的把包袱打开，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起先没反应，过了半晌，才缓缓地抬起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这……这是给我的？」她声音沙哑，像破风箱一样。

「当然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打扮了吗？快试试。」我把衣服递给她，又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伸手去扶她。

她却像触电般躲开了我的手，眼神惊恐：「不行，爹娘要是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我这才想起，爹娘说过，人彘不配穿衣服，只能像牲口一样活着。

「没事，我偷偷给你穿，他们不会知道的。」我说着，不由分说地给她套上了一件淡粉色的衣裙。

衣服是按着她以前的身材买的，如今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更显得她瘦骨嶙峋，触目惊心。

我强忍着心酸，给她梳妆打扮起来。我以前经常偷看娘亲梳妆，多少学了点皮毛，没想到如今却用在了芷兰姐身上。

我给她描眉，涂唇，盘发，动作笨拙却认真。随着我的动作，芷兰姐苍白的脸颊上，竟渐渐浮现出一丝红晕，仿佛枯木逢春，焕发出了一丝生机。

看着眼前「人模人样」的芷兰姐，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和满足，仿佛做了一件无比正确的事。

我帮芷兰姐穿好衣服，又在她耳边轻声说：「姐，你别怕，现在爹娘不在，就我们两个人，你尽管穿，等他们来了，我再帮你脱掉。」

芷兰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我给她买的这身衣裙，淡粉色的纱裙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吹弹可破，只是如今，这身美丽的衣裳下，包裹的却是一具残缺不堪的躯体。

我不敢多想，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我强装镇定地从包袱里拿出胭脂水粉，学着娘亲的样子，笨拙地为芷兰姐描眉、涂唇。

「姐，你还记得以前咱们偷用娘亲的胭脂，被发现后，娘亲追着咱们满院子跑的事吗？」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指腹轻轻揉开她眼角的脂粉。

芷兰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神恍惚，似乎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

「那时候，你总爱跟在我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不停……」芷兰姐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是啊，谁叫你是姐姐，我是弟弟呢！」我笑着应道，心里却一阵酸涩。

自从芷兰姐被施以人彘之刑后，她就很少再提起以前的事了。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难过，可我更害怕看到她如今这副行尸走肉般的样子。

「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为你报仇！」我握紧拳头，暗暗发誓。

芷兰姐却摇了摇头，眼神黯淡：「傻小子，这世上哪有什么报仇不报仇的，我只是命苦……」

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心头一惊，连忙将芷兰姐身上的衣服扒下来，胡乱塞进包袱里。

「小兔崽子，又在偷懒是不是！还不赶紧过来帮忙！」是爹的声音。

我应了一声，慌忙起身，临走前，还不忘叮嘱芷兰姐：「姐，你等着我，我晚上再来看你。」

芷兰姐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期待。

我转身走出小棚子，看到爹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食盒，脸色阴沉。

「爹，我这就来。」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爹冷哼一声，径直走进小棚子，将食盒重重地放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走进去，看到芷兰姐正赤身裸体地躺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

「姐，你没事吧？」我担心地问道。

芷兰姐摇了摇头，然后用眼神示意我，让我把包袱里的衣服给她。

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她眼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快……快给我穿上！」她的声音急促而沙哑，像是野兽在低吼。

她眼里那抹疯狂的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就按她说的做了，哆哆嗦嗦地把那身粉色的衣裙给她套上。她紧紧抓住我的手，骨节分明，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快……去把村东头的二狗叫来……」她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我从未听到过的急切和……渴望？

我愣住了，村东头的二狗是谁？那可是个出了名的地痞无赖，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芷兰姐怎么会……

「姐，你疯了？那是二狗！他……」

「少废话！快去！」她粗暴地打断了我，眼神凶狠，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温柔？

我被她这模样吓坏了，腿脚发软，却不敢违抗，只能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那天晚上，我躲在小棚子外，捂着耳朵，不敢听里面的动静。我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恨将芷兰姐逼到这步境地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芷兰姐不再抗拒穿衣打扮，她会主动让我去村里找那些男人，那些平时欺辱她，嘲笑她的男人。她变得麻木，变得放纵，甚至……享受。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一个纯洁善良的女孩，变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的心就像被人剜去一块，鲜血淋漓，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腐烂，溃败。

有一次，我偷偷听到她和村里的王屠夫的对话，他们赤身裸体地躺在一起，王屠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她：「你这身子骨，怎么比那些黄花大闺女还带劲儿？」

我听到芷兰姐笑了一声，声音娇媚入骨，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怯懦：「那是你没尝过人彘的味道，保准你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再也听不下去，捂着嘴跑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泪水模糊了双眼。

我恨，我恨这个世界，恨这个吃人的世道，恨所有将芷兰姐推进深渊的罪魁祸首！

我发誓，我要变强，我要出人头地，我要让所有人，都为他们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可是，我的复仇之路，却走得异常扭曲……

家里的气氛一日比一日令人窒息。爹娘不再避讳我，当着我的面数落芷兰姐的不是，说她是个赔钱货，说她是苏家的耻辱，说她活着就是浪费粮食。我不敢反驳，只能躲在角落里，听着那些恶毒的言语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割着我的心。

我亲眼看着他们一点点地榨干芷兰姐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他们让她看家护院，让她用残破的肢体擦桌子扫地，甚至让她去田里干活，像牲口一样被使唤。而芷兰姐呢？她竟然都默默承受了下来，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仿佛只要能让家人开心，她做什么都愿意。

我心里难受极了，却又无能为力。我只能趁着爹娘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给芷兰姐送去一些吃的，给她擦洗一下满是泥污的身体。每当这时，芷兰姐都会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用她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我，嘴唇微微颤抖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她是在感激我，感激我这个世界上唯一还对她好的人。

可我宁愿她恨我，恨我的懦弱，恨我的无能，恨我不能带她逃离这个地狱般的地方。

也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芷兰姐受这样的折磨，有一天，爹娘突然决定把芷兰姐送到后院的猪圈里去住。

「那里脏，那里臭，你怎么能……」我还没说完，就被爹一巴掌打断了。

「住嘴！你个小兔崽子，轮得到你说话吗？」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你那个赔钱货姐姐，就该跟猪一起住！」

我被打得眼冒金星，却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芷兰姐像拖死狗一样，拖进了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猪圈。

我以为，芷兰姐这辈子算是完了。

可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在猪圈里，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快乐」。

她会在泥泞里打滚，像孩子一样咯咯地笑；她会在草堆里翻滚，用残破的肢体去感受阳光的温度；她还会让我给她按摩残肢，一边哼着我从未听过的歌谣，一边笑得没心没肺。

我看着这样的芷兰姐，心里五味杂陈。

她还是那个温柔善良的芷兰姐吗？

还是说，这只是她为了在残酷的现实中生存下去，而不得不戴上的一副面具？

直到有一天，我撞见她和村里的二狗在猪圈里……我才明白，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改变，就再回不去了。

我永远记得私塾的第一天，背着崭新的书包，兴奋地跨过门槛，却在转身时，对上芷兰姐落寞的眼神。那眼神像被丢弃的小狗，湿漉漉的，让人心里发酸。我强忍着鼻头的酸涩，故作轻松地挥挥手：「姐，我去上学了，晚上给你带糖人！」

芷兰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仅剩的一截手臂吃力地在地上挪动，想送我出门。我慌忙跑过去，扶住她：「姐，你别动，地上凉！」

「没事，阿弟去上学，姐高兴……」她喃喃地说，声音却被院子里传来的麻将声淹没。那是娘在和村里的妇人们搓麻将，清脆的洗牌声，尖锐的笑骂声，像一根根刺，扎在我心上。

私塾的日子枯燥乏味，我却学得格外认真。夫子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便天真地想，等我读了书，做了官，是不是就能改变芷兰姐的命运，让她不再被人叫做「人彘」，不再被人像牲口一样对待？

可是，随着我读书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离芷兰姐，离那个充满腐臭味的院子，却越来越远。我认识了同窗好友，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也渐渐明白，芷兰姐的悲剧，不仅仅是因为那可笑的「村规」，更是因为这个世道，对女人的苛刻和残忍。

我娶妻了，是邻村一位秀才的女儿，名叫兰菊，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爹娘很满意，张罗着大摆宴席，我却高兴不起来。新婚之夜，红烛摇曳，兰菊羞红了脸，我却满脑子都是芷兰姐。

如果，如果当年被施以「人彘」之刑的是兰菊，我会是什么感受？

我不敢想下去。

我考中了秀才，衣锦还乡的那天，整个苏家都沸腾了。爹娘喜极而泣，摆了流水席，宴请了三日三夜。我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子，人人称赞，我却觉得讽刺。

我走到后院，芷兰姐的房间已经破败不堪，散发着一股霉味。我推开门，芷兰姐蜷缩在角落里，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她瘦骨嶙峋，头发枯黄，曾经清澈的双眼，如今浑浊不堪，只有一丝微弱的光，在我进门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阿弟……」她声音嘶哑，仿佛许久未曾开口说话。

我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在她面前跪下：「姐，我回来了。」

芷兰姐却只是怔怔地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阿弟，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芷兰姐的话像是一根针，猛地扎破了我虚伪的体面，让我无处可藏。是啊，我衣锦还乡，可芷兰姐呢？她还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后院，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活着。

「阿弟，你莫要再看我了，姐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怕是污了你的眼……」 芷兰姐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风中飘零的落叶，听得我心里难受极了。

我鼻子发酸，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咒骂。

「这是怎么了？」我疑惑地问。

芷兰姐却像是突然来了精神，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是红梅，地主家的那个疯丫头，听说今儿个也成了……呵呵……」

红梅？我依稀记得，那是村里有名的美人胚子，从小被娇惯坏了，性子烈得很。后来听说要嫁给邻村的傻儿子，在婚宴上闹得不可开交，没想到……

我鬼使神差地跟着人群来到了地主家门口，只见原本张灯结彩的院子此时一片狼藉，地上还残留着斑驳的血迹。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着，言语间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

我费力地挤进人群，眼前的景象让我顿时愣住了。

曾经如花似玉的红梅，如今一丝不挂地躺在院子里，四肢齐根断去，只留下血肉模糊的躯干。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乌黑长发散乱地铺在地上，像一匹失去光泽的绸缎。

那张曾经明艳动人的脸庞，此时却扭曲变形，上面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她的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天空，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我从未见过如此残忍的景象，胃里一阵翻腾，险些吐了出来。周围的人却像是看戏一般，对着红梅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啧啧啧，真是造孽啊，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说疯就疯了……」

「谁让她不守妇道，在婚宴上闹事，活该！」

「就是，这就是不听老人言的下场，这下好了，成了个人彘，看她以后还怎么嚣张！」

我强忍着心中的恶心，想要移开视线，却像是着了魔一般，目光始终无法从红梅身上移开。我看见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溺水之人挣扎着想要呼吸，却又无济于事。

她那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有些是新伤，血迹未干，有些是旧伤，已经结痂，却更加狰狞可怖。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芷兰姐也曾拥有这样白皙的肌肤，如今……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动，落在了她那……

「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啊！？」一个粗鲁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接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狠狠地撞了我一下，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看得如此入神，脸颊顿时一阵滚烫。我慌乱地低下头，想要逃离这令人作呕的现场，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红梅的目光。

那目光中，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般的绝望，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要将我吞噬……

红梅的眼神…像是冰锥一样，直直地扎进我心里，我浑身一颤，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造孽啊，造孽啊……」人群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认得那是村里的老秀才，平日里最是看不惯这种野蛮行径。「作孽太多，迟早要遭报应的！」

周围的人听了，议论声小了些，但也没人敢反驳老秀才。我心里想着，红梅这丫头虽然骄纵了些，但罪不至此啊！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地主家怕是要心疼死了。

人群渐渐散去，我也准备离开这晦气的地方。 可就在这时，我却看见地主家的老妈子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瓷碗。她径直走到红梅身边，用勺子舀起碗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喂给红梅吃。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这是人吃的饭菜？我分明看见碗里盛着白花花的米饭，还有几块红烧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老妈子一边喂，一边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语气里满是怜惜和心疼。红梅却只是机械地张开嘴巴，任由老妈子将食物送进嘴里，眼神依旧空洞无神，脸颊上还挂着两行清泪。

我突然觉得有些荒谬，这些人，一边对红梅施以如此残忍的刑罚，一边却又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忍不住走上前去，问老妈子：「大娘，这…这是怎么回事？红梅她……」

老妈子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唉，作孽啊，都是造孽啊！老爷和夫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就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谁知道这孩子命苦，竟然会遭此横祸……」

「那也不能……」我本想说「那也不能这样对她」，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老妈子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苦笑着摇了摇头：「孩子，你不懂啊！老爷和夫人就这么一个心头肉，如今成了这副模样，他们心里比谁都难受。就算是为了给红梅积点福报，他们也不会亏待了她的。」

我沉默了，是啊，我怎么会不懂呢？芷兰姐……

「只是，这孩子命苦啊……」老妈子又叹了口气，「就算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也换不回她原本的模样了……」

我看着红梅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 这样的日子，芷兰姐还能撑多久？

红梅的事，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我心头，久久挥之不去。老妈子的话一遍遍在我耳边回响：就算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也换不回她原本的模样了……

芷兰姐，她还能撑多久？我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我浑浑噩噩地走着，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村西头的一处破败院落前。这里住的是白兰，一个年轻的寡妇，几年前，她也遭受了和红梅一样的酷刑，成了「人彘」。

我记得，白兰刚嫁过来的时候，还是个水灵灵的姑娘，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谁成想，丈夫才过世不到一年，她就被人诬陷，说她不守妇道，勾引男人，最后落得了这般田地……

我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诵经声从院子里传来。我好奇地走近了几步，透过篱笆墙的缝隙，我看见白兰赤身裸体地躺在猪圈里，用残缺的身体艰难地挪动着，试图用沾满泥泞的下颚去翻动一本破旧的经书。

是的，你没听错，就是猪圈。那些肥头大脑的猪猡，此刻正拱着她白花花的肉体，浑浊的口水滴落在她干瘪的乳房上，她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依旧虔诚地念着经文。

那曾经饱满挺拔的双峰，如今干瘪得像两个破败的风干柿子，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新伤叠着旧伤，触目惊心。下身那片神秘的三角地带，也因为常年浸泡在污秽之中，变得红肿不堪，甚至还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我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继续往下看。白兰的小腹平坦，没有一丝赘肉，只有几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昭示着她曾经经历过的生育之痛。我听说，她被施以人彘之刑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如今，这两个孩子也才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成了白兰唯一的依靠。他们每天都会把家里吃剩下的残羹剩饭，以及一些从路边采摘的野果，送到猪圈里，勉强维持着白兰的生命。

「阿弥陀佛……」白兰的声音嘶哑而微弱，像是破风箱一般，听得我心里一阵发毛。我实在无法想象，在经历了如此非人的折磨之后，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她继续活下去？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走了进来，正是白兰的儿女。女孩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一些黑乎乎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男孩则抱着一捆干草，想是给白兰当做睡觉的东西。

「娘，吃饭了。」女孩走到猪圈边，轻轻地唤了一声。

白兰听到女儿的声音，缓缓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竟然闪过一丝光亮。她努力地想要撑起身子，却因为力气不足，再次重重地摔倒在泥水里。

「娘，我来喂你。」女孩见状，连忙蹲下身子，用勺子舀起碗里的食物，一点一点地喂给白兰吃。

「慢点，慢点……」白兰吃力地说着，「别…别噎着了……」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鼻子发酸，喉咙像是被人紧紧地扼住了一般，几乎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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