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山腹地。

谷内深幽，时不时传来阵阵尖利的惨叫声，还有不祥的吞嚼声。

一个男人雪色衣动，广袖飘飞，周围剑气萦绕，金光鼎沸，正在以一己之力，扫清凶灵恶鬼。

那人沈腰潘鬓，仙风道骨，生得十分俊美，远看去广袖飞带，仙气惊人，很容易令人联想到花树下执卷观书，飘然出尘的文人雅士。然而近看来，他却剑眉凛冽，凤眸吊梢，鼻梁挺立，长得斯文儒雅，但眼神中却透着杀气腾腾的战意，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沈清秋遥遥看他一眼，虽然有所准备，但当真的瞧见这个人自己面前斩妖杀敌时，他依然半是钦叹，半是激动。

百战峰峰主。

仙界战神。

柳清歌。

柳清歌没有去理会沈清秋和前来试炼的众弟子，仍然在全神贯注地对抗着溢散的树妖。

他五官雅致，一双眉毛匀长，凤眸冷淡地微眯着，清修出尘，气质卓然，于妖风血雨中神色不变，看上去淡得很，就算他此刻坐下来焚香弹琴也不奇怪。

然而，这样一位姿容清秀的美男子，此刻却提着一把寒光熠熠，兀自滴着鲜红血珠的驱魔长剑，宽袖一拂，剑气削得面前青石轰然炸开，碎石残砖滚滚而下，从山顶一路裂至山底，几千丈高的山峰，霎时被劈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沈清秋惊讶地将嘴巴张成一个圈形。

实在是太狠辣了！太凶悍了！太强势了！太霸道了！

身后忽地涌入一群被血腥味引过来的树妖，柳清歌见状，什么都没说，提剑迎将上去，与那些新闯入腹地的妖群厮杀起来。树妖数量虽多，可柳清歌厮杀对敌却丝毫不落下风。

只见他一剑斜劈在左边一个树妖身上，只一下那小妖就被打得臂断见骨，他当即又照着那树妖打了两次，而后腾身而起，腰背软下，翻身径直将长剑朝背后一送——

刷！

这时候不早不晚，正好赶将到下一波妖群涌来，蓄积了三次力道的乘鸾蓦得燃出一道灼烈白焰，轰然朝着它们扑杀而去，妖群顿时被暴烈的乘鸾拦腰劈斩，树妖齐齐身首异处，掉落在地上的脑袋还冒着缕缕黑烟。

沈清秋一个腿软，没有站稳，险些扑通一声跪在地下。

这家伙……可以啊？！

这时候只剩下六具还能活动的树妖了，它们战战兢兢想从背后偷袭，可柳清歌仿佛背后也长了眼睛似的，看都不看，手腕旋转蓄力，一字斩下，白光灼灼，坚不可摧的长剑刷的将六具妖怪一刀切！

“哇——”

所有旁观弟子们的眼睛都睁得滚圆了。

柳清歌没有花太长时间，就把此处的精怪统统剿杀殆尽，并利落地补上了个结界，做完这一切，他飘然自半空中落下，来到沈清秋一行人面前。

他负手而立，冷冷站在萧杀的夜风里，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凶灵厉鬼的浊气，此刻又混杂了血液的腥味，使得千雪山显得愈发阴森可怖。

柳清歌先是看了一眼满脸惊叹慕的低阶弟子们，然后才抬眼看向沈清秋，一双凤眼透着些寒意。

“分成两组，一组随我去深山腹地，一组留守此处清理残余。”

别看这人挺冷淡的，声音却非常好听，沉静得像一池无风吹皱的水。

柳清歌扔下这么句话，带着几个修为稍高的弟子转身就走。

沈清秋没吭声，垂着墨黑纤长的睫毛，看着被柳战神劈出的鸿沟出了会儿神，才簌簌抬起眼帘，对着留守原地的弟子们挨个嘱咐了一遍，最后摆摆手道：“去吧。”

洛冰河作为整个清静峰最小的弟子，这是他第一次下山除妖。以往他极少遇到危险情况，几乎没有实战经验，一把剑舞得左支右咄，隐隐有点招架不住。一旁一名醉仙峰的师兄倒是想帮忙，却怎么也插不进树妖们舞出的圈子里去，只能干着急。沈清秋见状，顺手在脚边花樽中摘了一枚青叶，飞了出去。

苍穹山派有一种小法术“摘叶飞花”，看似并没什么大用，只是好看有趣。原著曾描写洛冰河用它轻轻松松获取了一位女N号的芳心，沈清秋这段日子狂补各类秘籍，也见到过这个小法术的记载。

他随手摘了一枚叶子，灌入一点灵力，第一次灌得太多，叶片承受不住，顿时四分五裂，第二次才成功，拈在指尖若有若无地一吹，松手，那枚叶片顿时像飞刀一般朝树妖直射了出去！

那枚柔软的青叶满满灌注了一股灵力，和树妖长长的黑爪相撞，居然发出刺耳的金石之声，那树妖没看清任何蹊跷，下一瞬自己钢筋铁骨般的利爪竟被齐齐斩断，不由得发出了长长一声惨叫。

沈清秋甩了甩手，擦去额头一滴汗。

难怪都说高手一花一木皆可伤人。他难道这一下就把树妖射死了？

洛冰河挨了树妖好几拳好几脚，却忽然感觉对方踉跄退开了，他抬头一看，额头有鲜血流过眼睛，却不料树妖一伸手，也是一手掌的血。

洛冰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紧抿着嘴，拭去脸上鲜血。

那树妖见势不好，怪叫一声，洛冰河慌忙调转剑尖对向他。

沈清秋提气喝道：“当心！”同时手中拈了另一枚青叶，翻腕弹去。

叶片去势凌厉，青叶挟灵光剑气破空而去，这次直接划破了树妖的一只眼睛，那树妖立即鬼叫一声，干脆破罐子破摔，满眼血丝，大喝一声往前冲去。

这些弟子多是年轻小辈，大多数没什么经验，只见这怪物一边血流满面地惨叫一边不要命地往人群里冲，而且状似疯狂见人就抓，个个神色有如见鬼一般，连连退避，有些更是直接跳出了战圈。

洛冰河也跟着一愣。他本要挺剑相迎，可那怪物桀桀怪叫冲自己而来，激起阵阵妖风，一抬头，便见那形容可怖的怪物已近在咫尺，和自己大眼瞪小眼，登时吓得魂飞天外。

沈清秋见那东西就快扑到洛冰河身上，闪身在前，当胸一脚，踹得这东西砸断两根古树，鲜血狂喷。他回头喝道：“还不走！”

嗖——

腰间修雅出鞘，一片澄然雪光。银影划过，伴随着一声惨叫，那只树妖登时被定死在石壁上，同时，一个响指，在沈清秋指间噌的燃起一团暴走的烈焰。沈清秋踢飞另一只扑上来抱住他大腿的小妖，熊熊燃烧的一团火掌冲石壁间毫无行动能力的树妖直劈下去！

树妖的身躯湮没在火光和惨叫声中。那只被踢飞的小树妖立刻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不——你给我……”同时不顾一切张牙舞爪又扑将过来。

够了！我是不听派！炮灰死前的例行自我心路剖析我不想听！

沈清秋嘴角抽了抽，一脚踹开洛冰河，瞳孔骤缩，连惯例应该给炮灰的出场词也不让说完，一股脑把灵力凝聚在右手，一掌击出，拍在小精怪胸口。后者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横飞出去。

这是沈清秋第一次动杀手。可他一点也没有手软。第一这是一本书；第二这些精怪杀人无数；第三他不动手死的就是自己。

沈清秋看了一眼精怪四肢曲折、七窍流血的惨状，转过头，用上面那三条理由刷了满脑的弹幕。强作镇定，缓缓站直，平心收气，摆好姿势，转向一旁的洛冰河：“第一次看‘除魔卫道’，吓到了？”

洛冰河尚显稚气的脸微微发白，愣了半晌，仿佛被打傻了，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

沈清秋自若道：“如果要‘卫’，就一定要‘除’。”

洛冰河一时羞愤交加，半边脸红半边脸白。他像是怕被责骂一般，走到沈清秋面前讷讷道：“弟子一时不慎，险些丧命。有辱师命，请师尊责罚。”

怎么办呢，徒弟是自己的，再蠢也得疼。更何况还是未来男主！

沈清秋安慰道：“能在旁人不出时敢于站出，你有这份责任担当，已是不易，胜败如得失，常态而已，无须在意，接下来小心便是。”

洛冰河咬了咬牙，颤声道：“徒儿谢师尊救命之恩。”

哎呀呀呀呀！这千年难遇的刷男主好感度的机会就近在眼前！！谁不刷谁是傻逼！！！

出于私心，沈清秋勉力抬手，摸了摸一直都很想摸的冰哥的脑袋。本来目光倔强的洛冰河愣住了，仿佛被一抔清泉浇熄了隐隐窜动的惧意。

沈清秋一抬眼，就见洛冰河在注视自己。日后男主角专属的那种“目如两点寒星，露齿莞尔，言笑晏晏”的风采，此刻就可窥见一斑。他想了想，选择了一个比较暧昧的说法，故作莫测道：“为师告诉你，只要有为师在，哪怕为师出事，你也一定不会遇到任何不测。”

这真是大实话。就算沈清秋死一百次一千次，金身不破的主角洛冰河也能活得好好的！

苍穹山众人：“=口=”

沈清秋：“= =”

正气凛然说这话时，不光在附近除妖的苍穹山众人无言以对，连沈清秋自己都心中老脸暗红。

仙师啊，以往不正是您老人家自己把这个小弟子送出去让各种人虐的吗！

饶是如此，他还是脸大无比地说完了刷好感度的关键台词：“这一点，绝无欺瞒。”神色笃定且淡然，没有半点违心的模样。

洛冰河似乎完全呆住了。沈清秋总不至于为人师表的老脸不要，跑来骗他这个一穷二白两袖清风十几岁的少年。洛冰河觉得不可置信的同时，一阵汹涌的暖意瞬间涌入胸腔，这一刻，沈清秋往日待他的不好，似乎都从他心里被抹消了。

洛冰河仿佛被点燃了生机，刚才焉下去一点点的向阳花立刻又生机勃勃起来，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他默默捡起插在石壁中的修雅，双手持剑，举到与眉齐平，奉上呈给沈清秋：“师尊。您的剑！”

哎呀呀，这孩子傻白甜的，让沈清秋老脸越发要红。

沈清秋一把接过修雅，心内暗暗感慨。

只是救了他一回，以前的打骂凌虐就全忘光了？

这好感度也太好刷了吧？

沈清秋摆长辈架子摆得如鱼得水，语音铿锵道：“此次下山，是为历练。不到万不得已，为师不会再出手相助。冰河你须得谨慎，莫要再让那些妖物伤到自己。”

洛冰河利落地应了一声，眼睛极亮：“是！”他方才一时胆怯险些丧命，之后下手就毫不留情了。

只见洛冰河怒容含泪，一言不发重新加入了混战。他挥剑反击，长剑舞得银光乱闪，叮叮咚咚兀自跟树妖打成一团。

……

事后想想，沈清秋觉得如果以上帝视角来看，他会忍受不了地摔书大骂：这TM什么角色啊一会儿打一会儿救的有病吧！精分帝+蛇精病！

这时，系统传来提示。

【沈清秋角色复杂度+20，形象哲学深度+20，人物悬疑度+10，总计B格+50。】

……沈清秋悚然了。角色的哲学深度是这样计算的吗？

还有请不要随便开启奇怪的数值谢谢！

千雪山肆虐的其实只是普通妖怪，但因为深山阴寒，妖气丛生，外加数目众多，想要连根拔起可不是一个晚上就能解决的事情。

终于把所有妖怪收拾得差不多了，关照好洛冰河返程事宜后，刚合上门的沈清秋立刻摆成大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连续三天彻夜未眠，熬夜打怪，即使是金丹修士，也快原地飞升了。这跟他想象的仙门生活不一样啊！

作为一个佛系养生娇生惯养的“老年人”，他这辈子只有高考的时候才这么拼了老命地肝过。

沈·咸鱼·清秋第一次除魔卫道，一点激动的心情都没有。折腾了这惊天动地的一通，两个黑眼圈浮了出来，此刻他只想两眼一闭，睡他个昏天黑地。

然而他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听到一阵非常奇怪的声音。他本以为是隔壁哪个大哥睡觉不老实，但睁眼细听又觉得不像。

这声音清脆又平稳，规律中又带着细微变化，如果非要比喻，有点像水珠落在石面上的滴答声，又像佛寺里的木鱼梵音。

不知怎的，沈清秋蓦得一阵心头火起。

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沈清秋倏地睁开双眼，烦躁起身，开门出户。他在月下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子，却恍然不记得自己本来想要去哪里。

等沈清秋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立身于一片偏僻荒凉的荒野山林中。

暗夜低沉，乌云压城，四周浸没在惨白的月光下。枝叶掩映，老树盘虬，细细看去，在那枯枝深处，竟隐隐有人影在晃动。

凉风吹过，沈清秋恍然从一片茫然中冷静下来，隐约中，他听到了一阵异样的动静。沈清秋觉得背后起了一层凉凉的白毛汗。一阵纠结之后，还是作死的欲望占了上风。

他压低脚步声，极谨慎地缓步向那片枯枝深处靠近，树叶沙沙作响，随着他的靠近，窸窣声越来越大，中间还夹杂着人断断续续的低喘声。

这是哪位道友，大半夜的不睡觉起来锻炼？

等等，不对。

再听时，喘息声低沉紊乱，像是压抑着巨大的痛苦。

这时，系统“叮”的提示道：【任务，准备。】

沈清秋一听，脸就皱成了菊花：“系统大哥，你这次的信息是不是简短得坑爹了点？你倒是说清楚什么任务啊？怎么准备？准备个啥？好歹给个提示，行不行？”

系统含蓄道：【你懂的。】

沈清秋：“……”

老子不懂！

正在沈清秋原地纠结时，一阵几乎凝成实质的灵力乱流狂暴地涌动着，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沈清秋心下一惊，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好吧。他这下明白发生什么了。

这位兄台不是来锻炼的，是来修炼的。

而且……走火入魔了，现在正值紧要关头！

让你作死！白天Hp消耗那么大，晚上还想着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打坐修炼，不出问题才怪！

吐槽归吐槽，沈清秋还是决定发挥见义勇为英勇救人的大无畏精神上前一探究竟。他顺着那声音和几近暴走的灵力波动传来的方向走去，随着步步前行，动静也越来越大。

树林周围剑气乱射，毫无章法。沈清秋琢磨着就自己这胡天胡地半桶水的搞法，如果上去给对方梳理灵流，到底是帮忙的可能性更大还是捅刀的可能性更大，就在这时，一柄熠熠生辉的利剑突然裹挟着极其强悍的灵流直直向他飞来，瞬间插入他鞋尖三尺不到的一块磐石中，直直没入，仅剩一截剑柄。

沈清秋瞥了一眼那插入石中咒文密布、灵光闪烁的长剑，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四周空气中，无形的灵气正在肆虐。天冷，沈清秋的心，更冷。

因为主人灵力暴走，剑身颤动不止，正一点点自发外拔，发生刺耳的尖鸣，银光顺着剑柄上暗镂的咒文和鸾凤纹饰流走不息。

那剑一看便是神武，虽然古拙，但凛然有一股英气扑面。左右两道箍棱，剑首齿纹如芒棘，银纹流光；剑格细狭，镶嵌着鸾凤的浮塑，纹饰繁复，鸾尾掠空，凤翎绕云。周身流溢白色光辉，白章溢彩，吹毛断发，屈铁断金。

沈清秋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剑、谁的剑。

如此清新脱俗羽化登仙的鸾凤剑纹，只能是百战峰峰主的佩剑——乘鸾！

他万万没想到，原著里柳清歌在灵犀洞里因走火入魔而被原主害死的剧情，不仅提前了，还刚巧被他碰上了！

苍穹山又后院起火啦——不对，柳清歌练功出岔子了，而且还好死不死被自己撞上了，这才真叫冤家路窄。

平时就不对盘的两个人，一方走火疯魔了，要么是他追着把沈清秋砍死，要么是沈清秋像原著那样把他害死。

仇敌见面分外眼红，更何况还是个狂化模式的死对头！！！

这条支线剧情着实过于刺激了！！！

如果他刚才还存着帮忙的意，现在就只剩逃命的心了。

系统总算是有一次多说几个字了：

【目前对方怒气值：1000。】

【任务目标：活下来。】

【提示完毕，祝您好运。】

沈清秋：“……”

他还没来得及把系统拖出来鞭尸，然而已经迟了，树林深处的柳清歌猛一抬头，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

沈清秋可根本没心思赞一句“美男子”，再美的男子如果两眼猩红青筋暴起地瞪着你，也是要跪的好么！

看他身上血迹斑斑，像受害者；可看那动作神情，又像杀人狂魔。

这走火入魔得相当惨烈啊！！！

沈清秋忙急急避开，灵力在他脚边炸裂，刹那间荒草不生。

沈清秋哆嗦着一抬眼，柳清歌的面孔早已近在咫尺。昔日俊逸出尘的百战峰主此刻狼狈至极，乌发散开，额间青筋暴起，白袍血迹斑斑。乘鸾受主人暴走的灵力影响发出尖锐嗡鸣，自动缓缓从巨石中抽出，又呈飞来之势。

沈清秋甩袖就跑，柳清歌一掌拍在巨石上，飞石四溅，长剑终于破石而出。柳清歌倚剑，大口喘气，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死死盯着沈清秋。

下一刻，掌心白光大盛，眸中戾气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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