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巴格斯失踪后会来找我，但他并没有。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丢下他的追随者，他距离最后的胜利只有一步之遥，而且战争和革命进行到这个地步，对他而言也没什么风险或者后顾之忧了。

直到太阳异变发生，我都没有再见到他。像他这样恶心的人是不会死的，父亲告诉过我一句联邦谚语，“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其实他也算不上什么祸害。

以前某段时间，我很希望他惨死暴毙，但后来我觉得无所谓了。

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也早就过了互相清算的年纪。

十九

随着报纸工艺的失传，我们的时代一去不返。

在双头鹰共和国的治理下，西海岸的人类甚至没有办法批量生产像样的纸张——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是法师和炼金术士刻意隐藏了相关技术，“知识是危险的”这一真理在帝国时代并未被皇室、最高议会和普罗大众所充分认知，但破晓革命却让这些骨子里的保守派物种发现了这个浅显的道理，于是他们立刻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科瓦斯大陆的绝大多数生命都以为情绪是恶魔的养料，实际上只有极少数恶魔对“情绪”这种东西极度渴望。和所有别的种族一样，我们恶魔也深陷误解的泥沼。明明我们是从想象力中诞生的超凡生命，可是总有人以为我们来自罪与罚。

太阳异变之前，报纸就已经不见踪影。双头鹰共和国成立的第一百年，纸张和书本的稀缺程度甚至比避孕套还严重，在共和国人民的心中，文字几乎和魔法咒语划上等号，对话发生在共和国的每一个角落，可是没有人胆敢擅自用文字记录他们的所见所闻和所思所感。

那是一个崇尚声音的时代，思想和话语高度统一，尽管大陆通用语也许并不能够完美地表达一个人心中的想法，但是“说”这一动作本身就比“写”更加高尚光明。双头鹰共和国的统治者们信奉“凡有言，必被知。”如果一个人从早到晚都滔滔不绝地说话，那么他对国家和人民显然是忠诚的，如果一个人从早到晚都寡言少语，那么他就很有可能走上分裂国家，背叛人民的道路。这一共识在建国之初便很快被确立下来，并且得到了无数次验证。

与报纸一起死亡的还有各类交通工具，人们本以为破晓战争结束后，浮空飞艇这一载具会在全大陆流行——从某个角度上讲，它确实也流行起来了，只不过并不对普通人开放，在双头鹰共和国，有权使用魔法马车和浮空飞艇的人往往用不到它们，而无权使用这些交通工具的普通人几乎一辈子都无法接触到它们。城市、城镇和村庄之间的关联被很大程度阻断，请愿的商人们毫无意义地牺牲，没有消息，没有故事，没有证据。

你没有真正到过那些属于后帝国时代的魔法城市，也许你有幸读过一些历史书，听到过一些吟游诗人所讲述的故事，里面当然描述过战争时期魔法城市的坚固与牢不可破，可是你并没有真正去过那些地方。现在的大地上空空荡荡，很多魔法城市都在混乱和灾变中毁灭，连一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高墙是谦虚的说法，它们环绕在魔法城市的周围，其实质是几千米高的环状山脉。

这些蜿蜒起伏的岩石之墙曾让我们吃尽苦头，以运动能力著称的魔兽和虫群也难以击穿这样的屏障，所以我们没能在科林帝国陨落的时候夺得任何一座魔法城市——魔法师和源血战士的想象力把我们击败，他们在长达两千多年的帝国时代里苦心经营，不知花费了多少资源和人力才偷偷筑起一道这样的高墙，它阻断了城市和其他人类聚居地的地面联系，从那以后，天空成为各个种族争勇斗狠的舞台。

想象力匮乏的时代，我们都是无家可归者。

有资格成为恶魔的人越来越少，科瓦斯大陆的生灵一代不如一代，愚昧和无知随着大海啸与太阳异变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从那以后，几乎就没有新的恶魔诞生了。

毕竟，你能指望一个从来没见到过魔法城市，从来没感受过金钱与各种超凡力量的人，能有多大的想象力和多么强烈的情绪呢？人们什么都不知道，连识字本身都成为了一件可以吹嘘的事情，但是在很久以前，这里的人类并没有这么糟糕。

凋敝的村庄，一无所知的人群和闭塞的环境——如同科林帝国时期的一句老话：“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这句戏谑的话如果用在那些确实“见过光明”的人身上，那它或许还能解读出愤怒或者指控的意味，可是很多人真的没有见过光明，所以他们也从不觉得自己在“忍受黑暗”——这就是现在的科瓦斯大陆，这就是现在的人类。

你的灵能天赋很高，就算放在以前，科林帝国还在的时候，你的魔法天赋也是不可多得的。可惜，你的见识太少，而你的同辈又太弱，这导致你的想象力太单薄，视野太狭窄。

老实说，你不适合当一个恶魔。我同情你的遭遇，也能够理解你的不容易，但这就是事实。

以你的天赋，掌握飞行类法术应该并不困难，如果能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超凡者，说不定你们都可以试试复现墨水工艺、纸张制作工艺和印刷技术。你知道的东西太少，去过的地方也太少，对生命的认知也很粗糙——在报纸流行的年代，知识和信息的获取并没有什么门槛，少年老成的人物比比皆是，文字、图像和开放的交流环境能够让一个年轻人迅速成长，但现在不行，时代变了，节奏被诡异地放缓，早熟的年轻人比灵魂启迪者还要罕见。

所以科瓦斯大陆上的恶魔越来越少，这是一个没有野心家的世界，人们很容易得到满足，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魔法的传承中断后，人类文明便一直忙于抢救那些濒临死亡的知识，但是徒劳无功。太阳异变的出现彻底扑灭了文化复兴的火焰，那些复杂经验所需要的载体并不单单是几座声势浩大的图书馆，也不只是一群博闻强记的法师和炼金术士——体制与系统本身就是最大的经验，当这个架构崩溃，搜寻那些依附在它身上的知识碎片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破镜并不能重圆，人们只能再造一面与之相当的镜子。

“火已渐熄，位不见王影。”

不久前，爱丝特突然找到我。我上次见到她还是在巨龙蔽日之年，她比那时候要强大很多，奥丁之鳞让她隐隐有股“至尊”的味道，看到她的一瞬间我就知道，她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我，哪怕是在我的主场，九层地狱中的情色地狱，这位新任龙王也一定可以把我撕碎。

你好像并没有听说过红龙爱丝特的故事，在报纸还未消亡的时候，她是吟游诗人们最钟爱的女角色之一，她的传奇故事和风流韵事对于当时的佣兵们来说都耳熟能详。

并不需要过多描述爱丝特的特征，她是奥丁天选、龙族族长、巨龙之王，当你看到一头光是外貌就足以让你惊心动魄的红龙时，你就知道那一定是巨龙最后的荣耀——绯红女皇爱丝特。

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法师，找到她应该并不难。她在情色地狱里待了足足一周，所有情色恶魔在她面前自惭形秽，她的美丽绝不是什么“美女”、“佳丽”之类的词汇可以形容的，可惜她的疯狂并不彻底，否则我很有可能把她变成我们中的一员。

如果你搞不明白我说的想象力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你应该去见见爱丝特。她和我是同一个时代的巨龙，那时科林帝国的皇帝威特赛尔·科林还没有壮烈牺牲，破晓革命的火焰还没有燃遍整个西大陆，那时黑焰革命军的领袖还是巴格斯，那时圣教还在初创阶段，枢机主教希瓦还没有成为上帝，那时财富女神卢恩还是上帝座下的第一天使，卢恩还没有吃掉上帝，她的黄金教会也没有凋零……

那时候知识与信息还不是禁忌，魔法学院遍布整个帝国，法师和源血战士的学院源源不断地培养出训练有素的超凡者，炼金术士和符文工匠带领着没有超凡力量的人们在大地上修建起堪称神迹的魔法城市与四通八达的道路，那时人很多，超凡者也很多，想象力肆意奔跑在魔法的旷野，我们降临到人群之中，火上浇油般举行种种邪恶的仪式，那是我们的黄金年代。

战争开始后，罪孽和惩罚呼唤着恶魔军团，但是我们颓势难掩。

黄金欺骗了我们，也欺骗了人类、魔兽、亡灵和诸神。

自由那苍白无力的辩解并没有得到刽子手的认可，市场和平台被视为最可恶的邪祟，于是它们被彻底埋葬。文字与知识作为陪葬品，也被人们不由分说地塞进棺椁里。

大多数恶魔举步维艰，只有极少数以情绪为食的恶魔还能兴风作浪。我们的日子一年不如一年，其他种族也一样，后来，魔法之风开始衰减，大海啸摧毁了星星之火，太阳异变让我们万劫不复。

年轻的法师，你很有天赋，你也很有勇气，但你不知道历史的厚重。你大可以向这个世界复仇，摧毁它或者折磨它，残忍地报复每一个你想报复的人或者其他目标，把自己心爱的人或东西给抢回来。其实这里没有什么禁忌，你想做一些你认为的“坏事”，尽管去做，并不需要打着“恶魔”的旗号。

你见的东西太少，你对“极致”的理解还太粗浅。

而想象力和极致，就是成为恶魔的门槛。

如果你只是想单纯地毁灭世界，那我建议你去和爱丝特合作。

红龙那里有你需要的知识和资源，以及最重要的想象力。

对于年轻的天赋异禀者，她通常是很欢迎的。

二十

他没疯，他连语言能力都还没有失去，他怎么会是个疯子呢？关心则乱，你应该想点别的事情，如果你的魔法体系不能加入经典化的运动，那你的法术模型和魔法知识将会在你死后别人彻底忘记，你厌恶教育和经典化，你对那些东西不屑一顾，有没有人会记得或者知道你的工作对你而言或许并不重要，但是除了它你又能依靠什么呢？在一个魔法师快要死绝的世界和时代，同类如此可贵，你却丝毫不懂得珍惜，甚至还不断打消其他人成为你同类的想法，像你这样的人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不懂珍惜的人都是这样，你们挥霍无度，对所有东西都司空见惯，于是对所有东西都没有敬畏之心，不仅如此，你们还放肆地嘲笑那些珍惜机会和抓紧时间的人——绝大多数人的行事风格在你们看来就像是十八辈子没发过财，十八辈子没吃过山珍海味，十八辈子没见过俊男靓女，十八辈子没登上过权力的宝座，十八辈子没拥有过天赋和机会一样，所以你鄙夷他们，概率为他们提供的辩护让你感到恶心，你发现因果逻辑是如此令人作呕，可是除了它，你还能使用什么工具呢？魔法还是源血？抑或是别的超凡力量？可是你已经积重难返，你摆脱不了语言的桎梏，就算世界上没有其他人，没有任何其他生灵，你还是不得不使用语言，你用龙语来催动魔法，你用物理和灵能的语言来进行飞翔和潜水，就算全世界只剩下你自己，你也需要使用语言来跟你自己进行对话，我们生来如此，就像是人类天生就没有翅膀，鱼人天生就没有双足，蚁牛天生就没有心脏。我们天生就有某种缺陷，这个缺陷的名字叫做逻辑依赖，离开它，我们什么都不是，甚至完全无法想象失去它之后我们会是什么形状。经典和魔法这两个词汇在你看来是水火不容的，现在那套经典魔法体系如你所愿，它已经被摧毁了，它没有死在你的手里，而是死在大海啸之下——港口没有被任何所谓的邪恶组织或者恨世者摧毁，这些仰赖因果逻辑的家伙包括你在内并没有能力杀死港口，它死于大海啸，那场突如其来的可怕天灾毫无征兆地发生，它像成功一样偶然，像共情和理解别人所说的话语一样偶然，像教育一样偶然。谁也没有想到人类文明会这样黯然消逝，我们设想过大酋长率领万兽山脉的魔兽氏族将人类驯化整合，我们想过亡者国度的巫妖和死灵法师将这里变成永生墓园，我们当然也设想过铺天盖地的虫群和满是血池肉林的乐土，但是它们都没有实现，数千米高的海啸嘲笑着我们那贫瘠的想象力和逻辑依赖症晚期的可悲症状，事情的发生并不需要什么理由，这就是最大的逻辑，只不过我们永远都不承认——合理的解释是我们能够心安理得存在下去的全部根据，我们承受不了魔法，所以只能矮化魔法，让它加入到我们的经典体系中来，建立其一座井井有条的大厦，把魔法拆分打散，把炼金学知识和种种道理塞进划分好的小格子里，如果塞不进去，那就宣布它是异端邪说，宣布它是虚妄的幻象，宣布它离经叛道。经典向你发出邀请，可是你丝毫不给它面子，你不依赖它，或许你知道的东西比它还多，所以你看不上它，漫长岁月让你已经没有心情跟它拉扯嬉笑，太阳异变让我们都变得比以前还要冷漠，时间带走了那些和你有关的人与事，你真正成为了一个不为任何他者存在的生灵，这个状态并没让你感到高兴，当巨龙真正灭绝的那一天，龙王的存在更像是个粗制滥造的笑话而不是某种能够引起悲怆和伤感的肃穆遗迹，魔法的光辉灿烂被那些见到一鳞半爪的诗人改写成没有人会当真的神话传说，真实永远难敌虚伪，后者的距离感是多么令人愉悦且放松，对于你这种做事不留余地的巨龙而言，现在的世界是可耻的，其实以前的世界和现在也相差不大，只不过那时候你忙着做其他事情，双头鹰共和国对声音的崇拜其实是一种远见，思考会加速灭亡，无论是对个人还是对整个科瓦斯大陆，谁也没法断定，如果我们没有文字和语言，那今天和明天会不会更美好，你不知道答案，但你有用选择的能力，于是你决定先执行其中的一项，可是你注定失败。你现在该做的事情不是无意义地重蹈覆辙，而是回到你的家乡，回到你父亲的故地，去那里找寻每一个选项背后的答案，我们不妨大胆地提出一个假设：真理是有限的，而且真理是能被我们掌握的。你我都无法承受这个假设，如果能够提前知道终点在那里，没有人可以坚持走完他的道路，这就是最后的果，你去过神国奥维亚特，也见到过上帝和黄金上帝，你当然也知道，宗教革命之后，人们并不像过去那样把神明视为一种顶级超凡力量的象征或者某种崇高理念的实体，信徒们把上帝看作是第一因，而在寻找最终结果的过程中，文明得以发展，社会得以进步，人民变得富庶且强大——多么像是科林帝国的老路，然后最终毁灭。只不过前者死于革命，而后者死于得偿所愿，你我有何苦要再来一遍呢？聪明的人特征之一就是在不亲身经历的情况下能够避免那些在其他人和其他环境里已发生过的可怕错误，你我都不愚笨，也没有必要装蠢或者在第三者的凝视下进行表演，找点其他事情做吧，研究一些更前卫的龙语魔法，发明新的魔法符文，或者和生活在群山和地底下的矮人一起玩点儿新的炼金工艺，这么多年过去，其实我们都很习惯自娱自乐了，我们都知道欢呼和艳羡是如何毁掉魔法和其他超凡力量的，所以我们都不喜欢市场，也不喜欢所谓的大环境与曝光，更不用说投资和教育的循环，那些概率论和数学的把戏早就被你我戳穿抛弃，所有来自外界的认可或否定都是不够完美者才需要的补丁，就如何抗衡世界这个问题，像我们这样才思敏捷的人物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只不过我们有时会懒惰，有时会别他人干扰，所以我们没有在数百年之前就完成那个目标——成为世界，才能抗衡世界，我们至今才明确这个简单质朴的答案，我想你可能已经放弃了魔法，连巨龙这具完美不朽的身躯也被你鄙弃，但你缺少离开它的方法。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的方式，你没有死过，你不知道死亡之后的状态是什么样子，死亡是这个世界而你而言仅剩的秘密，你活得太久，知道的东西太多，历史对其他生灵而言是一本本厚重的书籍，一座座废墟和充满谜团的大雾，可是对你而言，数百年历史只不过是你的一段经历，现在能够吸引你目光的只有死亡，那个你从未涉足过的领域，它陌生，无法窥探，就像是没有语言的世界，它是不可想象的东西，任何有关它的想象都必将使其庸俗化，让它的魅力顿时消散，对于死亡的描述何其幼稚，何其肤浅，一个从未使用过法术的人能够理解法术的高明或拙劣么？不能，他充其量只能知道这个法术能杀死多少人，能救活什么样的伤病，能否让一座村庄毁灭，能否揭示命运之网的蛛丝马迹，能否挽回失去的人和事物……我们所期望的人人都能使用魔法，人人都热爱魔法的时代尚未到来，变异的太阳就已经让科瓦斯大陆的所有族群都走向衰落与灭亡，其实你很清楚，毁灭世界当然不是一件急迫的事情，世界必须由你来毁灭么？它必须一天之后毁灭么？或者一个月之内？一年？十年？一百年？数字可以解构所有看似疯狂的想法，只要它们能够用语言表达，无论是一心为公的义士还是邪恶的幕后黑手，这里从来都没有什么特立独行的人，语言的使用注定我们只能平庸，“惊世骇俗”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个可笑的马屁，也许世界上确实有所谓惊世骇俗的事情，但就生命而言，我们都一样俗不可耐，只不过有的人敢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而有的人甚至没有这样做的勇气，你我都看不起后者，但是无济于事，无论我们看不起谁，嘲笑谁，追随谁，抛弃谁，本质上都是对我们自己的反思，理解和感知跟魔法一样神秘，只不过是语言这一善于给人错觉的工具让人们狂妄地认为他们可以轻松掌握那些不属于超凡力量范畴的事物，真实和虚假一直都不重要，它们谁先披上“可爱”的外衣，谁就更有可能会被贴上“真实”的标签，你对魔法师的指控从这个角度看就会显得毫无道理，媚俗的不是魔法师，而是魔法本身，经典于是形成，每个时代的精英都会重弹那套“抨击大众审美”的陈词滥调，可是他们和他们所从事的工作确实有没法离开那些他们看不起的人，除非像你我这样，足够老，又足够强大，我们为所欲为，如果需要人民，那我们就创造人民，如果需要关注和丰厚的奖励，那我们就创造相应的环境和很久以前流行过的市场，但这并不改变魔法和众多超凡力量的媚俗本质，它们连名字都必须以衬托的形式出现，这就是灾难的特征，你想毁灭世界，不如毁灭魔法，这样当然不会让世界变好，不过谁会在乎好坏这种东西呢，我们已经摧毁了黄金和市场，知识与开放环境，魔法和源血以及其他超凡力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是他们离不开这个世界，而不是世界离不开他们，没有魔法的社会里，一定会有新的力量代替魔法，我们都知道那些邪恶的东西会是什么，但谁都不想再去动手干预，我们经历过那些事情，当然知道天灾和人祸都不是可以避免的，重复让每个长生种都筋疲力尽，短命的人类却没有这种苦恼，过于有限的时间和不够富裕的资源让他们难以接触到超凡力量的精髓，大多数人对魔术师的小把戏百看不厌，而你我就做不到这一点，曾经我们粗鲁地认为很多东西有百益而无一害，而且对所有人都是多多益善，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大多数人并不适合当铁匠，大多数人并不适合指挥军队，与之类似的，大多数人并不适合拥有高于生存所需的财富，大多数人并不适合知道太多信息和知识——在我们动手之前，双头鹰共和国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只不过凑巧的是，在他们激进行动的同时，大海啸推了他们一把，魔法和其他超凡力量跟着海浪一起退潮离开西大陆，这是多么美妙的巧合，如果你非要毁灭世界，我觉得你应该采用这样巧妙的形式，可惜这样的过程我们没法重现，你我早就对重复感到厌倦，世界如此有限，时间又早早地向我们证明因果逻辑的不可靠和虚伪，你希望他疯了，一个真正的疯子或许能够陪你一起实现那些无聊的想法，但他没疯，他依然目光清澈，振振有词，他试图走向疯狂，但语言这个顽疾已经根深蒂固，他永远摆脱不了语言，人的世界化是不可逆的过程，如果你想接触他，尝试理解他的想法，那你也必须成为世界，因果早已经告诉你答案：只有魔法才能击败魔法，只有世界才能对抗世界。

二十一

事到如今，学院派的那些老东西也快要死绝了。把那些有关魔法的知识带进坟墓吧，才华横溢的学者与魔法教授，最好的陪葬品由你们自己亲手打造，这就是真理对你们的回应。不要再把它们传承下去，超凡力量岂是尔等能用理智和逻辑描述解析的？以为一切事物都能够被理解，这就是你们的原罪，看似丰厚的积累和传承已经让你们丢掉了敬畏之心，对于魔法，我们只能感受，而不能理解，当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这一底线时，命运和世界会毫不留情地惩罚你们，海啸和变异的太阳就是惩罚之一，可你们依然执迷不悟。

学院亵渎了一切，建立起秩序后自欺欺人是你们屡试不爽的手段，可惜魔法没有被你们征服。在帝国消亡，共和国陨落的今天，被你们称为“术士”的法师依然活动在科瓦斯大陆上，可是魔法学院已经无人提起——知识是一种高明的谎言，你们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串起所谓的魔法知识体系，可最终却被这个集合体本身给压垮，动荡的岁月让你们那又臭又长的蹩脚故事难以为继，知识破产是一个比银行破产还要太快人心的消息，当然，人们已经不关心了，学院派的魔法师已经濒临绝迹，而现在术士和法师在人们看来并没什么区别，除了懵懂的孩童和白日梦想家，谁还想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魔法师或者源血战士呢？除了较真的历史爱好者和掌权者，没有人关心法师施法的方式是否“正宗”，我们的大多数工作早就被魔术师取代了，可惜你们却不能认清这个事实，坚持所谓的传承和正统魔法教育，所以你们该死。

你们的天赋不是魔法，而是把本来简单的东西搞得非常复杂。如果你们信奉的那些大魔法师、奥术师和圣域法师出生在这个时代，而他们又非常不幸地遇见了牛仔裤，那他们一定会成为牛仔裤品鉴专家——那些凸显“专业性”的工作我都能倒背如流，首先是分类，把牛仔裤按产地分类，按生产时间分类，按布料和裁剪工艺分类，按颜色分类，按长度分类，按口袋数量和纽扣数量分类，甚至你们还可以丧心病狂地把牛仔裤按穿着人群的肤色进行分类——这就是学院的工作，一大群没有任何魔法天赋的分类爱好者围绕在偶然出现的一两个天才身边，变着花样拍马屁或者搞些批评，科林帝国还在的时候，贵族把你们这些把戏成为阁楼里的智慧或者精致知识，那时候西大陆的人类还有数亿之多，蠢人当然数不胜数，所以你们还有市场，还能忽悠到那些不够老练的小朋友。

是的，你们当然还有一些“真东西”，比如法术模型、魔法卷轴和对超凡生物的详实记录——我至今为止都难以理解为什么你们这些学院派法师需要在知道法术模型的前提下才能够施法，难道你们自己不觉得奇怪么？像我们这些被你们称为“术士”的野路子法师从出生到死亡没有学习过任何法术模型，更不知道你们那些经典的魔法理论，但我们一样可以用处各种各样的法术，而且其中的绝大多数法术威力绝不比你们这些拥有“天才构思”法术模型的法术差。我怀疑大多数学院派法师并没有真正的魔法天赋，你们的灵魂真的都是先天启迪的么？难道你们必须将注意力放在灵能之线和生硬挪动空间里的八种元素上才能够完成魔法么？荒谬至极的操作，但你们不仅不觉得奇怪，甚至还乐在其中，魔法对你们而言到底是什么呢？是魔术师和马戏团小丑精心安排的把戏？还是是矮人铁匠打铁时手中的锤子？或是巨龙学者晦涩难懂的龙语？

无论你们多么不想承认，事实就是如此，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位魔法师是一名术士，虽然“术士”这个职业已经被你们开出魔法师籍了，但无论你们怎么改写历史，这个事实都无可更改。那时没有什么法术模型，也没有经典魔法原理，更没有乱七八糟的炼金道具、魔法卷轴和训练师。施放法术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一个足够强大且敏感的灵魂，它能捕捉到事物的细节，感知生灵的情感意图，魔法在变化多端且沛莫能御的情绪中爆发，并不需要经年累月的学习和培训，魔法本来是一个很自然的东西，可是它却被你们变得面目全非。

变态的控制欲反过来将你们自己控制，奴役超凡力量的野心让你们这些尝到超凡力量甜头的人变得愈发贪婪，而且索取无度。教育是你们的伟大发明，它没有使用“驯化”的名字，却光明正大地行“驯化”之事，一代代魔法导师不厌其烦地进行表达，同时他们又不厌其烦地让魔法学徒产生理解的错觉，实际上我们什么都不能理解，不止是我们人类，翱翔的巨龙，不死的巫妖，九重地狱的恶魔还有众多的其他种族，他们一样什么都不能理解，我们只能感受，对于世界和魔法而言，选择“理解”而不选择“感受”就是最大的亵渎，只有学院派会对这样的行为沾沾自喜。

盲目和洞见的悖论是你们身上最常发生的情况，你们巧妙地提出“发明”和“发现”是不等价的，并试图以此来证明你们的工作因其“发明性”而卓尔不群，可是在魔法和众多超凡力量的世界里，一切发明都是发现。

比起北方的奥维亚特神国，你们对“异端邪说”更加重视，因为你们本就玩弄语言的高手，你们当然十分清楚所谓语言和思想的力量，逻辑已经把你们驯化，所以你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人都能够被这种方式驯化，失去敏锐的感受能力后，你们的灵魂不值一提，纵使它们有灵能之线，能够通过灵能之线在操纵空间的种种元素来完成你们那些名为魔法的戏法，但它们已经黯淡无光。

理由一直都很多，何况你们本就是一群擅长找理由，以找理由为生计的人。怪罪魔法之风的减弱，把知识的失传归咎于西海岸万年不遇的海啸，将太阳变异的罪责甩给“无尽长夜”，可那些咒日者究竟做了些什么呢？在科林帝国的时代，他们组织里的圣阶超凡者都屈指可数，而无论是在科林帝国还是双头鹰共和国，你们的魔法学院始终气派恢弘，更不用说在破晓革命后，你们引以为豪的激进的“唯天赋论”政策让整个魔法师和源血战士群体人数激增，那些从学院里批量生产的超凡者究竟又做了什么好事呢？

你们是不会承认的，就算世界毁灭，魔法绝迹。你们可以在财富上示弱，在排场上示弱，在地位和权力上示弱，但你们绝不可能在思想和话语上示弱。这就是你们赖以为生的东西，或者说所谓的底线，没有人能够说服你们，事实更不可能。在一座魔法学院都没有的今天，你们尚且可以保持老气横秋的做派和高傲姿态，还有什么能说服你们呢？

世界当然不会毁灭，魔法也肯定不会绝迹。术士依然在大陆上四处游荡，尽管我们势单力薄，尽管我们没有“批量生产”的能力和令人叹服的教育培养流程体系，尽管我们没有什么丰厚的遗产或者卷帙浩繁的经典，但我们才是魔法的正统，我们才是真正的魔法师——世界的感受者，灵与元素的引导者，精神世界的追随者——学院派的墓地已经被时间和命运挖好，而我们这些术士就是送你们上路的人。

不过，如你们所愿，我不会对学院派赶尽杀绝，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到。你们那迟钝的感受力虽然察觉不到衰落，但当面临死亡的危机时，你们又总能爆发出强大的生命力。我听从自然的安排，既然它让你们苟延残喘，那我就不会进行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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