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采佩什伯爵仍旧在黑键的面前，维持着他道貌岸然的形象，甚至相比以往。还要来得更加慷慨和坦率。

高塔内，原先紧闭着大门，钥匙则由采佩什伯爵贴身保管的一间间密室，如今黑键也有机会在他这位监护人的陪伴下进入。来历非凡的珍奇乐器，不过只占到采佩什伯爵庞大收藏的一小部分而已。那些从泰拉诸国购得的装饰艺术品，结构复杂又精巧的机械装置，还有他自称出于研究需要，从或正当或并不正当渠道得来的动植物标本和人体器官组织，采佩什伯爵如数家珍般，向黑键夸耀着她们的由来与不菲价值。

或许，在巫王高塔倾覆以后，他的收藏即便是放眼整个莱塔尼亚，都能算是数一数二的数量庞大，质量上乘。而如此大费周折，采佩什伯爵的最终目的，不过是想要黑键奉承他，好让他可怜的虚荣心得到满足而已。

黑键自然清楚，如果他一直负气保持沉默，对面前的卡普里尼贵族冷眼相待的话，那么，像采佩什伯爵这样的疯子，不是没有可能像他之前威胁所说的那样，把黑键的舌头或脸颊肉切下来，放在高汤和红酒里，和香料一同炖煮成一道新的美味佳肴。一番斟酌，把尖酸的讽刺，藏进表面上听着让人肉麻的夸奖里。黑键有他脑海里的苍老声音作为指导老师，渐渐也学会了如何在日常对话中，同采佩什伯爵对答如流，又不让他轻易察觉自己话语里的冷嘲热讽。

采佩什伯爵留给了黑键相当长一段时间来养伤。在此期间，他待黑键如往常一样照顾体贴，就好像那一晚发生在手术台上的残忍兽行并非出自他手一样。只是黑键再难忽略从采佩什伯爵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如血肉腐败般难闻的腥臭味。那是他放纵口腹之欲，吞食同类血肉而付出的代价——无论喷再多的香水去掩盖也毫无用处，采佩什伯爵已然堕落成非人的魔物，为祸人间。而黑键也还未弄清楚，下一步，他这位人面兽心的监护人又究竟对他有何企图。

固然，想办法联系上双子女皇的人，让他们知晓采佩什伯爵的暴行，是改变现状最有效的方法。但是现在手上的证据不足，黑键也并不相信若要当堂对质，采佩什伯爵会让黑键占到上风——毕竟，看他切割自己身体时熟练的样子，想来采佩什伯爵也并不是第一次动手做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然则对外他却依然能保持不错的名声，甚至就连双子女皇在把黑键托付给他抚养的时候，也并没有抓到他的什么把柄，此人的城府之深，多少可见一斑。

眼下，按兵不动虽然算不上什么很好的对策，但是黑键也别无他选。待他伤势痊愈，采佩什伯爵并没有再把黑键带去他的秘密房间里，另切下新的肉来。可这并不意味着黑键便能自此平安度日，假装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恰恰相反，采佩什伯爵仍会时不时在黑键的饮食当中做手脚，混入会令人昏迷或致幻的药物来。黑键无从分辨当日的餐食是否安全。和采佩什伯爵在同一张桌子上面对面坐着，他也自知绝食抗议全然无用。香味诱人的食物切割成小块，叉进嘴里，对黑键而言却不过味同嚼蜡，机械性地咀嚼几下，便勉强吞咽进了肚中。这是炎国雪山间采摘到的松茸。这是维多利亚渔港新运来的鳞兽——采佩什伯爵夸耀地和黑键讲说着盘中食材的不同寻常，眼睛里贪馋的光怎么藏也藏不住。说到底，黑键知道，在采佩什伯爵眼中，最珍贵的食材，莫过于由他一手养大的乌提卡伯爵本人。

晚餐结束，黑键或能清醒着走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或将不幸在失去意识后，由采佩什伯爵带回他的房间去。醒来的时候，身上剪裁考究的礼服早就不知所踪，手脚则像是猎人对待森林里新打来的猎物一样，被采佩什伯爵用粗砺的绳索捆绑起来，不得动弹。伯爵等不到黑键恢复意识，便要开始在床上侵占他，用硬而发烫的性器直直撑开他湿软的后穴，大开大合操弄起来。

见黑键睁开眼睛，不无嫌恶地看向自己，采佩什伯爵也并没有停下动作的意思。混在黑键饮食中的药物，令他的身体顺从地泌出更多的水液来，也更方便压在他身上的采佩什伯爵动作粗暴地插入他的后穴。与此同时，他的感官也在药物的催化下成倍地放大，绞紧的穴肉随性器进出，泛起接连的快感。本能驱使，皮肤因情热而潮红，暧昧的喘息声和黏腻的呻吟声自嘴边泄出，哪怕是被采佩什伯爵强暴着，黑键的身体也确实做出了再诚实不过的反应。

采佩什伯爵从不要求黑键称他为养父，从年龄上看，他也实在比黑键老了太多。但在床上，伯爵却很是受用让黑键喊他父亲，一面哀求着让他放过自己，一面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伴随高潮也将他自己的欲望尽数释放。结束之后，他会松开绑在黑键身上的绳索，恋恋不舍地吮吸他红肿的双唇，替他清理干净身上的污浊。不过采佩什伯爵的蹂躏并不会到此结束。一整晚，黑键仍要被重新捆缚在他身上的绳索磨蹭得辗转难眠。即使伯爵已经不在他的身侧，他那折磨人的欲念，还有他身上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味，仍将伴随黑键直到次日天明。

不堪受此折辱，黑键也有尝试过逃跑。带上当年在巫王残党营地得到的骰子和法杖，他有趁着采佩什伯爵在聚会期间忙于和各路贵族周旋，无暇顾及他的时候，悄悄溜出高塔去。但是他的计划到底不怎么周密，甚至连移动城市的边界都还没有看到，他便被伯爵安排在他逃亡必经之路上的手下给抓了个正着，重新带回到高塔里。

采佩什伯爵自然不会听他解释，上来便照着他的脸一顿拳脚相加。不过，有着伯爵此前口蜜腹剑的一番行径，现在直截了当的暴力，相比之下反倒没有那么的不堪忍受。费劲地抬起他被采佩什伯爵打得满是乌青的眼睑，黑键从自己的口腔里尝到了一阵浓烈的血腥味。不远处，他看见自己被打断的牙齿，正漂在他从口中吐出来的血沫中间。想必采佩什伯爵事后一定会把这枚从中间生生断裂开的牙齿小心清洁，放进他的密室里作为新一件藏品吧？黑键未免有些惊讶，原来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有心思和自己开玩笑。

……蠢货，你的脑子难道是摆设吗？

“不……我并没有蠢到会自负地以为，光凭这点伎俩便能从采佩什伯爵的手上逃脱。当然，老头，你也大可放心，我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受虐情节，非要变着法子从伯爵这儿结结实实挨一顿打。”

和脑海中的虚影对话，黑键竟暂时地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他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连他自己都有一些陌生的笑容——若是采佩什伯爵在场，他将能再清楚不过地辨认出来，同样的笑，伯爵也曾在那位陛下的脸上见到过。

“既然采佩什伯爵希望我能够理解他，认同他有关艺术和美的独特见解，那么我想，相比于没有自己主见、逆来顺受的傀儡，一个原本和他处处作对的人，在他手里调教起来恐怕要更有意思。而最终，征服这样的人所带来的成就感……也会更大一些。”

哦……这就是你不惜拿你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的理由？你就不怕他抓到你逃跑后，不给你第二次机会，直接割开你的喉咙放干你的血，在你尚未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剖开你的胸腔取出你完整的心脏？

“我当然害怕，老头，但我还是想赌一把……赌采佩什伯爵并不把我放在眼里，赌他并不认为，论权谋或者一对一的法术较量，我能胜他半分。这就是我的机会……一招制胜，在他放松警惕，未来得及使出全力之前打败他。而要做到这点，我还需要你的帮助——我相信你会是我的好老师的，泰拉史上首屈一指的术士，巫王陛下。”

只听脑海中的声音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而黑键也早已熟悉他的脾性——他是不会拒绝这个能左右自己的大好机会的。

幸好，采佩什伯爵并没有再追究黑键出逃的罪责，仿佛很是笃定，一切尽在他的掌控范围内，任黑键再怎么挣扎也不过徒劳。面对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黑键，采佩什伯爵先是耐心地替他补齐了牙齿的缺损，再是调配好外敷在皮肤上，可以加速消肿的伤药，日日替黑键仔细涂抹在脸上，就好像全然不记得黑键会变成现在的样子，罪魁祸首正是伯爵他自己。

在采佩什伯爵细致入微的照顾下，黑键很快便恢复如初，脸上新生的皮肤细嫩，嘴中人工修补上的牙齿和原来毫无差别。采佩什伯爵很是满意他这张美丽得颇有些诗意的脸。比起单纯地欣赏黑键的容貌，他更乐得见到的，便是黑键跪在他的两腿中间，用嘴小心侍弄他的性器时，脸颊一侧带着情色的意味被顶起来的弧度。每次高潮将至，采佩什伯爵都会拽紧黑键头顶那对造型奇异的旋角，在用力顶弄几下之后，径自将浓稠的精液尽数射在他的喉咙里，全然不顾他饱受窒息折磨的痛苦。

“亲爱的，不要浪费，也不要想着藏到舌头下面，和我耍什么小花招。全部吃下去——对，很好，落在地上的也给我趴下来，舔干净。”

伸出手来奖励似地拍了拍黑键泛红的脸颊，采佩什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倒更像是在欣赏一样珍奇而有趣的收藏品，又或者是伯爵高兴时便宠爱有加，厌弃时又能随意处置的宠物。每次独自在浴室里清理身体时，黑键总要趴在水台前面，止不住地干呕起来。采佩什伯爵所作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恶心。连带着，对眼下破烂不堪的人生表现得逆来顺受的自己，黑键也不由自主感到了厌恶。

——不，假意的顺从，不过是让采佩什伯爵放松警惕所必要的伪装。每当他闭上眼睛，应黑键邀请而出现在他梦境里的那位陛下，倒是毫不吝啬地将他所知晓，且以黑键的血肉之躯可以承受和使用的法术倾囊相授。黑键进步得很快，即使那寄宿在尘世之音当中的虚影，从未正面肯定过他的才能，他也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源石技艺应用起来越发得心应手。

与此相应的代价，便是黑键他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不得片刻歇息。他的脸色越发显出病态的苍白来，终日难消的黑眼圈和愈加瘦削的脸颊，让人看着也不无担心他的健康状况。采佩什伯爵自然也有注意到黑键身体上的变化。他依旧会时不时带黑键来他的房间发泄性欲，却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给黑键造成肢体上直接的伤害。黑键并不相信自己的这位监护人会就此良心发现，放开他一条生路。但他确实从采佩什伯爵的眼光中，觉察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柔情。

是日晚餐，采佩什伯爵故作神秘地告诉黑键，今晚的主菜会有惊喜，希望他能够用心品尝。高塔的仆从为他们准备好了切肉用的餐刀，而后从厨房里为他们端上了热气腾腾的又一道菜肴——一小块煎得恰到好处的红肉，点缀当季的野菜和新鲜薄荷罗勒叶制作的青酱，摆在金色描边的白瓷盘正中央，宛若一道尚有温度的艺术品。

心中隐约猜到这道菜的不寻常之处，黑键并没有第一时间拿起刀叉，而是冷眼旁观着采佩什伯爵迫不及待切下一小块肉来送进嘴里，一边细细地咀嚼着，一边露出格外陶醉的表情来。

“果然，比起新鲜红肉的血酸味道，我更喜欢干式熟成做法下，更为松软可口的肉质，还有那经过浓缩以后，仿佛黄油坚果一般的特殊风味。亲爱的，不要客气，趁热吃掉吧——你的身体很快就能健康起来的。”

采佩什伯爵说着，拿起面前的酒杯来，浅浅抿了一口杯中深红如血色的佳酿。黑键缓缓拿动刀叉，几乎毫不费力就切开了他盘子里的那份红肉。外面在高温的炙烤下迅速焦化形成一层脆壳，而内里的肉还保持着柔软多汁的最佳状态，点缀其上的薄荷青酱更为肉食本身的香气更多添了一层清新的感觉。一切看起来，闻起来，都是那样的诱人——

“采佩什伯爵，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一块肉……也是你从我身上取下的吧？”

“没有错——合理的保存，精心的处理，高水准的烹饪，方才对得起来之不易的食材，不是吗？”

采佩什伯爵面露微笑，平静地看着坐在他正对面的黑键。这一次，轮到黑键后腰上已经痊愈了大半的伤口，复又开始隐隐作痛——在那次失败的出逃之后，采佩什伯爵不但打断了他的牙齿作为惩罚，同时还从他的腰上割去了又一段好肉，权当作伯爵对他自己的犒赏。

叉子连同上面还隐约冒着热气的红肉已经举到了嘴边，黑键闭起眼睛，装作若无其事地微张开嘴。谨遵贵族用餐进食的礼仪教诲，他在采佩什伯爵的注视之下，慢条斯理地用牙齿咀嚼着软化的肌肉纤维，用舌头感受着肉和酱料融汇得相得益彰的滋味，最后再享受似的，将其吞咽进食道中，让胃肠消化掉曾一度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

“我开始有些理解您，为什么会对同类相食这么感兴趣了……味道真的不错，亲爱的采佩什伯爵。”

黑键面不改色地说出了如是谎言，抢在他恶心反胃将刚才吃的那块肉吐出来之前，灌下大半杯冰水作为掩饰。还好，采佩什伯爵并不在意。他的目光直直穿过房间里凝固的空气，落在黑键的身上，像是颇感意外，往日总要和他一番对抗的乌提卡伯爵，今天却出乎意料地顺从，甚至是主动表达了对他的认同。

“当然，那是当然……”只听采佩什伯爵用梦呓一般的口吻小声说着，良久才缓过神来，重新拔高了嗓音对黑键说道，“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亲爱的。和你血脉相连的先祖，那位统治莱塔尼亚将近百年的暴君，生前也很喜欢以同类为食。我不得不承认，他在饮食上的品味，至少比他在治国理政上高明不少。”

头脑里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嗤笑，但黑键眼下并无多余的精力去和他脑子里的虚影周旋。他的眼睛死死盯住采佩什伯爵，嘴边还在机械性地肢解、吞咽着他自己送到嘴边的熟肉。如今他已经设法获得了采佩什伯爵的信任，而这位历经两朝的昔日宫廷御医，也终于要坦白他藏在心中的秘密。

餐后，采佩什伯爵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挽起了黑键的胳膊，带他顺着高塔的螺旋楼梯一路向下，直到一扇不过一人宽的木门面前方才停下脚步。解开锁，推开门，并不是此前采佩什伯爵展示给黑键看过，装潢考究拜访收藏品用的地方。恰恰相反，狭窄的室内空间，微弱的烛光摇曳其中，四周深色仿佛是被熏黑了的壁纸，无处不透露出压抑的氛围来。

黑键被采佩什伯爵推着走在了前面，一直走到位于房间尽头的古旧神龛前，方才停下脚步。这里的空间实在局促，就算是转身也有些勉强。黑键背朝伯爵而立，回过头去，只见隐隐烛光照射下，采佩什伯爵脸上喜悦的神情却显得分外恐怖。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亲爱的乌提卡伯爵。承诺过你的事情，我向来说到做到——当你终于能够理解我的想法，并享受这盘中珍馐的滋味时，我也将向你展示我从不轻易示人的，最宝贵的这部分收藏。不用回头看我，向前看，亲爱的，让我来和你逐一到来这里每一件藏品背后的故事。”

采佩什伯爵一只手越过黑键的肩膀，指向那上了年纪的神龛中摆放着的物什，另一只手则搭在他的后颈上，隔着他梳在脑后的长发轻轻揉捏他细嫩的皮肉。食人血肉者不怀好意的亲昵令黑键胆战心惊，即使他再努力保持平静的神情，身体还是不自觉颤抖了起来。而顺着采佩什伯爵手指的方向，黑键率先从神龛的摆设中分辨出来的，是一小段保存尤其完好的动物骨头。

“桃乐丝，在我和你差不多大年纪的时候，我曾养过一只金色的羽兽，她很漂亮，作为观赏用的宠物，歌唱得也很动听，我一度非常喜欢她，”只听采佩什伯爵凑近了黑键的耳畔，轻声说起了有关他的过去，“只可惜，有一天我放她出笼子和她游戏，她却飞进了我父亲的书房，啄烂了选帝侯大人寄给我父亲的信函。作为惩罚，我父亲要求我亲手拧断她的脖子，然后送去让厨房的下人处理，做成我那一晚的晚餐。

“我不敢违抗我父亲的命令，只有偷偷留下她翅膀上最长的一根骨头作为纪念。而后，就在这间狭小幽暗，连转身都困难的禁闭室里，我被父亲责罚，跪了整整两天两夜。我又累又渴，但幸好，有那些被我嚼碎了吞进肚子里，一点一点消化掉的骨血连同皮肉，为我提供身体所需的营养。那段时间里，我不曾感到过半点饥饿。

“到后来，我几乎忘记了桃乐丝活着时候的样子——唯有那烤得外酥里嫩的兽腿肉，留在舌尖鲜美的滋味，让我久久难以忘怀。想来，这便是我头一遭体验心中之爱和口腹之欲合而为一，究竟是何种感觉。我父亲的严厉时常让我惊忧不已，但为着他在这件事上给我的启发，我仍要郑重地感谢他。”

采佩什伯爵舔了舔嘴唇，停顿不过片刻，又急不可耐地说了下去。

“……我曾经以宫廷御医的身份服务于巫王陛下的宫廷。那可真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即使熬过了那位暴君可怖的统治，换做双子女皇陛下掌权，接踵而至的清算也够剥掉人一层皮。不过，我做事很小心，也从未在明面上主动害过谁，所以我并没有被抓到过任何的错处——若非如此，我也不可能成功当上你的监护人，亲爱的乌提卡伯爵。”

朝神龛更深处看去，一张袖珍大小的巫王画像便映入了黑键的眼中。莱塔尼亚人对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讳莫如深，离开了巫王残党的营地，黑键也是头一次再见那张神情凝重，不怒自威的脸。若要让采佩什伯爵知道，那位陛下如今就存在于自己的脑海里，伯爵他又会有何反应呢？黑键情不自禁地想。

“你那位恶名昭彰的先祖，不但自己酷爱以同类为食，更是喜欢在私人名义举行的宴会上，邀请各方来宾一同分享。迫于淫威，没有人敢推开盘子，对他说哪怕一个不字。而参与过那些宴会的，有很多现在还好好活着，甚至在莱塔尼亚的宫廷中身居要职。明面上，他们出奇一致地对这段不同寻常的经历守口如瓶。而私底下……食髓知味，为这得之不易的佳肴魂牵梦绕的，又何止我一人呢？”

雕刻精美的十字架，早夭孩童的死亡证明，黑键不再专注听采佩什伯爵继续讲他的故事。自然，黑键也实在不愿了解在伯爵的亲生骨肉离世，而他的妻子也紧随其后，郁郁而终以后，采佩什伯爵是怀着何种扭曲的心情，在他们下葬以前，动手术拿出他们已然停止跳动的心脏，烹饪成最后的晚餐。

他只清楚地记住了在全然疯狂之中，采佩什伯爵说出口的唯一一句尚且在理的话——是啊，在莱塔尼亚，食人血肉的，又岂止是昔日的宫廷御医，眼前的采佩什伯爵一人？野蛮一些，罔顾人伦道德，掠夺无辜之人的性命，只为满足一时的口腹之欲。文明一些，用贵族的礼仪客套包装起自己，实则仍做着践踏他人尊严，剥削他人劳动果实的恶行。

采佩什伯爵不过是将鲜血淋漓的事实，用最不堪入目的方式摆在了黑键的眼前。至于理解他，认同他……不，黑键心里再清楚不过，他是不会和采佩什伯爵这样的人为伍的。即使是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如此罪恶的传承，黑键也必将要断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执拗又愚蠢的血脉，为什么就不放过自己，选择一条轻松一些的道路呢？

脑海中，一切始作俑者的影子又带着嘲弄的口吻，同黑键说道。

“不用得寸进尺给我人生建议，老头，我很清楚……为了逃离这座高塔，我不可能不让我手中的法杖也染上鲜血。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舍弃我的原则，我的骄傲。不妨让我说明白一些吧——亲爱的巫王陛下，你我之间的关系不过各取所需。不要试图左右我。我绝不会容许自己变成和你，或者和我身后的采佩什伯爵一样的人。”

幽暗而狭窄的房间里，黑键不动神色，独自向脑海中尘世之音的残影回答。

哦，有意思，就让我看看眼前这出好戏会如何落幕吧……对了，不妨让我再给你一个提醒。有关采佩什在我手上经受的折磨，他刚才和你说起的，还不足其中十分之一。若他还准备着更多别的法子，好将他对我的怨恨报复在你身上……我也丝毫不觉得奇怪。小心咯，我愚蠢的子嗣……

“什么意思……”

未等话音落下，黑键只觉后颈的位置猝然传来一阵刺痛。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排演过无数遍一样，采佩什伯爵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针剂，锋利的针头刺破他脖颈的皮肤，透明针管中的药剂则悉数推进了黑键的血管中去。带有镇静作用的药物见效很快，在他完全丧失意识以前，黑键最后听见了采佩什伯爵靠在他身后，用温柔得直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慢慢说道。

“这一次……这间禁闭室，就留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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