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各自騎在馬上，往僻地宅院前進；天氣尚佳，一如往常的風景，卻傳來不一樣的感觸。

『...律...，風聲聽起來不太對勁。』

『...嗯。』

安頓好馬之後，律一手緊牽著慧之君的手，另一手則緊握著身上的佩刀。

空氣流動傳來了與以往不同的感受，似乎增加了許多陌生的氣息。

花姊看似疲憊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向兩人。

正當慧之君與律稍有鬆懈時，花姊停下了腳步，顫抖的聲音引起了慧之君的注意...。

『...兩位大人...快點離開...不要管我們...快...！』

『花姊！』

花姊的話尚未說完，便倒在慧之君和律的眼前，血流不止...。

『我好久沒來了，都快忘了父親大人還有這處不乾淨的地方啊。』

＊＊＊

宅院外，凌亂不堪，倒在地上的數位男人，似乎正告知大眾方才這裡有場激烈的爭鬥。

『...真是費了我好大的力氣才找到你們，要是你們再不來的話，這裡的髒小孩可都要被我殺光了呢。』

律被幾名較高大的手下押跪在地上，慧之君則是被帶到紀之君跟前。

『我的好弟弟，我找你找的好苦喔~。你放心，雖然那位大人已找了別人當他的女婿，但還有別門親事正等著呢。』

如果可以的話，慧之君這輩子根本不想再見到紀之君了。

『...兄長大人，請放過我們吧...。』

宅院裡，已有幾位孩子喪命於紀之君手下的殘暴行徑，慧之君看到瘦小的屍骸以及滿地早已乾涸的血跡，既心痛又自責。

『...放過？這些土匪綁架了我最寶貝的弟弟，怎能輕易放過呢。』

『他們都只是手無寸鐵的孩子啊...。』

『...可我那些陳屍在外的手下又是被哪個"手無寸鐵"的人所殺呢？』

紀之君往律的方向看去，律正想辦法掙脫綁在手上的繩子。

『...兄長大人，我只是想要過平靜自由的生活而已...。』

『......你認為你有這個資格嗎？』

這是個身不由己的時代，自由...，更是遙不可及的事物。

『你現在的身分是貴族，貴族有責任延續傳統，並且將之發揚光大。父親大人的詩詞裡不也寫了嗎，"幹骨承襲，枝繁綠蔭"。』

『...我認為兄長大人您誤會父親大人想傳達的意思了...。』

『這個家現在是由我來做主，我覺得是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

紀之君還是跟以往一樣，聽不進任何與他相異的意見。

『回來吧，慧。』

『......兄長大人，是在詢問我的意願嗎？』

『...你說呢？』

慧之君早聽出來，紀之君根本不給他有任何其他選擇的餘地。

『......那我們做個交易吧。』

『交易？』

在外的這些日子裡，慧之君與律靠著販賣自家耕種的農作物以及手工雕刻過活；或許是權貴大人還在世時，慧之君經常聽他敘說生意上的經驗及心得的緣故，所以對慧之君來說做點小本生意並不難。再加上慧之君天性誠懇，許多商客都很願意再次回流。

也因此，慧之君想賭賭看...。

『...放過孩子們還有律...大人，條件是我跟兄長大人回去。』

稍有一點猶豫，就會被紀之君看穿，慧之君特別小心自己的用詞。

『...條件聽起來還行，可是，我要怎麼知道你是心甘情願跟我回去，且不會再離開我呢？』

『兄長大人應該知道，我不擅長說謊吧。』

『...擅不擅長是一回事，重點是萬一你又逃走呢？那這筆交易我豈不是虧大了。畢竟，腳長在你身上。』

紀之君說著說著，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露出了笑容。

『...兄長大人的意思是...？』

『這樣吧，用慧的一雙腳，換取這些土匪的自由！附加條件是這樣的話我就答應。』

律聽聞後，非常的慌張，努力加速掙脫繩索。

慧之君看了看縮在牆角驚恐的孩子們，和被押跪在地上正想辦法掙脫的靈魂伴侶；如果能用自己當籌碼讓大家逃離紀之君的殘暴支配，或許還算值得吧。

『......好...。』

＊＊＊

『那就開始吧。』

聽到慧之君答應自己的附加條件時，紀之君歡天喜地的躍躍欲試。

『等等，開始什麼？』

看著紀之君把手下召集起來，慧之君完全不懂他打算做什麼。

『你不是要拿你的一雙腳換他們的自由嗎？』

『......。』

『那我當然是要收下你的腳囉。』

紀之君的笑容看起來非常毛骨悚然。

『不行！』

『嗯？』

『這樣不就換我吃虧了嗎！』

『嗯？』

慧之君為了爭取時間，不停地打斷紀之君的思緒與行動，在紀之君和其他手下的集中力都在自己身上時，能讓律想辦法掙脫後救孩子們盡快逃離；然而在這期間自己就算失去一兩條腿，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怎麼知道，兄長大人毀了我的雙腳之後，是不是會反悔而毀約。如果是這樣的話，換我划不來了。』

『...慧，你就這麼不相信我？』

『嗯，我不相信。』

吃過紀之君多次的虧，慧之君對紀之君的保證嚴重不信任，更何況這次是以自己當籌碼，非謹慎不可。

慧之君感受到自己的氣場與紀之君的氣場產生的衝突噪音，刺耳得讓人難耐。如果是以往的話，慧之君早就避之惟恐而不及了；但這次，說什麼都要據理力爭。

『...哥哥覺得好難過喔~。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該怎麼取捨好呢...。』

慧之君默不吭聲，從周圍氣場聲音流動聽來，律似乎就快要掙脫成功了。

『這樣吧！先一隻腳就行了。』

『啊？』

『我先毀了慧的一隻腳，如果我真的反悔的話，你還有另一隻腳能讓你逃走，這樣就公平了~。』

這人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做公平！

無法溝通，完全無法跟他使用人類的邏輯溝通；但再持續耗下去，紀之君很可能會因不耐煩而乾脆連交易都不談了。

『...好吧。』

『慧，可能會有點痛喔，但馬上就好了。』

沒關係，忍一忍就過去了，就跟小時候一樣，咬緊牙根...，那時候都撐過去了，這次也問題...。

『動手吧~』

慧之君緊閉著雙眼，耳中聽到了，木棒與風聲交織而成的撕裂聲，以及撞擊在肉背上的磅然聲...。

『...咦？』

慧之君張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律承受痛苦而扭曲的臉龐。

『律！』

律緊緊地用身體護著慧之君，讓他不受到絲毫地棍棒之苦。

『...太好了...，這次...我終於保護到你了。』

『......我就知道......。』

紀之君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冰冷，似乎這一切都是他所預料到的。

『這點皮肉之痛我可以忍，你快放開我...。』

但律仍是緊抱著慧之君，一點都不肯退讓；無情的棍棒打在律的背上，在稍早前的爭鬥中，律早已受了幾處刀劍傷，現在再承受如此嚴酷的重擊，難保...。

『拿來！』

紀之君見狀，心中的怒火油然升起，一把搶走了手下的木棍，狠狠的往律的頭部打去。

『你們！果然背叛了我！誰准你們！丟下我！我不允許！』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慧之君慌了。

『兄長大人，這跟我們說好的不一樣！快住手！別打了！律...律...我求你，你快放開我...快放開我...。』

『...沒事的...沒事了...。』

律的聲音聽起來雖微弱，但仍是慧之君那喜歡的溫柔之音...。

＊＊＊

風與葉片演奏著樂曲、鳥兒在樹上高歌哼唱。

宅院裡傳來了孩子們的哭泣聲，僕人的驚呼聲，以及紀之君因用力過度的喘息聲...。

聽不到...，到處都聽不到...。

律那低沉又有磁性的溫柔嗓音，穩重的腳步聲，平靜安穩的呼吸聲，以及胸口規律的鼓動聲，還有與自己氣場合奏的美妙樂聲...。

一切一切，慧之君所熟悉的律之聲，再也聽不到了...。

『...是你們自己先破壞交易的，不是我的錯。』

慧之君抱著律的屍體，無聲地哭泣著。

『慧，是你不好。』

『...要怎麼做...你才肯放過孩子們...。』

『......你覺得呢？』

失去了最重要的靈魂伴侶，慧之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巨大的衝擊。

律的體溫一點一滴的流失，方才還緊緊抱著自己的手臂，現在已無力地垂在慧之君的懷裡。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只要你放過孩子們...。』

『......我就在等你這句話。』

紀之君再次拿起棍棒，用力揮下。

＊＊＊

不知道是因為太用力，還是氣過頭，只見紀之君喘個不停。他把手上的那沾血的木棒往旁邊一扔，嚇到了站在一旁的下人們。

『......把這些髒小孩都給我殺了...。』

語出，所有下人都不知所措了。

『...可是，剛才您...。』

『我應該一開始就說過，是要"肅清"所有土匪。同樣的話，不要再讓我說第二次！』

下人們再也不敢吭聲。

『...把慧帶走，這棟宅院...燒掉。』

＊＊＊

黎正興高采烈的從深山裡回來，身上揹了裝滿藥草的竹籠。

『這次在深山裡找到了稀有的草藥，搞不好可以試著拿來調慧哥哥的身體。』

宅院就在不遠處，再走幾里路就到了。

『嗯？那是什麼？煙？』

宅院所在位置的上空，升起了陣陣濃煙。黎加快腳步往宅院奔去。

熊熊大火無情地吞噬著宅院，卻沒有一個人逃出。

火勢太大，黎無法進入，就算想找人搶救，這方圓百里也沒幾戶人家趕得過來；只能，等待一切都燒盡為止。

＊＊＊

晴朗的夜空，繁星點綴，無數晶亮，照耀著僻地宅院。

晚風清涼，蟲鳴清亮；慧之君和律，並肩坐在走廊上，一同欣賞著滿天星斗。

對喔，今天兩人打算留宿在宅院，陪伴孩童們一起賞星到天明；黎那孩子，不知道又跑去哪座山裡挖草藥了，可惜他看不到今晚宛如身置宇宙中的星空。

貫穿闇夜的銀河彼端，出現一抹身影。

『老爺爺！』

『是老爺爺來了~』

『我好想你喔~老爺爺~。』

孩子們一窩蜂的衝到權貴大人身邊。

『老爺爺身體好點了嗎~』

『我們有很乖喔~』

『律哥哥和慧哥哥很照顧我們喔~』

慧之君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景象，他所熟悉的老男人，正被宅院孩子們圍繞著。

坐在一旁的律起身，走到老男人的身邊。

『律...？』

『謝謝你們，幫我照顧孩子們。』

『不...，我很抱歉，沒照顧到最後。』

『沒關係，我知道你盡力了。』

慧之君不太能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想起身詢問，怎奈何雙腳像巨石般的沉重，動也無法動。

『...律，父親大人...。』

慧之君的心中突然一股恐懼油然而生，律轉過頭來望著慧之君微笑，用著他最喜歡的嗓音說著。

『沒事的，我們還會再相遇，以聲音，作為我們的契機。』

『...不...，拜託...不要這樣...。』

慧之君似乎已經明白了一切，非常慌亂，敲著沉重不動的雙腳，希望能盡快跟上腳步。

只見律和老男人，以及孩子們越走越遠，唯獨自己留在原地。

『求求你們不要丟下我！！！』

聲嘶力竭的哭喊，黑暗，吸走了所有聲音，恢復寧靜。

＊＊＊

『慧殿下，您醒啦！太好了，趕快去通知大人。』

沒看過的侍女，指使另一位侍女出去通報後，幫自己擦拭因高燒而出的汗水。

『您一定很難過吧，受到綁匪們如此殘忍的對待。』

慧之君完全聽不懂侍女在說什麼，綁匪？殘忍？

『在囚禁您的這段期間，為了不讓您逃走，竟然打斷了您的雙腿...。真是太可惡了...。』

打斷雙腿？

慧之君這才發現，他的雙腳早已呈現不合理的扭曲形狀。

『......難怪...，這雙腳...怎麼可能追得上...。』

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慧之君厭惡的聲音...。

『慧！太好了~，你睡了好多天呢，擔心死我了。』

無意義的擁抱，大到連本人聲音都聽不見的雜音...。

『我可憐的弟弟，以後哥哥就充當你的雙腿，你想去哪，我代替你去，喔。』

『......不必了，我哪都不想去了...。』

『好，那就乖乖在家裡養傷，我會請最好的藥師來幫你治療。』

『...兄長大人，孩子們呢？』

『嗯？我都放走了，他們自由了。』

『......兄長大人，您說謊時的聲音，還是一樣的難聽。』

兩人之間的氣氛，就像是冰天雪地般的寒冷。

『...我沒有說謊喔，他們的靈魂，都自由了。』

紀之君完全不認為自己說了什麼謊話。

慧之君回想剛才的夢境...。

「...黎還活著...太好了...。」

再多的淚水，都喚不回逝去的生命；自己被留在這瘋狂的世間，究竟...有何意義...。

小说相关章节：枯泣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