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干什么？”快斗问。

“哎呀，快斗。”格蕾丝眯起眼笑笑，问候他，“真不巧，爱德不在。”

“我只是路过。”快斗说，“他们要做什么？”

“我们也是路过看热闹，”她从上到下打量他两眼，看到他拎着的早饭，“他们收拾东西要搬走，现在里面乱糟糟的。你没地方吃饭了吗？”

“格蕾丝……”格洛丽亚打断妹妹，也转向快斗，“临时学生会要派人过来。”

“曾经反对教授的那群可怜人，”格蕾丝补充，“谁能想到今天？”

“他们会和你们心园决斗学校的学生组织联合，需要大的办公区。”

快斗缓缓开口：“我没听说学生会或者反抗军要换地方。”

“是吗？看来他们懒得搬家。那今后就是学院的临时学生会独享总部了。”格洛丽亚说，“你没地方吃饭了吗？”

“上周他们和Leo Corp. 的人一起来过，你应该也在场。”

“知道。我见过。”

“你不喜欢他们吗？”

晚餐时爱德这样问。他们两个又坐到一张办公桌旁吃饭。

融合次元所有的个人次元转移都被禁止，只剩少数工具和新通道经Leo集团批准才能使用，爱德和其他的派遣军指挥层就在总部和一旁临时搭起的两层小楼里住宿办公，除紧急事务不再回学院。现在小楼已被搬空，桌椅和器材擦得锃亮，从窗户能看到他们的飞艇按临时学生会的指示清洁一新，不像是在战火和废墟中躲了一年。爱德还有些私物留在里面，趁晚饭休息时间，他来这做最后的整理。

“恐怕否认不了。”快斗承认。

“为什么？不像至今为止出现在这里的学院成员那样，他们比我们更有主见和勇气。”爱德直说，“和你们一样，他们也曾……”

“我知道。”快斗开口，像打断他的话语一样，“我知道的，爱德。”

“快斗。”

爱德直视他的眼睛，带着纯粹的疑惑。快斗低下头。

“……也许我只是，潜意识里不希望没经历过那些的人来指手画脚。”他盯着饭盒里的羊栖菜做自我剖析，“可能就是这种偏见，不用在意我，爱德。我明白他们一样经受了很多。”

“我理解你。”爱德说。

快斗忍住不问：为什么理解我？你不会觉得这也在说你吗？他没那个意思，这只是一个新问题。他埋头用米饭把嘴填满，继续吃在这个房间里的最后一顿饭，最终比爱德先停下筷子。

“我来刷。”爱德一吃完，快斗双手就搭在他们两个的饭盒边上，“你还要忙着收拾房间吧。明早我带给你就行了。”

爱德犹豫了一下，“嗯。”他点点头。

快斗起身，咔哒两声把盖子都扣好，轻车熟路地往盥洗室去了。

他不知道飞艇所在的大坑是如何形成的。夜里边缘处阴影极暗，快斗从坑边跳下去，仿佛垂直落入万丈深渊。他中途用力踏一脚土壁，翻个身，平稳落地，但从坑外的视角看，他一瞬就彻底埋入黑暗。

快斗就这样贴着边缘缓步前行，不踏出一点声响。他没什么目的，只是日期变更后的散步。这离快斗现在的住处不远，他太习惯夜间的这条路线了，他怀疑自己哪怕是梦游也能走到这里。

只要抬起头，他就能看到那间房子。之前爱德时常整理文件到凌晨，现在没有一扇窗是亮着的，使他更为隐形。

接近那个窗口时，快斗无声地踩上一块石头。他停顿片刻，把它踢到阴影外，碰撞声短暂地响起。

“快斗？”

立刻就有人回应他。快斗认为自己吃了一惊，但身体并没有反应。

声音的主人蹲下来，靠石头辨认他的方位，明亮的蓝眼同时被灰影和月光围着。快斗老实地从坑里翻上来，让对方发现他。

“你怎么在这？”快斗问。

爱德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似乎松了一口气，“我总觉得你会过来。你来做什么？”

“散步。”

“我已经不住这啦。”

爱德话里带了点笑意。快斗不说话，就那样直直地看着爱德。每到这个时候爱德大他的那一岁才有意义，他阴沉沉地想。眼前爱德的身形仿佛在夜色里浮着，而他颜色不纯的大衣没法让他融入黑暗。

然后，他点了点头，离开那里。

爱德似乎还有话要说，他们就一前一后走在废墟旁。在损毁的建筑下行走很危险，于是快斗转弯时走到路中央，爱德自然也跟着他远离废墟。

“格蕾丝说你找不到地方吃饭，是什么意思？”爱德突然问，“你被排挤还是怎么了吗？”

“没那回事。”

“我听说你之前和同伴争吵过。”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谁告诉你的？”

“是我问的……我看你时常到我这来。其他时候，你会和在这里的朋友一起吃饭吗？”

对方好像很想关心他。意识到这点，快斗忽然头昏脑胀，他的睡眠问题在他额头深处绷紧。

“我真没有你想得那么……”他打住了，“爱德，你见过他们给我带吃的。而且我从没纠结过这个，我只是就近吃饭，旁边可能坐着我们学校的，其他学校的，可能是大人，或者之前经常看我决斗的小孩们。现在他们总和丹尼斯一起，我去看他们，之后就到附近的食堂去。”

他们从一盏照明灯下方走过，光芒刺眼，快斗闭上眼，在被光感穿透的黑暗中走了几步。

“我……从来没有困扰过。”他最后说。

“有时你也来找我。”

“对。有时我也找你。”

“抱歉，看来是我多虑了。”

“该说抱歉的是我，爱德。”快斗叹了口气，“我没想过你会因此担心我。”

“快斗，我不知道我是否有资格说这些。”爱德迟疑着提出，“但……如果你信任我，有心事可以随时和我说。”毕竟你也总是来我这，他说。

“好。”快斗答应，接着立刻抛出问题，“你为什么搬走？”

“我？临时学生会想要一个足够宽敞的地方，最好靠近移动装置，方便在次元间往返。他们当然提到派遣军总部，我也赞同。”爱德解释，“现在比起看监控屏，我们更多是在各个现场之间绕，早就觉得空间利用得不够充分。”

“原来如此。”快斗点头。他总下意识地靠向废墟一侧，这次转弯时他仍专心纠正自己的习惯。

“之后许多书面工作也由学生会接手，我们有地方摆屏幕和通讯设备就足够了。”爱德跟在他身后，“说实话，我们派遣军的精英还住单间确实不合适……”

“那现在你还住单间吗？”

“我暂且是。”爱德说，“二人间，但只有我，和你那一样。你要跟我来看看吗？”

“好。”

爱德往反方向走，快斗跟上他的脚步。

“你刚才是要去哪？”爱德回过头来，“我才注意到，你应该也是住这个方向……”

“我不知道。”

快斗诚实地回答。爱德担忧地多看了他两眼。

他们走了十多分钟才进楼。那是栋写字楼，房间不少，样式在心园算是十分老旧，临时作为宿舍。四校学生会和反抗军代表也有一部分集中住在类似的地方，以便紧急联络。

上楼梯到一半，快斗毫无征兆地止步，“太晚了，你最好回去。”

爱德惊讶地回头，一把揪住他上臂处的衣物，“快斗，这是我住的地方！”

“……抱歉。”

“今晚就睡我这吧，快斗。”爱德不松手，半拽半牵着快斗跟自己上楼，“你有点奇奇怪怪的……”

快斗想挣脱开，又不敢用力。爱德把他带到门口，解锁并点亮电灯，亲自拉开门等快斗先进屋。快斗好奇地看了两眼，但不愿进去。

“我没事的，只是太困了。”他说。

“上铺又没人睡。”爱德坚持。

“不回自己房间我睡不好的。”

“你回去真的睡觉吗？”

“……我看起来有那么需要关心吗？”

“我不确定。你看起来……很糟糕。”爱德皱着眉措辞。借室内的灯光，快斗的脸比刚刚更加清晰。

爱德想起所谓的通缉令。他只是经过告示栏时匆匆扫了一眼，不记得那上面照片中的快斗是否是这样的，他从没见过快斗这种眼神。

“我觉得没有。”快斗否认。他干脆进屋，迅速走到窗前。透出灯光的玻璃堪堪照出他的模样，仍然陌生，快斗只好检查了一下黑眼圈，一般深。“与平时没什么不同。”他转身告诉爱德。

“你是讨厌又有学院的人来这里吗？”

“没有，不是讨厌。”快斗摇头，“我很喜欢你，爱德。”他忽然说。

“你不用勉强的。”爱德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可以告诉我。”

爱德体贴地把房门关上，空间一瞬变得狭隘。快斗的视线在门把手上锁定了一会。

仿佛下一秒墙壁就会将他们挤碎。快斗勉强开口：“我真的没事。”

“快斗——”

“我就是想问你到底为什么要搬走？”他忍住没喊出来。

“……就因为我们用不到那么大空间？”爱德睁大了眼睛，“这不需要其他什么原因！快斗。我又不是要回学院，我是不能回去的。我就住在这，你看。”

爱德拉他在自己的新床上坐下，床垫不算太硬。快斗没有反抗，眉头紧皱。

“我最好还是回去。”

快斗刚坐稳又要起来，爱德坚持拽住他，“休息一下吧，快斗。”他说，“就坐一会。”

“好吧。”

“你还想喝苏打水吗？”

“不用。”

“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差不多行了。”快斗打断他，“别说话了。”

他就这样老实地坐了一会，渐渐变得有些坐立不安。

快斗偏过头，正对上爱德欣慰的眼神，他金色的眉梢立即深深地压下去。

“我至少不想表现得对你有敌意。”快斗说，“爱德，我明明决定了没有的。”

“快斗，我知道我无法弥补我的——”

“我不想听。”快斗不准他继续，“这是我个人的问题，爱德。我有时就想，如果能一直看着他们决斗就好了，但不可能总那样。我怀疑我会伤到你。”

“那就——”

“我知道。就算我揍你一顿，你也不会有意见。”快斗说，“但我不想。”

“……快斗。”

爱德终于不试着说什么了。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快斗，人工照明下的蓝瞳清澈透亮。他们都只看得到对方的眼睛，因此意识不到此时两种如何相异的蓝色共存在房间中。

快斗像驱赶飞虫一样甩头，僵硬的关节间响起喀啦声。

“我对着你讲和你有关的事，但又拒绝听你说任何话。”快斗问，“你会觉得很过分吗？”

“为什么会？你的痛苦都是源于学院发起的侵略，而你现在纠结的对象是我。那么我无论是作为学院派遣军的总司令官还是我个人，都应该为此担负责任。”

“……如果我能否定这句话，我就不会在这。”

爱德等他继续，但快斗不再说话，他只好试着从快斗的表情里找出些什么。快斗脸色异常阴沉，任爱德盯了自己一会，最终缓慢地把脸埋进手心里。

他们很久没说话。

他不需要思考，直到气息靠近他的喉咙。

刹那间，快斗的注意力咬住余光里的人影，决斗盘随迎击的姿态一齐架好，仿佛是他骨骼中的一部分。他猛地转头，看到爱德正试图给他披上被子。

“快斗？”

“我只是睡了一会——”快斗说，“够了！”他用抽卡的那一侧手臂挡开爱德。

“快斗！”爱德喊他的名字。

“对不起。”快斗迅速地说。

“你没有错，快斗，都是我们的错。”爱德说，他握住快斗的手，试图让他解除临战姿势，“已经都结束了。躺下好吗？”

“别道歉了。”

“今晚就睡在这吧。”

“我希望你别再说话了。”

“打我会让你好受一些吗？”

快斗发出痛苦的吸气声。

“你的那个披风呢？”他问，“肯定有人给你捡。”

快斗站起来，在狭小的房间中央反复踱步张望，似乎随时能去任何地方掘地三尺把那件东西翻出来。爱德也跟着起身，“应该还收在某个杂物箱里……我没看到他们搬过来。”他不太确定，但率先走出房间。两步后爱德充满担忧地回头，确认快斗是否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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