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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一支身穿灰色布衣的游击队来到了这里。一个细心的战士发现灌木丛中有一抹不一样的颜色，走近一看竟藏着一个女孩。

女孩的身上沾满灰尘与污渍，把身体蜷曲在一起，微微颤抖着不发出一点声响。乌黑的头发早已变得污浊，身上还有几道被荆棘划破的伤口，整个人都处在不太安定的状态。

“团长！这里有一个！”

刘军听到战士的呼喊声，快步走了过来，附近的战士也围到一起，看着缩成一团的女孩面露同情。

这是他们目前找到的，唯一的幸存者。

“女孩不怕，我是刘军，是想要帮助你的人——”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抓我！”

苏瑶打断刘军的话开始激烈地大叫，几天的受苦挨饿与失去亲人家乡的痛苦已经让她有些精神失常。

看到女孩脖子上挂着的心形石头，刘军的脸上显露出悲伤。又有一个孩子被战争夺走了一切……和他们一样。

女孩受到的心理创伤太大，不能把她扔在山里不管。

“你先冷静下来，我们给你吃的喝的，好吗？”

招呼过来两个游击队员，刘军让他们把女孩架了起来，瘦弱的女孩根本无力挣脱身上的束缚。

“救命！救命呜呜呜——哥哥！不要走——”

女孩晃着胳膊和腿，胡乱地摆动四肢。眼泪流过脸颊上干涸的泪痕，嘶哑的嗓音甚是让人心痛。她已经意识模糊，本能驱使着她奋力挣扎。

无奈之下，刘军只能将苏瑶放晕，带着队回到了临时的据点。

“嗯……我……我这是……”

醒来之后，苏瑶看到的是一副陌生的景象，她似乎正躺在一张草席上，身上盖着一层薄毯。

我……活下来了？

但哥哥……没有回来。

“你醒啦？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扎着两条马尾辫的女护士看到苏瑶醒来，露出欣喜的笑容。

“这里是……”

“这里是独立团的临时据点，我们是革命军，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团长把你带回来的时候还说你非常吵闹呢，明明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护士小姐名叫孙雨，她也穿着灰色的简陋军衣，主动挑起话题。

“我已经失去一切了……”苏瑶低着头，眼里黯淡无光。

这话让护士愣了一拍，她伸手摸了摸苏瑶的头。

“至少你还有我们在不是吗？能和你分享快乐分担痛苦的同胞。”

苏瑶沉默，她并不知道为什么活下来的是自己，战争夺走了她原本拥有的一切。

虽然有点不忍心打乱女孩的思绪，但孙雨依旧开口：

“如果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去找刘团长吧。”

在护士姐姐的带领下，苏瑶走出了屋子。眼前的光景让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泥土路汇聚到中心的小广场，各户房屋围绕着这处中心而建。空地上，身穿军服的年轻小伙子们长得奇形怪状，但保持着规范的动作进行操练，脸上都是坚毅的表情。低矮的屋檐下，几个青年男女蹲在地上洗着军服，把一件件衣服拧干后挂在竹子搭成的晾衣架上。

“我们和你一样，都是老百姓家的孩子，许多人也失去了亲人。”

说道这里，孙雨有点落寞。

这个村庄的居民和革命军人相处得非常融洽，因为革命军人都是人民的孩子，帮助村民们是他们的自豪。

找到了团长所在的那一间土房子，和护士道别后苏瑶伸手敲了敲门。

“请进。”

听到中年男人的声线，苏瑶抬脚跨进了屋内。

“记住了啊，下次进门要喊报告……原来是你啊！”

胡子拉碴的大叔放下手中的纸笔，站起身子看向苏瑶面露欣喜，臂膀上系着的红巾是如此鲜艳。

“怎么样，身体恢复得还好吧？”

“……还行。”苏瑶平淡地回答着，她的心神似乎并不在这个地方。

“你叫什么名字？”刘军打开了桌上的一本花名册。

“苏瑶……叫我山茶花就行。”

毕竟，已经没人会再叫她一声“山茶花”了。

“山茶花，很好听的名字，很符合你的气质。”刘军发出称赞，想让面前瘦小的少女打开心扉。

他担心，如果用苏瑶直接称呼她的话，会唤起女孩不好的回忆。

不过苏瑶已经有些麻木，眼睛里看不见色彩。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前路通往何方。

于是刘军也默不作声，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站了许久。

最后，先一步说话的还是苏瑶。

“我的哥哥在哪里？”

女孩握紧了拳头，对侵略者的怒火在心中燃烧，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苏驰的下落。

刘军沉默，他思考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毕竟他们搜遍了村子和周围的山峦，只发现了活着的苏瑶，她的哥哥恐怕已经……

“你的哥哥还活着，但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刘军在桌子下握紧拳头，随后又松了开来。

但这一句话下来，苏瑶的眼里似乎有了些光彩。

“真的？你发誓！”

“我对天发誓，说谎要遭雷劈吞千根针。”刘军伸手指向头顶，信誓旦旦地对苏瑶说道。受过思想洗炼的他并不相信迷信，于是通过这种方式编织善意的谎言。

即便这个女孩，会逐渐发现残酷的事实。

“那，那我要去找他！”女孩的脸上有些焦急。

“你哥能干得很，但你现在必须留在这里，还想体验被侵略者追杀的恐惧吗？”

刘军曾经见到过苏驰，但他并不知道那个打渔的男孩有这样一个妹妹，兄妹俩对不上号。

要是把这个女孩放出去，恐怕只会白白送死。

“你要是想去找哥哥，就得先保护好自己。”

刘军低头看着女孩，伸出粗糙的大手。

“独立团欢迎你，想和我们一起走吗？”

苏瑶的大脑开始运转，即使她从刘军的措辞里能够猜到哥哥已经遭遇不测，但她在没有亲眼见到尸体之前并不会放弃希望。

“我愿意！”

瘦小的苏瑶很自然地，被分到了后勤部。

她迫切地想要上阵杀敌，但刘军并不相信苏瑶的身体素质。

在孙雨的带领下，苏瑶熟悉了一番周边环境。炊事班点起炉灶烹饪大锅饭，升起袅袅青烟；战士们摩拳擦掌，进行长跑与射击训练……

当她来到医疗部时，看到了许多打着绷带瘫倒在床上的青年，他们和苏瑶差不多年纪却遭受了如此苦难，触目惊心的景象让在私塾长大的苏瑶伤感万分。

“你没事吧？觉得难受的话我带你出去——”孙雨适时地问起女孩。

“……没事，习惯就好了。”

毕竟她是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人，如果内心太过脆弱的话何谈拿枪打仗？

“那个，山茶花妹妹以前有什么特长吗？”

孙雨发问，团内可以根据个人的长处分配合适的岗位。

“打弹弓，捉迷藏，稍微读过一点书。”

“哇，你原来读过书啊！怪不得看起来有点文质彬彬的。”

“那你就帮忙写信吧，战士们基本上都是文盲，想给老家写信都不会起笔呢！”

虽然说把信寄回老家大概也没什么人能看懂，但总归是一份心意。

“你和负责人商量一下就好了，他很善解人意的。”

于是，苏瑶成为了后勤物资的计数员，有不少青年少女都会来找她写信。

一段时日过去，苏瑶逐渐习惯了新的环境。

因为刘军带领的独立团人数较少，枪支大部分都是从敌人身上缴获的，所以只能在崇山峻岭中打游击战。

苏瑶常常随着部队的转移爬山涉水，身体素质逐渐达到一般水平。

女孩尝试过各种职位，当过炊事员，也做过医疗兵。她的表现优异，常被长官称赞与推荐，也给刘军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有思想沉淀，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但改变苏瑶命运走向的，却是团里的一次射击比赛。

一个晴朗的下午，游击队员来到一处荒废的广阔农田准备举办射击比赛，军营生活并不总是枯燥无味。

后勤人员搬来红木椅子放在空地里或近或远的位置，把画上靶子的硬纸板固定在椅背上。参赛的战士们排成一条队，不顾夏日的炎热脸上都是兴奋的表情，紧握手中的木制枪身信心满满。

他们中的许多已经是队里的老兵了。

为什么少年们对这场比赛如此兴奋呢？因为拿到冠军成为神射手的人……

就能拥有从敌寇处新缴获的一把狙击枪的使用权。这场比赛也是筛选精锐的一环。

十个靶子对应十发子弹，目标越远分数越高。

苏瑶当然是没有参加比赛的资格的，即便她什么职位都有接触，唯独没有直接加入到战场之中。

于是她成了计分员。

年轻小伙子们依次进行射击，大多数射中了稍近的五六个靶心，较远的靶子则是脱靶或者擦到外环。这也是游击队员们的平均水平。

经验丰富些的老兵则能击中八个靶子，无奈远处的那两个靶子实在太远。

苏瑶仔细观察着战士们的射击姿势，聚精会神地看向远处的靶子，有时甚至忘记了需要登记分数。

刘军看到苏瑶的这副痴迷样，知道这个女孩虽然文静但有着不输给男孩们的野心，就给了她一个机会。

拿起放在一旁的备用长枪，刘军将其递给苏瑶。

“喏，看你这个期待样，你也来试试呗。”

苏瑶有点吃惊。

“真，真的可以吗？”

“没事，前几天打了个大胜仗，子弹还很充裕。好好表现一下。”

矮小的女孩接过枪，学着其他战士的样子拉一拉枪栓，单膝跪地枪托抵肩，学得有模有样。

“团长，偏袒这个女孩真的好吗？”一个刚入团的年轻小伙子稍微有些不满。

“这哪叫偏袒，山茶花可是团里的大名人，什么都会又很听话，说不定能够发掘出新的潜力呢？”

刘军对眼前的少女有种奇妙的信心，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可以……

“三点一线，对准目标，然后扣动扳机。”团长像个老父亲一样指导着苏瑶。

对准目标后，苏瑶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扣动扳机，一发射出，后坐力震得女孩身子有些后仰。聚睛一看，女孩的子弹只命中了最近靶子的三环。她自己也被枪身传来的后坐力吓了一跳。

“唉——”周围的战士们发出遗憾的声音。

“唉个什么啊唉？你们第一次射击的时候有人在旁边指指点点吗？”

刘军教训了一嘴旁边的战士，他们自感羞愧安静了下来。

“别急山茶花，还有九发。”

抖了抖肩膀，苏瑶再一次做好了架势，这次她对准了第二个靶子。

嗯？直接打远一些的第二个吗？山茶花好胜心原来这么强。刘军心里想到。

一声枪响发出，周围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九环！”

差一点命中中心，第一次持枪的山茶花竟有如此准度，不禁让人怀疑她自己偷偷练过。

就连刘军也瞪大了眼睛，他第一次射击时都做不到这么精准。

适应了枪械的后坐力与瞄准方式，苏瑶接下来的射击动作快了一些。

“十环！”第三个。

“十环！”第四个。

“九环！”第五个。

“九环！”第六个。

“七环！”第七个。

“七环！”第八个靶子。

又是一发射出，第九发子弹飞往田亩的另一端。即使乡里长大的孩子视力再怎么好，也不太能够看清是否命中靶子了。

辅助计分的少年向远处跑去，隔了一阵子又折返回来，下午的高温与往返奔跑让他满头大汗。

“四……四环！”

战士们爆发出一阵鼓掌声，苏瑶成为第一个命中第九个靶子的游击队员，硬纸板上唯一的弹孔在阳光的照耀下是那么显眼。

“安静！安静！还有一发子弹！”

刘军待战士们的鼓掌声持续一阵后出声喝止，他已经有了把山茶花培养成优秀战士的想法。

最后一发子弹，会不会发生奇迹呢？

“山茶花，你以前练过枪吗？为什么会这么准？”

苏瑶犹豫了一下。

“我十岁的时候用弹弓打下过天上的飞鸟……”

也许以前的村民会认为这是运气，但如今的革命军战士们却不会这么认为。

没想到在私塾长大的女孩，为战士们写信的文静少女，竟是一名神射手。

“来吧，最后一发，我们都不打扰你。”

话音落下，原本有些喧哗的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风敲打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这一次，苏瑶瞄了很久。发现准心随着身体的节奏发出微妙的位移后，女孩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世界，安静了下来。

枪声一响，枪口冒出一阵硝烟，子弹飞向荒地的彼端。

好奇心盛的战士们一窝蜂地冲上麦田，跑向远方的第十个靶子，迫切地想要知道结果。

没过多久，麦田之上就传来战士们的欢呼声，站在苏瑶身旁的刘军也露出了笑容。

“刘叔叔，我想继续打枪……”苏瑶已经忘不掉射击时的手感了，原本被压抑的斗志再一次燃烧了起来。

“好，我同意了，接下来我会把你训练成一个合格的游击队战士。”刘军拍了拍苏瑶的背，明明身体这么瘦小，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刘军走到搭着红布的简易领奖台，拿起上面那把缴获的狙击枪。

“来，山茶花，试一试吧。这把枪以后就是你的了。”

接过这把带着细长瞄准镜，印着菊花徽记的长枪，苏瑶伸手细细抚摸。冰冷的枪身诉诸着战争的无情，上方佩戴的瞄准镜如同猎鹰的眼睛，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够拥有如此精致的长枪，而且是她的第一把枪。

也许曾经有许多同胞在这杆枪的枪口下丧命，但从今往后这把枪的准心将直指敌人的心脏。

这把狙击枪能陪伴她很久。

待远处的战士们纷纷回来，苏瑶再次以跪姿架起狙击枪，右眼抵住瞄准镜。受限且放大的视野让苏瑶一时间找不到目标，但一番适应之后她成功将准心的中央对准了第十靶的红心。

枪声一响，子弹如利剑刺向远方。

苏瑶的成绩是，八环。

在这之后，苏瑶成为了一名战士，每天都在接受严苛的训练。

体质瘦弱的她时常感到力不从心，但对敌人的愤怒与恨意支撑着她站起身子，即使训练再苦她也不会叫出声。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三年。

苏瑶已满18岁，遗憾的是她的个子依旧很矮小。但小也有小的优点，就是不易被发现。

她和其他游击队员一起，在群山之间和侵略者斗了三年，已经成为游击队的老成员。作为狙击手的她亦是独立团为数不多的中坚力量，其猎鹰般的精准度让敌人感到痛苦万分。

每次战斗她都会选取有利地形，进行对敌方首领的刺杀。她手中的长枪一响，就是游击队员发起突袭的信号。十发九中的她总是能够击杀或者重伤侵略军的指挥官，因此附近一带敌人的首领成了高危职业；他们白天都不敢出门，身上的着装与其他士兵别无二致只为了把自己隐藏起来。

曾经也有敌方的狙击手发现苏瑶的位置，但都在和苏瑶对峙的过程中殒命。

同时，女孩也不忘寻找哥哥的下落，但三年以来一直没有找到线索。于是她只能用枪里的子弹将更多的恶魔送到地狱。

如今的苏瑶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她已经和独立团的人们打成了一片，不会因为自己的私欲擅自离队。

她想要让更多的老百姓避免生离死别的痛苦。

女孩不知道这场以国家为单位的战争要持续多久，但她希望战争结束之后能够找到自己的哥哥。即使苏驰已经死亡也要找到他的遗骸！

但战争的变故何其之快，苏瑶迎来了她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

由于独立团已经颇具一定规模，刘军收到了总部的指示，需要带队对敌后进行穿插，与另一侧的革命军队形成一个口袋。

他的面色非常凝重，原本随和的他罕见的挤不出一丝微笑。

战士们都知道，这必定会是一场苦战，也许是场有来无回的战斗。但他们依旧拿起枪，紧跟在团长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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