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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傲慢与偏见,6

小说:经典魔法学讲义 2025-08-24 22:53 5hhhhh 7570 ℃

没有一头雄狮会在黄昏时分的睡梦中死去。

虽然威特赛尔·科林和最高议会都没能找到一个比“革命”更好的共识,但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当然不会坐以待毙。雄心勃勃的这一任科林家族皇帝比历史上绝多数科林皇帝有才华,也有眼光,所以任何试图从他手中抢过王位或者直接毁灭帝国的势力,必然将承受千年帝国和千年皇室积压已久的怒火——科林人已经记不得上一次皇帝的御驾亲征是多久了,但这样的举动毫无疑问会给所有帝国叛贼和入侵者当头一击,人们把目光转向西边饱受海魔兽袭击的西海岸,这是科林帝国的经济命脉,也是帝国超凡力量研究最先进的地区之一,皇帝和最高议会决定先扫除这一区域的外族和反动力量,只要西境稳固,那么帝国军队就有源源不断的魔法和炼金物品补给。

与此同时,各地革命军的战斗也初见成效,第一波兽潮和虫潮被成功防御下来之后,所有的外族入侵者和以外族入侵者为主的邪异组织都放慢了脚步,而被超凡力量浸润过的土地不断孕育出人类超凡者——那些扛过好几拨大型战争的士兵们无一例外都晋升为源血战士,承受巨大精神波动的意志坚强者则有不小的概率让灵魂启迪从而成为法师。乱世开始了,这是一个充满赌徒和探险家的时代,皇帝赌上国运,叛贼赌上姓名,魔兽、亡灵、恶魔、虫群和其他数不胜数的别有用心的势力或组织都来到科林帝国这个大赌场,他们不知道最后谁会成为大赢家,但是他们清楚,如果不上桌,那一定不可能成为大赢家。

最令巴格斯牵挂的不是西海岸,他知道十一皇子和其他帝国内部希望科林皇室覆灭的人一定在西海岸为皇帝和最高议会准备了一份大礼,他也敢断定那个惊喜绝对不至于一举挫败这个千年帝国。巴格斯虽然并不确切地知道帝国这个老人还有多少力量,但这几个月的战斗下来已经明白,十一皇子的计划有多么疯狂。

巴格斯望向北方,他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么坚定无畏,也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光辉伟大,他喜欢战斗,但他觉得他自己其实没有多喜欢做领袖或者王者。十一皇子和其他势力把他推上了现在的位置,哪怕十一皇子现在暴毙,哪怕皇帝和帝国军队的雷霆反击明天就要打在他的头上,他也没法选择“后退”了。他是黑焰革命军的首领,也是多罗泰亚之主,有吟游诗人和政客替他宣扬各种主义或理想,他们擅长这些意识形态方面的工作;有战士、法师、炼金术士和符文工匠帮他攻城略地,他们擅长这些实践性的任务……他只需要让革命的星星之火变成燎原之势,十一皇子告诉过他,领袖的作用就是这个。

他的思绪飘到神国奥维亚特,一周或者一个月,远在北方的枢机主教希瓦都会给他寄来一封信,而巴格斯也会回一封信。九界诸神的争斗还在继续,而奥维亚特的宗教战争丝毫没有结束的样子,巴格斯觉得希瓦比他纯粹得多,所以希瓦能够享受战争和信仰,而巴格斯做不到。不过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希瓦在不远的将来很有可能需要巴格斯帮她一下,但现在巴格斯还是自身难保的状态。

巴格斯是一个复杂的人,复杂的人往往是很难纯粹的。

不过复杂的人的身上,往往都有一些简单的东西。

所以他转身,拿起残铁长棍,骑上战马。

他不会忘记来到多罗泰亚城的圣教信徒,更不会忘记建立圣教的那位。

失去圣阶超凡力量的尼格鲁行省,是巴格斯的囊中之物。

但这远远不够。

巴格斯记得他和希瓦的约定,所以无论如何,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所以科林帝国必须死。

而且必须死在他手里。

十六

太阳变异之后,会使用魔法的人越来越少了。

源血?当然也一样,难道需要我把所有超凡力量种类给你列举一遍么?

魔法之风的强度大不如前,这就是天空之城裂解和坠落的主要原因,也是超凡者越来越罕见的主要原因。如同一副饱经风霜、光彩褪去的画作,科瓦斯大陆如今的凋敝模样总是会让人们不禁回想它曾经“盛开”时的样子,但回忆是一种令人愉悦的自残手段,无论以前是更好还是更差,更丰富还是更枯燥,回忆本身都只会让人伤感。

乐观主义者们认为魔法力量的日益衰败是因为大陆人口急剧减少,或许这个说法有点道理,但我已经懒得深究,就像我懒得把所有的超凡力量列举出来一样。事后聪明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牙牙学语的小孩和勾腰驼背的老人谁都擅长这个把戏,其中不少人能把事后聪明玩出“高度”玩出“花样”,甚至完成自己的职业。但我已经把这种思维游戏玩腻了,所以魔法没落的原因我懒得去考证调查,总之它肯定有那么几个冠冕堂皇义正言辞的原因,诸如人口跌落啊,经济收缩啊,世风日下啊,魔法之风衰减啊之类的。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出自己的观点,然后用逻辑和证据捍卫自己的想法。

理性是一件很高尚的事情么?或者理智的人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么?

以前很多人都跟你一样,你们会信誓旦旦地回答:“是的。”只不过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让你的盟友不幸地减少了——与其说是减少,比如说是回到了一个较为“正常”的比例。不过你和其他热衷于理性的人不能接受这样的情况,所以哪怕你们仍然是大多数,你还是会感到难以言说的孤独。

没错,以前你们人多势众,现在你们人也不少,但确实不像以前那样声势浩大。前科林帝国时代,科林帝国时代和双头鹰共和国时代,这些历史时期里,像你这样的理性主义者很受欢迎,也很时髦。帝国终结后,人们更喜欢用“精英”这个词来代指你和你的同类,而“贵族”这个词则成为了某种禁忌,只有在极其特殊的语境下,使用“贵族”这个词才不会引起歧义或者让别人产生“你是个复辟派”的误会。

那时法师和源血战士还很多,天赋不足够的凡人也可以选择称为炼金术士或者符文工匠,总之,理性是当时的潮流。在我的印象中,它和财富女神几乎同一时间出现这科瓦斯大陆上,但是前者并没有形成一个与后者相当的神灵——不过这或许才是合理的,理性本来就不应该掺杂任何与信仰相关的东西,因果逻辑的世界里,并没有神明的容身之地。

推翻帝国的战争比你想象中要惨烈得多,史书和吟游诗人的故事集并不能让你真正明白“十年浩劫”这个专有名词的沉重。或许你还没接触过“星语”这个组织或者来自“星语”的幻术师,他们中的有些心灵法师仍然可以施放那些复刻了“十年浩劫”部分图景的幻境,在他们的幻境里,你才有可能体验到战争的些许味道。

不过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那个理性和资本共舞的时代,它比你想象中还要荒芜。

你好像很了解“碎星者”巴格斯的故事,现在很少有像你这样热爱研究历史的源血战士了。历史资料本来就很稀缺,源血更加稀缺,它们发成重叠的概率本就很小。

不过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不是我针对你,其实我比你更绝望。我收藏了很多书籍,很多数千年流传下来的玩意儿,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有关“碎星者”的历史,确实就是残缺不全的。

如果你不信,你大可以去问问大陆上别的收藏家或者古玩爱好者。我没必要骗你,当然更没有必要串通其他所有钟爱历史探索的人来一起骗你。人们都知道历史和故事,知道科林帝国的开国皇帝是谁,帝国又在谁的手中覆灭,双头鹰共和国是如何建立的,太阳变异之后这个存续不到千年的光辉共和国又如何灭亡……稍微有点常识的人,谁还不知道这些呢?但你如果要问巴格斯在双头鹰共和国建立之后去哪儿了,我确实无可奉告。

曾经我也对这个方向着迷,倾尽家财去搜寻与之相关的事物,但确实一无所获。侥幸的是,这个探索过程中我和我的团队得到了许多其他有意思的古代玩意儿,然后凭借这些东西慢慢把古董生意做大了,所以我总觉得我是个很幸运的人。

其实不仅是在共和国建立之后,如果你是心细的人,你应该不难发现,就算是在“十年浩劫”期间,巴格斯和他的黑焰佣兵团、黑焰革命军一样十分神秘。历史学者和后来的专家大都告诉你是他和他的部队奇迹般地推翻了科林帝国末代皇帝威特赛尔·科林和最高议会的统治,但是我们对战争的细节知之甚少。以至于有的专家会告诉你巴格斯应该是一名源血战士,有的专家会告诉你,巴格斯是一位魔法师。黑焰佣兵团和黑焰革命军的成员似乎也常常发生变化,其中甚至疑似有兽人和龙裔的踪影——比起“碎星者”这个称号,我更喜欢称他为“谜团”,他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革命英雄,一个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历史人物。

我很喜欢你的求知精神,大多数理性者唯一讨喜的也就是这一点,但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你想要了解的东西,我这里确实没有。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是想效仿那位谜团先生么?因为之前所有来找我询问“巴格斯”相关事宜的佣兵或者探险家,似乎都有这方面的打算。

其实你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哈哈,我们所身处的时代多么荒谬啊,崇拜英雄和理性已经成为不好意思公之于众的事情。不过你不用感到委屈,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而且我能够断定,就算是几百年前双头鹰共和国初创的时候,乃至帝国时代,前帝国时代,那时候的人们也是这样。

在自己一文不名的时候,说出那些高远宏大的目标总是一件难为情的事。嘲笑和讥讽并不需要勇气或精心准备,冷眼旁观当然更是一点成本都没有,所以世界上总是有很多看乐子的人,现在是这样,以前当然也是这样。

也许你已经知道,你们的时代并没有过去。理性与逐利的舞蹈只要开始,那它就永远不会停下,所以你们这些偏爱理性的人始终是人类的主流,而太阳变异之后的灰暗迷乱,可能只是偶然现象。

你的道路很艰难,但无论如何,它终归是条道路。

我已经不成啦,能把家里和古董行里的那些收藏品分辨清楚已经是我的极限,知道太多东西对于年轻人也许会有很多好处,但是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言,每一份知识与记忆都意味着一块垫在脚下的石砖——人人都希望站得高,看得远,但是当你站到一个连你自己都感到害怕的高度时,你才明白原来你已经无路可退,连能帮你拆除高塔的人都没有。

如果你还打算继续对“碎星者”巴格斯的故事进行刨根问底的话,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下换个思路。

看得出来,你是个很好学的人。换句话说,如果在学院里,你大概率会是个好学生。好学生往往有个通病,那就是太相信书本和权威。在魔法学和炼金术方面,相信教科书和专家教授的论文也许是个很可靠很便捷的学习途径,但是就历史和人文学科而言,我建议你别这么做。

混乱的世界不可能诞生出井然有序的历史。

上帝没死之前,有祂坐镇的北方神国奥维亚特,那里的历史和故事一样充满混乱,而且不仅是在内容上混乱,形式上也一样很混乱。这也导致奥维亚特历史研究者们有着纷繁杂乱的阐释派系,几乎每个学派都能说出几分道理,但是哪怕把他们兼容并蓄在一起,我认为也不可能还原出奥维亚特神国真正的历史。

从这个角度去思考,你应该会有一些新的发现。

我们从来都不缺少伟大、光明、正确的英雄,也不缺少那些年老昏聩、堕入邪道、晚节不保的英雄。但实际上“谜团”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或者说不“固定”与某一个种类。

所以他的历史与故事才会在后人看来如此混乱和充满矛盾,他在“十年浩劫”时期才会缺乏充分的记录与描述。

可是我不觉得你会成为第二个“谜团”,你太理性了,太理性的人通常能被有序的故事承载。

因果和时间一样,是我们的大敌。

这个道理很久以后你才会明白。

十七

石头挡在我们面前,没人知道它想干什么,也没人知道为什么它会待在这里。我们都很不爽,崎岖的旅途已经让我们的耐心和包容被消耗殆尽,爱人和朋友都变得小心翼翼,而石头却十分不礼貌地出现,远远看去,它像是一座山,可是它又远不如山峰那样挺拔高耸,风姿绰约。它只是一块石头,不大不小的石头,不巧地出现在我们行进的道路上,不留情面地让我们停下步伐,非要摧毁它不可。

绕路是一个狡猾的点子,可是我们都是聪明人,我们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对这样的小聪明不屑一顾——那是我们小时候喜欢玩的花招,那时我们还待在科林帝国通识教育学校,学习认字、算术和科瓦斯大陆上方方面面的通识与故事,那时我们钟爱短小精悍的句子与口号,以为靠这些零食就能填报我们和其他大人小孩的肚子,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有些人用一辈子来认清这个事实,有些人只需要一年,一个月,或者一秒钟都不到。

其实我知道有些人试图绕路,或者他们心中有过这个想法,但是这个想法本身已经让他们羞愧到不敢提出,一定有这样的人,从古到今都有,可能他们并不打算真的这么做,但他们一定这样想过。我们的部队消灭过太多这样的人,有的来自于我们的革命军或者“帝国叛贼”同行,有的来自于帝国军队。他们是幸福的,因为对他们而言,“骗过自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一杯甜酒几串烤肉就足以消除劳碌一天的疲惫,一首粗制滥造的调调就能够让他们快乐起来或者悲伤起来——简单而美好的生活,可惜它只能建立能轻松骗过自己的基础之上,这也许是上天或者命运对于那些凡人的补偿,或者说是对于我们这些超凡者的惩罚。我们也许能言善辩,能够使用语言的魔法;也许聪明绝顶,能够使用数学和思维的魔法;也许家财万贯,能够使用金钱的魔法;也许人脉通天,能够使用社会关系的魔法;也许启迪灵魂,能够使用灵能、炼金术和符文的魔法;也许传承源血,能够使用战技和源血天赋的魔法——但我们却不幸地难以使用“自欺欺人”的魔法,问心无愧和安于现状是我们永恒的敌人,它们杀之不尽,而且随着时间流逝,还变得越来越多。

善骗者最恨遭人欺骗,就像善于玩弄别人感情的人最恨被别人玩弄感情。

所以我不会绕路,我们也不会绕路。任何胆敢在我的军队中提出“绕路”或者“搬开石头”的人,都会被我毫不留情地处死,这种人不配与我们为伍,他们如果不被直接杀死,那在以后的某天,他们也一定会把我们这些献身革命的人给出卖。石头只不过是他们的借口,绕路的想法肯定在他们脑海中酝酿已久,每当现实世界出现一颗真正能被称为“石头”的东西时,“绕路”这只恶鬼便会从他们的灵魂深处冒出来,不断蛊惑他们,不断重复着令人迷失的低语。

所以他们必须死,幸好我的部队里暂时还没有出现这样的人物。也许是他们慑于我和其他指挥官的威严,也许是他们的克制力在军队的高压环境下已经被训练得很好,总之,现在还没有这样的声音,我对这样的队伍很满意,这些都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战士,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都是一面面镜子,一面面照向我自己的镜子。

石头不大不小,它恰如其分地挡住我们。

它是一个复杂的石头,复杂到每个人既对它感到陌生,又对它感到熟悉。只有真正见过很多种类石头后的人才能够明白它的特别之处——人人都见过石头,河边的鹅卵石,断壁残垣下的碎石,悬崖峭壁上的岩石……石头的种类很多,据那些阁楼中的学者所说,这个世界上石头的种类可能不止有十万种,而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他们见过的石头可能顶多有二三十种,听说过的石头种类可能最多也就一百多种。

换句话说,很多人虽然知道石头是什么东西,但是他们对石头其实一无所知。

我们当然是没有回头路的,军队只能一往无前。拦路的石头让我们痛苦,它端正、高大、熠熠生辉。如果不是我们围在它的周围,一定会有其他人前来拜倒在它面前,或者拿出各种工具对它敲敲打打。我们不妨武断地认为这是一块饱经风霜的石头,它的棱角已经残缺,划痕与裂纹或许能够佐证我们先入为主的判断。它的另一面却又光滑细腻,诡计多端的条纹和图形让每个观察它的人都感到棘手——也感到诱惑。

哪怕是在乡村里撒野的孩子,他们应该也很少有时间和闲心来仔细地观察一块石头。不论男女老少,我们都想当然地认为动物比石头更有趣,人比其他动物有趣。所以我们能够不顾一切地跳进人的海洋——一开始只是湖泊或者一滩死水,而魔法让湖泊与湖泊连结,河流冲垮堤坝,于是形成人的海洋。我们其实一直生活在水里。

石头告诉我们,人并不比它复杂,人的那些玩意儿当然也不比它复杂。甚至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人类所以引以为傲的东西,可能就是从石头里仿制出来的。东大陆就有人从石头里诞生的传说,聪明人以为那只是个玩笑或者荒诞不经的故事,我们总是这样,不是么?对于那些可能存疑的东西信誓旦旦,却在很多无聊而恒定的事物上花费大把时间、精力和资源。

击碎它吧,我说。没有人执行我的命令,虽然这些人都是我的部下,我的士兵。我能够理解他们的迟疑,当然也不打算杀掉这些对军令有所迟疑的军人。如果人人都能拥有和我一样的品质,那我应该自杀。所以我不得不让他们活下来,有些事情必须是统帅自己亲自来做的,在这个时候,请别人帮忙并不能体现出领袖的度量和格局。

它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块长成这样的石头。一句看上去很有道理的废话浮现在我脑海里,它挥之不去,如同它描述的对象。有什么好可惜的呢,这里的一切,这之前的一切,这之后的一切。独一无二似乎天然就会高贵一些,可是究竟有什么东西不是独一无二的呢?那些穿着制式盔甲,手拿统一规格武器的士兵?那些庸庸碌碌,一事无成的匹夫?那些说着无聊话语,过着公式化生活的贵族?每个事物都是独一无二的,哪怕他们看上去没什么区别,也完全可以被其他东西取代。石头并不例外,我没必要对它充满怜悯,为它感到可惜。

击碎它吧,我对石头说。其他人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的语气仿佛是在让石头击碎它自己。人们想象不出石头自杀的场景,是分裂崩解么?还是突然炸开?还是在经年累月的风雨侵蚀下逐渐缩小直到微不可察?人的死亡都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样式,何况是一块石头呢?我不耐烦地看了他们一眼,领袖可以接受建议,但是领袖决不能纵容他人的质疑。训练有素的军官和士兵在我的怒目下变得规矩,他们低眉顺眼,整理好队伍的排列,准备向前方进发。

石头已经死了,不需要我发出命令,也不需要我高声疾呼。我不是凶手,只不过是一个证明者。残铁长棍和我的身躯迎着石头走去,于是它碎裂,分解,化为尘埃。军队并没有爆发欢呼和掌声,这是一个好兆头。我的军队里有很多见过大世面的人,这对统帅而言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一群优秀且充满想法的人围绕在你的周围,同时你还能够得当地管理他们——这比用虚无缥缈的理想和功名利禄去诱惑一帮酒囊饭袋有意思得多。

好日子早就结束了,我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让以后的生活更好。我们的战斗力并不来自于“美好的明天”,所以我们一定会赢。

石头被我们的铁蹄踏碎,尽管它已化作齑粉,但远远看去,它像是一座山。

我们走后,石头的殉葬者和缅怀者挤满了道路。它的护卫姗姗来迟,决定和我们打一架。

我说,我们不是杀害它的人,你们复仇的对象不应该是我们。

但他们是一群比玩小聪明的人还讨厌的人,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蠢人。

蠢人比庸人还要可恶,后者虽然不能成事,但往往也不碍事,而前者不仅什么都做不好,往往还喜欢阻碍别人。

他们说,见到和揭示本身就构成一种罪。

于是我用他们的定罪方式判处他们死刑。

石头击碎后是不能复原的,一开始我以为我懂得这个道理,我也能承担这样的代价。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一样,他们捡起支离破碎的石头碎片,尝试完成拼图。

当然不会有人成功。

本就不存在的东西,谈何怀念。

十八

我理解巴格斯为什么喜欢呻吟声。

在疑虑和好奇中感受一个似曾相识的事物,一点点与之发生联系,最后从中获得愉悦,发出饱含生机的声音。他需要这样的反馈和确认,也许以前他并不这样,也许是高压的军队环境和紧锣密鼓的战争让他染上这样的癖好,我不怪他,他有他的苦衷,他是个多疑的人。

伟大统帅的必备素质之一就是多疑,如果有的选,其实我并不希望巴格斯成为一位名耀历史的领袖——他不仅多疑,而且多愁善感,而且有太多执念。这样的人往往不得好死,无论他们有过多么辉煌的过往,无论他们有多么可怕的超凡能力和惊人智慧。人类个体实在太过脆弱,社会和团体让人们产生“我很强壮”的假象,于是他们拼命融入,甚至不惜献出生命。

比起薄情寡义的人,我更厌恶那些用力过猛的人。前者会在一开始就告诉你一切都是逢场作戏,而后者更喜欢在缠绵一段时间后才不咸不淡地宣布,他们只是玩玩而已。

巴格斯和他的战争与土地如胶似漆的时候,我离开了他。像他这样的革命军领袖从来都是不缺少呻吟声听的,无论这呻吟来自科林帝国还是他脚下的大地,来自人民还是他周围的男男女女,来自魔法还是源血……他已经是个功成名就的大人物了,就算他不组建军队推翻千年帝国的统治,他也绝不会缺少众人的仰慕和艳羡。用力过猛的人如果恰好又有最顶级的天赋和资源,那他没有道理不成为一个人们口中的“赢家”。

退潮时刻到来之前,一切都很美好。

巴格斯或许从来都没有真正信任过我,血棘地下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可能他就认为我是一条水性杨花的母龙,一个跟所有向我示好的男人保持若即若离社交距离的龙裔姑娘,一个疯女人——我懒得改变他的成见与充满臆想的看法,父亲很久以前就告诉我,说服别人相信自己的观点是这个世界上最浪费的事情,我深以为然。所以我不打算再通过言语来向巴格斯证明什么东西,他是个糟糕的家伙,这是所有和他长时间接触过的人都能得出来的结论。

战争并没有历史学家描述的那样摧枯拉朽,我离开黑焰佣兵团后,巴格斯的革命军和科林帝国疆土上的其他势力还足足打了七年。激情和狂热让每个置身事内的人都忘记了曾经的誓言和信条,科林十二行省的革命军不可避免地走向军阀化,虽然黑焰革命军仍然被人们称为正义之师,但他们一样有许多饱受非议的行径。天灾级别的严寒和酷暑让西海岸的人类变得愈发清醒理智,人人都知道科林皇室和科林帝国一定会毁灭,但是如果所谓的“革命”是新建一个“帝国”,那革命将毫无意义。掠夺土地和人口的战争此起彼伏,擅长给人希望的巴格斯率领他的军队打下一座又一座魔法城市,名声和权力可以滋养一个人,这句话已经应验过无数次,他也不例外。

当我带着我的新一任龙骑士出现在巴格斯面前时,他好像并不觉得尴尬,也没有太多情绪波动。漫长的战争并没有让他的面孔变得苍老,我甚至觉得他变年轻了,尤其是当他把胡子剃干净之后。

巴格斯身上最大的变化就是那股迎面而来的“虚伪”气质,当然,有的人喜欢把这种气质称为“成熟”,他热情地同我们握手,熟稔地谈论着西大陆的格局态势与战争走向或者任何别的话题,天南海北,家长里短。女巫格罗瑞娅和魔法师温蒂仍然待在他的身边,指挥部里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女人。无聊的男人们很快就开始喝酒玩牌,很多东西都变了,黑焰佣兵团的佣兵们都实力大增,他们大多都开始准备冲击圣阶,革命军的战士们也比我走的时候多了许多,巴格斯的军队手握科林帝国东部和南部的四个行省,他如今是破晓战争的最大诸侯,同时还能得到神国奥维亚特圣教信徒的支援。

融合祖龙鳞片后,很多往事在我的脑海中变得模糊。芝妮雅给我讲过一个有趣的问题,她问我,忘掉一个人,会先忘记他的声音还是先忘记他的容貌?我没有回答这个刁钻的问题,只是静静地她自己给出答复。她说她向很多吟游诗人问过这个问题,那些见惯了风花雪月的艺术家们给出各种各样的答案,但其中有两个答案她觉得比较有意思:第一个回答是“根本忘不掉一个人”,那位女吟游诗人解释说,如果真正能忘掉一个人,那你就会什么都不记得,就像我们婴儿时的记忆一样,那个时期发生的事情我们会彻底忘却,当然也不会记住忘却的顺序。所以当你能够回想起顺序时,说明你还没有忘记这个人。第二个回答是“缺点”,男吟游诗人的回答很简短,他认为如果要忘记一个人,那么首先忘记的是他的缺点,多年以后,残存的记忆把故人的缺点悄悄遮蔽,我们只记得他们最美好动人的一面,于是开始缅怀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他认为,度过这个阶段后,我们就会彻底忘却这个人。

第一个答案虽然很狡猾,巧妙地避开了原始问题,但我更喜欢第二个回答,它很真实,真实到像是“命运”类的贤者法术一样,所有人都无法躲过它的作用。当记忆中的巴格斯和现实中的巴格斯重叠时,他那些令人厌恶的特征终于又一次展现出来,我想起了我上一次离开他的原因,所以我和我的龙骑士并没有久留。

没有王者的战争后来还持续了一段时间,科林帝国的末代皇帝威特赛尔·科林以身殉国,皇室的圣者和最高议会的军队将东西两边的魔兽与虫群,南方的尸潮和恶魔军团尽数驱逐出科林帝国的领土,邪恶组织和野心家再也没有束缚,他们在焦土上为所欲为,直到黑焰革命军将一切地方武装和抗拒革命的组织抹杀扫除。

国家和人民的呻吟想必能给巴格斯带去最大程度的愉悦,他已经是个很成功的人了,却仍然对“肯定”和“认可”孜孜以求。战争的间隙,很多次他找到我时,我都和龙骑士在一起,这种事情也许对他造成很大伤害,但我很喜欢看到他那副明明心中不爽,但是为了所谓的“风度”和“格局”而不得不装出开心和无所谓的样子。其实我觉得他对我早就没有什么真情实意了,用力过猛所导致的惯性让他不得不去完成那些他认为未完成的事情,说那些表演色彩太过浓厚的话。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十一皇子,抑或是对追随他的人民和军队。

科瓦斯大陆的呻吟尚未结束,巴格斯就离开了黑焰佣兵团和黑焰革命军。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虽然他已经是一位圣阶超凡者,但是他的领域似乎可以屏蔽灵能感知。军队中的其他圣者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离开,他的踪迹当然也无从谈起。

黑焰革命军攻进王城奥默罗德之前,由于革命领袖巴格斯的失踪,军队展开了血腥的内部整顿,争夺最高权力位置的内部革命战争在压抑的气氛中进行,暗杀与阴谋横行的时期,军队高层间的拉帮结派一下变得毫无顾忌,有了贤者站队后,一位新的革命领袖终于被推举出来。

民众的愤怒在这最后一次针对皇城的战役中体现出来,那是一场“无声的围剿”,军队包围了皇城,圣阶法师们对整个奥默罗德实行了灵能封锁——长达一年的围城让大多数奥默罗德的居民死于饥饿,支持革命的人民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够宣泄他们对科林皇室、贵族和帝国的愤懑与仇恨,黑焰革命军不费一兵一卒便攻克了这座科瓦斯大陆最难攻坚的城市,冲天的尸体腐臭在禁咒级法术的作用下足足三个月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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