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

他在沙发上醒来，来自天花板的昏暗灯光直射进他的眼睛。他按着太阳穴坐起来，下身的黏腻触感首先占据了他的注意力，质地上乘的西裤已经被冰凉的液体浸透，令人不悦的腥味钻入鼻腔，刺激着他刚刚苏醒的嗅觉。他烦躁地把领带扯松，可穿戴整齐入睡所带来的紧绷感没有丝毫缓解。

原来是梦。

……果然是梦。

类似的梦已经做过无数次，从前的母亲在梦里无数次对他敞开怀抱，接受他的亲吻与掠夺，柔声细语地回应他的爱。一开始只是短暂的碎片，后来是连成段的鲜明记忆，每梦到一次母亲，他都会如机器学习一般将这段梦境作为素材精雕细琢一番，待到下一次便是更加真切、更加长久的相会。

然而人的想象力终究有限，在某一个节点后，他的幻想就止步不前，甚至由于长久未加回味，从前积累下的素材似乎也在逐渐消散。他甚至以为自己会一点点地失去与母亲仅剩的连结，然而或许是拜自己的执行官同事所赐，这一次的梦境真实到可怕，真实到令他没来由地笃定从此以后母亲再也无法出现在他的梦境中了。

他闭上眼睛，混杂着轻微机油味的香气、仿真皮肤柔软的触感、星球形耳坠细腻的光泽，都无比真切地残留在他的感官。或许这段记忆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只是在那之后他神经质地穿好衣服，又回到沙发上再次苏醒而已。他这么想着，踉踉跄跄地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杯水。

桌上还散落着层层叠叠的照片，以台灯为界分成两堆，他想起他还没完成今天的“复习”。他一手端着杯子，一手随意抽出张纸片，将照片中女人用红色马克笔圈起的左眼凑到自己眼前，像是在和那位常守监视官对视。他呼出的气息打在照片上，眼前错位的五官幅度微小地颤动起来。

头又疼的厉害。

他蹲在地上，过了许久才起身，将手里已攥成一团的照片随意丢弃在桌上。纸团划了道弧线，落在镶嵌着与母亲合照的相框前，只是两个主角的脸仍然模糊不可辨。他拉开抽屉，拿出角落里不起眼的纸盒，黑色的丝绒衬布上静静躺着的是一只星球形状的耳坠，那是他在某次会议后从的走廊里发现的，仿真义体的五感显然不似真人灵敏，禾生局长右边的耳垂空了两天后，才补上了第二颗星球。

男人将耳坠捧在手中，像是拖着爱人的手一样凑近自己的脸庞。

“妈妈……我已经不记得你原本的脸了。”

他的语调极其平稳，似乎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眼泪却在一瞬间爬满脸颊。如果他此时能够在泪水中张开眼睛，或许就能发现沙发下的阴影中，一颗折射率极高的星球形状耳坠，像是在黑暗中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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