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正义——正义什么……？

承太郎说了什么？

正义？正义之——

“——哇！”

滑稽的惊叫穿透夜空。他苦心营造的花前月下被毫不留情地打碎，如同瞬息之间被承太郎卸下了禁锢神经的枷锁，尖叫发生的前一秒，他那忙于处理抽象问题的大脑，终于顾得上回到真正意义上的现实之中，顾得上接收和处理来自他下身的讯号。直到这一刻、直到经由承太郎亲口指出，他才意识到他还有第三条腿正紧密地贴着承太郎柔软舒坦的肚子，安逸却又抖擞，如同在外漂泊的游子回到了故乡的软床。

“我我我我、呃呃呃呃呃——”

他还从不知道人的冷汗可以冒得这么快；从头凉到脚的滋味他已经体会过不少次，事到如今他依旧没法完全习惯。他亦全然不记得自己如何拉开了与承太郎之间的距离，据他所知，人的屁股上并不会装着两个弹簧，半秒功夫就能让人从原地弹开20厘米，但不知怎的他就是做到了。因此他想：他从承太郎身前滚开的时候一定看起来惊慌失措，和他意图施展的成熟恋人之魅力风马牛不相及。惊吓之中他早已不自觉收回了法皇，没了触手层叠的包裹，夜风袭来，更让满身冷汗的他止不住哆嗦。旋即他听到“咚”的一声巨响；剧烈的钝痛立刻击中他的前额，令他不忍惨叫一声，捂住脑门，和承太郎一同看向了躺椅左侧的空地：

发乎他内心的潜意识，法皇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响头。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有个太过熟稔和灵巧的替身有时候也真不是什么好事。脑门上的痛感和其他部位的损伤联动，鞭打起他的神经元，他一时间没了操心其他事情的余力，只能一边在心中暗骂自己漫画看多了难免行动夸张，一边快要把肿包搓出火，祈祷这一轮疼痛能够快些过去，好让他继续进行某件他应该去做的、现在却顾不上去做的事。……他要做什么来着？

忽有温暖的触感浮现，穿过他的手掌，落上他的额头，径直贴上了他的皮肤。他身体一颤，暴走的痛觉神经在这一刻突然集体刹车。他不禁漏出一声呻吟。缓了一瞬，眩晕之中，他再次侧目看向椅子一旁：

正见到白金之星在法皇面前坐下，为疼痛的蜜瓜揉起了额头。紫色身躯强壮雄伟，身姿却乖巧而温柔，一拳能打死十个他的手安抚起他的疼痛，效力竟强过了任何种类的止痛药。

就连平日里潇洒惯了的法皇，这会儿也低下头顺从地接受起了白金之星的抚摸。只可惜法皇的绿色皮肤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漾起的红晕，看不出他正因为这份同样来自承太郎潜意识中的安抚而沉迷。白金之星吹着他的肿包，绿之法皇缩着肩膀欢快地蠕动着触手——多么可爱、多么令人幸福的景象！分明是和自身状况相关的场面，他却像流连于经典电影中的观众一般，开始舍不得移开他那第三者的旁观视角。

非得承太郎反复咳嗽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匆忙望向了白金之星的本尊。眼睛眨巴眨巴，思维火花在脑内噼啪闪过，他忽地接上了方才被疼痛中断的剧情：

“——承太郎！”

毫无意义的呼唤，他知道。但回神速度太快，导致他的解释、掩饰、道歉、鬼扯在喉咙里大面积堵车，情况紧急，容不得他沉心静气人模狗样组织语言。回到害他下意识磕头道歉的根源——“正义之锤”！亏得承太郎能想出这样的比喻，以后上庭，他可真怕自己变成巴浦承太郎的狗。不，不，先不要想得那样长远；总而言之，先道歉，为自己的猥琐行径——哪怕他还是有那么，大概0.5成的委屈吧，不认为他的行径过于猥琐——归根结底他是个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正是繁花盛开的处男年纪——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我不是故意——”

“没人能‘故意’勃起吧。”

“请不要说得那么露骨……”

“害羞了？”

“……你这样好像是在调戏我！”

“不可以吗？”

“可、可以。……呃，但是……”

但是承太郎是这种会调戏别人的性格吗？

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20厘米开外的恋人。帽檐遮掩下的承太郎又一次变得难以捉摸，饶是面对着努力想要严肃的他，承太郎的嘴角仍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哦吼。纯情纯爱战神来着，花京院律师？和你那里的状态不太匹配呢。”

“不太匹配？”

“10分钟。你真的一点意识都没有？”

“……我该意识到什么？”

“从你把我捆在你身前的时候你就硬了。足足10分钟。”

“我我——啊——我——”

“别慌。已经消下去了。”

扫了一眼他的裤裆，承太郎靠在躺椅上慢条斯理地做出描述，好似这位海洋生物学家面对的不是动辄就要举旗的活泼小典明，而只是某种养在鱼缸里的神奇动物。他顺着承太郎的视线低头看去——的确，他那被忽略了10分钟的小儿子等了半天也没尝到甜头，又经受了一番惊吓和疼痛的双重打击，这会儿干脆缩回去继续睡起了大觉。他忍不住带着呻吟叹息一声：原来裤裆的平坦也可以算是幸运女神的某种眷顾。《花京院典明的奇妙冒险》没有说错；和承太郎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断为他缔造着新的认知。

他的肩膀也随着那口气的呼出松懈下来。身体缺乏锻炼，紧绷过后，他的右侧肋骨附近一阵抽筋。他在只能今夜第无数次地忍着痛，克制住自己别去盯着白金之星和法皇，免得他那嘴馋的模样叫承太郎看得太明显。他转而看着承太郎随意搭在腿上的手：多希望是那只手来亲自抚摸他的额头，带上些夏日夜晚的微凉，包裹着濡湿和暖的体温。如此，或许借机向承太郎索吻也不算过分。只要在承太郎抚摸着他的同时凑上前去，以视线传达自己的欲情——

可真是太贪得无厌了。

热情的、激烈的亲吻不也只是过去十多分钟吗？他为什么又开始觉得焦渴了？

难不成繁花盛开的处男，换一种说法，就是发情期的猴子？

意识到他正在望着承太郎的手舔着嘴唇时已然来不及。动作频繁，大抵已被细心的承太郎捕捉，他的下流早已毫无藏身之地。

他甚至根本没来得及好好道歉！要不——要不和法皇并排跪到地上算了？

夜间的地板应该很凉。表达歉意倒是其次，也许膝盖压在凹凸不平的方砖上带来的恼人的痛感，能帮助他像苦行僧一样压制住自己的欲望。繁花盛开也要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命运和生理机能干嘛非得安排他这样一步错步步错？

没有在豪华酒店昂贵套房的落地窗前单膝下跪请求承太郎和他接吻，也没用准备好了各种类型的避孕套和润滑剂之后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再向承太郎展示他青涩却抖擞的大香蕉。什么都计划赶不上变化，什么都在错位。……依稀记得承太郎还曾评价这样的夜晚足够“浪漫”。承太郎居然觉得这样很浪漫？这样还能算得上浪漫吗？

他鼓起勇气重新看向承太郎的脸，意图从承太郎的表情中揣摩出承太郎的情绪。却见承太郎就那样半躺在那里，好整以暇，只等待着他自行将状态调节到位，好让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或者行动继续下去。然而他的注意力却又全部都被承太郎起伏的胸口所吸引：这般姿态让承太郎的胸围更显伟岸，无论他今晚已经享受了几次，这会儿他都只想再次附身回去嗅闻承太郎毛衣上暖意绵绵的香。……又或许能比单纯的倚靠更进一步。如果能脱掉承太郎的毛衣，如果能以指间触碰承太郎胸口的软肉，如果能让舌头直接品尝承太郎胸口的凸起，他一定会忘乎所以到不记得此生吃过的其他樱桃是什么味道——

“你要把我的衣服烧出洞了。”

承太郎话音略显揶揄。他花了两秒钟才体会到其间真意，倏然清醒，因为被承太郎看破闹了个大红脸，想要辩驳，最终在承太郎玩味的视线中选择放弃。他垂下脑袋咕哝：

“居然可以这么坦然。刚才的事情也是……真服了你。”

“我一点都不坦然。”

“怎么……”

“你打算亲一下还是抱一下？”

衣料在椅子上摩擦的声音伴随着承太郎的话音而来。有温和的吐息裹挟香气凑近他的身前，承太郎的问询如同海妖诱人的呼唤。他立刻条件反射似的抬起头，正对上承太郎意味深长的双眼。——也无所谓坦然与否了，无所谓此前所有的话题。脑子里的小宇宙快速经历一轮爆炸，他的呼吸停滞一瞬：

“——都要。”

“猜你也是。”

承太郎的微笑踢走了他所有的负面思考。只剩下一个简单的目标：他垂下眼，凑上前去。嘴唇相触的刹那，如有轻柔又充满力量感的能量自承太郎的唇间注入他的身体，唇舌相见已有老友般的熟悉。他忽然发觉他和承太郎的亲吻也可以发生得这样水到渠成：说到底，“只要对方愿意，想做就勇敢去做”，这似乎才是情侣之间应有的模样。豪华酒店的昂贵套房虽好，实在没有，倒也不是不行。……不如说现在这样更好。他是在没有攻略的情况下莽撞前行的勇者，在魔女为他带来的惊奇中磕磕绊绊踏上名为“浪漫”的旅途。蓦然回首他早已跨越了曾让他觉得千难万险的障碍，原来亲吻承太郎这件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也许他对“浪漫”定义的追求不过是一种充满自大意味的愚蠢。他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他怎么可以觉得“浪漫”的定义权只属于他？

“浪漫”需要两个人共同缔造、共同认可、共同完成不是吗？

如果承太郎愿意原谅他不合时宜的勃起——不，他不能指责上一次勃起不合时宜。和自己的两人肌肤相触时勃起才该是正常反应，如果承太郎不以为意，那么他就不该为此自责连连，他需要拥有这样的底气。而底气需要以实践得到的证明累积：他开始试着让自己在接吻时放得更开、更加露骨、更加恬不知耻；他开始试着以品尝樱桃的方式品尝承太郎的口腔。

……从什么时候开始，承太郎会刻意在他吃樱桃时移开视线来着？

犯不着去询问承太郎是否喜欢和他接吻。无论答案如何他都会在伺候的日子里频繁亲吻承太郎，何况以承太郎的反应，目前看来，答案应当是积极而肯定的。更进一步，他让右手搭在了承太郎的侧腰上；隔着布料，自掌心音乐能感受到承太郎肌肉轻微的颤抖。他轻轻将手向下挪了挪。

承太郎没有对他的勃起发表任何负面看法。

承太郎没有拒绝他的手指钻进毛衣尾端。

承太郎没有被他赤裸的欲望所冒犯。

承太郎没有因为他的下流感到困扰。

那是不是说明——

“浪漫”。

在星与月的见证下和承太郎再向前迈出一步应当也算是某种浪漫。是偶然性缔造的浪漫，是引发了他和承太郎相遇与相知的偶然性带来的新一重浪漫。

“……承太郎，”

他撤开嘴唇。短短的距离，短到他开口说话时，唇峰还在摩擦承太郎的唇瓣。右手指尖滑动，如调皮的精灵，钻进承太郎的毛衣下摆，温热的肌肤带来的触感令幸福游走于他的全身。可震颤的又不只他一人；也不知是不是他得意忘形时产生的错觉，他分明觉得承太郎正和他一样紧张。他吞了口唾沫，湿润干哑的喉咙：

“我想……”

想把你的纽扣解开，让我肮脏的手入侵你身体的防护力场，实现我在绝望的日夜中进行过无数次的幻想。触碰你让我感到快乐。快乐，和快感不同，纯净，觉得自己是被上天眷顾的幸运之子，应当现在停下来进行祷告。但幸运之子无法守住那份纯净，幸运之子还是想在你脸上看到你因为情欲而陷入混乱的表情。只是接吻就已经让我知道幻想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好的意味。你像甘美的果实、像沙漠中的旅客遇到的绿洲之泉，愿我能以溺亡在你双眼凝成的湖泊中的方式死去。如果可以和你一起永生，请答应我，这样的瞬间可以在此后漫长的时光中无限次重复——

“花京院。”

他听到承太郎在他的大脑里唤他。

“……怎么？”

他亦借助法皇以意念回应。却听承太郎声带振动，低声将话音吐出：

“你想得太大声了。”

“我该对此感到抱歉吗？”

“可以不用。只是听了让人羞耻。”

“也许让你羞耻就是我的本来目的呢。”

也许他有着无意的故意，某一秒里他的确考虑过如果这些想法都被承太郎所知将会如何。现实带来的结论就是不会如何：承太郎不需要他道歉，承太郎，也许比他更早地适应了他们作为情侣的身份，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为自己的情欲自责。试过了脸皮薄如蝉翼又厚过城墙，无论他的哪种状态似乎都能博得承太郎一笑。那就再亲一个吧。如果承太郎能比他更加坦诚地面对他的欲望——

他看到承太郎的喉结显眼地上下窜动。

电流迅疾游走于他的神经。恍惚间的推理虽然不算逻辑完善，忽然反应过来“承太郎可能对他也有欲望”，令他一瞬间浑身打颤。他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如同花京院梦游仙境，他看向承太郎的眼神里带上了迟来的惊讶之色，他得分神去控制住双手，才能避免在下一秒就彻底放弃自持，像他看过的无数本漫画那样、像他幻想中的、他本能所期望的那样，将承太郎压倒在躺椅上。他也真是个笨蛋——他回忆起承太郎片刻前主动施与他的亲吻，那样热烈、那样饱含情欲的讯号——他竟然只当那是承太郎捉弄他的一环，抑或只是单纯的抚慰！真是笨得可以，花京院典明——热流再次在下腹处翻涌，他暗叫不妙。不行，不行。得赶紧再接个吻，由此来满足他即将失控的欲望。否则——

冷风自东南方向骤然袭来。

夏夜虽是清爽，奈何他一身薄汗，又正因为性欲蓬勃而燥热难安。突如其来的寒意打了个他措手不及，才刚刚碰到承太郎的下唇，他的鼻腔一痒，鼻孔跟着一阵抽搐，将浪漫拂得无影无踪。他赶忙别开脑袋，将身体闪到一旁，举起胳膊掩住鼻子，又一次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简直可恶！

他晕晕乎乎，满是懊恼。刚要把抱怨说出口，一张嘴，又是连着两个喷嚏，打得他快要把脑浆都喷出来了也似。喘息着缓解半晌，总算认定自己没有再接着打下去的可能，他这才吸着鼻子重新看向承太郎，耷拉下了看不见的小狗耳朵。

也不知怎么，这喷嚏打得竟比勃起还让他更不好意思。讪笑几声，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向承太郎传达“好了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做一些下流的事”之意图，只能吸着鼻子，习惯性地先说些废话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可能是受了寒……汗出得太多……”

“看样子已经是感冒前兆了。”

“都这副德行了，无所谓。加上感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仗助可治不好感冒。”

“治不好吗？”

“所以还是不要感冒的好。”

“那我努力保持健康。唔，现在——”

现在让我们继续亲亲热热——

“这可不是努力能解决的问题。”

承太郎却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抿着嘴思索一瞬，承太郎突然叹了口气：

“是我的失误，扛你上来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的外套落在了放映厅。……不过也是，”

侧过身让双腿离开躺椅回到地面，回头望向他时，承太郎脸上原本带有情欲成分的神采消失得干净利落，仿佛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他的恋人忽又变得严肃起来，清了清嗓子道：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应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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