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大户人家不应该更讲究生活品质，追求在家里任何一个角落都实现完美的信号覆盖，恨不得在边边角角里装上100个路由器和增强器吗？

他怎么可能遇到没信号这种问题？！

可事实就是这样无情：手机状态栏上显示信号强度的图标贫弱得可怜，消息框旁也看不到送达通知。这会儿的他就是个赛博哑巴。

法皇呢？

——法皇射程虽远，奈何坐在那里和乔纳森耳鬓厮磨的大老板一样是替身使者，他敢用法皇向承太郎求救，大老板就很可能听得一清二楚，根本是自投罗网。既无法逃离现场，又想不到办法搬来救兵，他毫不怀疑明天、也可能等不到明天，自己的事业和人生就要走向尽头了。

“乔斯达家的大家长可不应该这么幼稚哦，迪奥。”

暂未注意到他的存在，迪奥和乔纳森的互动还在继续；而乔纳森竟对迪奥的恶心话没有产生任何不适，斗起嘴来说得有来有回。这倒是和他当年在男厕所里留下的、对乔纳森的印象有所出入，如今来看到底谁在掌握乔斯达家的话语权还真不好说。纵然情况紧急，花京院还是忍不住分了心，再次抬头瞄向了卡座。活春宫他敬谢不敏，可对大老板私下的面貌他还是充满好奇。八卦真是人类该死的天性！

只见两人的剪影再次贴近——不，这俩人几乎就没分开过，只有近和更近——迪奥蹭了蹭乔纳森的鼻尖：

“当弟弟的幼稚些，做兄长的也应该能包容吧？”

“刚才还不认自己是弟弟。道理都叫你占了。”

“我不占理，你又得跟我吵架。”

“早上吵架难道是我的问题？”

“是承太郎的问题。”

……承太郎？怎么扯到承太郎身上了？

“胡说。他路过而已，看到了，觉得你又在气我，护着我罢了……你本来就在气我。别成天拿他给自己开脱。”

“他要是不路过，我们早就吵完了。你记不记得早上为什么要吵架？”

“干嘛要记得？早就吵习惯了，次次都记仇还了得。”

“就是这个道理。这种小吵和当年比起来算什么场面？但欧拉大猩猩不懂啊。”

“那他也是关心我。你看，把他惹生气了吧。今天一天都没来找我说话。”

所以说承太郎……其实是在生迪奥的气吗？并不是因为他做错什么？

也许真的只是自己紧张过头了。回头看看，两年多的时间里承太郎和他生气的次数屈指可数。尽管只比他大了一岁，承太郎的情绪要比他稳定得多。

“他哪天不生气？你看看他那个态度。那大猩猩只会和海星说话，我都不知道他上哪里交的男朋友。”

……在你眼皮底下，布兰度律师。就是那头屈从于你的淫威之下，每天下了班累得要死只能趴在床上打游戏的社畜。你很快就会知道，如果那社畜还能活到吃晚餐的时候……还有，不要叫承太郎“大猩猩”了好吗？！那明明是个天使！

不不不，现在不是该为此感到愤懑的时候，花京院。用力晃了晃脑袋，按住右侧的太阳穴，快速地从1数到10以集中心智，他再次思考起了不可能中的可能。果然还是得想办法出去。他得先想办法活下来，再如无事发生一般，以承太郎男朋友的身份出现在乔斯达家的餐桌旁，大方承认自己就是承太郎的交往对象。他下半辈子还指望靠着那个瞬间过活呢！他首先得有下半辈子，才能让素材物尽其用吧？

“——我看他谈不了两天就要崩。过几年他就会来找你，跟你说，亲爱的哥哥，我打算和这只五彩斑斓的美丽海星结婚——KUAAA！干嘛啊！又掐我！”

“说那么小的孩子的坏话，你不觉得害臊？”

嗯？那么小的孩子？

乔纳森看起来也不比承太郎大太多吧？

“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懂得孝敬长辈？”

孝敬长辈？原来大老板喜欢倚老卖老？不至于吧，大老板看着也没多大啊？

“你得先是个值得孝敬的长辈才行。这么多年了，还和以前一样。”

所以迪奥和乔纳森是青梅竹马。承太郎倒是好像提到过……不对不对，现在不是反刍八卦的时候，回到正题！他到底该怎么办？如果他还是能想办法对法皇加以利用……

对了。遥控器。

声音是迪奥关掉的，说明遥控器肯定在两个人的座位附近。……当然也可能是世界关掉的，说不准。他刚才过于沉迷乔斯达家的电影收藏，既没注意到世界是否出现过，也没注意到卡座上还有两个人，那两人大概率地还在办事儿。他眼瞎心也瞎，怨不得别人，这会儿就要付出情报不全的代价。

只能先找找看了。让遥控器操纵音响继续发出声音，他就可以趁着混乱带来的空档屁滚尿流地逃命。大荧幕足够亮，法皇的荧光不会显得突兀，只要他运气好，他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出一线生机。敛容屏气，他抿起嘴，微微蹙着眉头，让法皇的绿色触手缓慢地、一丝丝地，如破土的新芽般从掌间钻出，静悄悄地开始在地毯上蛇行。

似探头一般，法皇灵巧地依次寻摸过第三排的卡座。什么都没有。到第二排——

左、中、右。

三套卡座同样空空如也。

“——你不就喜欢我那样吗。你还说过希望我永远是你的好弟弟呢，JOJO。绅士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很好，迪奥的注意力仍在乔纳森身上。接下来要更小心些……第一排左侧的卡座……没有，还是没有。右侧呢？

右侧依然没有。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音响遥控器就在迪奥和乔纳森所在的卡座附近。难度太高了。不，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法皇的荧光近身来看仍是足够醒目，他不指望那两位会和他一样瞎。

“要我说话算话你也得够乖才行。你选好电影没有？”

“我要看《感恩节》。”

《感恩节》？伊莱·罗斯那部吗？可以啊！

“今天？”

“不是感恩节不能看？”

“毕竟是全家的电影之夜。孩子们虽然不在，但万一承太郎的男朋友看不得呢？”

看得看得，一定看得。他去年可是专门零点到剧院去看的首映。

“想融入乔斯达家，就这点胆量？”

不不不我胆量很大的，请让我加入您们的大家庭……不过，难道融入乔斯达家需要什么特殊的胆量吗？

“唔。总觉得还是不太合适。”

“轮到我选就是我说了算。JOJO，那是我自《猛鬼街》之后看过的最好看的砍杀片了。”

附议，附议。这些年砍杀片到处都在炒冷饭，《感恩节》确实叫人耳目一新……

“啊，《猛鬼街》。好怀念啊。什么时候来的？85年？”

“84年。我们专门到城里，零点去看的首映。二撇毛那小子给的票。”

嚯，原来大老板和乔纳森也有看首映的习惯，看来大家都年轻过……等等，不对，哪里不对。84年？嗯？那不是40年前了吗？嗯？嗯？

“啊，对哦。那部齐贝林有参与投资。”

“当时觉得杀人手法很新鲜，搞得我也想……”

“我因为不让你乱试还和你打了一架。”

乱试？试什么？杀人吗？……嗨，怎么可能。哪有人看完砍杀片就想上街杀人的？那可是非人的行径。

“我现在也搞不懂为什么连死刑犯都不行。你的道德水准太高了，JOJO。”

“是你比呕吐物还低。”

“我是不高，但某乔斯达家的大少爷却愿意陪我这种市井流氓去地下镍币影院看黑白色情片。少爷总不会忘了吧？”

镍币影院……？镍币影院不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吗……？还是说某一类地下录像厅的外号叫镍币影院？是因为他是千禧一代所以不知道吗？

“我就是觉得新鲜……”

“你射在倒数第二排的椅背上了。”

什么——不是，OK了，老板，到此为止吧，可以了，too much information——

“还不都是因为你动手动脚！行了，晚上再说……估计客人已经到了，我得准备……咦？等一下，迪奥——”

卡座坐垫咯吱一声，乔纳森忽然朝着法皇触手停留的方向探出头，挺直了身子。

——糟了！

猛一回神，花京院暗叫不妙：光顾着偷听两人聊天，他忘了把触手收回来了！

简直该死！只要听到和电影或者游戏相关的话题他就会被吸走全部的注意力，承太郎以前就提到过这一点。《权力的游戏》里怎么说的来着？“你喜欢的东西最终会杀死你”？这不就来了吗？

他固然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法皇，但卡座里的两位有没有发现不对劲可不是他说了算。佛祖在上、菩萨保佑，方便的话，还麻烦您也去和上帝打个招呼：我花京院典明清白一生，刚刚开始和喜欢的人交往，一把年纪了都还是童贞，真没必要今天就抱恨黄泉。就算要嗝屁，至少死前再让我见承太郎一面……

“可能是我眼花了。”

乔纳森仔细看了看周身的地板，咕哝道。

……还好、还好。少量多次地，花京院呼出了胸口凝着的那口气。

但情况也只是没有变得更糟，并没有比已经足够糟糕的现在变得更好。什么叫步入泥潭、越陷越深？什么叫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惨？什么叫错过最初的机会，就只剩下万劫不复？

他还不如刚发现迪奥在屋里的时候就卖个蠢，像脑干缺失的搞笑角色一样，一边陪笑、一边倒退着从门口溜出去呢！现在被发现，死亡的可能就不仅仅是他的事业，而是他的社会性存在……如今他在这阴湿角落里苟且了这么大半天不说，想要丝滑逃命的努力也近乎告以失败。那么近的范围里还是找不到遥控器，说明这条路走通的可能性已是极低。要不让法皇把他卷起来？再像运木乃伊一样，低空飞行着再把他运出去？

前提是那两位得要么继续看电影、要么继续办事儿。最好是继续办事儿。

唉。三年前拿到律所实习offer的时候，花京院典明怎么也想不到三年后的此刻，他会缩在影厅角落里强烈地希望要么自己变成一尊地藏雕像，要么他的大老板当着他的面撅自己对象。

——“嗡嗡”。

攥在左手里的手机忽地震了一声。他惊得差点失衡，忙把手机揣进胸口，整个人本能地、更紧密地缩成了一团，心中默念着“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明知此举和鸵鸟埋头无异，一时间却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果然，只听迪奥带着疑问开口：

“你手机响了？”

“没有呀。这里又没什么信号……”

乔纳森掏出手机看了看，迪奥也跟着探过了头。朝着卡座方向一瞥，花京院注意到手机屏幕映亮了二人的脸。

半秒的空档。

他突然瞪大眼睛：

——就是现在！

或许勇气的爆发也就只需要这么一个瞬间，一个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周身事物上的瞬间。一改鸵鸟心态，他猛地以最快的速度将法皇弹射出去，祈祷的同时让法皇一番摸索，竟真的在迪奥的右脚边找到了掉在地上的遥控器。毫不犹豫地，借助法皇的触手，他按下了解除静音的按钮，同时向上猛击音量键——

音乐以惊雷般的响度在影厅中轰然炸开。几乎是同一时刻，顾不得脑袋被附近的音响震得发晕，他连滚带爬地从角落逃向出口，手心里的汗尽数被地毯吸收，前发如初生的脆弱小鸟，在额前不住颤抖。可纵然他已经发挥了自己的人体极限，达到了此生以来连滚带爬的最快速度，世界找回遥控器的速度还是要比他更快——只来得及爬到最后一排中央卡座的背后，配乐声音便再次停了。

迪奥恼火的骂声中，花京院霎时收住了全身的动作，上半身仅剩两侧手肘支撑身体，下半身紧急采取了脚尖点地、屁股微微撅起的姿态。事发突然，他根本来不及调整动作，虽说难受得要命，却生怕身体接触地面的声音会引起现在对环境更加敏感的、迪奥的警觉……

这是什么只要被发现就会被枪毙的“123木头人”游戏吗？！

他怎么觉得这种场景他在哪里见过？

“早就说这套系统该换了。突然来这么一出！耳朵都要聋了！”

“就是你不小心踩到了而已啦。遥控器收收好，我给你揉揉。”

面对略显暴躁的迪奥，乔纳森伸出手摸摸对方脑袋，柔声宽慰道。谢谢、谢谢，花京院在心中默念，他似乎逐渐能理解为什么承太郎提到长兄时会露出和提到海星时同样温和的表情了。

“就不能换那套手势控制的设备？那玩意儿不是挺先进吗？还免得乔鲁诺天天说我是老古董？”

“你看电影的时候小动作那么多，手势控制……迪奥！你故意骗我说这些！”

“你自己下流，干嘛怪我？——JOJO，”

迪奥凑近乔纳森的耳侧。声音随轻，在这寂静的放映室里却也不是几不可闻：

“你还硬着。不处理好你怎么上去？”

“你放开我我就好了……！……迪奥！你这人真是……唔……”

呃啊啊啊啊啊啊，承太郎，HELP ME承太郎——

对了、对了，承太郎，承太郎。趁着迪奥和乔纳森接吻的功夫，向后伸出手，花京院费力地撑着身体，用法皇把被他落在架子旁的手机取了回来。点亮屏幕一看，信号标志恢复到了两格，与承太郎的消息框里多出一行：

“？”

承太郎看到了！承太郎看到他的求救了！他就知道没买苹果手机是对的！

但仅仅一个问号根本不够救急，他发出去的“HELP”太过单薄，承太郎无从得知他的险境。他挪动大拇指再次打出几个单词：

“地下室”

“放映厅”

“速来”

“要死”

承太郎，快用你那无敌的白金之星——

“救我！”

……干！怎么又没信号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关键时刻——难道这就是我花京院典明的命数？难道我今夜真的就要命丧于此？难道我——

“啪”。

轻微的塑料碰撞声。

耀眼的白光骤然亮起，炫得他一时睁不开眼睛。

光照过于突兀、过于强烈，如同扇了他的视神经一个大耳刮子，让他的大脑刹那间像过热的灯丝一般断了线：

……他果然还是看到天堂之门了吗？

上帝行行好的话，他现在打开备忘录写遗书应该还来得及吧？

这三年攒的钱留给爸爸妈妈，他的折叠自行车和Xbox留给隔壁的小朋友阿强，蓝光收藏加入乔斯达家片库，通贩购买的限定款“笑笑！魔鬼鱼”毛绒还没寄到，那个记得要留给承太郎……他想起他和承太郎一起坐在海边、整整一个小时谁都没有说话的仲夏夜。承太郎在看星星，他在悄悄地看承太郎。这是走马灯吗？是走马灯吧？

可待他终于能从目眩中缓过神来，能够看清眼前的事物时，他看到了一双熟悉的海豚毛绒拖鞋，拖鞋上方的两条腿如天堂之门的门柱般，将他夹在椅背和拖鞋中间。同样熟悉的声音亦自他头顶传来：

“老不死的，你又拉着我哥在这儿寡廉鲜耻地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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