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肩膀支撑着滑下床，33897靠在床边，努力低头，尝试看清他昨晚就一直想看清的项圈，但仍然一无所获。

　　他想去卫生间照镜子，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卫生间的门也关得紧紧的，把手在较高的位置，即使垫脚，被捆绑在腰后的手也触碰不到。

　　在卫生间门口尝试得几乎筋疲力尽，33897郁卒倒地。

　　而远在市外的汤云音难得打开了积灰的监控，目睹了这一切。

　　一旁的下属安静如鸡，等待老板从明目张胆的摸鱼中想起在还在报告工作的自己。

　　“资料呢？”汤云音最后看了一眼监控里33897像小狗追尾巴一样不停向后转头又低头的模样，关掉了电脑页面。

　　一沓厚厚的资料呈上来，汤云音随便翻开着，审视着一个人的生平。

　　朱定苍，39岁，在一家报社工作，升迁稳定。从青少年时期就戴着厚厚的眼睛，五官很薄，在镜头前看上去局促。

　　汤云音听着下属的报告，将资料翻到了朱定苍的购买记录上。

　　17岁购买过一款男性仿生人，5月录入在案，反动爆发后，11月报告丢失，因此被判有包庇嫌疑，但最后判定无罪。

　　由于当时处于非常时期，警局登记了仿生人的详细信息。

　　汤云音翻了一页，看到了33897的档案报告，薄薄的一张，长相和现在几乎没有差别，气质却沉稳很多，穿着很正式。基本资料记录了他的完整编号，身体信息，服务类型。

　　还有朱定苍给他的名字，戴由。

　　汤云音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一会儿，合上资料册，吩咐下去：“这周约个时间，请这位——朱先生，和我见个面。”

　　下属退出工作室，汤云音重新打开电脑。

　　监控画面仍暂停在关闭后不久的画面，汤云音撑着脑袋，看见33897正趴在阳台的窗台边沿，眯着眼睛，透过窄窄的金属窗棱的反光观察项圈，两只手指小心地卡住铭牌边缘，企图通过模糊的镜面看清上面刻的什么字。

　　太阳射进来，银制的铭牌在阳光下闪着光，33897的嘴巴微张，愣愣地看着，像是傻掉了，在阳台一动不动，呆了好久。

　　汤云音在屏幕外也只是静静看着，监控里的时间比现实要晩一个小时左右，他能看见一个小时之前的33897，但看不见22年前的仿生人戴由。

　　他打开了某个广告页面，网站已许久许久没有维护更新，有些卡顿和落伍，自动滑动着一个男性仿生人的居家生活场景，应酬挡酒画面，和模糊处理的夜晚卧室。

　　左上角写着企划名字，用花体勾勒：【购买属于您一个人的完美恋人】。

　　生来就作为完美恋人被购买的33897，以可靠男性的形象为购买者提供安全感与恋爱感为主打的企划产物，之后却一直被迫以宠物的姿态在各种人手里转卖着。

　　以男友的身份为敏感怯懦的伴侣提供支持与鼓励，用温和从容的形象带来体贴的照顾与关怀的，一个沉稳可靠的完美恋人。难怪17岁时的朱定苍会心软冒着犯罪的风险将33897放走，还能在39岁仅凭匆匆一眼便能脱口而出。

　　汤云音移开视线，在关闭电脑前，重新确定一眼监控画面，却发现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的母亲，穿着雪白优雅的长裙，犹如淑女坐在沙发上。33897跪在一边，战战兢兢，绳子不知道被谁解下，散落在周围。

　　双手高高举起，高过低垂的头顶，捧着还冒着热烟的咖啡杯，双手已在颤抖，不知维持了这个姿势多久。

　　把33897当作临时人形置物架一般，女人无视了33897所有小心翼翼的问候，只偶尔拿起咖啡杯，红唇抿了一口，又随意放下，阅读着手里的月刊杂志。

　　汤云音看了会儿，不知在想什么，才站起身，本想直接就走，最后还是拿起电话，通知司机在楼下等待。

第二十九章

　　气氛很凝重，但也许只是他一个人觉得凝重。

　　33897死死低着头，双手已经酸痛到麻木，除了偶尔传来翻页的声音，客厅近乎死寂。

　　在门外时用温和的语气命令33897开门的主人的母亲，一进门除了指使泡一杯咖啡外，无论自己企图说什么来缓和氛围都像透明一样被完全无视了。

　　没有主人在场，33897认识到昨晚的感受并不是错觉，女人的确完全没有将这个毫无来历的男人看在眼里，警告或寒暄都不屑给予。

　　好像回到了之前的日子，被当作无关紧要的闲趣物品随意使用，那些刻进深处的规矩与戒令水落石出般重新浮现，他才知道自己从未忘记。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门开的声音。也许是主人回来了，但他仍不敢哪怕偏一点眼神过去。

　　视线里出现一双皮鞋，主人站在了他的旁边。

　　手心的咖啡杯被拿走，感到重量一轻，却仍不敢放下。

　　“汤云音。”女人用不赞同的语气叫他的名字。

　　汤云音举着杯子，漫不经心看过去。

　　“你没告诉过我们，他是个仿生人。”女人终于将杂志放下，声音仍然温柔而恬静。

　　汤云音将杯子倾斜，杯中温热的咖啡顺着33897的脑袋流下，砸在身体和地上。33897狼狈地闭上眼，发着抖。

　　“不是很防水吗？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我们已经给过你很多时间了。”女人叹口气：“你的督察终审还未结束，你若仍然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这次，爸爸妈妈不会再为你兜底。”

　　私藏仿生人是违法的，虽然已有了成熟的交易体系，但在大选时期被检举，只会酿成更重的后果。

　　汤云音想起了那个叫朱定苍的记者，决定将与他谈话的日期再提前一点。

　　见汤云音没说话，女人站起来，准备告辞，她说这是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你们找到那个残疾儿子了？”

　　在女人即将离开前，汤云音终于开口：“让一个瞎子，来取代我的位置。他需要下跪祷告吗？”

　　“当然。”女人微笑：“神会为他指明方向。可惜你已经迷失了。”

　　关门声响起。33897低着头，心惊胆颤地等待发落。

　　他看见主人的皮鞋从视线里移开，屋内重新安静下来。

　　咖啡液从衣领钻进去，黏在皮肤上，液体已经冰凉，暴露在空气中，偶尔打一个寒颤。手已经举了太久太久，几乎有种坏死的错觉。

　　时间比女人在时还要漫长，不知过了多久，33897实在忍耐不了，双臂颤抖着，抖如筛糠。

　　主人温暖的手握住了他并拢的手心，轻轻将它放下。撑着麻木的双肢的33897抬头，才知道主人原来就在不远处。

　　“谁的话你都听吗？”汤云音冷淡开口：“谁都是你的主人？”

　　33897冒着被咖啡液流入眼睛的刺痛睁开一条缝，想要看清汤云音。主人生气了吗？他搞砸了吗。

　　“她是，您的母亲。”33897用沙哑的声音回应。

　　汤云音的裤子也溅上了咖啡，洇出星星点点的污渍。

　　他伸脚，踩住33897因为下跪而暴露的裆部，柔韧的触感经过坚硬的鞋底传来，嘲讽地说：“对我的母亲发情？”

　　33897吃痛，大喘一口气，直到汤云音准备收回脚，他才急忙地握住脚踝企图挽留，麻木的手臂根本没有力气，只是松松地徒劳捧着。

　　“……不是，是因为您。”33897用恳求的目光仰视，汤云音其实已很久没看过他这样的神情了。卑微的，弱势的，用尽全力只是为了乞求怜悯，最好这样的神情只对他一个人显露。

　　33897的语气有些痛苦，内心深处他仍是那个之前被虐待凌辱却会兴奋的奴隶，淫药与调教永久地改变了他，即使身体被治愈，他也无法再回到最初，一个被视为保护者与避风港的沉稳形象，量身定制的完美恋人。

　　“无论怎样都没办法抑制，和您在一起时就会产生反应。”动物一般的，无可救药的身体。

　　汤云音看着他，冷静的目光下，由于33897的性器仍被碾压着，身体无意识地向前顶胯，微小的动作在主人的鞋底摩擦，又被迟来的意识制止。

　　过了会儿，汤云音终于叹口气，拉过对方仍还留有绑缚的红痕的手，将他牵进了浴室。

　　33897一直想打开的门终于被轻巧地拉开了，脏了的衣服被脱下，33897安分地跪在坐着小马扎的主人面前，细细的水流温柔地扶过身体。

　　执意在水流中睁开眼睛，33897问：“主人，您生气了吗？”

　　汤云音伸手，横在33897的眉毛上，挡住水流，另一只手用花洒冲洗着头发的残留的渍，在水声中轻声开口：“我刚刚冲动了，对不起。”

　　像是没想到会听到道歉，33897抬头，愣愣地看着。

　　“不是想知道铭牌刻了什么吗？”

　　汤云音让他看着镜子，在薄薄的雾气中，33897终于看见了上面的文字，镂着两行。

　　戴由。33897知道，那是自己的名字，曾经有人这样叫他，在他的记忆里。

　　第二行是一串数字，33897依旧知道，是主人的通讯id。

　　33897惊慌地回头看去，想看清汤云音的表情。

　　汤云音将花洒关掉，安抚地说：“我知道你早就想起了。”

　　某个深夜，也在这个浴室里，有个人小心翼翼地询问，只想得到自欺欺人的回答。

　　“如果我有了名字，您还会像这样让我抱您吗？”

　　当时隐藏在水流声中的试探，得到已经困顿的主人的肯定，就算第二天好像已被忘记，却仍然获得短暂的安心。

　　“虽然是别人取的，但也是你的名字。”汤云音轻轻掩盖住33897的眼睛，欺身上去，触碰到对方柔软湿润的嘴唇。

　　这次并没有酸甜的糖果，只有淡淡的主人独有的薄荷香气，33897在主人的手心中闭上眼睛，舌尖颤抖着，被温柔地吮吸。

　　“不许再听无关紧要的人的话。”

　　“我把你买下，你现在就属于我。”汤云音喘息着说：“既然你已经想起来了，希望你履行你的职能。”

　　【购买一个属于您一个人的完美恋人。】久远的网站的广告标语，每一个支付商品的人都希望得到一个理想中的完美伴侣。

　　为此而诞生的33897，终于真正找到了他的主人。

　　就算再次走丢了也没关系，他的项圈上有主人的通讯id，主人会把他带回家。

第三十章

　　33897再一次开始了他仿佛婴幼管家的行径，在第三次撞见33897在浴室为他的牙刷挤牙膏甚至企图上手代劳时，汤云音终于忍不住质疑起大众对理想中的恋人的设想，偶尔也会怀疑其中是否有自己的问题。

　　在这样的反思中，面对表现得越来越成熟的33897，汤云音也并无什么察觉。毕竟在自己面前，33897仍旧是个不爱穿衣服、喜欢在他脚边陪伴工作的大型小狗。

　　33897再一次发挥了他网购的天赋，汤云音总是沉默地在回家后发现一堆无法清理的纸箱，并静静等待那些商品在某一天恰合时宜地被叼出来出现。——他猜33897那个早被它的主人遗忘的房间里已经塞满了各种奇怪东西，断定33897属于拥有囤积癖的啮齿类仿生人。

　　就像现在，33897给自己找了跟金属链条，一端和铭牌一起扣在钥匙扣上，另一端趁汤云音工作时不注意缠在主人的手腕，还小心谨慎地绕了两圈。

　　冰冷的触感让汤云音从工作中回神，下意识拽了拽，33897顺着力道仰起脑袋，未修剪的头发有些长了，碎碎地遮盖眼睛，汤云音把它们捋到脑后，思考对方的网购清单里是否会有理发剪之类的物品。

　　由于被牵引，33897只能紧紧跟在汤云音身后打转。他的膝盖已经治好了，但穿戴了护膝，主人说这就是他在家里时要穿的衣服。

　　33897原来是一只非常黏人的小狗，汤云音希望这并不是常态，因为就连上厕所的时候，33897也要跟过来，蹲坐在洗手间门口等待。

　　链子隔着门连接着两人，导致门无法闭紧，只虚虚掩着，漏出一条缝隙。

　　33897用脑袋顶开那条缝隙，汤云音无奈地看过来。

　　“主人，您可以尿在我嘴里。”33897邀请，项圈下的铭牌闪着银光。

　　“……喂。”汤云音把33897的脑袋推开：“我以后还得亲你。”

　　“哦…！”33897不好意思地红下脸，想要逃走。

　　汤云音扯了扯锁链，把他拉回原地。手腕缠着的链条解下，把他栓在旁边的门把手上，让他好好呆着。然后终于关上了洗手间的门，独自解决生理问题。

　　朱定苍的回信很快，同意在今天下午见面，地点定在提前告知的咖啡厅里。

　　汤云音不慌不忙地按时到达，让33897待在车里。

　　今天是他自己开车，33897坐在副驾驶上，临走前，汤云音打开了爱宠模式，希望对33897同样有用。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朱定苍，对方身材很瘦，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但神情躲避，不难想象青少年时期由于特殊性向应该会度过一段不太愉快的时光。

　　见到来人，他站起来迎接，又在汤云音之后坐下。

　　在大多数人看来，汤云音的确很不好相处，是个冷峻且不近人情的形象。

　　朱定苍笑笑：“您现在风头正热呀，人们津津乐道的政界明星。”

　　出席活动的新闻照发布后，这位年轻预备议员凭借优越的外貌获得了不小的关注，还上过一次搜索榜。

　　汤云音不以为意，没有接话，将对方22年前的购买记录摆在他面前，等待对面的反应。

　　这是关于谁的两人心知肚明，朱定苍盯了它一会儿，最后说道：“难道您用它来威胁我吗？现在危险的人是你才对吧。”

　　“当然，谁拥有的多谁更危险。”汤云音微笑。

　　“我以为他早就被销毁了，没想到他活到了现在，还找了个好下家。”朱定苍露出怀念的表情：“当时他趁我不在家逃走，就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不过也能证明，仿生人有了自我意识是真的吧，不然怎么会知道逃。”

　　“汤先生，养一个有思想的仿生人在家，您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吗？”朱定苍前倾身体，盯着汤云音。

　　服务员将饮品呈过来，汤云音慢条斯理地用汤匙搅拌几下，靠在座背上：“我知道你在录音。”

　　朱定苍面色一变，盖住了放在一旁的手机。

　　汤云音并不在意，只是说：“不好意思，我并不太适应别人的关心。时间珍贵，希望接下来我们能直接谈论一些有用的事。”

　　汤云音喝了口茶，他并不爱喝这些，因为会让他本就堪忧的睡眠质量变得更差。

　　“给你看这个，只是想告诉你，戴由——你这么叫他？——他在机械之心上被登记的所有人现在依然你，某种意义上，你是他的主人，我不是。”

　　由于反动的镇压，33897的所有人已无法再随交易变更。

　　朱定苍的表情有一丝松动，盯着资料上33897的证件照发神。

　　他猜33897曾经一定给还是青少年的朱定苍带来过一段美好的时光，让对方在由既定程序组成的虚假恋人给的避风港中度过敏感脆弱的青春期。

　　不然不会故意用电视播放仿生人的反动和新的法令出台的新闻，还特意躲起来藏在角落哭着看33897逃走离开。

　　况且在设定之初，为了保护安全，仿生人的所属人便拥有一项权力，可以在任何时候无条件地关闭仿生人的能量转换，让其陷入与死亡无异的永眠。不过显然，朱定苍从未使用过这个功能。

　　这些是33897告诉他的，虽然汤云音还是很难想象黏着自己上厕所的33897竟然能成为别人的稳重精神支柱。

　　汤云音扣了扣朱定苍面前的桌子，继续说：“我想要你做的很简单，解除关系，取消对33897的控制权。”

　　他可完全不放心把33897的命放到别人手心里的风险。

　　朱定苍诧异地抬头。

　　汤云音说：“作为交换，你会得到属于你的报酬。”

　　“报酬？”

　　“你是个记者。”汤云音收回手，看上去心情不错：“而正如我刚刚所说，我知道你还在录音。”

第三十一章

　　可能是有些不安，33897擅自下车，进店寻找汤云音。

　　两人的谈话正好接近尾声，汤云音准备告辞，一回头，正好看见33897朝这边走来。

　　朱定苍抬头，与他对视。但是就如之前在礼堂门口那样，33897的目光平静而淡然。

　　把他忘记了吗？朱定苍想说些什么，但汤云音站了起来，打断他的目光：“就这样吧。希望最迟今晚，我能收到你的反馈。”

　　33897拿起汤云音挂在椅背的外套，跟在身后，也离开了。

　　“装不认识？”

　　33897拉开玻璃门，汤云音走出店，一边说着：“骗完我，还想骗他。”

　　“主人，他也不认识我。”33897低声说：“他只是在看那个被他买回家的仿生人而已。可我不是啊。”

　　天气预报显示近一周都为强降雨天气，最后一次寒流过境之后，M市将正式迎来新的春天。

　　乌云整日整夜地在天空盘旋，汤云音坐在阳台边，懒懒看着潮湿的窗外。

　　33897赤脚走过来，拿着一件外套，遮盖在汤云音身上。

　　汤云音的皮肤上并没有什么吻痕。33897即使在最激动的时候也不会上牙齿，只会像小狗一样到处乱舔，把主人舔得湿漉漉。

　　汤云音只会在被痒得无法再忍耐的时候把对方的脑袋推开，又安抚般让他凑过来，轻轻地吻他。反而是33897的肩侧有一个深红的齿痕。

　　33897把主人抱起来，自己坐在躺椅上，汤云音趴在他的身上，重新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看上去昏昏欲睡。

　　他之前也当过椅子，扎着马步被绑在冷硬的特殊器具上，被当做装饰品一样使用，接受旁人像看待物品一样的审视目光。

　　那时的他甚至并没有多余的思想，去幻想被使用时，原来也能有柔软而温暖的触觉。

　　“主人。”33897忍不住叫他。

　　“嗯？”汤云音看上去快睡着了，发出一个单音节词。

　　暴雨突然倾盆而下，拍打在并未紧闭的窗户上，发出闷闷的响声。33897就着这个姿势仰身，费力地伸长胳膊，把窗户关严。

　　在33897看过的屈指可数的文字作品里，有一篇并不严谨的科普类文章，夹杂在影视明星轶事采访的角落里，上面说数据显示在暴风雨天气蜗居室内闭门不出，更容易使人们产生幸福感。

　　如果主人的母亲所说的神真的存在的话，33897愿意每日悄悄感恩他被赐予的命运。即使被发现的话会被主人臭打一顿。

　　暴雨一直断断续续直到第二天早上。

　　他们坐在车上，因为大风天气，在上车时，西装外套的袖子仍然被打湿了一侧。

　　33897跪坐在一旁，趴在汤云音腿上，牙齿无聊地磨着主人微微浸湿的袖口，听着车轮压过水坑溅起的水花。

　　“少爷……您还没有看过手机讯息吗？”

　　车前的司机第一次贸然开口，语气里充满犹疑。

　　汤云音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皱眉，打开了放在一边的手机。

　　车还未停稳，嘈杂的声音隔着车窗玻璃都能传进来，33897迷茫地抬起头。

　　一道闪光灯突然刺过来，被防窥膜稀释后，像古早电影开场时的梦境曝光。

　　“啪嗒”一声，袖口的袖扣被咬断。

　　在反应过来时，33897已经被强硬地扼着脖颈跪在车垫，头埋在主人的鞋上。

　　闪光灯透过防窥窗仍然非常刺眼，敲打车窗的声音伴随着咄咄逼人的诘问与其说声响，不如说是震动，33897心跳擂鼓。

　　“朱定苍骗我。”汤云音压低声音，看上去很想骂人。

　　33897在缝隙中呼吸着，胡乱听着窗外闷闷的人声。

　　那些快速掠过的语句像在水泥地上拖行的铁链，嘲哳地铺来。然后他终于听见了某个关键词。

　　“……有人举报您在家中私藏仿生人，请问情况是否属实？”

　　33897想抬起头，却又被汤云音按回去。

　　“躲好。”汤云音低声呵斥。

　　汤云音打开手机，上面果然有朱定苍发来的讯息。

　　【你父母的人找到我，把录音和资料都被拿走了。我也没办法，他们威胁我。我有个已经满十一个月的女儿……】

　　汤云音顿了顿，视线移到通讯录上他的母亲的界面。女人并不太擅长使用短信，上面只有一句简短的话语：

　　【你仍有时间反省。】

　　这件事的曝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不是杀人放火，牢狱里不会出现姓汤的人。

　　但在换届选举前夕被举发，媒体都是群紧咬不放的鬣狗，汤云音的政治生涯还未开始，便迎来了结束的危机。

　　33897不安地问：“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吗，主人？”

　　“小麻烦。”汤云音让司机想办法掉头离开，看了会儿窗外，然后低头，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看来我们得去旅行了。”

　　说是旅行，其实是畏罪潜逃。

　　新闻媒体争相报道，汤家独生子为躲避开庭审判，逃离母星，脱离机械之心管辖，星际警察已展开进一步调查。

　　而此时的汤云音与他私藏的仿生人已坐在了提前准备好的星舰上。

　　“只是计划意外提前了一点，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

　　汤云音低声说，捂住了33897向外看去的惊惶眼睛。

　　因为准备不充分，他们的家门口围了群不知道哪方派来的人，33897那些心爱的藏品只能被丢下，只来得及取出航行密钥。

　　“是我害了你吗，主人？”

　　“不。”汤云音露出微笑。

　　机械之心在M市中央耸立，冰冷地审视它的每一个公民。而汤云音将要逃离他曾与之共生22年的罪恶家族，不再为之祷告哪怕一秒。

　　“是你救了我。”

　　不是因为33897所以逃走，而是因为33897给了自己逃走的目的。

　　33897回望，屹立的机械之心离他们越来越远，这段路程已经结束，他们即将前往新的世界，拥有幸福、美满的未来。

第番外一章

　　1.

　　汤云音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金钱上遇到困难。

　　因为被家里人威胁企图让他再一次妥协，这一次并不打算再与他们周旋的汤云音并不接招，毕竟没有能想到会有人就这样放弃权势地位去追随虚无缥缈的自由，而在此之前毫无预兆。

　　而这种毫无预兆，或许其实是一直隐藏已久的隐秘渴望找到支点的表现，哪怕是本人也没有发现。

　　因意外而变得匆忙的永久旅行显得有些鸡飞狗跳，一个金枝玉叶的少爷和生活常识为零的仿生人显然并不具备生存技能，身份ID被通缉，银行卡被冻结，三个月后两人花完了所以现金，而花销的过程竟不可谓不奢侈。

　　毕竟因为一些少爷病，汤云音并不接受月租房，通缉身份也无法入住酒店，三分之二的现金用来购买一座郊区独栋，而在交付时他们甚至并没有在这里久留的打算。

　　没有人会做饭，因为地理位置偏僻，外卖花费的配送费高出一大截，迎来换季，需要购买一批衣物，汤云音也仍不将目光投向低于1000星币单价的商品。

　　总之，在一个雨后的下午，33897还躺在汤云音的大腿上昏昏欲睡，汤云音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他的头发，偶尔扯一扯——毕竟这个家伙的睡眠质量堪比婴儿，怎么折腾都不会醒——终于想起来检查了账户余额，在看到触目惊心的三位数后，后知后觉感到了忧愁。

　　“小狗。”

　　汤云音轻声叫他，或许是语气中的迷茫与刺痛太过深刻，33897难得地一下转醒，睁眼看见了主人第一次露出了非常非常复杂而难解的表情。

　　汤云音说：“原来人要工作，才能吃饭。”

　　至高真理从主人口中吐出，33897也露出恍然的表情，跟着迷茫了一瞬间，随即变得坚定而忠诚：“主人，交给我吧。”

　　2.

　　他们搬家了，并且在不停地搬家，卖掉了那个只拥有了三个月的房子。生活环境随着兜里的余额不断变换，如果这称得上旅行的话。

　　汤云音的通缉令到处飞舞，这个红极一时的预备政客就算成为罪犯也依旧芳名远扬，英俊帅气的通缉照片向来让人们津津乐道。

　　他成了待在家里张口等饭的米虫，而饲养他的人，因为完全为无的受教育经历和黑户身份，暂时只能从事体力劳动和地下兼职。

　　汤云音终于不再挑剔环境，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冷着一张俊秀的脸，拎着湿淋淋的衣服身体后倾恨不得离它八丈远，将它们挂在狭窄的阳台自然风干，无望地任由它们被肮脏的空气中携带的细小灰尘弄脏粘黏。

　　他成了一个脾气不好的家庭人妻，等待在外养家糊口的小狗风尘仆仆地回家，虽然并没有能力准备暖人心胃的晚饭宵夜，但偶尔会翻出黑白经典配色的女仆制服给予奖励。

　　3.

　　偶尔他们会吵架。

　　汤云音丧失了财政大权，虽然33897把工资卡交给了他，还是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跪趴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手心捧着一张储蓄卡，显得非常虔诚，说着成为ATM奴一样的话。

　　嘴里说着什么“上供”啊，“侍奉”啊，“感谢主人”啊什么的，阴茎就在汤云音脚底下硬起来了。汤云音无言地看了眼因为他犯懒完全没收拾的餐桌和出租屋乱七八糟的杂物，最后还是昧下良心，骑上去用后穴操33897操了个爽，说这是乖孩子的奖励。

　　但不管怎么样，钱都是33897赚来的，汤云音当他的主人当得并没有之前那么硬气了，隐隐约约朝冷脸人妻的方向倾斜，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接受自己家的狗朝别的什么人摇尾巴。

　　汤云音倚在门口，冷淡地看着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拉拉扯扯。

　　没有学历，没有身份id，33897能做的工作的确非常少，他在外面叫自己戴由，这个街区的人们都知道有两个新来的漂亮男人，各有各的漂亮，不过还是戴由更受欢迎，毕竟他温和，善良，而且目的明确，就是赚钱，然后养家里的小白脸。

　　他们听到过戴由叫另一个男人“主人”，对此没什么偏见，反而蠢蠢欲动。谁不想要一个乖巧听话还能赚钱的漂亮男人叫自己主人呢？

　　西里在某一天叫住了戴由，向他介绍了一个新工作。

　　“酬劳丰厚，工作轻松，日结，戴由，你还不相信我吗？”他拍了拍胸口。

　　这样说着，并不擅长拒绝的33897便不得不选择相信了他。

　　到了目的地他才终于被告知，这项工作并不能用轻不轻松来表述，因为他面前正有两具交叠的白花花赤裸的身体，趴在一个女人身上的是一个满身肥膘的老头，而他的工作是跪在床边伸舌头舔他们的交合处。

　　“这……”

　　33897迷茫地看着，又看了眼西里，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否应该对他生气。

　　毕竟他只是个没有生活常识，且性知识扭曲的仿生人，但他谨慎地认为要是被主人发现自己的舌头碰过这样恶心的东西他大概就再也不会和自己接吻了。

　　但西里显然误会了他的沉默，戏谑而轻蔑地推他进去，33897踉跄一下，被踢了下腿弯，下意识跪在地上。

　　“T先生想要一个懂规矩的奴隶，为他的夜晚增添一点乐趣，你放心，如果你愿意卖屁股，也可以再商讨一下价格。”

　　T先生，那位肥膘老头，33897无意识打量一下他，觉得把他和自己的主人比，也只是人和猪的区别，而他早已不是之前那个任人使用的奴隶了，朱定苍也解除了对他的主奴关系，他被汤云音赎回，然后叫他主人，这是自己自愿的，但他不会自愿给一头猪舔下体。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