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沈清秋都没再见到柳清歌。他又去了百战峰几次，问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弟子，结果所有人全部一问三不知。

日子徐徐而过，沈清秋成天待在清静峰侍花弄草、视察厨房，时不时跑到后山睹物思情、薅着巨大的短毛怪摸毛，日渐烦躁了起来。

不过一个月罢了，沈清秋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害。不幸地发现，自己好像有点想念柳巨巨。

熟悉的冷战熟悉的尬，熟悉得沈清秋他想干架！

除此之外，他还要一边提防着天琅君他们是否留有后手，一边拐弯抹角地劝众人不要被愤怒冲昏头脑贸然与洛冰河开战，打开潘多拉的魔盒，简直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沈清秋此刻正端坐在竹舍里，一边百无聊赖地撸狐狸，一边看着外面被云层遮住的月亮，心里空落落的。

在那云层终于穿过了月亮之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自从那日和柳清歌大吵一架之后，他觉得自己已经短短一个月内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那日他只觉得自己被气得险些当场飞升，可冷静下来后，他又很后悔。

哎，不该那么冲动的……

不过话说回来，他沈清秋是什么人？

静如处子动若脱兔，时而正经时而脱线（划掉），状似精分（划掉），会装13，能撑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冷静理智随机应变技能点满（……）的清静峰峰主是也！

说句实话，他根本就不是个冲动的人，真不知道怎么就他妈的在柳清歌这根木头面前这么失智，戾气暴涨，吃错药似的失控了一次又一次。

可能正是因为他师弟这种向来不要命的作风着实欠打，才越发令人光火，越发狠起来斗吧。

沈清秋把柳清歌从头到脚编排了个够，总算给自己找了个像模像样的借口，可依然觉得心里不爽，颓丧郁结。

也罢，见不到倒也落个清净，以后柳巨巨的事儿，他沈清秋是再不管了！

为了缓解被柳巨巨打入冷宫（……）的失落感，沈清秋把注意力转移到怀中的白狐身上。他一边用手卷着狐狸毛茸茸的大尾巴对折着玩儿，一边嘴里漫不经心地唠唠叨叨。

“哪天若真被柳清歌那个混账给气死了，正好他们也换个人来当清静峰峰主，”沈清秋逗着怀中的白狐，又伸了个懒腰，“正好我早不想干了。听说人能投胎重来……你觉得投身成你们狐狸一族怎么样？到时候你这个千年大妖可得好好罩着我，最好能篡位夺权弄个妖王当当，也好让我过一过当狐狸精的瘾。”

那只白狐似乎被沈清秋这番远大的志向给镇住了，半晌动都没动一下。

沈清秋便不再逗它，手指轻扣，摇头晃脑地哼起了一段苍穹山附近泼皮无赖讨饭用的小调：“坠地作古，来也是苦，去也是苦；破釜金钟，穷也匆匆，富也匆匆；东面刮狂风，西面落骤雨，哗啦啦改天换地逞英雄气，也就是场一朝一日真做的假戏；不如当个活王八，吞一口江河湖海，吐一个千秋百代……”

怀里的狐狸被撸得舒服极了，喉咙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好似伴奏。

沈清秋有时候也羡慕那群浪迹天涯的流浪汉，因为他们无牵无挂、无忧无愁，不过想起他们在太阳底下捉虱子的尊容就又不羡慕了，感觉自己可能天生少了点四海为家的资质，只记住了他们那些讨饭调。

正自己给自己找心宽，定睛细看，才发现狐狸右眼下有一个橘红色的斑点，倒是和它曾经化人时那颗泪痣如出一辙。狐狸通身雪白，除了眼下这一个红点之外，只有尾巴尖那一簇毛也是红的。

诶，那狐妖化人的时候这尾巴上的红尖去哪里了？沈清秋每次看着这狐狸尾巴尖上那点红就很后悔自己当时怎么没扒了那狐妖看看他屁股是不是也有个红痣。

沈清秋哼着小曲戳着狐狸折起来的耳朵玩，狐狸躲一下他便要再戳一下，狐狸躲了几下索性直接两只前爪捂住耳朵，把尾巴直接甩到沈清秋手上。

于是岳清源一进竹舍的门就看见沈清秋正笑吟吟地一手抓着狐狸尾巴、一手不停地用手指顺毛，嘴里还哼着一段又粗俗又没调的小曲，荒腔走板的调子把岳清源听得实在忧愁得不行。

那狐狸两只爪子捂着脑袋，就跟一个被花花公子当街骚扰的纯洁少女似的。

“清秋，你什么时候养的白狐？”岳清源被这一幕逗得弯了嘴角，问道。

“掌门师兄。”沈清秋听见人声才转头看过去，口中小调戛然而止，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立马收手作揖行礼。

沈清秋突然就想起来自己之前被冤枉以为是去吃花酒的事情，他记得自己当时随口胡诌的理由就是手被狐狸啃了一口。

“就两个月前捉狐妖那次啊，我都说了我那手被狐狸咬了一口，就是这只。”沈清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就指了一下此时已经躲到窗台上的白狐。

那白狐瞬间低声呜咽般叫了几下，还用爪子挠了挠窗台，听着竟是有点委屈的意思。

沈清秋瞬间庆幸这狐狸现在还不能说人话，否则肯定在哀嚎“他冤啊”。

“这狐狸还真有趣，我怎么听着像是委屈了？”岳清源竟然也听出来了，嘴角弯得更厉害了。

“它委屈个什么，天天给它吃肉，我都快养不起了。”沈清秋嗔怪几句，挥手让弟子上了热茶，一边说着一边给岳清源倒上一杯。

“这是新送来的老君眉，师兄快尝尝味道。”

岳清源轻抿一口，眉眼舒展，直道了声“好茶”。半晌，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笑了：“你可是没见两个月前柳师弟跟我申请下山除魔时候的那个脸色呦，我好奇，随口问了一句，他说你大半夜抱着一只狐狸精不撒手，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就走了。我还道是个什么，原来真是只小狐狸。”

窗台那狐狸本竖着耳朵听得认真，这下倒是跑远了。

沈清秋想象得出柳清歌那个铁青的脸色，不过他师弟居然跑到掌门那里告状？

不，准确来说更像是无可奈何地吐槽了一句。

还是岳掌门通情达理，半夜撸个阿猫阿狗狐狸的，这不属于正常娱乐嘛，他又没大半夜约妹子上门……

这念头一冒出头来，沈清秋就忍不住想得入了神，半晌回过神来发现岳清源正在观察自己，不由得讪讪地道：“掌门来是为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了？”岳清源端坐着，拿起茶盏，细细品着。

“师兄说笑了，师兄尽管来，我这茶随时都是备着的。”沈清秋干笑几声，给自己也斟上一杯热茶。

岳清源今天还是穿着那身铁灰色的袍子，冠发高束，一如往常的儒雅温润。

二人对坐品茶，竟是半晌无言。沈清秋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便开口道：“不知掌门师兄知不知道柳师弟去哪里了？最近一直见不到他。”

话刚出口，沈清秋就后悔了。

我他妈这是图啥啊？明明刚下定决心再不管他的事了！

“怎么？这么想他？”岳清源打趣。

“不是，我就问问。”沈清秋差点被自己嘴里的茶水呛到，回答得竟有些慌张。

岳清源玩味地看了几眼沈清秋，才悠悠道：“灵犀洞闭关去了，我还以为他能知会你一声。”

沈清秋正拿起茶杯，岳清源的话刚一入耳，他的手腕在半空中就是一凝。

不仅仅是动作、思想、呼吸，连同血液，也仿佛停滞了一瞬。

过了片刻，沈清秋慢慢地放下茶杯，手指却不曾松开，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时候去的？”

“应该就是你们从缄城回来的第二天。”岳清源摸着下颌想了想。

“啊？”沈清秋轻声表示不解。

“嗯，他说这次闭关时间可能要久一些。”岳清源正色道。

沈清秋微微睁大了眼，到底还是有些惊讶。

柳清歌按理说并没什么需要去灵犀洞闭关的理由，前几年已经闭关过一段时间，偏偏现在一声不吭地就去了灵犀洞闭关，连个时间都不定。

难不成是练功出了什么岔子，忙着闭关补救？

上次在千雪山柳清歌白衣染血走火入魔的样子又倏地浮现眼前。

不对，我呸！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嘛！

好歹堂堂百战峰峰主，走火入魔这种事也不是没经历过，闭个关刷个级难道还能出事不成？！

要你操个屁的心？！

沈清秋这么一番思前想后，目光便不免显得有点痴痴的，岳清源见沈清秋拿着个茶盏发愣，不由得轻声唤他：“清秋？”

“嗯？”沈清秋神色有点茫然，不由得嗫嚅道，“我……嗯，天有点热……”

他一边吞吞吐吐一边唾弃自己，柳师弟又不是什么外人，之前一起练完剑他澡也不洗就能在这张竹榻上滚不知道多少遍，直接问岳清源一句“柳师弟为什么要闭关”能怎么样？

顶多也就是等柳清歌知道了以后挨他几个白眼嘛！

然而沈清秋偏就问不出口，问不出口还不算什么，他心里如野马脱缰，思绪一发不可收拾地奔着越来越诡异的方向去了，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柳清歌在竹榻上伸手将自己囫囵个地抱了个满怀的情景。

真事似的！

沈清秋忍不住暗自打了个哆嗦，这实在太怪异了，难不成自己也跟着魔障了？

“这他娘的怎么跟传说中的少女怀春那么像？”沈清秋一时间被雷劈了一般地僵立在原地，魂不守舍了半晌，脆弱的心肝发出了一声断气般的呐喊，“苍天啊，我一定是练功岔气了。”

魂不守舍的清静峰峰主眉头紧锁，又是半晌没吭声。

见沈清秋丢了魂儿似的完全不搭理人，岳清源“啧”了一声，又唤了几声“清秋”。

“师兄事务繁多，可是不几日后便要动身去昭华寺了？”沈清秋本能地不愿多想，换了个话头，心里却在想柳清歌若是真再走火入魔一次怎么办。

岳清源看了看沈清秋，缓缓地饮了一口茶，说了一句“嗯”。

“此次缄城之事疑点颇多，甚为蹊跷。魔族杀人向来明目张胆、声势浩大，此次却鬼鬼祟祟、藏形匿影，清秋担心此事背后很可能另有黑手，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依我看，讨伐魔族一事，也不必急于一时，贸然出手，恐后果难料。还望师兄去昭华寺能力劝各位派首谨慎处理，莫要头脑发热，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才好。”沈清秋想了想，补上这么一段。

岳清源刮了刮茶叶沫子，凝神沉思片刻，斟酌着说道：“清秋此番话言之有理。可兹事体大，若无证据，恐难取信于诸位掌门。”

沈清秋便叹了口气，身周笼罩着一派愁云。

岳清源笑了笑，好脾气地解释道：“缄城事件已经闹得民怨四起，百姓们怒气滔天，仙门百家对魔族更是深恶痛绝，恨不得食其骨剥其皮。此结不解，怕是今后人魔两派不能干休。”

沈清秋想起那日在缄城之时，无妄大师说到“剿灭魔族”众仙门道友们那个热血沸腾嚷作一团的情形，不由得太阳穴一阵隐隐作疼。

看来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些血债深仇，又岂是一两句话就能轻易化解和冰释的呢？

沈清秋张张嘴，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咽了回去，无奈地点了下头。

见沈清秋眉头始终没有打开，岳清源叹了口气，应声下来：“好啦，清秋，我会尽力。”

寥寥数语，嗓音温和，蕴含着无限的宠溺与纵容。

这种近似于偏宠的话从端庄惯了的岳掌门口中说出无异于铁树开花枯木逢春的奇景一桩，可惜此刻无人对此啧啧称奇，因为沈清秋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岳清源：“……”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这个师弟的脑子眼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糊住了，压根装不下其他东西，连人魔之战都顾不上关心。

岳清源又细细端详了沈清秋一阵，想了想，又温声道：“洛冰河不除，终归是个隐患。人魔之间终有一战，尽力而为即可，清秋不必多虑。”

沈清秋颔首。

偏偏在这么个不合适的时机，一行文字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在他脑子里活蹦乱跳。

【灵犀洞中，只见柳清歌身上血迹斑斑，大片触目惊心的深红，伤口不止一处，嘴角血流如注，看来已经不知道朝自己身上捅了多少剑，脸上表情却似怒似狂，明显已神志不清、走火入魔。倏的，他手持乘鸾，倒转剑柄，往自己胸口刺入。乘鸾剑登时就钉在心脏正中，轻轻一碰，当场鲜血狂喷，满眼见红。】

↑《狂傲仙魔途》精选段落之柳清歌结局。

沈清秋便又叹了口气。

“怎么了？一直唉声叹气的？可是有什么心事？”岳清源挑了挑眉毛，轻轻地关切道。

“没有没有，师兄想哪里去了，只是我最近没怎么下山，有些烦闷罢了。魔界可有发生什么大事？”沈清秋随口诌了个理由，心不在焉地再次岔开话头。

“大事没有，就是纱华铃那魔女最近不知抽什么风，柳溟烟下山一次她便要堵一次。你齐师妹没办法，只好让溟烟这段时间先在山上修炼。”岳清源见沈清秋那茶盏空了，随手拿起茶壶满上。

“这要是让柳师弟知道了还不得连夜砸了纱华铃的魔殿。”沈清秋听着也觉得有点意思，这纱华铃时候还挺会挑。

“说来有趣，溟烟好像也不烦，居然跟清萋师妹说什么她俩只是在切磋，不耽误她下山执行任务。结果一下子把你齐师妹惹火了，说什么也不让溟烟再下山。”岳清源语罢，笑着摇了摇头，小口啜着饮茶。

沈清秋总觉得这个事情莫名其妙一股橘里橘气的味道。

咳咳，柳巨巨，你有没有想过，你妹妹可能也要跟你一样了。

当然，这也只是他合理的一个猜想罢了。原著里柳溟烟和纱华铃可都是洛冰河的后宫。

他好歹也是爱好广泛的一个宅男，两个美女贴贴搞姬什么的他还是看过的，更何况如今自己也有些……

哎，不提也罢。

倒不是他有意逃避，实在是这事情他左右为难，心理上便暗戳戳的不愿意多想了。

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和柳清歌之间到底算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每次一想到这个倒霉师弟，都会产生某种说不分明的感觉。

他一开始还以为那是五年未见的陌生感，后来发现不对，因为他每每一闭眼，就恨不能连柳清歌有几根眼睫毛都记得清清楚楚。

按理说，对熟悉的人或物不都应该熟视无睹么？

而且左思右想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一个直男，被亲几下摸几下居然就会起反应？还莫名其妙觉得很爽？？？

靠，难不成自己真是弯的？这么多年的自我认知存在盲区？！

他还笑柳清歌纯情小处男，如今看来他和柳巨巨也不过就是半斤八两。

他甚至发现，自己又再一次认真地想过——如果柳清歌是个妹子，那么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是怎么样的？可随即他又觉得这个念头大为荒唐。

“也许、大概、可能、说不定，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良久，沈清秋闭上眼睛，油然而生一种他从未动过的念头。

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是不是有点过了！

良久，沈清秋无奈地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他暗自叹了口气，被自己弯得有些无法直视。

沈清秋发现自己是越来越不敢细想，总觉得想多了心就会烧起来似的。

他感觉自己是在与柳清歌一同堕落下去，他深感不妥，可每每想到柳清歌那个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回首的目光时，就会莫名其妙地坐立难安，然后随即心里又会升起某种隐秘的向往。着实是辗转反侧，抓耳挠腮。

如此陌生的感受，令沈清秋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进行怎样的处理。

岳清源和他又闲聊了些近些日子修仙界的趣闻，说说笑笑大半夜一晃就过了。

太阳底下没新鲜事。要么就是哪个修士风流成性结果被几个女修上门对峙，再不就是两个门派互相指认对方抄袭自家法术，最后发现其实都不是原创。

沈清秋时常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本质上与他曾经生活的现代社会也没多大差别，大家都是在过日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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