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怒海潜将》——算是和大海有关，可也仅仅“算是”。军队的事情，承太郎可能不会太感兴趣；

《海豚湾》——没有比这更差劲的选择了。承太郎看完了只会心情恶劣，排除；

《碧海蓝天》——经典之作，承太郎很喜欢，他知道，因为他们已经在花京院公寓的小沙发上一起看过了。沙发很迷你，花京院买的时候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和一个一米九五的壮汉挤在这沙发上看电影，腿贴着腿、屁股挨着屁股，害得他一个年轻气盛的雄性生物在心里大呼救命。片子演到结尾的时候，这个一伸手就能把他头拧掉的壮汉抽抽鼻子，悄无声息地落泪，令他大吃一惊，忙不迭递上抽纸，咬紧了嘴不敢让承太郎意识到他的情感变化，最终以必死的决心伸出手去，僵硬地将承太郎抱到自己胸口拍了拍。

那不是他和承太郎在一起的时候第一次感到眩晕。

承太郎身上洗衣液的气味好闻极了。

再怎么害怕暴露自己的意图，他果然还是想以承太郎的兴趣为优先。虽然这给他挑片增加了不少难度，但对一个电影宅来说，再难的挑片任务也是易如反掌。承太郎一定是怕他无聊才建议他到这地下室里来的。

《大白鲨》——这倒是不错。和《星球大战》一同划分了新旧好莱坞界限的经典作品，很有观赏意义。但他认为不错不代表乔斯达家的其他人会认为不错，想都不用想，就同他和承太郎看《帝企鹅日记》时一样，承太郎会忍不住向他讲解其中出现的海洋生物的构造和习性。他爱听，乔斯达家的人未必爱听。而让承太郎忍住并不容易忍住的事，除了在床上，花京院没有类似的兴趣。

——Stop stop stop，花京院典明。

还床上呢！你们到现在亲过嘴吗？

花京院典明，25岁。和喜欢的人交往一个月了，至今没有亲过嘴。

……唉。

他的肩膀坍缩下来。

《完美风暴》——就这部吧。惊险、刺激，标准的好莱坞商业作品，主演还是乔治·克鲁尼。他记得承太郎挺喜欢乔治·克鲁尼，而他恰好也喜欢《从海底出击》。和海洋有关，又大概率能满足所有人的口味，剧情他有些忘了但不打紧，明天回家了在流媒上提前看看，万一不好看再另行准备。

架子最左侧的倒数第二层放着几乎全套的科恩兄弟，看得出乔斯达家至少有一位是科恩兄弟的拥趸。实在不行他还能挑《阅后即焚》。如果仍旧不幸遭到驳斥，他还可以选《影子大亨》；《老无所依》大概率所有人都看过了，《老妇杀手》评价一般，倒也值得一看，再不行就《巴顿·芬克》。不过有人可能会觉得无聊，而他不能冒“让承太郎的家人对他感到失望”的风险。哦，他没看到《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是还没来得及买吗？也许下周来他可以带一套蓝光碟片当伴手礼。如果能让自己送的礼物也加入这些收藏，他会不会有效提升在未来的某一天，他正式成为乔斯达家一份子的概率？

向后退了半米，花京院再次欣赏起了眼前高至地下室屋顶的影片收藏架。承太郎提及“放映室”和“收藏区”时他皇帝的金锄头了一把，以为最多不过是个宽敞的房间和一套高级木材做的收纳柜，谁知下了楼才发现这竟然是个完全按照电影院规格建造的私家放映厅，只不过没有上野电影院那么多那么密的座位。而“收藏区”则是两面从地下二层升上来的铁艺架子，高度与房间相若。看构造，应该是播放电影时，如果不想影响影片的声音效果，只要按动某处开关，就可以让架子缩回地下二层，让声音可以正常在影厅内回荡。

有钱人家真是充满了奇思妙想，花京院不得不叹服。而当他在从左数第三列第四排架子上看到《蓝丝绒》的胶片时，他简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有钱真好，有钱真好啊！

……那么，想必现在放映厅里播放的，也正是胶片材质的《诺斯费拉图》吧？

带着饥渴的神情，他转过身去又望向了变幻着画面的大荧幕。

半个小时前，绕了一大圈、循着声音终于找到放映室时，踏进门内拐了个弯，他便注意到了荧幕上的那位影史留名的吸血鬼。他驻住脚步，颇为意外，却也还是出神地看了好一阵，影像流动间，默片配乐没费什么功夫就让他灵魂出了窍。

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在大荧幕上看到一个世纪以前的电影竟会是在此地！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他在这黄昏所感受到的压抑几乎一扫而空了。

承太郎家是天堂吗？是的吧？

身体牵引着他准备坐下来慢慢欣赏影片时，屁股刚刚沾上卡座，他忽又弹了起来，提醒自己他还有任务在身，电影之夜可不是从现在就要开始。虽然承太郎收下了他的花，他最好别针对这事儿过度解读，正确的补救措施是他应当更积极地表现自己，圆满完成承太郎布置的任务。哪怕他心底清楚这只是承太郎为他提供的活动建议，但他干嘛要跑到院子里去欣赏玫瑰花，反而错过还能继续和承太郎一起参加乔斯达家电影之夜的机会？

活动一番身体，做出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他观察起了放映室的环境。视线逡巡室内一周，他突然反应过来，为何自己刚刚进入房间时会觉得奇怪：

放映室里有九套沙发卡座。但就他目之所及，他没看到任何一套卡座上露出什么人的脑袋。

屋子里明明没人，却在放着电影。

还是这种在非爱好者看来，会觉得颇为怪异的早期恐怖默片……这可真有点像什么惊悚片里的情节了。

可他只是禁不住笑笑：大概是在测试设备吧？也许对贵族来说，一个普通的电影之夜都会在细节上下足功夫。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他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胶片和碟片吸引了过去。整整两面顶到天花板的影片墙！这比他大学图书馆的影像区、他家附近的碟片出租店都要气派太多了。承太郎究竟守着怎样的宝库长大啊？

……如此想来，明明家里有这样庞大的库存，这样珍贵的藏品，承太郎却肯陪他去进行“家庭餐厅→音像店→蓝光机and chill”这种典型的宅男式约会——虽然他们真的只是心灵上chill了一下而已——毫无怨言，还似乎乐在其中，从未对他作为庶民的朴素生活方式挑三拣四，否则他也不会在第一次来到承太郎本家时震惊至此。他的承太郎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天使？

因为知道他是电影宅，所以在确定关系后会来邀请他参加家中的电影之夜，会建议他到地下室的收藏区来打发时间。承太郎的体贴在比他理解得更早的时刻就已经开始了。

所以承太郎家是天堂、承太郎就是天使。逻辑合格、推理正确，此为真理。

“唉。好想再去约会……”

他在光影的包围中自言自语，黑白画面如银河在他眼前闪烁。

他看到了记忆中承太郎冲着他微笑的幻象；洗衣液的气息又钻进他的鼻腔。今天他只嗅到了承太郎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离得太远，他没能嗅得明白。

双手在身侧攥了攥，既然他已经完成了选片任务，他想，不如现在还是回到楼上去，他可以在承太郎的书房里当一颗盆栽。如果承太郎在生他的气，他可以原地跪下抱着承太郎的小腿求饶一万次。在天使面前，尊严就是狗屁。他想和天使呼吸同一空间的空气，他一刻都等不及了。

向右转，迈步，出发。

可也就是在下一瞬间——

影片配乐戛然而止。

只剩下放映机转动的沙沙响声，霎时统治了整个房间。荧幕上的画面没了音乐辅助，此时更显诡异，他颈后的汗毛like竖了起来。

咦？

张了张嘴，他刚要发出疑问，却忽地听到有人声从最前排中间的卡座附近传来：

“干嘛要把声音关了？”

胆大如他，纵使能一个人在家吃着薯片连刷一晚上恐怖片，这一刻也吓得险些惊叫出声。他连忙捂住嘴，还没能彻底反应过来，便又听到有人应道：

“为了听你吃痛的声音啊，JOJO。”

——迪奥·布兰度？！

那不是他大老板的声音吗？

为什么他会在这儿听到迪奥的声音？

“都这么久了还听个没够。——你起来点，别压着我。卡座这么窄，我要掉下去了。”

“怪我？谁让你长那么壮？”

“起不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这么多事儿。”

迪奥话音刚落，传来声音的卡座上方便冒出了那颗整体轮廓让花京院再熟悉不过的脑袋。眼看着对方随时可能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嗖”地一声，以动物惊人的本能反应速度，花京院用双手死死压住嘴，蹲在了地上。

千真万确，那就是他的大老板迪奥·布兰度；而随着迪奥一同起身的，借着荧幕亮光他模糊地辨认，九成九是迪奥放在办公桌上的照片之本尊、承太郎的长兄乔纳森·乔斯达……

合着这放映室里早就有人，只是没采取能让他一眼看到的姿势罢了！

可怎么就偏偏是他的大老板？

和大老板的对象？

谨慎地缩进收藏区铁架旁的阴影中，尽可能地蜷起身体让自己变得更小，花京院屏住呼吸，抬头看向了迪奥和乔纳森所在的卡座。布料摩擦的声音窸窣响起的时刻，他的眼前呈现出迪奥凑近乔纳森颈间的剪影。接着便是一声轻柔的吸气；乔纳森的手覆上迪奥头顶，滑向迪奥颈后，揪了揪他那大老板的头发：

“又不是几天没吃了。别着急。”

迪奥含混地答了些什么，花京院是一个字没听清。唯独乔纳森轻笑出声，却又立刻像遭了痛似的发出训斥的低呼：

“——迪奥！”

在律所上班的第三个年头，花京院头一次见到了有人敢掐大老板脖子后面的皮。

“怎么这么不可爱……”

从乔纳森的颈间抬起头，大老板抱怨着，用唇尖蹭起了乔纳森的脸颊。自然而然地，两对嘴唇在下一秒相遇，濡湿的水声一度盖过了胶片转动的声音——

花京院觉得他的天灵盖将要就此和他永别，一路向着外太空弹射而去了。

——他该怎么办？他可以跑路吗？

他当然应该跑路，他知道，猴子都知道这不是他该存在的场合。但他要怎么跑路？

偌大的房间里安静到只剩下大老板在和配偶接吻的声音的当下，他要怎么行动、他要怎么跑路，才不会下周一去律所的目的不是为了收拾包袱滚蛋？

“……可以了，迪奥……”

乔纳森的声音再次出现，又再度被亲吻声打断。几次短浅的吻以足够让乔纳森呼吸紊乱，推搡着迪奥的同时不住地喘息，早已被花京院刻意忘却的回忆骤然杀了个回马枪，那一晚在男厕所的洗面台前感受到的尴尬再次搔得他脚心发痒。俗话说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可成为顶头上司活春宫的听众，这种体验一辈子有一次就够了！

不行，得跑。

他试着朝侧方挪了挪屁股，可西装布料在蹭在地毯上的声音虽不算刺耳却已足够惊人，如果连续产生必然会引起他人注意。他离出口约有十五米的距离，极大的概率他会在挪屁股的过程中被迪奥抓个正着，而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响动最小的逃离方式了。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花京院典明，还未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执业律师，就要卷铺盖回家卖土耳其肉夹馍了。

又听乔纳森再次把迪奥推开：

“快到时间了。今天承太郎说要带男朋友回来，我还没去迎接……”

——他男朋友就在这里啊！

花京院在心中无声尖叫！

——以及，他被承太郎以男朋友的身份介绍给乔斯达一家了。以男朋友的身份！男朋友的身份哦！得意吧，花京院！

“管他男朋友女朋友，你干嘛要去接？”

“我记得你可是要比我有礼貌的，迪奥。”

“我装的。”

“那就再装装。把灯打开，我得上去……”

——别装了，老板！不用接我！不要开灯啊！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他看到迪奥无形中顺了他的意，双臂架在乔纳森肩膀上，毫无离开的意图：

“看来你觉得欧拉大猩猩比我更重要哦。”

……欧拉大猩猩？哈？承太郎吗？

“不许你这么说。而且，这有可比性吗？”

“小弟弟就是讨人亲，是吧？”

“你也是我弟弟。”

“我是你老公。”

……老天爷啊。救救我，承太郎。救救我。

哆嗦着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夹进掌心中，比了个佛祖保佑的手势，用手臂尽可能地遮住手机屏幕的散光，花京院抖得像得了帕金森症的老人一般，在与承太郎的对话框里敲下四个字母：

“H E L P”

救救我救救我承太郎救救我……

睁开紧闭了十秒的双眼，他期待着消息框旁边显示出“已读”二字，可他那本就憋在胸腔里的一口气瞬间又提了上去，逼得他目眦欲裂：

妈的！地下一层没有信号！

小说相关章节：【花承】花京院典明的乔斯达家电影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