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众弟子终于磨磨唧唧都出去了，沈清秋和柳清歌终于可以捧着清净舍的越窑小茶盏闲话家常了。

沈清秋侧首微笑，给柳清歌倒了一杯茶，招呼道：“师弟走火的灵脉，现下可大好了？”

咳，战斗民族，用这个话题开头，应该不会翻车……

柳清歌凝着杯子里盘旋的茶叶，淡淡道：“嗯。”

沈清秋甚是欣慰，言笑晏晏：“如此甚好。经此一劫，师弟的灵脉应该会更加畅通，以后修为境界也会更容易突破，此番遭遇也算因祸得福了。”

柳清歌矜冷自持地微抬下巴：“那是自然。”

“诶，师弟呀，不要这么冷漠嘛。你长这么英俊，多笑一笑肯定特别好看，我都没怎么见过你笑。”

这话不假。柳清歌长得绝对是一等一的美貌，妥妥一美男子，但真的几乎从来没笑过，除了灵渊那一晚，沈清秋就再没机会一睹笑颜。

“……”柳清歌保持沉默，沈清秋倒有点尴尬了。

就是闲的，没事逗柳巨巨干嘛，玩儿翻了吧。

两个人就这样杵着着实尴尬，沈清秋只好结束了这个奇奇怪怪的话题。

他悠悠然从袖袋里取出一些沉水香，食指拇指倏地一捏，指间窜出一串小火苗，将香用火燃了，置于茶桌间的一个青色小香炉中。一串袅袅白烟带着醇厚高雅的清香，瞬间弥漫于整座竹舍。

沈清秋闭了眼，心满意足地深深吸了几口，五脏六腑顿时充满了柔和宁静的沉水香气，顿觉心旷神怡身心舒畅。

柳清歌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目光却一直凝在那古朴的青色香炉上。

这香炉身似熊，鼻似象，眼似犀，足似虎。以肚为炉，燃香后，口吐青烟。

这香炉本是一对，是沈清秋前阵子去景德镇除（游）妖（玩）时，顺手淘来的。香炉由豆青釉所制，瓷质精细，釉色肥厚，光润匀净，如脂似玉，双耳自然连结，高雅之中不失秀逸。他第一眼见了就喜欢，便毫不犹豫地买下了。

“师弟若喜欢，拿去便是。”沈清秋给柳清歌又斟了一杯，赶紧转移话题。

“不必，我用不上这个。”柳清歌双手捧过沈清秋递来的茶盏，端起来喝了一口，又补充了一句，“我不用熏香。”

沈清秋摇晃着手中的杯盏，看着杯中碧色的茶水，啜了一口，悠悠道：“那师弟不妨试试我这香。味道极淡，却有净心沉静之效，于修行也颇有裨益。”

柳清歌凝神闭目片刻，又睁眼，点头道：“这沉水香是珍品，确实不错。”

哎呦呦，一闻便知这是沉水香，柳巨巨你小子很识货嘛！

一般来说，沉香的密度越大，说明凝聚的树脂越多，其质量也越好，所以人们便以能否沉水为标准，将沉香分为不同的级别。

入水则沉者，名为沉水香；次之，半浮半沉者，名为栈香，也称笺香、弄水香等；再次，稍稍入水而漂于水面的，名为黄熟香。

由于沉香数量稀少，形成沉香也需要一定的概率，可遇不可求，所以古人将上品天然沉香视为无价之宝。

在宋代，就有一两沉一两金的说法。明清时期，说法更直接演变成了一寸沉一寸金。

醉心武学的柳巨巨竟然懂熏香瓷器？你OOC了知道吗？敬业点行不行？！

见柳清歌懂行，沈清秋心中不由得平添了几分好感，一时间他心情大好，笑吟吟从自己的袖袋中取出一盘沉水香，又走到木架前，拿出另一只香炉，不由分说全部推到柳清歌面前，抚掌笑道：“酒遇杜康，棋逢对手，这香能遇到懂它的人，实属不易。师弟这番是务必要收下了。”含笑的语调中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坚定。

沈清秋嗓音温厚醇和，目光真挚柔暖，柳清歌被看得心中一热，忍不住微微一笑，没再坚持。他倒了半杯茶，也不喝，只是在手里轻轻摇晃着。

沉默了一会，柳清歌突然低语道：“最近身体可感到有恙？”

哎呀呀，柳巨巨原来是来关心他的毒的！

天啦撸，这兄友弟恭同门和谐友爱的画面居然真有一天能出现在他和柳清歌之间！！

不错啊，建立社会主义新时代同事关系的工程进展喜人！！！

沈清秋优雅地刮了刮茶叶沫子，深感欣慰：“师兄一切安好。身上的毒虽无可解，却有可抑。只要不过度使用灵力倒也没什么感觉。多谢柳师弟关心了。”

“木师弟可来看过你的毒？”柳清歌给沈清秋斟满，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沈清秋一展折扇，在胸前摇了摇，笑吟吟地道：“木师弟每周都会来清静峰复诊。说起来，这阵子他一直致力于研究如何帮我解毒，潜心钻研，废寝忘食的，最后还真让他找到了个压制毒素的好法子。我这心里既是感激，又是很过意不去。”

“无妨。此毒世所罕有，木师弟本也喜欢研究稀奇毒物。”

柳清歌慢慢喝下茶盏中最后一口茶水，不着痕迹垂下眼帘，睫毛犹如蝴蝶轻扇，而后他状似随口道：“以后不要轻易下山。”

沈清秋心知柳清歌是在担心自己的毒，一丝暖意漫入心底。他换了个舒展的姿势，柔声道：“师弟放心，以后我会尽量少下山。”顿了顿，那如温水一般的目光扫过木桌上的茶盏，最终定格在柳清歌的眼眸上，“不过作为一峰之主，总有些要承担的责任在，断没有永远躲在山上的道理。况且师兄尚有修为傍身，境界压制，一般的小妖小怪还应付得了，师弟莫要为师兄担心。”

沈清秋的声音很清澈，带着鲜果清甜，明明不响，却好像在峰峦之间弥久回荡。一片皓白浮云流淌而去，阳光自云端倾泻而下，穿林透叶，竹林间起风了，瑟瑟萧萧。

柳清歌神态不变，瞳仁被忽然耀眼的晨光浸成了琥珀色，他微微眯起眼，一瞬间竟觉得手中的茶盏也好，门外的诵读声也好，竹舍外的泉水叮咚声也好，一切都似乎带上了活人的热气儿，变得和那个灿笑着的人一般绚烂夺目，溢彩流光。

良久，他平静地收回目光，淡淡点头。

他本想说，以后你下山除妖，可以叫我同行，我能保护你。可想想，沈清秋也是有自尊的，直接说出来面上多不好看，于是便闭了嘴，没再言语。

柳清歌回到百战峰就安然打坐练功去了，百战峰弟子可就惨了。先被自家峰主揍了一顿，现在正在研究——如何泡茶？！

所以为什么咱们峰主突然就要喝茶了呀！自家峰主不是一直不喜欢这些文邹邹的东西吗？为什么茶叶这种东西会出现在百战峰，别说这茶叶包装还挺好看的，可好看有什么用，还是不会泡啊，这里需要一枚清静峰弟子！今天依旧是百战峰弟子惨遭揉捏的一天呢！

百战峰弟子想了想，清静峰那个大弟子不是特别喜欢百战峰，时不时就来一趟吗？去把他拽过来泡茶就好了！

明帆明明在好好的练剑，远远就看到一群百战峰弟子，还一个个都黑着脸。什么情况，我最近得罪他们了？然后，明帆就被一脸懵逼地拽到百战峰，被塞了一罐茶叶：“明师兄，我们峰主想喝茶，我们不会泡，还请师兄帮忙。”明帆觉得自己一定没睡好，百战峰收到的茶叶一般都是直接送人，清静峰收到过不少百战峰的茶叶，刚被塞一罐茶叶，明帆还以为又是送给清静峰的，一句道谢的客套话都压在舌头底下了，准备说出口的。

所以，现在百战峰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一群百战峰弟子，围着清静峰大弟子，认认真真的学习，如何泡茶？！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清静峰的日常生活。沈清秋没事撸撸短毛怪，柳巨巨、岳掌门在峰内时相互拜访拜访，时不时贫个嘴逗个乐，非常真实的混吃等死。

身上中的毒不过度使用灵力倒也没什么感觉，木清芳寻得了良方，制压住了他体内的毒性。

沈清秋每天看看书，写写字，练练功，教教徒弟，日子过得很舒适，完美地达成他“颐养天年”的生活目标。

唯一令沈清秋愁眉不展的是，他还是无法使用灵力。

如无灵力加持，使出的剑法威力会大大削弱，临阵对敌，失败几率自然也会大大增加。作为一峰之主，下山除魔的事情以后定然是少不了的，沈清秋觉得自己目前够呛，决定还是暂且等上一等。可总拖着不是个事儿，况且还有和冰哥对峙这场硬仗要打，沈清秋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仙怪世界。变强，是保证不在这个世界随波逐流、终成炮灰的唯一办法！

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偶尔来清静峰串串门的柳清歌身上。

百战峰主，剑术绝顶，若能得柳清歌指点招式身法，即使不能使用灵力，也能通过剑招压制！

虽然不见得有效，可沈清秋管不了那么多了，失败几率大点就大点，总比面临强敌抱人家大腿哭要强。到时候请人家拿自己脑袋当球踢人家恐怕还会嫌脏了手！他已打定主意，不管柳清歌怎么严词拒绝，他软磨硬泡威逼利诱，用尽各种手段也要说服柳巨巨教自己剑招！

一周后，柳清歌又来竹舍了，还带了一个笼子。

“熏香和香炉的回礼。”柳清歌简短解释道。

沈清秋仔细端详着笼子里那哼哼哧哧毛都没长齐的小东西，心说好歹这次送的不是血淋淋的了，鬼知道这柳巨巨上周又跑到哪里去了，找不到人对殴，就去找动物的不自在吗？百战峰不愧都是能打好斗的好战分子。

柳清歌不知沈清秋此刻的腹诽，存心刁难：“你不是熟知所有魔物吗？可知此为何物？”

沈清秋颅内搜索半晌，摊手道：“惭愧，此物我却是从未在古籍中见过。”

柳清歌骄傲地一抬下巴：“这是尚在幼期的金变兽，毛色还未变金，也不怪你没认出来。”

金变兽是稀有物种，四海之内，只有崂山悬崖边才极偶尔见得到，非常难得。浑身金色，擅长模仿，可以百变。而年幼的金变兽则更为难得，因为只有从幼时养起才会认主，价值万金。

沈清秋有点受宠若惊：“这可是个稀罕物！尤其是年幼的，有成年兽在一旁护着，极为难猎。师弟这是刚从崂山回来？”

“嗯，去崂山猎妖，看到了，就顺手连窝端了。”

原来是下山做任务去了。也对，柳战神接通告外务从不手软，几乎不停。沈清秋心里默默为金变兽一家老小点了个蜡。

无论如何这份礼还是很贵重的，沈清秋暗暗为自己之前的腹诽惭愧了一秒，收下了这份回礼。

奉上香气飘飘的茶盏，沈清秋摆出自认为最和蔼可亲的微笑：“师弟，既然你也常来看我……”

“我又不是特意要来看你，”柳清歌面不改色地用茶盖刮了刮茶叶，“只是觉得你这雪山香茗还不错。”

雪山香茗，那可是老子从穹顶峰搜刮来的，你这么喜欢怎么不去穹顶峰喝啊？

沈清秋一如既往在内心疯狂吐槽，表面上还是很识时务地绕过“柳清歌为什么来清静峰”这个问题。

毕竟接下来有求于人，还是不要把人惹得恼羞成怒炸毛为妙。

沈清秋继续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既然师弟来清静峰喝了师兄几次茶，那师兄要向你讨些报酬，不过分吧？”

柳清歌闻言放下茶盏，冲沈清秋挑起一只眉。

沈清秋岿然不动。

他现在已经进化出可以读懂柳清歌大部分“给你个眼神自己体会”式嘲讽的能力，也算是彻底摸透了柳清歌这个人的傲娇回路。

事实上，只要不去触碰柳清歌的底线，他的大部分嘲讽都可以用“不要怂，就是干”六字方针化解！

于是沈清秋满脸春风地一笑：“教我剑招。”

柳清歌皱眉。

清静峰的剑法和百战峰并不同源。百战峰剑法走的是刚猛路线，讲究大开大合，凌厉朴拙，无坚不摧，孔武有力；而清静峰剑法走的则是轻灵路线，剑术轻灵奇巧，潇洒飘逸，相比百战峰的剑术，却显得轻柔有余、劲力不足。

因而沈清秋想学习柳清歌的剑招，甚至连发力和运气法门这种堪称入门级别的基本功都要整个重学，这等于是完全放弃了之前的剑法路数去修习一门全新的路数。这对于沈清秋来说，无异于把先前十几年的修习全都打散重来，此中代价，不可谓不大。

而对柳清歌来说，他怕麻烦，没耐心，向来不收徒弟，教沈清秋剑招，跟收个徒弟从头来教没什么区别，这个承诺对他而言是沉重得重逾千斤。

沈清秋却不知其中关键，还在循循善诱：“我如今不能过度使用灵力，若是能得到师弟关于招式身法的指点，凭着原来的修为和境界压制，如遇强敌也多少能够……”

柳清歌出言打断，铿锵有力：“不需要，有我在。”

只要有我在，就不会再让人伤到你分毫。

后半句话，柳清歌没有说出来。因为有些东西说出来还不如默默做到，反正他也不习惯承诺什么。但只要是他心里认定的事情，便重逾千金。

柳巨巨这算是“跟着我好好混，我罩你”这个意思，对吧？

……怎么回事。忽然有一种“被战神罩着好安心啊”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清秋忍不住觉得，抱大腿什么的，还是蛮有用、挺必要的。

可安心个屁啊即使是战神大大也难敌男主金身不破定律啊你清醒一点！

沈清秋五味陈杂。

如果沈清秋是柳巨巨的小迷妹，现在估计已经在床上尖叫打滚了。

而作为战神大大的头号粉丝，此刻的他只想大声喊——

被大佬罩着的感觉，真的爽啊！！！

然而美滋滋喜提“大佬小弟”的沈清秋还是觉得，不能永远依赖别人，努力提升自己才是王道。

就算大腿再可靠，自己也不能一味躺平。

……虽然在男主眼里永远是战五渣就是了。

沈清秋见柳清歌神色始终淡定，琢磨不出这人心思如何，接着道：“师弟武艺精湛，但终归是一人之身，总会有分身乏术的时候。”

“不会有这种时候。”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自信，在沈清秋耳中是那么霸气侧漏。

柳巨巨你这……这什么眼神！

这种写满“坚定的信念”、“燃烧的斗志”的战神眼神！

难道……我已经成为了柳巨巨人生前进道路上的启明星？！

可目的还是没有达成啊我靠！

沈清秋叹气。

柳清歌又看了他一阵，心知沈清秋这人骨子里要强，他虽有心也有自信能护好沈清秋，但沈清秋应该不希望永远做一只被人保护的笼中雀。

更何况……柳清歌心下一动。

沈清秋不能使用灵力，百战峰剑术却是以刚猛有力见长，如若修炼得当，境界达到一定程度之时，自身迸发出的剑气就能达到灌注灵气的效果。针对沈清秋目前的境况，确实也是最好的法子。

半晌，柳清歌终于下定决心，咬了咬牙，站起身朝竹舍外走去。

眼看谈判告吹，沈清秋正准备叹气，突然身旁一阵罡风袭来。沈清秋骤然转头，手指一颤，他甚至来不及躲闪，带鞘的剑身已飞至面前，精准地停在距离鼻尖一寸不到的地方。

沈清秋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师弟？”

“这是教你的第一招。”柳清歌身姿挺拔，右手一翻，乘鸾稳稳落回他的腰间。动作迅捷无伦，沈清秋险些没看清。

柳清歌沐浴在从竹舍小门倾泻进来的阳光下，银色发扣束起的长发被镀上一层金黄的色彩：“不想你的竹舍被剑气废掉，就跟我走。”

沈清秋抬起头，眼前人身后过于灿烂的日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好。”他笑着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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