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幡海铃今天刚结了一趟生意，手里拿着刚到手的金币，她与前东家的商队告别，拉开了镇里酒馆的大门。酒馆里密不透风，弥漫着劣质酒精的气味，便宜的麦酒装在木质的大酒杯中，随着冒险者或是别的什么生活捉襟见拙者的动作溢出来打湿酒鬼们的手指。她被领到吧台上坐下，店员讲着口音很重的通用语向她推荐菜单。过会儿干瘪的白面包和散发着热气的蔬菜浓汤被摆在了桌上。海铃把面包撕块沉到汤里去，酒吧舞池里似乎起了肢体冲突，混了些脏字的叫骂涌入海铃的耳朵，这里城主的小孩似乎被绑架了，冲突的双方互相自认自己就是那些绑架小孩还找不着人的狂徒，一定让对面吃不了兜着走。她边吃午饭边看热闹，打得很有气氛，有人抓起凳子加入战局，砸空了，朝门口飞过去。

门在这时被拉开了，进来的人偏了偏脑袋，椅子擦着她的耳朵撞上墙，

“是个高手。”海铃听见坐在自己旁边的人这么说。

酒馆的椅子像它的其他设备一样古旧，轻易得四分五裂，其中一只椅子腿弹了回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来人的头上，发出的声音并不大，却让整个酒吧都安静了几秒。

“当我没说。”海铃又听见旁边的人这么说。

舞池那边的人接着斗法，没人在乎这个客人，但是海铃却觉得她不像是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她用汤匙把吸满蔬菜汤的面包舀进嘴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是个女人，或者是个女孩，套着身深蓝色的长袍，长袍的尾部与袖口绣着些烫金的粽色花纹，看起来做工不菲，价格应该也并不亲民，少女身上裹得严实，连长袍的帽子都戴着，一只手紧紧拉着帽檐，半张脸都藏在帽下的阴影里，视野却不受影响，灵巧地从那些发疯的醉鬼，打架的混混以至于忙得脚打转的员工中间穿过。

少女的目标似乎很明确：她径直走到了海铃的面前。

“我想雇佣你做我的护卫。”少女开口，她的声音就像她的身影一样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她是专门来找海铃的，雇佣兵意识到，

“你认识我？”她的手慢慢伸到桌下，她的剑正靠在吧台。

“不认识。”少女回答，她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太过于简略，又补充，“占卜告诉我的。”

“你占卜出来这个人最适合当你的护卫？”海铃身边的人吃吃地笑出了声，女人把杯子里的麦酒一饮而尽，“小姐，我看你的预言术用得并不精湛啊。”

预言术在所有魔法中都是最难学习的那一类，还没形成成体系的教学模式，比起其他魔法更依赖施术者的天赋与灵感，能精确预言自己今晚的晚餐的预言家都足以出师去招摇撞骗，女人的意思是，现在已经没人会自称预言家了。

女人亲昵地揽过海铃的肩，雇佣兵没有反抗，

“第一，这个人已经同我约好了要接我的工作。”

海铃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她本想等自己这碗汤下肚再与委托人谈工作，工作会让本就难以下咽的午餐变得更索然无味。

“第二，你看错人了，这只是一只恶魔罢了，恶魔是不值得信赖的，你懂魔法的话就更应该明白。”女人又伸手要麦酒，她有些醉了，说话也口无遮拦起来。

“您这是种族歧视，请容我对此提出抗议。”海铃不咸不淡地接话，女人边喝麦酒边咂嘴。

现在是魔法的时代，人人都沉醉于魔法的魅力，于是各式各样的非人生物也随着那些五彩斑斓的召唤阵被呼唤出来，和它们的血统一同被纳入到无情向前流动的时代洪流中，成为世界的一部分。

恶魔的种族给海铃带来了许多的刻板印象，她的上一份工作也是因为这个黄了。前脚刚被老东家踢出大门，后脚身边的女人就递来了工作邀请，很难说到底是谁把自己的血统泄露给那支商队的。不过生活就是看着自己兜里的几个金币过日子，海铃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的上司是怎样的人。

于是她伸手在少女的面前摆了个数字。

“她开了这个价，日结。”恶魔说，“你呢？”

“你这是打算在我的面前找下家？”身边女人带着些酒气的声音顿时冷下来，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也收紧了。

“毕竟我是利益至上的恶魔。”她舀起一勺汤，汤有点冷了，但是味道比刚才的好。

“我多出10个金币。” 汤的味道变得更好了，倒是身边的前雇主，低度数麦酒带来的温暖幻觉完全破灭了，女人有些不悦地质问道：

“你付的起这么多钱？”

魔法的微光过后，少女的手心堆起满手的金币，于是女人骂了一句，起身离席。短短一个早上自己换了两个雇主，人生真是反复无常。现在的雇主在身边坐下，少女低声问道：

“所以是多少钱？”

“40金币一天，”海铃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

“您与我是异国人，所以认不出我刚刚摆出的手势吗？”她随即又问，少女摇摇头，将低垂着的帽檐拉高了些。

“我看不见。”她坦诚地说，帽檐下的双眼暗淡无光。

海铃的新雇主名叫若叶睦，海铃跟着她回了她临时的住所，这位盲人的行事灵敏得不像是身有残疾，遇到墙壁会拐弯，碰到人潮会暂避，脚前若是有台阶，她的下一步也会将腿抬高些。海铃知道有些魔法可以做到危险预知，也挺符合占卜师的身份，眼前的少女想必是精于此的高手。

晚餐时间，若叶睦脚步轻快地在旅馆的餐桌边落座，海铃坐在她身边，看她为了进食方便摘掉长袍的帽子，这时候海铃才第一次看清她的脸，称得上漂亮，面色苍白得仿佛一个瓷娃娃，两只没有光亮的眼睛有着淡淡的色差。她的餐前准备很规矩，教养很好，这说明她出身不凡，受过良好的礼仪教育。

她的优雅一直持续到主菜上桌，是盛在盘子里的大块鳘鱼，若叶睦在桌上摸索，好不容易左手捧住盘子右手握起汤匙，结果勺子上只有汤水，她也找不到自己的嘴。看来魔法也不是万能的，她终于是有了一些盲人的样子。海铃最后还是以一句失礼了起头，接过了她手里的餐具。

她灵巧地拆出鱼肉，混合着汤汁一起送入若叶的嘴里。占卜师很不适应盲人的生活，看来她失去视力的时间并不长，受过良好教育，前不久才失去视力的贵族小姐，她雇佣护卫是为了前往哪里呢？八幡海铃很少会对雇主生出不必要的好奇心，但是眼前的女孩超出常识的奇妙。

“您的占卜告诉了您什么？”于是她突然问，八幡海铃有恶魔的血统，人类总是对这种带有邪恶色彩的种族有偏见，

恶魔的混血在传言中冷漠而残酷，会带着人类堕落，为利益犯下所有的罪，你的占卜有告诉你这些事吗？她想。

占卜师什么都没说，直到她将嘴中的食物咽下去，才坐直身子，沉思两秒，

“占卜说，你只要付够了报酬就绝对值得信赖。”她回答，八幡因为这个意外的答案眨了眨眼。若叶睦张了嘴，于是海铃又将食物送进她的口腔。

“这真的值得信任吗？”

“嗯。”睦毫不犹豫地回答，倒是给海铃听愣了，她沉默了片刻挖了一勺鱼肉塞进了自己嘴里。

“啊，好吃。”

“……我的饭……”

若叶睦说她在旅行中，在这个城镇落脚是为了搞一笔旅费，至于要怎么搞，她从长袍的兜里摸出一张悬赏，海铃自然认得上面说的什么事：关于可怜的城主与她的倒霉孩子，绑架犯是些擅长反追踪和幻觉魔法的惯犯，不仅在隐藏行踪的方面无懈可击，甚至连提出的赎金都在城主可以接受的极限，

夜深人静的午夜，八幡海铃骑着马带着若叶睦来了城外，睦跳下马，海铃伸手扶了她一下。

于是睦就这么牵着海铃的手走进了密林深处，越往深处走，海铃越觉得自己正行走在陌生的空间，这是魔法，她意识到，它逐渐夺取人的五感，让来访者没了安全感，失去前进的勇气与方向，吹过林间的风声，凌晨时候空气中潮湿的水汽，脚踩在柔软的土地上的触感都在离自己远去，能感受到的只有若叶睦手那因为深夜出行而有些微凉的体温。

重见光明的时候海铃看到了一幢样式简单的木屋静静立在自己眼前，能听见里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屋内的绑匪在庆祝拿到手的巨款，一边在讨论人质的去留，看来是没打算完整的还给那位可怜的母亲。海铃进屋清了场，世界总是公平的，把所有时间花在布置幻觉陷阱的绑匪自然打架不会有多高超。

“真没有职业道德，交了钱还撕票。”海铃评价，把水平稍高支撑到最后的战斗专员敲晕。若叶睦没有接话，在屋内走来走去找魔法发动的法阵，

海铃看不懂她在做什么，闲来无事只好把歹徒全捆在一起，用了好几个花里胡哨的水手结，她边比划绳结边向雇主搭话：

“您一直知道吗？”

“嗯。”

“那为什么不去回复启示呢？”海铃的疑问理所当然，城主在这一个星期里发布了许多寻人的启示，用高昂的报酬寻求自己孩子的安危，却一无所获，最后还是破财消灾。

若叶睦转身，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看不见的眼睛。

“泄露未来会付出代价。”

她的话让海铃想起一些关于盲人占卜师的传闻，盲人的日常生活充满各类不便与偏见，唯独占卜不同，人们总是愿意相信一位占卜师瞎了眼睛是因为她曾经泄露过许多天机，因此受到了上天的惩罚。

“而且，”似乎是魔法解除完了，若叶睦走到木屋中央的桌前，这时候她又显出一个盲人该有的无措来了，伸手在桌上乱摸，最后把桌上那袋装满金币的牛皮袋提在手上，

“赎金比报酬要多。”

见海铃不搭话了，若叶的气势莫名减了一些，

“只拿一半呢？”她带着商量语气又说。

“其实我们可以先把赎金藏起来，再带着这些人去领赏金。”

“天才。”

“占卜没有告诉您我是天才吗？”

因为这个简单的玩笑，若叶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无来由的，八幡海铃对这份工作有些满意。

于是流浪占卜师同恶魔雇佣兵建立了一份长久的契约，40个金币一天，依旧是日结。

睦与海铃的生活意外地清闲，白天在城里允许摆摊的地方支一顶尖顶破布帐篷，点上一只故弄玄虚的蜡烛，就这么开一间临时的占卜摊。她什么都会，塔罗牌，水晶球，抚摸掌心确认掌纹，以至于最玄学的烟雾和茶渣占卜，只要客人想要。海铃负责站在睦的身后，将抽出来的牌念给睦听，睦再通过这些征兆说些“您的疑问很快就会得到解答”，“你的爱很快就会有回复”之类的好听话。一点单纯的看图写话，毫无魔法痕迹，但是也不知因为睦总是低垂着眉眼，显出一副毫无作假的诚恳态度，还是单纯因为她是个瞎子，每日的生意都不错。歇业的时间看睦的心情，她若是往背后倒，靠在海铃腿上，就是想走了，海铃就开始收摊，睦把今天的收入从小盒子里倒出来，通常加起来也就十几个金币，补好差价，等海铃来到自己面前时就推给她，是日结的工资。

然后就径直回旅馆，现在旅伴多了一人，她们睡上了双人间——若叶睦做事意外地笨手笨脚，早上穿衣服洗漱就要花好几个钟头，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海铃认命了，和她睡一间房，沐浴更衣都帮她一起。

如果在一个城里呆腻了，她们就出城，在野外露营，睦偶尔会问海铃星象的分布。占星她自然也是会的，星星展示的未来更加长远，但是失去了视力的现在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独自占星。海铃顺着她的要求描述星象，她并不是很懂这些星星的排列顺序，需要比较星象图，也很难想象光是听到这些星星的分布，若叶睦就能知道未来的走向。

直到若叶睦这么问道：“海铃，想要去哪里？”

“能赚钱的地方。”海铃通常会这么回答。

若叶睦点点头，指了个方向。

然后她们启程，于天明到达下一个城市，那个城市不久就会发生足以让预言家和雇佣兵逐利的大事，所幸大部分时候的占星不会这么晦气。有时候海铃摸着怀里的金币，会想她们简直是两颗灾星，灾星还不谋财，她们谋。

海铃说不准她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给若叶睦买点心时很自然地用了自己的钱包，而忘了回去报销。信任是傍晚的海潮，一点点弥漫上来，等海铃意识到时，已经被淹没脚踝，无法脱身。

某次谋财时她们和相同目的的一伙歹徒撞上了，被围在房间的一角时，领头人认出了海铃是他的同族，

“你拿了多少钱给这瞎子卖命？”于是男人翘起腿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问。

“40个金币一天。”海铃听见被她护在身后的预言家这么说，这是个高价，听起来像是什么虚张声势。但是这个情势下所有人都知道男人的言下之意是什么，按道理说睦绝没有主动回答的理由。

“我出50个金币，带上你的刀。”果不其然，男人叫海铃主动背叛她的雇主，他这话其实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单纯只是恶趣味罢了，恶魔是这样的，海铃在心里抱怨了一句这该死的刻板印象，幸好她的雇主也不是特别正常。

在海铃有动作前本来在她背后攥紧她衣袖的手就松了开，她往前走，却听到身后有人跌倒的声音，身边的歹徒看见若叶睦摔倒，都以为是恶魔挣开了她的手，看见她沉默地流泪更是乐不可支，然后八幡海铃提着刀冷静地上去把忙着取笑人类、防备心减弱的恶魔头领脑袋剁了。

海铃杀人杀的很快，她本来就是干这个的，若叶睦很安静地坐在地上等，等周围的惨叫停了，海铃拉住她的手把她从地上带起来。恶魔看着她干净的，还残留着些泪痕的脸。

“您是怎么哭出来的？”她咋舌。

“我的母亲是我故乡知名的演员，大概是遗传。”睦回答。

信任的增长像是溶洞里的钟乳石，关系的变化也不需要契机，比起确认新关系，她们先上了床，不是有意的，那天旅店的前台看她们关系亲密，给分了间暧昧的大床房。

若叶睦赤裸着身子躺在床上，双手有些紧张地攥紧床单又松开，再把自己折腾出来的褶皱抚平。敏感部位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让她微微颤抖。

“我之前是有过经验的，睦小姐呢？”海铃擦着洗干净的手，像是为了缓解气氛一样问道。

“做过。”睦小声回答她，“不过失去视力之后是第一次。”

随即她因为乳尖被擦过发出一声轻喘，因为没有了视力，她无从得知海铃会从哪里开始，在她身上的任何动作都能得到若叶睦的反应，像只受惊的小狗。海铃安抚似的同她蜻蜓点水般接吻，双手往下揉捏胸乳，虽然若叶睦自己说她有过经验，但是八幡海铃还是不自觉把她当作需要贴心对待的易碎品，前戏做的格外仔细，直到若叶睦主动抓住她的手，把她往身下引。

海铃把睦从床上抱起来，把手指送入下体，已经没了力气的预言家搂住雇佣兵，额头贴在海铃肩膀，随着手指的动作发出断续的呻吟，她显然耻于发出这样情欲的声音，喘出第一声之后就把脑袋埋进了海铃的颈窝。然而腿间分泌的体液越来越多，甚至打湿了海铃的大腿，若叶睦的声音自然也是压不住了，内壁绞紧海铃手指时，海铃感觉肩膀同时刺痛，睦咬住了海铃的肩膀想要压抑溢出的呻吟，犬齿刺破了柔软的皮肤。高潮带来的失神结束，尝到嘴里血腥味儿的预言家自觉闯了祸，用舌尖小心地舔了舔海铃的伤口，仿佛是一种道歉，海铃刚刚做爱的时候十分坦荡，反倒是现在害羞了，温和地伸手把睦推到了柔软的床上。

两只不同色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却依旧会流泪，帮睦擦掉生理眼泪收拾狼藉的下身时，海铃终于问到了失明的原因，若叶睦的两只眼睛颜色不同，一只同琥珀一个颜色，另一只颜色则稍浅，像是未凝固的树脂。

“有一只眼睛是义眼吗？”纸巾擦过湿漉漉的下体，引得刚去过的预言家又一阵颤抖，她喘着气思考海铃的问题，

“这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她指指琥珀色的瞳孔，声音带了些怀念，“我同她交换眼睛，然后我们分享命运。”

“她是谁？”

“祥。”

是很重要的人吗？那为什么从她的身边离开了呢？海铃没把这些问题问出口，光是看眼前的少女有些暗淡了的神色也能明白，这不是适合现在问的问题。海铃向来是个贴心的床伴，与睦相处的时间还很长，她总会知道的。海铃的手指在这时候滑过腿间，若叶睦的下体依旧湿润，轻易地又吐出了一些体液，

“呜……”睦狼狈地用手背把呻吟堵回嘴中，总是苍白的脸颊浮现出血色，她避开海铃有些惊讶的目光。

“睦小姐，难道有魅魔的血统？”

魅魔的血统在人类很受欢迎，这些非人的长相总是貌美，还自带让人亲切的魔力，于是很多贵族引入魅魔来完善家族的血。魅魔混血与普通的人类也几乎没有区别，唯一的差别，大概在她们在性上更难被满足。

睦没有回答，于是海铃又问：

“要再来一次吗？”

这次她点了头，于是海铃俯下身同她接吻。

事后若叶才承认了自己的血统，她不太乐意在床上与魅魔这个词扯上关系。在谈到自己时，她难得露出了一些赌气的情绪来，海铃觉得她这个态度很有趣，于是断续地问她些关于过去的事。睦从不主动讲自己的事，但是只要海铃问，她就会回答。

海铃问她为什么讨厌魅魔的血统，睦回答魅魔的血统并非传闻里说的毫无副作用，贵族之间因为这些非人的血常常有着乱交的习惯，谈论性更是家常便饭，还会为了讨魔女欢心就将自己的小孩送到她的床上。睦在她青少年的时期每个月总有几天身上会带着不该有的燥热，不足以影响日常生活，但是让人很不舒服。

被送到魔女床上的小孩？睦点点头，嗯就是她，海铃听了她的话震惊得把本该送进雇主嘴里的早餐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若叶睦扯住海铃的袖口，在她身上摸了半天才找到腰肢，戳了戳表示不满。

那年她们国家来了一位魔女，长生不老的那种，大魔女看上了国王的小女儿，决定收她为徒，一位活过许多岁月的魔女必然掌握着许多人类穷极一生也得不到的魔法，贵族们自然希望将魔女留下，他们商量如何讨好她，魔女在各类传说里总是给人以色与欲的印象，于是若叶家的小孩被送上了她的床——她身上流着最多的魅魔的血。

然后怎么样了？到了中午，八幡海铃找到机会继续听故事，她坐在位置上吃自己的饭，眼睛一刻都没从睦身上离开，神情专注，好像在听歌舞剧。

没有发生关系，年纪太小了，那时候若叶睦才10岁，魔女叹了口气，她是个深居简出的怪人，实在懒得出门，就对外说把她当宠物，实际上把她和亲传弟子放在一起养。养着养着魔女发现来自若叶家的小宠物居然在预言术上有天赋，加上养出感情来了，就又收了一个徒弟。

魔女是怎样的人？

“很温柔，如果我听话，就会表扬我，还会奖励我。”

“那如果您不听话呢？”

若叶睦不说话了，把一天的收获倒在桌上，开始点钱，这个人在不想回答问题的时候就会这样，用沉默反抗一切，海铃换了个问题。

“魔女小姐原来的徒弟呢？”

“就是祥。”睦回答，和若叶睦是青梅竹马，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直到成年为止，分离过最长的时间也不过丰川祥子

被接进魔女住宅后的一个星期，第二个星期若叶睦也被送了进去，于是她们又相遇，从童年玩伴变成了同学。

和魔女以及魔女的弟子一起生活的日子是很平静的：

早上会被准时叫醒，闹钟偶尔是床单偶尔是窗帘或者是壁炉，取决于祥昨晚是对着哪个家具练习苏生咒了，然后睦就起床。洗漱结束就等着吃早饭，魔女厨房里的所有家具都被赋予了生命，会每天准时准点给家里的三位住人喂饭，但是食堂和闹钟往往商量得不够周到，睦每天被叫醒的时候离早餐时间总还有好几个小时。等待早餐时，她通常在花园里浪费时间——那里种了许多魔法植物，睦并不严格按照书籍上的养护步骤来，所以种出来的只是一些单纯的蔬菜，果实饱满多汁，口感清爽。

她蹲在菜地时，祥则坐在钢琴凳上，给番茄除虫的伴奏是古典钢琴曲，每当这个时候若叶睦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生活最优雅的农民，过一会儿，钢琴的旋律会加上低音提琴的和音，那是魔女起床了，走进音乐室和弟子合奏来了，若叶睦就会觉得现在的自己比刚刚还优雅。

如果蔬菜差不多成熟了，祥就陪着睦，帮她摘菜，那天家里很安静，魔女起的也会比较晚——她拿祥的钢琴声当闹钟，如果祥没有弹琴，她就起不来床，这种时候，把菜搬到厨房之后，她们俩就会一起去魔女的房间找她，数声“3，2，1”，祥猛地拉开被子，睦两手圈在嘴边，在魔女耳边说句：

“哇！”

她们把这些故事当作睡前故事讲，若叶睦抱着枕头，靠在海铃身上，半睡半醒地回忆，断断续续地讲，想到哪说到哪，连一个小小的细节也解释清楚。八幡海铃垂眼看她若有似无的微笑，

“您那时候很开心。”她说，像是在陈述一个结论。

睦点了点头：“她们是很重要的人。”

悠闲日子之后那些不太开心的事海铃没再接着问了，不是考虑到雇主的心情，她自己编了个版本——睦在占卜前总是会被顾客们拉着讲许多她们之所以选择占卜的前情，虽然若叶本人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从里面提炼出精要，但是站在她身后的海铃很爱听这些夸张的狗血故事，于是自己也萌生创作欲。

她问睦要不要听的时候也正好是睡前，睦听到这话迟疑了一下，看起来有挺多想法想要表达，但是她最后还把枕头拽起来抱在怀里，

“嗯。”她的意思是你讲吧。

若叶睦与丰川祥子两小无猜，两情相悦，从小便早已约好互相分享自己未来的生命，然而若叶睦却是魔女养来的童养媳，魔女见若叶睦长大成人打算横刀夺爱，于是丰川祥子与老师兵戈相见，再不复当年的师徒情谊。丰川祥子终究是人类，打不过长寿的魔女，为了心上人若叶睦牺牲了自己的双眼。

睦不讲话了，八幡海铃的声音充满公事公办，显出一万分的严谨，让人更愿意相信她是在就着地图讲敌军的战力分布，而不是一则她现编现讲的狗血故事。海铃问睦感想。

“还是不要太把客人的故事当真比较好。”睦老实回答。

“如果好奇，我会告诉你的。”她想了想，又说。

“不用了，我总觉得要是让您接着讲下去，过段时间魔女小姐或是您的青梅竹马就会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了。”海铃摆了摆手，职业道德告诉她事情不能知道的太多，她对现在两人旅行的日子很满意，若叶睦的过去对她只是更了解眼前人的途经罢了。睦点了点头：

“预言家是有这种说法。”她说，“如果同别人谈论过去，过去就会主动来找你。”

“是迷信，没有科学依据。”预言家自己补充道。

“您的占卜有科学依据吗？”

“没有。”

“我真的开始担心了。”

事实证明若叶睦不适合破除迷信，但是她是个很好的预言家。

过了些日子，真的有人找上门了。

那个时候她俩还在摆摊，生意很清闲，睦垂着头打瞌睡，海铃在心里计划要不早点打烊，听说最近剧院在上演一出很多好评的音乐剧，这时她的雇主突然从睡意中惊醒，仓惶地晃了晃脑袋。

“怎么了？”

“魔法提示有危险。”睦有些迷惑，她并没有在移动，自然不会有障碍物触发她的魔法。这时门帘被撩开，声音与身影一同进到破旧的小帐篷内。

“原来我对小睦来说，是危险？”棕色长卷发的女人笑盈盈地问。

她的名字是长崎素世，一位魔女，女人如此自我介绍，也是若叶睦的老师。

被粗暴地扯开兜帽，查看了双眼的状况后，若叶睦有些坐立不安地坐在床沿，反倒是海铃同素世互相做了下自我介绍。

“小睦有和八幡小姐提起过我？”

“是的，她说您是一位温柔的女性，她非常尊敬你。”

听到这种恭维，长崎露出标准的社交笑容，她回头去问正乖巧坐在床上的睦。

“小睦，你真的有说过这种话吗？尊敬我？”

明眼人都知道这位皮笑肉不笑的女性现在气得不轻，不管有没有用，这时候都该先说点好话，可很巧，若叶睦她不是明眼人，于是她只是惭愧地垂下头，答了一句：

“对不起。”

“小睦说不来谎。”素世依旧笑着，“她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只有说‘对不起’和沉默两种解决方法，她难道不知道这样反而让人更恼火吗？”

素世同海铃聊睦的近况，事无巨细，从“小睦对穿衣确实一点都不讲究，明明稍微穿一点质地差一点的衣服皮肤就会被磨红。”到“每天用餐时候还是只喝芒果汁吗？唉都离开家了还是这么挑食。”

她对海铃并没有敌意，讲话也有礼而周到，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只是话里显眼的透露出许多她与睦的过去，海铃能明白她的意思，素世在表明她更加了解若叶睦，同海铃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也依旧紧盯着睦，一点都不放开，意外的是个有占有欲的人，比起魔女，更像是喜欢独占财宝的恶龙，海铃想。

素世和海铃讲完了客套话，她似乎是终于想进入正题了，素世将手搭在睦的手上，两人外表年纪看起来相仿，亲昵得仿佛一对姐妹。

“小睦，我们回家吧。”素世说。

睦的手放在膝盖上，感受到素世手上的温度，她的肩膀缩了一下。

“对不起。”她回答，从见到素世起睦好像语言能力退化得只会说这句话了，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心虚，海铃站

在离两个人稍远的位置偷偷观察睦的反应，啊，她不会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吧。海铃在心里把对睦的印象从偶尔会像小孩子一样更正成了小孩子。

“为什么？小睦离开家那么长时间，就算不想我，难道不想小祥吗？”素世又问，她把睦的手从膝盖上提起来，用两只手包裹住靠在胸前。

“我想你们。”

“回去吧，小睦可以继续当我的学生，或者去小祥那里，小祥现在当上了国王，肯定会需要国家预言家。”

睦沉默着再次摇了摇头。

“祥说她不需要预言家来决定国家的未来。素世图书馆的书也没有盲人辅助工具。”她老实列举了些缺点，睦看不见，所以她不需要顾及长崎素世越来越低沉的脸色。

“那小睦是什么意思呢？既不回家，也不愿意告诉我原因，我可不记得有把小睦教成这么敷衍的小孩。”她的声音里是些强行伪装出来的笑意，若叶睦不可能听不懂，“难道小睦也和小祥一样，觉得我是一个烦人的家庭教师？”

“素世还在和祥吵架吗？”虽然听懂了，但是睦向来擅长祸从口出。

长崎素世不说话了，把若叶睦丢在一边，又去找了八幡海铃，坐在另一边的床沿聊天，嘴里说她对恶魔血统的人类也有兴趣，海铃自然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本应该照顾一下若叶，不过稍早之前，长崎素世给她塞了60个金币，所以今天素世说的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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