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往千雪山这个听名字就很西伯利亚的山之前，沈清秋早已吩咐明帆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虽有金丹中期的修为傍身，但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防寒御冷的装备，那是一件都不能少。

所以当他撩开车厢的竹帷下车，看到眼前一片春和景明，暖阳和煦之景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维持住沈清秋潇洒飘逸的仙人风姿。

虽然知道整本小说就是个架空爽文，可都叫千雪山了，好歹给他来片雪吧！

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操作，简直就是欺骗读者感情！

还是作者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雪山设定？

毕竟千雪山也是原著里没出现的地点，或许是打飞机菊苣大纲里的产物也未可知。沈清秋凭着自己追文催更的经验，认为后者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等进了千雪村，魔物侵袭的气息便稍稍浓烈了起来。村落虽不大，却也有几十户人家，然而街上空空荡荡，不见人烟。

沈清秋走在路上，察觉到周围房屋里时常漏出的几道窥探警惕的目光，等他转头去看，那些目光便立刻偃旗息鼓，严丝合缝地消失在合上的门窗里。

好好一个质朴的村落，因魔物侵扰而人心惶惶，魔物真的害人不浅。

这只是一本书，所有的人都是构造出来的虚幻角色，理智上沈清秋很清楚这个事实……可是，当老百姓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在魔物侵扰下无能为力时，要他毫不动容，也不太实际。

此刻他才切身体会到，在书里看到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一回事。

一行人行至村长家里，村长的两个儿子都惨死在魔物手下，对沈清秋柳清歌一行人的到来真是千盼万盼。

他坐在桌边对一行人长吁短叹、老泪纵横。

“各位仙人，你们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呀！我们这死了不少人了，现在大家都人心惶惶，日日夜夜丝毫不敢懈怠，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又有人让那天杀的妖魔鬼怪害死啊！”

这充满浓浓的NPC台词既视感的发言，这抑扬顿挫的语气，这痛彻心扉的表情，一个合格的NPC就是这么练成的。

“村长请放心，我们此行就是为了除祟而来，必然会帮你们扫清祸患。可以告知具体的情况吗？”

吐槽归吐槽，台词还是要好好说的，先认认真真地安慰安慰，表示我是大佬，有我别怕，然后再询问询问，应对NPC的方案，你，值得拥有！

好在沈清秋还有个高人的光环，草草数语后，便很机智地站在一旁，让洛冰河去春风化雨地安抚村民、安排食宿、打点琐碎事务。柳清歌也只是微微向村长点头示意，无视一众见到亲爹的眼神，高冷地双臂抱剑，一本正经地看着墙壁。

高人就是有特权，各种高冷旁人还不敢说什么。越高冷越是有敬仰的目光环绕身旁。

饶是沈清秋早有心理准备，在一旁看洛冰河做事面面俱到、事无巨细、温声细语，让饱受蹂躏提心吊胆的村民们吃下了定心丸，也不住暗暗感叹，男主就是男主，才十三岁就显露出不凡的才华，待人接物进退得宜，若不是后期黑化得那么厉害，倒也算得上一名沉稳可靠的青年才俊了。

沈清秋在旁默默地听洛冰河和村长寒暄，听到关键处适当插话道：“听村长方才描述，恐是树妖作祟。”

沈清秋最引以为傲的金手指，就是他曾经相当精细地研读过原著中的魔物系统，对每一种魔物的属性和弱点，绝对都一清二楚。除了熟知剧情，如果非要在他身上找出什么能称之为金手指的东西……就只有这一点了！

天地万物皆有灵，荒郊草木集山地精华而生，因缘际会便有了妖。妖为妖魔为魔，两者有相似之处，但又是天壤之别。虽然对于寻常百姓而言，都是伤人致命的邪祟了。

不过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树妖只是很寻常的精怪，说白了就是一种类似新手任务史莱姆的存在。

但毕竟人与妖不同族，普通百姓对于能伤人的树妖却是手无缚鸡之力，这是种族的实力碾压，所以他们只能向仙门求助。千雪村又地处苍穹山附近，事关门派声望和周边安宁，才令两位峰主亲自下山除魔卫道。

洛冰河在旁恭敬地听着：“依师尊之见，应该如何应对？”

沈清秋结合对原著魔物系统的印象，斟酌着提议：“树妖喜光，白天正值它们妖力鼎盛的时期，况且山野之地，数目众多，不可轻敌，还需从长计议，不如等到日落再一探究竟。”

一行人赶了两天路，都风尘仆仆，略有疲态，此刻便无人提出异议。

只有一个例外……

“无名精怪，管他多少，只是试剑，统统斩了便是，”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柳清歌突然发话，声线润如浸水之玉，目光中却带着三分冷意，“又有何惧。”

柳清歌不想“从长计议”，他只想速战速决免得和沈清秋继续共处一行，不想继续靠近沈清秋恶心自己。

况且，柳清歌内心很是不屑地想，不过就是些低阶精怪，处理起来分明信手拈来。这沈清秋却偏要搞些弯弯绕绕，畏首畏尾，实属装腔作势！

沈清秋无语凝噎。

柳巨巨啊，要不要这么当众打脸哥的战略部署？？？

他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原装货和柳清歌相互看不顺眼了。

若换原装货在此，以那厮那心高气傲、自视甚高的性子，当面被拆台，他能记你一辈子！

肯定又要咬牙切齿梨花带雨（……）杜鹃泣血甩手回去闭关三个月发誓再战了！！

柳巨巨，你是很强。

但全场只有你一个暴力输出型的啊！！！

给萌新们一点回血的时间不行吗？！！

沈清秋一展折扇，轻咳一声，坚持己见：“此行虽说不上凶险，但山路崎岖，我们又不熟悉地形，不可大意。”

——况且这还是个原著没有的支线剧情，沈清秋完全失去了作为读者的先知优势，外加自己的灵力和武技还未得心应手，他不敢放松警惕。

柳清歌傲然的眼光如疾风利刃一般，迅速在沈清秋身上扫了一下，立刻转开了。他皱着眉头，满是不屑，仿佛多看沈清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双目，满脸写着“不赞同”。周遭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结冷冻。

还是村长来打圆场：“各位仙师们远道而来，风尘仆仆，村里人都十分感激。不如先接风洗尘，安顿休整一下再出发除妖吧。”

柳清歌不语，也没再继续坚持，但仍不忘狠狠瞪了沈清秋一眼。

唔……沈清秋终于明白所谓“动辄得咎”是什么意思了。

不过沈清秋表示理解。毕竟相互斗了十几年，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相互拆台打脸，柳清歌有点不爽实属正常。

他又何尝不想立刻大杀四方，把这些个小妖小怪杀个片甲不留，表现一下清静峰峰主是如何霸气侧漏的呢！

只是武技不到位，生活没保障。

所以跟现实一比，装逼和理想算个球哈哈哈哈哈！

他可不能为了这么点小事，冲动行事而葬送在一些低阶妖魔鬼怪手里。

冲动是魔鬼啊！

况且把目光放长远，即使在这里顶撞一把柳清歌，今后还是有机会把好感度刷回来的。

这时，一行立体感极强的绿色大字跃然眼前。

【帮助村民分析形势，B格+50，‘沈清秋’智商＋100。请再接再励！】

看来这逼装得到位，连系统都送来了祝贺声。

沈清秋突然想起什么：“你们有仇恨值这种数值吗？”

他好想看看柳清歌对自己的仇恨值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还有多远啊！

【仇恨值为高级功能，暂不对贵方开放。】

果然。

在人心这种事情上，就算是系统也是不能作弊的。

大小事务安排妥当，众人在村长的带领下前往事先为他们准备的居所。村民们已经得知他们的来历，不像之前那么防备，大街上也零星出现了几个人。

沈清秋走在队伍后面，忽听耳边隐隐有哭声传来，循声望去，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路边啜泣，时不时走过的行人激起阵阵尘土，弄得她灰头土脸。

小小年纪，茕茕而立，在凄风苦雨中我见犹怜。沈清秋心下了然，必是家人被树妖所害的孤苦孩儿。

沈清秋叹了口气，心中怜惜，正想走上前去安慰，余光瞥见一道白影。原本走在队伍前面的柳清歌突然停下脚步，负手而立，与小女孩相隔不算远，却也不近，没有更多动作，只有目光淡淡落在小女孩身上。

看来受到触动的，不止他沈清秋一个人。

柳清歌其人，原著里着墨不多，对他的描述大多出现在女主柳溟烟的回忆中。家中有弟弟妹妹的人，性格里或多或少会带上几分为人兄长的厚重和担当，沈清秋想，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让柳清歌停住了脚步。

沈清秋心知原装货和柳清歌交恶，所以自己也无意干扰他的行动。只是眼看大部队渐行渐远，他上前一步，轻轻探出手，想要拍拍柳清歌的肩。

而就在指尖将要触及柳清歌白色衣襟的刹那，原本伫立原地静默出神的人眉目瞬间锋芒大盛，一双眸子里电光火石，满是剑拔弩张的杀气。左手精准地扣住来人手腕，右手紧按腰间佩剑，如虹蓄势，利剑破刃而出，眼刀也凌厉地扫过手腕的主人。

沈清秋无语凝噎。少年！你的反应貌似大了亿点点吧！

沈清秋干笑一声，指指前方渐行渐远的大部队，讪讪地道：“再不走就追不上了。”

柳清歌冷冷地看着他，眼底霜华凌冽。他不知道沈清秋又想搞什么阴谋诡计，但半晌见他并未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便丢开沈清秋的手，大步离去。

沈清秋揉揉手腕，有些蛋疼。

一个金手指男主对他深恶痛绝就够他牙疼的了，还要再来一个看他相当不爽的战神大大！

原装货得罪了多少人，别排队了，一起上吧！

沈清秋怅望灰天。看来建立和谐友爱的工作环境，任重而道远。

目送柳清歌远去，沈清秋慢步踱到小女孩身边，俯下身体，视线与她平齐，用手轻轻摸了摸小女孩毛茸茸的小脑瓜，竭力用最和颜悦色的口气问她：“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太阳快下山了，怎么一个人在这哭呀？”

小女孩正沉浸在父母被树妖所害的凄厉画面中，暗自抹眼泪，突然看到一个仙风道骨的仙师俯身蹲在自己面前，此人看上去眉目温和，说不出的柔和可亲，便抽抽噎噎开了口，声音软软糯糯的：“唔……爹娘都让妖怪吃掉了，好多血，到处都是……”

这孩子慢慢仰起脸来，脸色苍白，像是营养不良，眼睛却又大又亮，就这么直直看着他。

沈清秋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个地方让孩子先歇歇，又怕万一家里大人找来了找不到适得其反，正思考间，忽觉腿上一重，低头，只见女童直接抱住了他的大腿。

沈清秋摸了摸她的头：“家里还有别人吗？”

小孩儿摇了摇头，原本打转的眼泪立马夺眶而出：“没有了。爹娘都走了，我没有家了……”

小女孩抱着他大腿不肯撒手，抽抽噎噎越说越伤心，声音里带有浓浓的委屈意味，突然，一个虎扑，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

沈清秋猝不及防，被这个小东西猛地一扑，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老脸一红。

有生之年终于被人熊抱一次，结果不是温香软玉的妹子而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不点啊啊啊——

怀里那具瑟瑟发抖的躯体似是伤心无助极了，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一直在他耳边嘤嘤啜泣，无疑是被雨打风吹的惨淡花苞一朵，让人看了很难不动容。

沈清秋定定看了一会儿，见她生得可爱，似乎还有点眼熟，“唔”了一声，一阵手忙脚乱，一边轻轻抚摸着小女孩瘦小的肩脊顺毛，一边轻轻捧起小女孩的脸，抹去脸上的泪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蝶。”

沈清秋默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苍茫人世，人命轻如草芥，一阵风过就飘飘散散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下一个弱小孤苦的稚子在人世间无依无靠。

沈清秋心下一动，想起自己最小的妹妹也是差不多年纪，一时怜惜之意大起，便弯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小蝶认识村长叔叔吗？”

小朋友搂住他的脖子，抿了抿嘴：“不认识……”

莫非是年纪太小还不识人？这还真成烫手山芋了。眼见乌云闭日，夜色将近，捉妖时间已至。要事当头，但不知为何，这孩子委屈巴巴的模样特别招沈清秋的怜，狠不下心把她扔到路边继续可怜地蹲着，纠结一秒，他还是拍了拍孩子软绵绵的小屁股，道：“村长没看好你，良心大大的坏。先跟叔叔去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好吗？”

小童破涕为笑，在他耳边嘻嘻道：“好呀好呀。”

沈清秋一手牵起女孩肉乎乎的小手，让她环着自己脖子，随即放缓步子，余晖中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拉得极长。

要他强势围观一个小姑娘无家可归被冻死饿死也太没人性了……沈清秋在脑中死命搜索着各种细节，正焦急间，忽然就有了个折中的法子。

除了幻花宫，天一观也收女弟子，且入门门槛相较幻花宫低些，寒门百姓有能者皆有机会。回去找掌门师兄写封介绍信，小蝶若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能被收为入室弟子甚至首席弟子自然最好；退一万步讲，最差也能混上个外门弟子，至少衣食无忧。

沈清秋自问不是个心怀天下的大善人，也一直按局外人旁观者的眼光行走在这光怪陆离的小说世界里。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经没办法把这些书中虚构的人物单纯当游戏背景板一样看待了。

喂过小蝶晚饭，又哄她睡着，沈清秋找到了村长，委婉地表达了希望村长能暂时照顾小蝶日常起居，之后自己会给小蝶找个安身立命的所在的意思。村长与小蝶父母本就相熟，闻此唏嘘不已，更为仙师愿意收留小蝶而千恩万谢不提。

夕阳的余晖还带着最后一丝光和暖，绵绵洒在神州大地上，看着小蝶蜷在绵软雪白的被褥里被村长夫妇抱回家中，沈清秋弯弯嘴角，总算在千般郁结万般烦躁中，露出了自穿书以来的第一个释然的微笑。

能做点好事，总是好的。

沈清秋带着欣慰如老父亲般的笑容转身准备去找洛冰河他们准备除妖事宜，却不料回首就看到柳清歌正依在一棵大榕树下，双臂抱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沈清秋有心上前跟他打个招呼，不料柳清歌在沈清秋转头的瞬间，便立刻转身快步离开了。

我！只！是！想！跟！战！神！打！个！招！呼！刷！个！好！感！而！已！要不要这样？要！不！要！

奈何眼下时辰将至，沈清秋也懒得跟他计较，于是快步走向人群，随众人一起赶往千雪山核心地域，着手除妖。

柳清歌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在路旁抱臂痛哭的女孩。柳清歌其人，对外物甚少放在心上，但不知怎的，这个和自己的妹妹有几分相像的身影却让他颇有几分在意。

他本想托柳溟烟在仙姝峰谋个活路，只是没想到还未等他动作，就远远看到沈清秋在女孩身边俯下身子。柳清歌对沈清秋一向嫌恶得皱鼻子，便再也不欲上前，只远远观望。

他一路尾随，冷眼旁观，不知道沈清秋说了些什么，那女孩本来眼泪汪汪的就快夺眶而出，这时却突然“噗嗤！”笑了出来，而观沈清秋的神情，竟然是千般可怜，万般迁就。

以往看惯了沈清秋高高在上的姿态和冷嘲热讽的神情，柳清歌不可置信地发现，此人敛了所有尖锐，一不搜搜冷笑，二不横眼看人，这么瞧着，竟也是温眉和眼，略有几分谦谦修雅的君子之风。

柳清歌看着死对头袍袖翻飞的侧影，心里忽地泛出些道不明的微妙感受。

沈清秋其人，待人接物尖酸刻薄，为人处世阴险狡诈，心胸更是狭隘毫无容人之量，最喜欢虐待天赋出众的弟子，讨人厌处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可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稚女竟还算不错。

总算是此人百恶之中尚存那么一丁点可取之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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