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太阳斜斜地照进屋里，鎏金香炉喷出白茫茫的水雾，屋子里安静极了。床帘无风而动，忽然露出一只纤细秀白的手，随意一拨床帐，锦缎流光般丝滑的触感自手心溜过，凉而不寒，床上的人猛地清醒过来。

那人猛地坐直身子，皱着眉，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显然还有些找不着北。

迷迷糊糊中，外头一阵震耳欲聋的脚步声浩浩荡荡地越逼越近，床上的人一口气还没喘匀，门已被人踹开，只见杨一玄、柳溟烟一人手托一个乌木托盘打头阵，后面乌压压跟着一大群弟子，一起闯了进来：“师尊……呃，沈、沈师伯？”

毫无疑问，这里是百战峰峰主、战神柳清歌的寝殿。

而此刻正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的，正是清静峰峰主，沈清秋。

沈清秋在这里其实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他身处的地方。

一群人脚跨在门槛上，相互挤着眉、弄着眼，神色又猥琐又尴尬，简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饶是四下都是些小辈，沈清秋还是被四面八方火辣辣的视线看得一阵心虚，他勉强理了理身上的单衣，端着峰主架子，怒道：“何事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都杵在那干什么？小杨，你，进来！其余人，出去！”

说罢，他披上外袍，从榻上施施然起了身，推开窗，朝外一看。

天色早已透亮。夏日稀薄的天光洒满了床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沈清秋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杨一玄端上来的茶，问道：“咳……我睡了多久？”

杨一玄蔫耷耷地上前，答：“沈师伯，您已经昏睡了整整两天了。”

……睡了两天了？！

沈清秋的脸刹那扭曲，险些咕咚一声，当场再倒下去。

他竟然一觉睡了那么久！

金丹还要睡这么多天，也就只有在《狂傲仙魔途》里才会被当做没什么了不起。换一本小说作者一定会被嘲得妈都不认识！

严格来说，今日已经是两界合并战役结束之后的第五日了。

那场声势浩大的人魔大战，刚开始惨烈异常，从各处破界而出的妖魔鬼怪与留守各方的修士们冲突了数场，各自为战，打得昏天黑地。

可刚开打不到几个时辰，洛冰河就失踪了。

这下子可乱了套。洛冰河消失后，那帮魔族大将又咬牙硬扛了一阵，可最终不敌人界各方势力的合围之力，装模作样打了几板斧，望风而逃，逃命去了。

整场大战，主打一个“一团混乱”，大家无头无尾地闹腾了几宿，收拾干净各地的魑魅魍魉，就各自回家去了。

而沈清秋之所以会睡在百战峰，是因为自幻境出来之后，柳清歌便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柳清歌昏迷了多久，沈清秋就默默地守了他多久，不过后来柳清歌醒了，并且确定他没什么事了之后，沈清秋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一松，疲惫至极，当晚就睡在了百战峰。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沈清秋只觉得自己晕沉沉的不分日夜，有时候醒来屋内通亮，有时候醒来一片漆黑。恍恍惚惚间，仿佛有人坐在床旁，轻抚他的脸颊、温柔怜惜，不由得让他强撑着，想努力看清楚身边的人。有时岳清源、有时宁婴婴、有时明帆、有时木清芳、有时杨一玄。一瞬间的清明后，他又再度睡去，再醒时依旧。

……直到被一帮小崽子们吵醒。

沈清秋扶着抽痛的额角，彻底清醒后，不禁一个激灵。

为何柳清歌没有陪在自己身边？他人呢？

沈清秋：“小杨，你师尊呢？”

杨一玄满脸真实迷茫：“啊，沈师伯？弟子不知道啊。”

柳清歌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以他对这耿直孩子的了解，大概是真不知道。

沈清秋一皱眉，挑一盏灯，原地思索了一会，抬眼便见杨一玄正透过门缝，难掩兴奋地和门外弟子打着眉眼间的官司，混着门外叽叽咕咕的窃窃私语声、起哄声，响成一片，现场气氛瞬间不严肃了。

沈清秋正自羞窘，堂堂清静峰峰主竟然夜宿在百战峰峰主房里，这幅光景落在小辈眼中实在不合适，要挥退又觉得怪怪的，只好猛咳一声，刚一开口，就感觉到门外有无数只耳朵竖了起来，正屏息凝神地偷听，连窃窃私语声都陡然小了不少，还夹杂着吃吃的诡笑。

沈清秋：“……”

他感觉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恨不得敲锣打鼓地看好戏，而他已经俨然成了全场最靓的那道风景，再不把人赶走，留在原地继续给人围观吗？

沈清秋脸上有些挂不住，更没兴趣给人当猴戏看，忍不住瞪了杨一玄一眼，只顿了下的功夫，杨一玄已经识趣地离开了。

甫一出门，柳溟烟、宁婴婴等弟子就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

一个弟子小跑着追了上来，喋喋不休道：“杨师弟，沈师伯有没有什么异常啊？”

杨一玄囧了一下，道：“不知道啊。”

“哎……”一旁的柳溟烟连连摇头，忽然，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那，沈师伯和我哥，他们有没有……”

小杨疑惑：“有没有……？”

“哎呀，就是……”宁婴婴急了，两拳相抵，大拇指对勾两下，她现在倒是不怕柳清歌了，“……成了吗？”

周围几名弟子也两眼放光等着他回答。

……杨一玄内心浮现出师尊动动手指暴揍自己的场面，本能地觉得身上疼，扶额含含糊糊道：“我也……不知道啊。”

宁婴婴觉得是他迟钝：“哎呀！屋子里的气氛难道就没有变化吗？”

小杨挠头：“这……就，一直都是那样吧。”

宁婴婴琢磨半天：“那这到底双没双修啊……”

杨一玄忍住吐血的冲动，照旧回答：“我也……不知道啊……”

苍穹山派并没有一夜之间变成合欢宗。众位站在嗑cp最前沿的弟子之所以如此盼着二人双修，实是源于人魔之战后，柳·一直偷偷藏门口·溟·柳沈产粮大户·烟悄悄传来的新鲜八卦。

八卦内容是这样的：人魔大战当天，沈清秋为了护住战至力竭、不省人事的柳清歌，被一块大石砸中，失去了意识。直到被齐清萋从洛水中捞起，都一直维持着趴在柳清歌身上、护着自己师弟的姿势。而沈清秋自打醒来，就一直在柳清歌榻前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守着。柳清歌昏迷了三日，沈清秋便也三天没合眼，情意拳拳，日日等到天亮。其间还有诸多不为人知的甜蜜细节，诸如沈峰主每隔几个时辰就要在千草峰、百战峰之间来回往返啊，取药、煎药、喂药从不假手于人、定要亲力亲为啊，衣不解带地伺候啊等等等等。终于，连老天也被这该死的爱情深深打动，三日后，柳清歌终于醒了过来。

众弟子唏嘘不止，更有甚者，已感动落泪。

弟子A：“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cp我可以！我产粮！我疯狂产粮！！小话本又可以红红火火地写起来了！”

弟子B：“安排！！可怎么办我贫瘠的文字居然写不出十分之一的甜啊啊啊啊啊！”

弟子C：“这对我还可以再磕一百年！”

弟子D：“这不又有了新素材了！赶紧写起来！！”

柳沈二人结为道侣一事，目前只有几位峰主和长老知道。毕竟当时大难当前，此等私人事件不好太过大张旗鼓，更何况两大峰主夜战灵犀洞，这种事情，怎么看怎么丢人，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是凤毛麟角，知道内情的峰主们都不敢贸贸然大肆张扬，只敢私下与掌门商量，因此结契仪式举办得甚为仓促。之后岳清源还没来得及公之于众，人魔之战就开始了。可八卦无风自起，各种小道消息早已不要命地满天飞。

不出三日，“让柳峰主与沈峰主早日双修”成了很多乐衷嗑cp的弟子不可告人的小目标；五日之后，“撮合清静峰主与百战峰主早日成为神仙眷侣”成了全派弟子间公开的秘密，唯有漩涡中心两人不知。至于具体原理，就不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了。

本着做事要循序渐进、耳濡目染的原则，派中弟子踊跃来稿，同人本小作坊生生不息，把柳沈小话本伪装成市面上普通话本，唯恐柳清歌没经验，还不乏那种从气氛到事后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的科普之作。各峰首席弟子负责散书，从每批混一本，到每批混三本，甚至有匿名作者暗搓搓在书里做各种标记以确定被翻阅过。虽然此类话本原则上严禁出山，只在派内适度流通……可仍不乏好事者将优秀之作广为流传，大家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可万众期待之下，话题中心的两位好像还是……什么也没发生。

这可急坏了吃瓜群众们冒着粉红泡泡的玻璃心。

cp粉们沮不沮丧的先放一边，视线收回，同一时间，百战峰寝殿内，身处漩涡而不自知的沈峰主在屋子里又呆了几个时辰，可柳清歌一直都没回来。沈清秋抓耳挠腮，哪里还能呆得住，一口气跑了出去，把百战峰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

暮色低垂，山中清润芬芳的气息，浸染了鼻尖。沈清秋正兀自郁郁，忽然，漆黑的夜空中，炸开几朵金灿灿的烟花，仔细听，还有喧嚣人声从穹顶殿那边飘来。

他拉住一个正往穹顶峰跑的弟子，问：“怎么回事？穹顶峰上怎么这么吵？”

那名弟子拉了拉跑歪的发冠，对沈清秋行礼作揖后，咋咋呼呼道：“沈师伯，您醒得太是时候了。不用错过庆典了。”

啥庆典？

沈清秋脸大无比地想，难道是庆贺他终于苏醒了？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大费周章，这多不好意思。

可惜，下一秒，那名弟子便毫不留情地打了他的脸：“沈师伯您还不知道吧？这庆典呀，庆的是成功阻止两界合并，各门各派都有人来，好热闹呢。”

沈清秋矜持地一点头，负手望着那弟子越跑越远，心里讪讪地想，怎么也不顺便给他庆一庆，真不够意思。

既是为此等普天同庆的大事而举办的庆典，自然参与者不止苍穹山内部人士，在洛川参战的大小门派，尽皆应邀前来。穹顶峰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沈清秋还看见了不少熟人。三名孪生的美貌道姑正温言软语缠着一人，竟然是轻纱遮面、清冷脱俗、一身正气的柳溟烟。

沈清秋喜闻乐见地抱着YY的心态围观洛冰河这些后宫们聚在一起争芳斗艳，感觉十分奇妙，他斜眼多瞧了两下，只听那三姐妹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娇声道：“好姐姐，好大人，好前辈，给题个字吧。”

“好不容易见着著者了，就给留个念罢。”

“当真是绝版，再不加印？”

她们手里拿着一摞花里胡哨的小册子，往柳溟烟手里塞，小册子看起来十分眼熟。沈清秋暗暗纳闷，总觉得很值得在意。正想走近些看清封面上的三个大字究竟是什么，忽然一旁有个人影鬼鬼祟祟闪过。

沈清秋眼尖，两步跟到他身后，一把揪住那人，凉嗖嗖地道：“向天打飞机——”

“诶诶诶，换个ID喊！”被人抓住，尚清华险些当场跪地，一听是沈清秋，长舒一口气，一转身作势要捂沈清秋的嘴，“瓜兄何必这么生分。好歹你我二人也有同乡之谊共殴之情，别急着赶人嘛。”

明明每回都是我打架你装死好吗！！！

沈清秋嫌弃地拍开他的手：“魔族走狗还敢回山，不怕齐清萋活剐了你！”

尚清华：“齐师妹对我略有误解。我仙盟大会时怎么说也是护了咱家弟子一波不是？”

呵呵，还不是老子要求你的。

再说那场动乱本身就是你捣的鬼啊！做点好事还蹬鼻子上脸了？！

沈清秋：“敢上穹顶峰，你这是已经洗白成功了？”

尚清华并没有看出沈清秋眼中的鄙夷之色，得意洋洋地接着说道：“不错。说出来我生怕吓着瓜兄。我可能就要回来继续做安定峰的峰主了。这都是托了冰哥的福，和平万岁。”

沈清秋惊呆了：“你都糊成这样了，还能洗白？岳清源让你回来？？”

尚清华往日见了沈清秋都活像老鼠见了猫，今日倒是不急着躲了。他出奇热情地贴过来，怎么都甩不脱，左一下右一下地缀在人身旁，喋喋不休道：“哎呀你懂什么，这叫浪子回头，迷途知返。我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掌门为啥不让我回来？再说了，你原来应该比我更糊，不是照样白得反光？和咱们清歌大佬天天站在一块，人模狗样的，我在你俩身上愣是看出了一点神雕侠侣的感觉……”

沈清秋老脸一红，刷的一声展开折扇以掩饰内心暗搓搓的高兴，矜持道：“别瞎叫，只有我能叫他清歌。”

尚清华非常夸张地做了个呕吐的动作，接着，他“嘿嘿”一笑，伸手一搭沈清秋肩膀，扒着沈清秋的耳朵，八卦地问道：“话说在埋骨岭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了？”

沈清秋的神色微微飘移了一下。

“哟~~~”尚清华立刻会意，他用一种又猥琐又露骨的目光上下荼毒了沈清秋一圈，“瓜兄啊，你就别得便宜卖乖了，真是一辈子没走过运，偶尔得偿所愿一次，看把你美得……”

尚清华话音一顿，思索了片刻，很快找到了一个自认为最准确的说法：“……屁滚尿流的。”

沈清秋：“……”

作为一个轻微的洁癖，沈清秋可以容忍飞机菊苣的种种不是东西，但绝不能容忍这瘪三将自己与这种不雅词汇联系起来，一时间，沈清秋感觉跟此人说话都要脏了舌头，于是打算直接动粗。

“慢！”尚清华抬起一只手遮住自己的脑袋，随即他左摇右晃地将一个卷轴在沈清秋面前小心翼翼地展开，然后又细细致致地卷起收好揣进怀里，完事他还深吸一口气，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好像得到了一张保命符。

尚清华哼哼道：“打我？你要考虑清楚啊瓜兄，掌门已经下了召令给我，并以他个人名义替我做了担保，你打我，不就是打掌门的脸吗？”

沈清秋放开他，悻悻然道：“掌门师兄就是人太好了。”

尚清华整整衣领：“不然怎么这么倒霉。人善被人欺啊。”

沈清秋打量他：“瞎折腾了一通，把你自己的小说折腾得面目全非，你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心塞。”

尚清华道：“话不能这么说嘛。可能你觉得是瞎折腾，屁用没有，不过，对柳哥而言，可能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你的瞎折腾。”

……日了鬼了，向天打飞机菊苣能说出这种话？！

沈清秋悚然：“擦。你不是换回了原装货吧？”

尚清华严肃道：“你不要这样。我也是个有文学理想的年轻人，当然有自己的思考和感慨。”

沈清秋冷笑：“你的文学理想呢？为什么在本文之中，我只看到了无下限的杀必死？”再加上日更一万的手速，还有间歇性爆发两万的魄力。如果没有这些硬件，《狂傲仙魔途》连载前期根本不可能挺得过来！

尚清华摊手道：“你以为我一开始就是写无下限掉节操内容的吗？我以前也是有写过纯文学的，但本本扑街，只好开辟一条大众化的道路了。要知道，写小说可是一件寂寞的事情啊。与其写个终点烂大街的种马男，还是塑造现在的冰哥这样性格复杂一点、有矛盾有冲突、有人情味、命运坎坷的奇葩男主，更符合我的写作理念。更何况，因为你的出现，让大家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柳清歌，一个有血有肉的仙界战神——为遇一人而下红尘——多么超凡脱俗的设定！”

沈清秋总结道：“所以，你的写作理念就是写基佬？”

尚清华：“你瞧不起基佬吗？艺术作品艺术家，都喜欢塑造基佬。纯文学青睐基佬，你知道吗？”

他振臂高挥，慷慨激昂：“瓜兄，如果不是系统选中了你这名忠实的死忠读者，恐怕剧情不会被歪得这么彻底，彻底得歪回很多我报废的大纲上面来。虽然现实中的我耐不住寂寞，迫于经济压力，选择了按照别人的口味和爽点写完《狂傲仙魔途》，不过现在拜你所赐，我想写的东西基本都已经在我面前演绎出来了。瓜兄！”

他深情而郑重地拍了拍沈清秋的肩膀：“你，是被选中的人；而我的生涯，已一片无悔！”

……怎么听起来，系统和这个世界，都这么像是尚清华这个砍大纲随大流作者的怨念产物？

沈清秋耻于成为这种“被选中的人”：“谁是你的忠实死忠读者。”

尚清华摆手，单方面宣布胜利：“我不跟你沟通，你是个黑粉。”

沈清秋刚想说“我只黑不粉！”，忽然听见尚清华在唧唧哼哼。什么“人情暖，恩难承，唇儿相凑，愿使今夜过明朝，朝朝暮暮永不休”，关键是那个调调听着特别耳熟！

……这不就是刚刚那三个道姑哼的小曲儿吗？

沈清秋原本无心听曲，可听了两句，突然觉得听到了两个非常了不得的东西，叫停道：“尚清华，你哼什么呢？”

尚清华眼珠转了转，见左右无人，才唯恐天下不乱地凑上前和沈清秋咬耳朵：“这可是新近流行的弹词《鸾雅赋》。”

沈清秋黑线道：“不对，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唱了两个名字？能重复一下么？”

尚清华原本还想伪装正直，可惜微微耸动的肩膀暴露了他：“有什么不对的？你是不是还没听过？《鸾雅赋》的主角，本来就是你和柳清歌呀。”

……

……

……

这他妈啥时候都被人编成流行的弹词了？！

沈清秋被雷得一个哆嗦：“呃……我能问一下，这个……什么鸾什么雅的，它讲的是个什么故事吗？”

尚清华收了收满脸荡漾的小表情，神秘兮兮道：“这个嘛，这鸾雅赋，讲的是柳清歌与沈清秋，这对师兄弟之间缠绵悱恻、禁断不可言说的……”

沈清秋呈石化状态从头坚持听到尾。

整理了一下情节，总而言之，就是一对没羞没躁的师兄弟，整天在某座不知名的山上不务正业啪啪啪、下山打怪也啪啪啪，生出误会用啪啪啪解决，死前还要来一发啪啪啪、死后继续啪啪啪、复活了依然啪啪啪的……故事。

沈清秋把头深深埋入掌中。

日了鬼了，这他妈不就是个小黄曲吗！！！

柳巨巨竟然成了十八摸的男主角？！excuse me……？

他知道了肯定羞怒而拆青楼好么？！

以及到底是谁写的弹词？

柳清歌分分钟灭你满门！

鸾雅又是什么鬼？

乘鸾、修雅？

究竟是为什么，不仅八卦流传之广遍及整座苍穹山，连坊间的淫词艳曲都要拿他们来做文章，好像他跟柳清歌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滚床单被抓奸在床了一样！

尚清华像是得到了鼓励，越发唱得起劲，一五一十地这小曲儿摊开了掰碎了哼哼出来：“不知今时复明日，乘鸾阳尽需几时，乘鸾冉冉，秋声簌簌，修雅鞘无，寒水喷薄，泣不成声惨相求，求而不得复又起……”

耳边旋律又起，沈清秋手痒牙痒，不可置信道：“我操你——再唱一句试试？”

碎嘴的尚清华却好似浑然不觉，只一径地朝他挤眉弄眼，幸灾乐祸地道：“沈大大你怎么不听人说话，千万不要随便操人。柳哥要疯。我告诉你，这柳沈文学，现在是相当于是十八摸的存在。你们俩个那就是传说级别的国民homo你懂？你堵我的嘴我没意见，然并卵，堵不住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这种同乡，留他何用？

沈清秋内心狰狞地想：“不如养肥一点，过年的时候杀了吃肉。”

将黄瓜兄消遣了一番的飞机菊苣感到自己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愉悦，欢快地任凭沈清秋将佩剑挥成了一根棍子，一路追着将他打将出去。

沈清秋：“我今天非得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尚清华：“唉，瓜兄，恼羞成怒就没意思了。”

终于，沈清秋如愿以偿地把向天打飞机菊苣暴揍了一顿。

好贱。太贱了！！！

这种挖坑不填还烂尾、角色崩到西伯利亚反而喜大普奔、还you can you up拖读者来帮填的作者，就应该被活活打死！

正准备把向天打飞机拖到漆黑的小树林里继续这样那样，忽听身后一声熟悉的阿弥陀佛，无尘大师道：“沈峰主安然无恙，真是万幸。”

沈清秋定了定，转身，只见昭华寺两位方丈与岳清源一道，款步朝这边走来。

他弃了尚清华，略一整理仪容，发自内心，真诚地笑道：“掌门师兄，无尘大师，无妄大师。”

岳清源看上去气色并无孱弱之处，也对他笑了笑。无妄和尚还是不怎么说话，只淡淡朝他点了个头，便走到别处去了。

二人与无尘大师寒暄了几句，昭华寺的僧人们先行离去，前往穹顶殿。岳清源身为掌门，却没与他们一道，在沿路年轻弟子们的欢声笑语、还有头顶的簇簇烟花中，与沈清秋一起，朝穹顶殿慢慢走着。

沈清秋细细观察了会儿岳清源的脸色，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段日子，他整颗心都挂在柳清歌身上，竟然忘了当时岳清源也是奄奄一息。更何况，岳清源也是为了他们才只身前往埋骨岭，后来又被沈清秋无情地留下打主力战，实在是够倒霉了……没有哪个掌门这么苦逼的！幸好埋骨岭中拔剑一搏，并没耗尽岳清源的寿元，否则他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也不知玄肃的秘密有没有被旁人知晓。

二人沉默良久，还是岳清源先开了口：“师弟身子可感到有恙？”

沈清秋摇头：“清秋身子无碍，一切安好。只是清秋与柳师弟擅自行动，还连累掌门师兄深入心魔幻境，在此告罪，谢过师兄。”

说罢他抱拳，深深向岳清源鞠上一躬。

岳清源脸上微露的欣喜之色如墨入水，倏地消散了。他皱起眉，似是想要阻止他这样大的礼数，伸出的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这是我作师兄的本分，你们无事便已足够。”

他垂下眼：“柳师弟是个值得托付之人，你若是对他付诸一份善意，他就会双倍回报于你。”

沈清秋轻声道：“清秋明白。”

这一点，他已经无数次地领教过了。

岳清源简单地点了个头，释然一笑：“明白就好。”

“……可不要再有人错过了。”

这句话轻柔云烟，出自他口，便入他耳，仿佛意有所指，又仿佛不经意而为之。沈清秋心中一动，张了张嘴，后面的句子被一簇巨大的热闹焰火掩盖。

岳清源转头看向了天空中粲然的花火：“去看看吧。”

他目送沈清秋走远，直到青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此时此刻，山脚下俨然一片熙熙攘攘的人海，沈清秋混迹其中，旁若无人。倒是往来行人见了他那张脸，什么表情都有。看得沈清秋毛骨悚然，欲盖弥彰地别过脸去假装咳嗽，惹出阵阵嬉笑不止。

路上碰到了带着弟子来看烟花的一大帮子峰主，沈清秋默默把刚才脑海里冒出的“鸾雅赋”三个字划掉，正打算意思意思点个头就走了，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噗嗤”笑出声来。紧接着大家都忍不住了，即使沈清秋脸色再难看，但是法不责众，大家算准了他即使再不高兴，也不能把在场每个人都抽一扇子吧？于是热闹非凡的小路上哄笑成一片，大家都在唯恐天下不乱地交头接耳。

沈清秋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最后他决定佯作镇定，全当没听见。就在这时，一道略显刻薄的女声挤进了耳内：“呦，我道是谁，原来是咱们沈大峰主。怎么没见你那个亲亲的柳师弟啊？”

齐清萋声音不大，可挤在这里的，无论是附近抑或不是附近的，全都是五感极尽灵敏的修真之人，哪有听不清的道理，此时通通刷地转向了沈清秋，数百双眼睛，各色目光，从四面八方把他包抄其中。

沈清秋：我靠，我改名叫地缝君得了……

折扇一展，沈清秋默默挡住半张脸：“齐师妹，别来无恙。你可知柳清歌现在人在何处？”

齐清萋本来赞赏地点着头，听他大庭广众之下也毫不避讳，又开始咬牙切齿：“师弟二字也不带了，叫得这么熟练，还真是亲密得令人生羡啊。”

沈清秋面不改色：“同门之谊，当然亲密。”

齐清萋做出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别别别，你俩爱腻歪自己腻歪去，别带上我们几个。”

沈清秋摇扇的手一僵。

……卧槽，这是被捉奸的节奏？？？

呸，捉什么奸！他和柳清歌可是道侣！明明是正大光明的两情相悦！！

沈清秋若无其事将视线移开，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怎、怎么会。齐师妹说笑了。”

苍穹山众人脸上那精彩纷呈，都够凑成一整套表情包了，可偏偏如此场合，为顾及门派的面子，只得强忍，按捺不动。

尚清华：10w福特精神攻击哈哈哈。

齐清萋：这两人真的是……没眼看没眼看。

魏清巍：我这一出看了个啥……可恶，把狗骗进来杀……

明帆：这个年纪承受了不该承受的狗粮。

三道姑难掩兴奋地眼神交流：这cp真香啊啊啊！

宁·这个ip可以卖好多钱·婴·拍个电视剧找师尊他们演·婴：之前的小话本突然就不香了……

柳·哥嫂是财富密码·溟·他们负责搞我只负责润色·烟：一起磕cp吧姐妹们！

抬目四顾，沈清秋切身感受到了被一大群电灯泡惨无人道的围观究竟是怎么回事，还附赠“我同意这桩婚事”迷之欣慰目光若干，只能力求得体地咳了一声。

被看得实在不自在，他随意道了个别，也不看苍穹山众人，脚底如抹油，飞快地溜了。

身后阵阵窃笑声随着风传来。

“呦，终于捅破窗户纸啦？这都多少年了，看得我们都急死了。”

“还是沈师伯厉害，打个直球，一招就把苍穹山战神拿下了……”

“就是，柳师叔闷骚那么多年，关键时候还是要靠沈师伯！”

“就是就是，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原地生子，不生子很难收场啊！”

中间还混杂着齐清萋清亮高昂的女声：“……老娘不管了！爱去哪儿去哪！沈清秋你这个，你们这两个……溟烟！走了！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还有木清芳那乐颠颠的、慈眉善目的劝告声：“咳师妹，勿要造口业啊。形象啊……现场也没有儿童嘛……”

峰上除了苍穹山的弟子，还挤满了受邀前来参加庆典的各派修士，此刻不约而同装聋作哑，看烟花的对着天空指指点点，谈笑的笑得屋顶几乎都要被掀起来。

他们如此配合，顾全苍穹山的面子，宁婴婴却不领情，一把拉住了明帆，尖叫声响彻夜空：“师尊终于和柳师叔修成正果了……太好了……太好了……”

现在的苍穹山，除了护短、拆迁办、有一对作为黄色读物主角的师兄弟，还有什么其他更深入人心的形象吗？沈清秋想了想，竟无言以对。

越走越慢，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头放眼望去。隔着人群，柳溟烟就站在前方，穹顶殿的白石高阶之下。

她向着沈清秋深深一鞠到底：“多谢沈师伯。”

沈清秋受宠若惊：“谢我作什么？”

柳溟烟颔首：“沈师伯是一位信守承诺之人。”

她对待自家兄长之事，倒是比对待自己的事情还要慎重。沈清秋摇头，道：“我这样，亦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柳溟烟不置可否。

能不说的便不说。这一点，倒是和柳清歌十足相像。

“兄长也来了庆典。”

“他也来了？”

“是。兄长醒来后先去千草峰泡了灵池，休养得差不多后就上了穹顶峰。具体方位，溟烟却不大清楚，还请沈师伯见谅。”

“无妨。”沈清秋勾唇，“我大概清楚。”

穹顶峰的小径两侧，大片的湖泊和草坪，夜空中烟花此起彼伏，一朵两朵，落英缤纷。人们在互相问候着欢呼着，锣鼓声喧，笑语满堂，空气中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夏日的温柔甜蜜的气息。

春华秋实，夏蝉冬雪，万物仿佛重新苏醒，开始下一轮的生生不息。

修者、道士、僧侣、百姓。

无论出身、无论贵贱、无论善恶、无论能力。

耀眼灼目的光亮照映着夜空之下的每一个平凡的生灵。

陪衬与主角，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有着相同的尊严。

赶往某处的路上，忽然，湖泊边的一棵大树的掩映之中，沈清秋眼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心脏一下子狂跳起来，好像要在瞬间挣脱胸腔奔出来。

不顾剑风未至，沈清秋已经把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柳师弟……清歌……柳清歌！！！”

不会错的，尽管那个身影依然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尽管那人站在屋檐下望着天空中粲然的花火，尽管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常服，但沈清秋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一生中绝不会认错的人。

这是他一世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东西替代的人。

“柳清歌——！！！”

他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又哭又笑，引来草坪上的人们错愕惊诧不已的目光。

没错的……

屋顶上的人听到声音，肩膀蓦地一僵，然后，他回过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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