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夜，不见月，是灵气最稀薄、地脉最沉默之时。

宜低语。

又是一个处理完今日份公务的夜晚，沈清秋无事可做，看着茶桌对面的蒲团，闲得胡思乱想。

连续写毁了六张宣纸，终于在第七张也被主人烦躁地揉成一团丢向角落后，沈清秋心焦地叹了口气。

静不下心，字也写不好，沈清秋搁下笔捻起折扇在房间里打着转瞎晃。

那只狐狸像是察觉到了沈清秋闹心至极的心情，从门口窜进来趴到了蒲团上，懒洋洋蜷着尾巴晒月亮舔毛。

沈清秋上辈子资深猫奴，几只美短被他养得油光水滑差点超重，如今照顾这狐狸也是得心应手。短短一个月，这只白狐早就没了当初那奄奄一息的病弱样，虽然还是没长什么肉，但好歹每天活蹦乱跳的。

焦头烂额的沈清秋又在屋里逛达了几圈，决定转移下注意力，遂抱起那白狐，在竹林掩映的小径上闲庭信步。

沈清秋看着暗沉无月的夜空，任漫无边际的思绪信马由缰。

不管这表面的平静是不是真的，在如今这种和平年代，需要苍穹山派出面解决的大都只是井妖、水鬼作祟之类的小事，真正需要沈清秋严阵以待的任务并不多。

不过万幸（？）的是，至少苍穹山派目前还没有接到“我怀疑那个死鬼跟他姘头跑了”“我家猫不见了能帮我找找吗”此类堪比社区委员会一般的委托，第一大派的面子还可以再苟一下。

话说古代真有人养猫吗？

【有。】

对啊，百战峰上不就有一只，还是大型的，不能撸，一撸就炸毛。

……等下刚才是谁在说话？？？

系统：【温馨提示，此次回答不收取B格。】

那还真谢谢你啊！！！

继那个蛋疼的福利剧情包之后，系统的存在感低了很多，他一个月都没听到那种机械质音，也没出现各种提醒和选择操作了。

沈清秋：“一个月没听见你作妖了，原来你还在啊？”

系统：【系统总能源上线时本系统就已恢复运行。】

沈清秋：“知道，能不能说点新鲜的？”

系统：【为保障贵方的浸入式体验，2号机简化了提示弹窗，多数时间处在消息屏蔽状态。】

沈清秋有点好奇：“现在我的各项数值多少了？”

系统：【检测贵方账号信息——检测完毕，部分可开放数值如下。】

【B格：720】

不知不觉竟然刷出了高考状元分……

想想也是，他装B装了这么久，功力早就炉火纯青，而且好歹也是坑过男主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打脸男主更有B格的事情吗？没有！

【主线剧情完成度：偏离】

【支线剧情完成度：70%】

【填坑项目完成度：20%】

我靠，原来支线剧情和填坑项目还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呐？！

所以他这是在坑坑洼洼的主线之外又重写了一部小说是吧？

【支线人物攻略度：60%】

……？？？

沈清秋：“什么度？？？”

系统：【本次免费查询结束，以下发布两则通知和任务提示。】

沈清秋伸出尔康手：等等我还有问题！……FUCK！

系统：【您好。通知一：爽度超出一定数值，关键道具掉落条件达成，请做好接收准备；如掉落时未能接住，则道具作废。】

关键道具。那个能消除怒气值5000点的假玉观音？

沈清秋把手里的小白狐抛到一边：“你等下。‘爽度超出一定数值，关键道具掉落条件达成’，是说之前没达到一定爽度的时候，关键道具是不能够启用的？”

系统：【正确理解。】

那之前还提示他是否启用关键道具有毛线用啊？点了启用，没达成条件，不是照样要用情景小推手？！

沈清秋气得揉了三分钟太阳穴后才缓过来。

这蛋疼的系统可以扔洗衣机搅碎后直接丢垃圾桶了。

系统：【通知二：前方高能。前方缄城即将出现重点任务。请贵方做好接受任务准备。祝您愉快。】

2.0还有前方高能提示！

沈清秋：“行了行了每次说到重点你就遁，以后你还是静音吧，散步散到一半脑中突然出现谷歌音，怪吓人的。”

系统：【QwQ免打扰模式开启。】

沈清秋：“……”

他已经懒得再吐槽这个颜表情了。

沈清秋突然发现，穿书以来，不是每次任务都有系统提示的，比如彩衣镇水祟、齐昌镇井妖诸如此类的日常任务就没有。而柳清歌走火入魔、魔族入侵、东海灵渊之行、无间深渊等等这种推动世界线发展的剧情，多半是有任务提示的。

那么这一次任务，难道和洛冰河有关？

沈清秋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这个初次听到的陌生名词。

“缄城……”

苍穹山，穹顶峰，穹顶殿。

十二峰峰主在岳清源的紧急传唤下，全部火速到齐了。

沈清秋也终于有机会见了避他如蛇蝎的柳清歌一面。

柳清歌一直规规矩矩地抱着手站在距殿门口三步之遥的地方，扭头看着窗外，做出“整装待发”的姿态，仿佛只要沈清秋胆敢过来搭话，他就立马飞出窗外“灰飞烟灭”给沈清秋看。

沈清秋被气得冒烟，心道：“看你个脑门的窗外，真气死我了。”

他一向就这毛病，嫌凳子凉，不肯坐，就满脸不悦地站在那，一声不吭，等着众徒儿们揣摩他的心意，反正那么一大堆子人，总有一两个聪明伶俐的能反应过来，省了他的口舌。

可惜，这次没有徒儿们只有柳清歌一根木头，没人惯着他这毛病。

沈清秋一脸幽怨地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死鬼脸。

以往这张棺材脸瞧着是神憎鬼厌了些，可逗一逗还会无法自控地露出些小表情、小情绪，此刻这张脸上的神情却仿佛冻结千年、永不解冻的冰雕，死样怪气，好像冷得越发厉害了。

话虽如此，可此刻沈清秋的心绪却和他之前预想的不大一样。难以言述，五味陈杂，却独独没有最应该有的愤怒。

沈清秋无计可施，只能十分胃疼地心想：“老子前世一定欠了这个王八蛋很多钱。”

继而他无可奈何地一展折扇，和诸位峰主一一打过招呼，径直在排于第二位的清静峰位上落了座。

明帆与宁婴婴站在他身后，对面的就是仙姝峰的齐清萋与柳溟烟。

穹顶殿中，十二峰峰首已全部就座，座后都侍立着一两名峰主的心腹弟子。沈清秋把每名峰主和他们身后的弟子都看了一圈，随后诧异地发现，向来身后空无一人的柳清歌背后竟也站了一名黑衣少年，不过他似乎从未在百战峰见过这么年轻的弟子。

百战峰传统风格是放羊式教育，各练各的，峰主除了时不时冒个泡回来把一群弟子暴打一顿，基本不教别的，直到弟子能把师父打回去，峰主之位就可以交接了√所以当然没有什么心腹弟子。

这情形着实有些吓人。沈清秋一个激灵，睁大了狗眼。

他们相距甚远，但沈清秋眼神极锐，看得真切。这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神色紧绷，是个锐利的俊朗相貌。这张脸长得挺帅，而且沈清秋居然很有几分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他肯定自己是见过的。

正在东想西想，岳清源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此次会议不同于以往，有些事情可能需要大家共同商量。”

苍穹山派毕竟是修仙界四大门派之首，平时哪有那么多不长眼的来找事儿？所以以往十二峰峰首开会大都没什么重要的事，最多就是岳清源发几个难度比较高的任务，再派几个峰主去解决就完事儿。

可今时不同于往日，岳清源难得神情郑重地主持一次会议，这让在座的众人都嗅到了一丝紧张严峻的味道。

岳清源神色异常严肃，肃穆端凝，缓缓开口道：“诸位同门可听过缄城此地？”

“缄城”两个字从岳清源嘴里吐出时，系统发来提示：

【“缄城”任务正式发布！发布人：岳清源。请贵方选择是否接受！】

【欣然接受】【勉强接受】【拒绝接受】

绿色的按钮一如既往的难看，系统功能提升的同时怎么就没想过把美化程度也提一下呢？

气氛不对，沈清秋没有闲情逸致大吐其槽，他收回思绪，神色不变地开始现学现卖：“略有耳闻，毗邻边境之地，是魔界与人界交界之处的一个小镇。”

所谓的边境之地，并非国与国或城与城的接壤之地，而是魔界与人界的交界之处。

两族分属异界，原本中间还隔着一个撕裂空间的无间深渊，可总有那么一些地方，异界隔离结界薄弱，时空错乱，经常能见到两界居民互穿乱窜，恶意偷渡越界事件也时有发生。

没有哪些正常人愿意生活在魔族神出鬼没、今天偷鸡摸狗明天杀人放火的地方，是以，边境之地人烟会越来越稀少。即便曾经是繁华之都，一旦异界空间泾渭不分明，最后多半会来一场大迁徙，只剩下修真界派来的弟子们孤守边境。

但是因为异界隔离结界薄弱，魔气浸入地脉，使得边境之地盛产价值连城的奇花异草，从而出现了一条采摘与出售的产业链，反而使得边境之地周边的一些小地方聚集了大量的人口，带动了这些城镇的繁荣发展。

缄城就是这种出现在毗邻边境地带的城镇聚落之一。缄城虽然与中原地区相隔甚远，但和边境魔物乱生之地也不算太近，普通人能够正常地生活。起初是有几个寻觅珍奇植物的野户为求方便，拖家带口地在此地居住，之后经历了数十年的世事变迁，竟然也形成了一处还算繁荣的小城镇。匠摊肉铺，饭馆酒肆，虽略显简陋，却也是五脏俱全。

岳清源点头道：“不错。缄城虽算不上什么大城市，却也算得上一个市井喧嚣的小镇。在几天前的夜里，突然间成了一座死城。”

一时间，殿中一片肃然。

尚清华吃惊道：“就算只是一座小镇，可少说也得有上万人口，一夜之间，都死了？”

岳清源凝重地点了点头，空旷的穹顶大殿上，有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

“缄城虽也发展了副业，可贩卖奇花异草为生的人还是主流，特定时节总会有十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成群结队走上几天的路程前往边境之地进行采摘。”

“而这一次，就是这场出行救了他们的命。”

“等他们回到城里的时候，正是清晨时分，街道空荡荡的，连一阵风都没有。”

“按理说，缄城居民日出而作，此时应该已有早市开始张罗才对。可是没有，一个人都没有。整个城镇沐浴在细碎的日光和一片死寂之中。”

“队伍里的几个人觉得奇怪，便就近敲开了一家茶馆。茶馆里面还是和往日一样，一两个早起的茶客面前还放着粥和点心，店小二也正举着抹布站在台柜前。唯一不协调的地方是，他们都一动不动的，像是被下了静止的咒术一样。”

“一个人上前拍了拍小二的肩，原本直直站在那里的小二，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原来这个看上去像是正在擦拭台柜的人，其实早已停止了呼吸！”

“这时候，外边传来几声惨叫，去了其他地方的同行者也屁滚尿流地跑了回来。当铺、酒楼、衣坊、街巷，甚至是他们自己的家里，所有人都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动作，像是被忽然抽掉了魂魄般僵死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人在铺床，有人在看书，母亲在哄孩子入睡，拍打的手还举在半空中。一开始进入茶馆的那些人才猛然惊觉，原来那两个喝粥的茶客并不是早起出门，而是在吃夜宵。”

“嘶——”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沈清秋猝然放下手中茶盏，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当众打断老大讲话是十分不妥的举动，然而他不需要担心失仪，因为在岳清源说完这段话之后，十二位峰主里有八九位和他同步讶异出声的，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显得他也不是那么突兀了。

柳清歌握紧乘鸾，神情冰冷若霜：“我原以为只是谣言，没想到竟真有人如此丧心病狂。”

沈清秋转头看向他，挑了挑眉：“柳师弟如此笃定这桩惨案是人为使然？”

柳清歌默不作声。

这仿佛铁头功八级的男人但凡打定了主意，既不会挂在嘴边跟人据理力争，也不搭理任何意见——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反正我聋了。

沈清秋面无表情地想：妈蛋的。

尚清华不懂降妖除魔，但还是立刻听懂了苍穹山战神原来还是个无神论者，与有荣焉，立刻说：“不然呢？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神——对吧，柳师弟？”

柳清歌双耳复聪，沉默着点了点头。

沈清秋收回目光，为自己还不如一个古人（？）的思想觉悟默默捂脸。

作为一个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新世纪大学生，沈清秋理所当然的是个相信科学和逻辑的纯理性主义者，只有在转发锦鲤的时候间歇性地无视科学，只是方才听了岳清源的描述，他又确实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动摇。

原因无他，这个叫缄城的地方所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点邪门。

是谁，能在一瞬间，杀死一城的人？

或者说，这个转瞬便杀死了一城之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再换个更准确的问法，是什么样的力量或者手段，能够在没有一个人察觉的情况下，顷刻间不声不响地杀死一城的人？

纵使沈清秋自恋到认为自己见多识广在座之人无出其右，也确实是有些被噎着了。

缄城，就这样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在一个夜色全盘笼罩大地、烛光阴惨惨地摇晃在街道上的时刻，城里的所有人，全部，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一夜之间，全城上下所有人全部不明不白地死去，这也太诡秘阴损了。

都被下了降头吗？！

各大门派各自保护一方居民的安全。苍穹山、昭华寺雄踞东方，天一观安居中部，而南方则是幻花宫的地盘。缄城地处南方，距幻花宫最近，属幻花宫的辖区，论理此次出了事本该由幻花宫负责降妖，可奈何幻花宫早已有名无实，组织散乱，又没法到魔界去拎他们的名义宫主洛冰河，便只好由其他几派越俎代庖了。

果不其然，岳清源环顾了一下四周，沉吟片刻后再度开了口：“昭华寺已连夜派出无尘无妄几位大师前往，天一观也已派出宗师级人物出面。”

四大派中，另外两派都已派出人手，苍穹山派自然不能隔岸观火、见死不救，难怪岳清源要急召十二峰主开会。

岳清源一向是诸派默认关键时刻能起作用的顶梁柱，此事自然而然也需要他布置统筹。只听他缓缓道：“此次事件，事态既严重，性质又极恶劣，我苍穹山派作为仙门之首，自然也要派人前去主持大局。只是事关重大，只怕魔族妖孽还有后招，仍需从长计议。”

在场众人频频点头。

柳清歌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星火燎原，闪动的尽是腾腾怒意。他语调铿锵地第一个发声道：“百战峰，义不容辞。”

千草峰的木清芳也道：“清芳愿共同前往，验明死因等方面，千草峰多少也可有所助益。”

系统任务自然不能错过，沈清秋也赶紧附和道：“清秋也愿一同前往。”

岳清源道：“我的原意是安排你守山。”

怎么对付他沈清秋还不知道，纠缠不休就行了：“掌门师兄又何必把我想得那么孱弱。清秋纵使不才，对魔族种种妖法手段却略知一二，如果真是它们捣鬼，多少也能有所助益。”

顿了顿，沈清秋又毫不犹豫一指尚清华，道：“清秋觉得，此行事关重大，还需要尚师弟一同前往，帮忙调配人手车马。”

“噗！！咳咳咳……”尚清华一口茶没咽下去，呛着了。

不要啊！会死人的！为什么倒霉的总是他？！

飞机菊苣的内心在疯狂呐喊，抖抖索索地抬起了自己苦大仇深的头颅，看了一眼沈清秋，又看了一眼柳清歌，前者正笑眯眯地扇着扇子，后者目光坚硬冷漠仿若千年寒冰，凶狠地别了他一记眼刀。尚清华缩了缩汗毛倒竖的脖子，好像被漠北君冻住了一般，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儿勇气顿时消散地无影无踪，只能乖乖认怂装孙子。

他有反抗的余地吗？搞后勤的没人权啊！

于是他只能尽量低下头将自己蜷成一团，抖啊抖，有些牙齿打颤，违心地开口道：“我……没意见。”

他哪还敢说些别的……

尚清华忍气吞声，偷偷摸摸往沈清秋那边竖了个无声的中指。两人眼睛双双放出钩子，钩作一团，千刀杀来万剑捅去，好不热闹。

于是和上次金兰城一行一样，最后苍穹山派还是分成三批，以柳木沈尚四人为开道先锋，前去一探究竟；第二批次则潜伏在外，伺机而动；第三批则继续留守大本营。

散会后，沈清秋略一思索，脚步一顿，转而走向方才那名站在柳清歌身后的黑衣少年。那少年有模有样一抱拳，道：“沈师伯好。”

沈清秋也有模有样道：“你是柳师弟收的弟子？”

“家师正是百战峰峰主，柳清歌。”

沈清秋脸色微微扭曲。

亲耳听到并不会让他内心的诧异削减一星半点。

柳清歌从来不收徒弟。他那百战峰上，最多的是和他平辈的人，再不就是平辈师兄弟收的弟子，他本人则没这个兴味教徒弟。虽说百战峰所谓的教徒弟，也只是揍那个人格外多一些而已……

沈清秋略有些怀疑：“你叫什么名字？”

这少年响亮地答道：“杨一玄。”

我就说眼熟肯定在哪里见过吧？

五年足够一个小孩儿长开长大了。沈清秋上下打量杨一玄，心道当初柳清歌信誓旦旦说不收徒弟嫌麻烦，最后还不是老老实实地收了，妥妥的自打自脸。

脸疼不疼啊柳巨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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