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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旅】牧·牧的七日梦怪诞,16

小说:千年之旅合集 2025-08-26 14:18 5hhhhh 5480 ℃

  “‘有人陪的去天堂,没人陪的来地狱。’”我下意识地说出这种在我脑海中徘徊了很久的俗语。

  “是。就是这个道理。你会逐渐习惯这种氛围的。”

  “那就有劳你了。”

  他在前方为我带路,沿着脚下的花圃一路向着地狱的内部走去。路上的陌生人逐渐多了,他们有些坐在阴凉地分享着谁和谁的八卦,也不知道嘴里的人存在于现世还是地狱,他们脱口而出口无遮拦,全然不担心自己会冒犯到口中八卦的主人公;有一些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眼睛东窜西窜地看着周围盛开的五彩斑斓的花,鼻子闻着空中略带色彩的微风,看上去很是悠然自得;还有一些就和我们一样,打算在这个时候找点东西吃,他们和我们面向同一个方向,我们成为了一条无形的队伍。但我看得出这里和天堂最大的区别,他们的身影是单独的,他们是一个一个,而不是一对一对,我也是这一个中的一员。

  “审判长一般吃些什么?”他带我走进一条小吃街。

  “没什么忌口,别太素就行。”我看见花藤攀爬上店铺的墙壁,为原本没什么颜色的砖块添上几道绚丽的花纹。时而有娇小的花从枝头上落下来,在空中如蝴蝶般振翅飞翔一会儿后轻轻地飘落在地上,和脚下那片花海融为一体,有几朵花快要落到路人的头上,它们却会灵活地躲开,在那人眼前环绕一周后再投入大地的怀抱。

  他带我走过了好几家饭店,似乎觉得那些饭店会不合我的口味,他的脚步看上去像在这条街上走过了百十个岁月,我跟他身后反倒让他有些举棋不定,和他下棋时落子的果断判若两人。

  再往前走就要走出这条街,他的脚步明显变得局促慌乱,我随意指了一处烧烤摊,他见我指名,脸上慌张的神情舒缓了不少。

  指的时候我还没注意到,等我站在那个热气腾腾的烤架前时才觉得眼熟,我观察着那个频繁擦着满头大汗的老板,认出这家店正是深渊里我买了烤鱼的烧烤摊。我当时的预料没有错,他最终还是成为了内心怠惰的阶下囚,只不过我没想到他来到地狱之后居然还会继续自己的烤鱼生活,这里可没有满愿者让他许愿,附近看上去也不像是有可以捕鱼的大海。

  老板看起来没有认出我,这是好事,我装作是第一次来到这家摊铺,照常要了六串烤鱼,站在烤架边耐心等待我的零食出炉。我看见他从抽屉里抽出六根空荡荡的竹签依次摆放在烤架上,让碳火炙烤了一会儿之后又有模有样地旋转竹签,看起来像在给鱼翻面。等到竹签被高温灼烧地发黑,他拿起装满了调料粉的罐头,对着那不存在的鱼肉均匀地撒下咸香辛辣。

  “给,您的六串烤鱼。”他把那六根单薄的竹签递进我的手里。

  “既然烤鱼已经做好,我就先回去了,他大概也要睡醒了。”中年朝着来时的路走回那颗石头。

  我茫然地看着手里六根除了焦痕和一些细碎的佐料外没有任何东西的竹签,我看不见上面的烤鱼,却能感受到它们。我环顾四周,这家店中其他的顾客手里拿的,餐盘中放着的,也都只有和我手中一模一样的竹签而已,但他们毫不犹豫地拿起它们,在自己的嘴边来回滑动,就像牙齿真的咬到了肉一样,他们脸上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那是人在满足了自己的食欲时特有的笑颜。

  我的手把竹签送到我的嘴边,这样的动作看上去一定很蠢,但这里没人对这种奇怪的光景提出异议。我尝试着张口,竹签靠近的一刹那,有什么软糯的东西靠上了我的嘴唇,我合并我的牙齿,一块碳烤鱼肉就这样从它身上被我撕扯下来。它在我的口腔里回转,把我的舌头涂满孜然和辣椒的香气。我吃到一根鱼刺,于是用舌头将它送出来,手指捏到了它,我却仍然看不见它。

  吃上这么一条鱼就要花上比以往多得多的时间,因为眼睛没办法捕捉到剩下的鱼肉,究竟哪里还有肉,哪里已经成为了一条鱼骨都得靠我的记忆来提醒我。我只能找一个空闲的桌子坐下,花上一些时间来品尝这些只可尝不可视的臻品。

  我背对着烧烤摊和我手中的烤鱼陷入一番苦战,再三确认这根竹签上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鱼骨之后才把它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我似乎捕捉到一些进食的技巧,想要迫不及待地拿第二条烤鱼来实践,正在我打算决断该从何处下口的时候,我听见背后走来新的顾客。

  “烤鱼……两串。”

  那个人的声音如同大海般潮湿,沉闷的声音混合着海浪的回荡声,一听到便仿佛置身于无底的深渊,让我霎时间失去了进食的欲望。

  我扭头看向祂,黑色的长袍和兜帽将祂的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嘴和下巴被绷带紧紧缠绕得严丝合缝,黑色的巩膜里映衬着碎裂的白色瞳孔,正乖巧地望着烤鱼摊的老板,袖口下伸出两根修长的拥有五个关节的手指。我不知不觉盯着祂看了好久,等我意识过来想背过身的时候,祂已经注意到了我投射过去的目光。

  “哦——别来无恙。我的谋害者。”

  我想装作没听见祂对我的问候,回过身继续享用自己的烤鱼,但过了一会儿祂居然主动坐到我的对面,手里和我一样提着两根竹签,破碎的瞳孔在我的脸上游走,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拉尔斐。”我从嘴里挤出那个我不愿意承认的名字。

  “嗯?这种事难道不是你最清楚?我的谋害者。你一口把我吞进你那深不见底的胃里,我甚至来不及和我的信众们告别。”祂每次说话,嘴上的绷带就会颤动,“没有了信众的我不过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孩罢了,既失去了力量,也失去了陪伴。所以我才会来到地狱,这都是拜你所赐。我的谋害者。”

  “那都是你咎由自取。你觉得自己能躲过我的审判?”我把手里剩下的烤鱼放在餐盘里,打算让祂从我眼前消失之后再继续享用。

  “哦——看看你那只名为‘尽头’的眼睛,怒火都快把我手里的烤鱼烧焦了!别这么紧张,你和我现在都沦落至此,谁也比不过谁,怎么就不能放下曾经的怨气坐下来好好吃一顿烤鱼?嗯?我的谋害者。”

  “我和你可不一样,我还要继续寻找我的饲主大人,而你不过是个长相崎岖没有心头之爱的怪物罢了。现在的你,大概连‘满愿者’也称不上了吧?”我试图激怒祂,好让祂意识到我没心情和祂多嘴。

  “哦——你怎么来了这儿还是这么急躁?怒气会干扰你的味蕾,让这本该外酥里嫩的烤鱼变得僵硬苦涩——你还在惦记你的饲主大人,我猜你一定还没有净身。我的谋害者。”

  祂对我的刁难和刻薄熟视无睹,依旧按照自己的心思自说自话。我端起盘子走向另一张桌子,祂居然厚着脸皮跟了上来。

  “你不也是见面就称我为‘谋害者’?给别人起黑称和嘴上说着和解的人可是同一个。”

  “不不——这怎么叫黑称?难道不是客观的事实?这儿的人最喜欢的就是打听新来的人在上面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越壮烈越凄惨,他们越感兴趣。我收获了一堆粉丝,这可都要归功于你,我的——审判长。”

  “嘁。”我任由祂在我耳边啰嗦,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接着吃我的烤鱼。

  “虽然我现在没办法帮你找到饲主大人,但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在这儿,你明白来到这儿的人身上都背负着一个沉重的事实。我的谋害者。”

  祂瞳孔的一瓣抓住我的呼吸,祂的话开始在我耳边游荡,从下面那对耳朵进去,在我的大脑里停留一阵,又从那堆狗耳朵里出来,如此往复。

  “哦——我可没在开玩笑,仔细想想你记得的那句话,不觉得眼下的场景很不妙?”

  “‘有人陪的去天堂,没人陪的来地狱’……”而我正身处这个陌生的地方,纵使它开满鲜花,孤独从未离开我半分。

  “哦——不过人一开始都是难以接受这种事实的,习惯了就好了。这里有的是时间让你去习惯。我的谋害者。”

  烤鱼被祂潮湿的话语打湿,很快凉了下来,不再有刚出炉时那样酥脆可口,我把竹签放回盘子里,不打算继续啃这些变得坚硬的鱼肉,反倒面前的人说了一堆打击人的话之后胃口不减反增,祂把自己嘴前的绷带扯开一部分,露出祂同样没有血色的嘴唇,然后对着那些竹签大快朵颐起来。

  祂的嘴里铺满密密麻麻的鲨鱼利齿,每一颗牙齿都是一片深海,我能看见里面还有游鱼在来回游动,竹签一靠近,那些游鱼就闻到烤肉的香气蜂拥而至,却没办法逃出属于自己的牢狱,只能不断从内部撞向牙齿的表面做着无用功。祂的嘴就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渊,这样的景象的确还是常被绷带封闭起来比较好。

  “等下我就要去净身,你可以跟过来看看。”拉尔斐把一根竹签扔进垃圾桶里,上面无论是鱼肉还是鱼骨都被祂全数咽进胃里,然后把另一串递到我的面前,“这串还热着,可别说我在地狱没照顾过你。我的谋害者。”

  我接过祂手里那串烤鱼,隐约还能感觉到竹签在散发着热气。我对着鱼肚少刺的地方咬下一大口,拉尔斐竟然放声大笑起来,祂的笑像海浪翻滚,浑厚又有力,即使笑声停止,海浪也会继续在听者的脑中继续荡漾。

  “哦——这多美妙,我们完全可以成为朋友。我的谋害者。”

  我的心出了奇的平静,没有去思考祂的这句话究竟是示好还是挑衅,那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我只知道自己也许不久后就要成为地狱的住客,变成他们当中的一员随波逐流,能做的只有对着自己胸口的铃铛,像一个着了魔的情绪病患者回想曾经和饲主大人的点点滴滴,然后期望某天他能够找到我,带着我逃离这里。

  等我吃完了那串烤鱼,拉尔斐站起身,用自己修长的手掌掸去那几朵飘落在祂身上的花。

  “你要去净身了?”我问祂。

  “本该是这样。但既然遇见了你,我倒想先带你去一个地方。我的谋害者。”

  “你能不能换一个称呼?你是打算逢人就称我是你的谋害者?”

  “哦——我以为你会喜欢。你看起来对那段经历耿耿于怀,我还以为这么说你会觉得自豪。”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无所谓,我现在懒得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花心思。”我跟在拉尔斐的身后,看着向来神秘莫测的祂会带我去什么地方,我在脑袋里预演了好几种情景:祂把我带到一条河边,趁我不注意把我推进冰冷的水里,按住我的头作为前生的报复,或是拉着我绕过这片令人沉醉的花海,向我展现火光冲天的地狱最真实也最符合情理的面貌,再在我的身上点上一把永远不会熄灭的烈火,看着自己的谋害者失声惨叫后化成一摊灰烬。这样的设想让我的身体不自觉紧绷了起来,我故意减缓我的脚步,拉开祂与我的距离。

  但祂的脚步最后停留在一扇大门前,那扇大门半掩着,欢迎所有路过的人。祂带着我走了进去,里面席地而坐着密密麻麻的人,他们年龄不一,有老有少,外貌不一,有的人花枝招展打扮得风流倜傥,连头发也渲染成五颜六色,而有的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布衣,上面还能看见几块补丁。

  他们坐在这清凉的大礼堂里躲着屋外的太阳,有说有笑地分享着自己曾在上面时遭遇的种种奇闻异事,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这些人并没有因为自己和他人外貌上的差距就组建各自的小团体,他们不在乎那些差距,他们只在乎下一个人嘴里讲出的故事精不精彩。我觉得他们看起来仍是一个一个的,却也是巨大的一团。

  拉尔斐带着我找了两个空位坐下,我和祂就融入这一团,身边的人看见两个从未见过的面孔,脸上写满了欢迎和期待,好奇我和祂会说出怎样令人惊心动魄的故事。

  我们来的时候,一个充满元气的小孩子正在讲属于他的故事,我们略微打断了他,但他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待我们调整好自己的坐姿,他便接着向我们展示他的过去。

  “以前的生活很拮据,维持一日三餐已经快要榨干我们家所有的财力。每一天几乎都是吃了上顿没了下顿,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日益消瘦,却也拿这样的生活没有办法。能撑过一天便是被幸运女神眷顾一天,那时的我每天唯一不会忘记的就是坐在自己那栋破旧的木屋里,盯着时钟感受时间在我身边流失。

  “当时我的内心没有什么追求,想着大概某一天就会在自己最熟悉的床铺上一睡不醒,但那一年的生日,我的家人为我带来了一条小狗,它成为了我的宠物。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家人早就知道我总是望着街上遛狗的路人发呆,他们知道我也想要一条,于是在那个特殊的日子为我送上了这个特殊的礼物。

  “我的狗并不属于什么名贵的品种,现在想来大概就是最常见的土狗吧?但我知道养一只宠物会让本就苟延残喘的家庭雪上加霜,所以我很珍惜它,几乎每天都带着它去城中的广场散步。晚上睡觉的时候,它总会偷偷钻进我的被窝,偶尔还会舔我的脸,我觉得很痒,又觉得很舒服。那时我感觉自己灰暗无光的生活被抹上了一条色彩,它成为了我无望的人生中唯一的慰藉。”

  真令人羡慕。我听着他的故事,能捕捉到其中的一些共鸣。我会是饲主大人生活中的最独特的色彩吗?有时我会想象要是我们都不是圣殿的人就好了,他不是神谕司司主,我不是审判长,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养着一条普通的狗,没有了圣殿的约束,饲主大人会不会也可以每天都带着我去广场散步?是不是我想和饲主大人玩多久的抛接球就玩多久?好想体验一次这样的日子,而我现在甚至找不到他的身影。

  男孩接着讲述他的故事: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从某一天开始,我开始剧烈地咳嗽,食欲也一日不比一日,镇里的医生说我吸入了过多的有毒的气体患了绝症,大概寿命只剩三个月。”

  他掀开自己衣服上的一块补丁,正好能看见他的肺部,那里因为坏死变得青紫。我知道那是魔物的尸体消散在空中时残留下的颗粒,圣殿经常收到有关吸入过多的雾霭而导致各种各样毛病的报告,这样的例子我见得多,这名男孩并不属于少数,他成为了我们讨伐魔物时不小心波及到的无辜。

  “人得知自己将死的时候,时间总会过得尤其的缓慢。那三个月我带着我的小狗在镇里来回奔跑,没有人会阻止一个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的人想要观赏这个世界的愿望,它带着我游历了很多我不曾去过的地方,有时它甚至会钻进一些只能容纳一个人的洞里,我好奇地跟着钻进去,结果和它一起沾满了一身的灰尘和蜘蛛网。

  “它绝对是条好狗,真想再和它无忧无虑地玩上一阵子,要是我还在上面的话。”

  “它没有下来吗?”我问他。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用手指吹了一个口哨,这声口哨在这座大礼堂里极具穿透力,它在空中回旋了一会儿,吸引了其他所有人的目光,然后带着那名男孩的期待飞了出去,直到过了很久,这声口哨连带着它的回音都完全消散了,身边的人又关注于他们各自的故事,那名男孩才无奈地耸耸肩。

  “看来它还在上面活得好好的。也这是好事,我倒是希望它在上面没了我也能过得开心点。”

  “有这样关心自己的主人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姐姐也养了狗吗?”他好奇地问我。

  “不,我只是……触景生情。”

  “姐姐有没有什么故事?”

  “轮到我的场合了吗?”我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在脑海中构思总结自己这长达千年的电影该怎样写下梗概,一位男主在这部电影里占据了很大的篇幅,我想把它们都说出来,我可以说上整整三天也不觉得烦,“我要说的和你正好相反,他是我伟大的饲主大人。”

  “一匹狼身负重伤在血泊里拖着自己的残破不堪的身体茫然地前行,直到一名猎人把它抱回烧着木柴的小屋里,它感到全身快要溜走的体温在跑回自己的身体里,眼前的人为自己敷上草药,缠上绷带,手中握着一碗热粥送到自己嘴边。从此它决定效忠眼前的猎人,待自己伤口痊愈状态恢复之后,猎人每次外出打猎都会带上它。

  “他和别的屠夫们不一样,每当它跟随着他占领了一片区域,他不会赶尽杀绝,而是耐下性子和那些手下败将们谈天说地,其中一些人被他的言语打动,被他的理想说服,于是它们也成为了他的狼。猎人的狼群逐渐壮大,它们所到之处皆被征服,而它作为最开始被收入麾下的那匹狼,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众狼之首,它带领着身后的狼群开创新的天地,维护起新的秩序,在这片土地上画上独属于他们的记号。

  “但某天醒来后,它发现自己的猎人不见了,本该用来取暖的篝火不知被谁熄灭,它就是在寒风中醒来的。它想要号召自己的狼群一齐去寻找他们共同的猎人,狼群却也不见了踪影,营地只剩下它孤零零地面对一盆已经失去温度的篝火。

  “狼有野性,它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那一隅天地里,于是它单枪匹马地跨过山川踏过河流,在这世界上找寻猎人所留下的痕迹。途中它遇到很多不怀好意想要猎杀它的敌人,也遇到不少稍有不慎就会深陷其中的陷阱,好在它的嗅觉足够灵敏,在那些不测降临之前全数避开。直到它途径一片彼岸花海,才终于得以暂时地休息片刻。”

  “那那匹狼找到自己的猎人了吗?”那个男孩双眼闪烁着光,满怀期待地等我说出接下去的故事。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把双手放在自己的嘴前比作扩音器,大喊一声“饲主大人——”,这声呐喊跑到大礼堂的房顶上徘徊一阵,又一次吸引了所有人了目光,然后带着我复杂的情绪飞了出去,这一次没有等很久,大礼堂很快安静了下来又响起大锅乱炖般的窸窣声,我也无奈地耸耸肩。

  “看来故事还将继续。”

  “哦——真是催人泪下感人至深的故事。我的谋害者。可你怎么不讲讲途中这匹狼掉进水里之后是怎么自救的?难道那故事不精彩吗?嗯?”拉尔斐在一旁用祂干瘪的手鼓掌,那双看上去完全是皮包骨头的手鼓起掌来只会发出骨头间摩擦碰撞的“咯咯”声,听起来就像是漆黑之颚在磨牙一样。

  “让受害者自己去讲述岂不是更有感情?是吗,‘满愿者’?”

  拉尔斐一开口,空气中总会开始弥漫起被水浸泡过的火药味,我和祂之间只会存在摩擦,要是可以,我很想换一群人讲我的故事,但这大礼堂里熙熙攘攘挤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灵魂,我能找到现在这个位置也只能算是运气好而已,放弃这个位置,意味着我得出去晒那健康的太阳。

  祂倒是完全不在意,这是最让我觉得麻烦的一点。我从未见过祂发怒的样子,一切试图激怒祂的言语或是行为对于祂来说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糖上,不仅没起多好的效果,反而还让自己的手沾上糖浆变得黏稠又难受,我想最好的应对方式大概就是不要理祂,可惜我现在这么做早就为时已晚了,于是我就盘着腿听着祂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祂沉醉于深渊,作为那一片弹丸之地的神明时做过哪些“光辉事迹”,我能做的最多就是折下我的耳朵。

  “我所做的不过是把他们未来的资产提前带给他们,让他们能够跳过中间那些毫无意义的过程,当一棵种子种下便能收获果实,当一滴墨水落笔便能成为真理,当一个愿望发芽便能立刻实现,这样的生活难道不令人向往吗?而拉尔斐总是慷慨的,我为他们实现,帮助那个世界开花结果。”祂每次说话,就会搅动嘴里的深渊,让周边的空气覆盖上一层海边特有的潮湿和咸腥。

  后来祂把话题扔到了我身上,从吸引我跳入深渊到最后我将祂吞进肚子里。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可以被复述的,里面既不蕴藏什么人生哲理也没有精彩的战斗环节,被说出来只会像一片落叶飘进泥地里的小水洼中一样难以泛起涟漪。而那些听众的表情和我差不多,他们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最后的掌声也明显是为了烘托气氛和出于礼貌才忽然响起,又匆匆结束。

  只有一个掌声持续了一段时间,它不来自我们这一圈听众,我看向大礼堂的大门,一个人鼓着掌向我们走来,看起来想要加入我们。他的脑袋被压平了一块,这样的伤痕很容易就能被人认出来,他是深渊里从那栋居民楼上一跃而下的人。

  “这样的生活可真没意思。”他挤进我们的座位里,“凡事只追求结果会错过很多风景,你们可不能像我一样,虽然在地狱里说这种劝诫的话似乎没什么意义。”

  “哦——至少当时你是幸福的,不是吗?我的祈愿者。”

  “是吗?好像并没有。你帮我实现愿望的速度很快,快到只一挥手就可以。可惜愿望实现得多快,幸福消失地就有多快。你不懂那本该来之不易的结局被如此轻松地送到你眼前究竟有多么空虚。而那些空虚是真的,他们会始终压迫你,直到你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记忆里却抓不到能让你用来回看自己一生的东西,那时的你才发现自己这辈子何其平淡,平淡地如一团纸屑,甚至不及一朵曾经鲜艳过的昙花。”

  他把头转向那个死于肺病的男孩,轻声地询问他:

  “你爱你的小狗对吗?”

  男孩点点头。

  “要是你没有得肺病,你还会觉得最后那些日子玩得快乐吗?”

  “我大概不会去钻那些昏暗的管道。”

  “要是你们家财力雄厚,而你的父母随便挑了一个日子为你送上了那只小狗,你还会觉得它如此特殊吗?”

  “但它还是我的小狗啊。”

  “要是每个生日都送上一条呢?你还会觉得宠物狗是什么稀奇又独特的礼物吗?”

  “……”男孩低着头陷入了沉思,他看上去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小狗其实只是很普通的宠物狗这个事实。

  他突然自嘲一般地冷笑:“最惨的最惨,大概就会像我这样,来到了这个地方却完全没有故事可讲吧。只有结果的人是没有波澜壮阔的故事的。”

  “哦——你是来砸我场子的,真是不怀好意。我的祈愿者。”拉尔斐的语调第一次出现波动。

  “嗯?怎会如此,难道慷慨的满愿者会阻止他人讲述自己的故事?”

  “哦——我想我坐得够久了,故事会该散场了,我的听众们。”祂不耐烦地从我们当中站起来,“该是净身的时间了。”

  我心中感到暗喜,因为我察觉到祂因为自己的理念没有被他人认可而感到懊恼,祂这样的伎俩也只能逗逗一些乳臭未干的小青年,对于这里这些已经活过一遍的人来讲,这种理念无疑于期待往土里抛一枚本勒然后等待它长成一棵摇钱树一般幼稚。祂走出了门,我跟在祂身后打算观看净身的过程,背后有人叫住了我。

  “审判长?应该是这个称呼没错。您赞同我的看法吗?”

  我看着那个寥寥数语就让拉尔斐羞愧离场的人,话在嘴里酝酿了一阵:

  “狼会继续寻找它的猎人,跨过的山海就是理由。”

  

  

  我随着拉尔斐走在大礼堂后门的一条小路上,太阳光再次照射到我的头顶让我半边脑袋觉得发烫,我拿爪子拍拍那檀红色的半边头发,它们被我压得更紧实,反倒让我觉得更热了,这里的太阳倒是很有地狱之火的气势,似乎比海上的还要火辣。

  拉尔斐走进一条小径,它从地狱的后方延伸出来,与那些平常的建筑划清了界限,越往里走,空气中飘扬的歌声越清晰,里面似乎有人在唱歌,而且是很多人在合唱。祂听到歌声,确信自己没有走错路,于是加快脚步向深处钻去。突然某一刻视线豁然开朗了,我们顺着那条小径走向一条泛白的溪流边,悠扬的歌声在我们耳边回荡,他们坐在木桩或是石头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配合默契地把握着高低声部,看起来像是在迎接我们的到来。

  待合唱进入尾声,拉尔斐又把祂枯萎的手从破旧的长袍里伸出来鼓掌,仍然是一阵摩擦骨骼的动静,但我听得出来祂的确对这阵歌声表示赞扬,我也跟着鼓掌,血肉的碰撞声理所当然地盖过了骨骼的摩擦声。

  一位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老妇人带领着我们站在小溪边,询问我们是否是前来净身的,我指了指拉尔斐,告诉她只有祂是来净身的,老妇人没有赶我走,但请我稍微往回走了几步。我跑向暗处,一边躲着阳光一边看着被阳光照耀着的合唱团,以及被合唱团包围起来的拉尔斐。

  “请再听一曲。我们希望你在听完之后可以静下心思。”

  老妇人清唱起了开头,挥舞起自己的手打起节拍,合唱团里的男女老少就跟着节拍融合进乐曲里,他们嗓音浑厚,咬字清晰,音准也无可挑剔,我坐在树荫里好似一个误入歌剧院的观众。这首歌宛转悠扬,开头轻缓地切入,高声部和低声部创造出两行音符在空中回旋,和谐地交汇再分离,最后回到开头的旋律再轻缓地淡出,让我听了有些昏昏欲睡,拉尔斐站在那条乳白色的小溪前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只有被微风带动的长袍在飘扬着,祂像站在河边睡着了。

  合唱团唱罢之后,他们聚集到拉尔斐的身边,其中两个人为祂递上一件白色的浴衣,示意祂换上。祂居然欣然接受,默默无言地脱下那件平常黏在祂身上的黑色长袍,送进一位孩童的手里嘱咐他折叠整齐。那件长袍褪去,浴衣还没有换上的时候,我看见祂及地的灰发后干裂的肌肤,裂痕从脚底一路侵袭到祂的后背,再直冲祂的胸膛,然后戛然而止——那里被一个空洞占据着,祂没有心。

  祂大概察觉到了我疑惑的视线,转过头来看我,被绷带缠绕的嘴没有发出声音,只用黑白相间的双眼向我投来一个眼神,我看懂了那个眼神,它在对我说:“这是你最致命的弱点,也是你最牢靠的枷锁。我的谋害者。”

  祂说得没错,要是我也没有心,或许在沉入深渊的那一刻就伸出爪子把祂的雕像摧毁地没了模样,或许在饲主大人离开的时候就会撒手任由圣殿自生自灭,或许在那天莉莉娅大人安顿好我的伤口,调理好我的状态后我就会头也不回地回归荒野。只可惜我有,所以那一切都没有发生,剩下的只有我们三个人谱写下的历史,还有充满欢声笑语的故事。只可惜狼认主,山河才留下赦罪者的手印。

  拉尔斐换上了浴衣,祂按照那些人的指引躺在岸边由无数小花苞组成的地毯上,其中一些人踏入溪流里,轻抬起祂的身体,再轻放在流水中,乳白色的溪流温柔地流向祂的身体,祂接触水面的部分被划上一道白色的痕迹,合唱团的人闭口不言,从年龄最小的开始,在地上摘取几十朵淡粉色的花,用力地洒向空中,那些花就顺着风飘进溪流里,顺着水流略过拉尔斐的全身,一些花飘落到祂的身上,看起来恍若在祂身上盛开。他们从汇聚成一团变成排着长长的队,看起来像是一团毛线球被抽成了一条细线,每个人都重复着这样撒花的动作,那些花有的飘回地面上,有的飘到了对岸,还有一些粘在了那些人的手里,这时他们会再摘一些,再抛撒一遍。所以整个过程持续了很久,等到最后一个人,也就是那个领唱的老妇人撒完花,两名孩童拍拍拉尔斐的手臂,提醒祂净身该进行下一个步骤。

  拉尔斐以一种背着浴衣的姿势从溪流中起身,那棉质的浴衣沾了水肯定很重,上面还在往下滴着乳白色的溪水,那些人又再次为祂换下这身浴衣,换上祂最爱的黑袍,然后引导祂躺上一张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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