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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希】岛浪,2

小说: 2025-08-23 13:56 5hhhhh 8630 ℃

早晨五时,天还未亮,八幡便已经叫了出租车动身前往机场。一路上的颠簸随着大脑的昏沉很快便被置之脑后。五时四十八分,距离登机时间还有很久,八幡便在机场的咖啡厅里坐了许久,用完早餐后又去了机场另一端的书店,买到了一本希腊观光册与奥德赛。之后便早早去到候机厅找了个座位坐下。

八幡此时犯困的厉害,翻了几页观光册,里头的简易古历史很快便令她眼皮打架。她只得将书盖在脸上,这样能阻挡头顶的灯光,几分钟后便睡了过去。梦中的画面十分模糊,乐队仍在演出,场下只有椎名这一个听众。

乐队在演奏完全陌生的曲子,贝斯的琴弦随着演出一一折断,可八幡仍然在拨撩已经不存在的弦。音乐仍在持续,仿佛永远都没有存在过尽头。

八幡迷迷糊糊地醒了,背上不停地冒汗,此时已经接近早晨八时,她便索性不再睡了。诡异的短梦令八幡心神不宁,只好随意翻看了下装帧华丽的那本奥德赛。不久就传来通知登机的提示音,她在肤色各异的旅客们的喧嚣之中上了飞机。

去往雅典的航班比预期晚了三十分钟起飞,八幡继续翻看了奥德赛的前几卷,又请乘务员拿来了一罐冰啤酒。座位前方的屏幕在播英格丽·褒曼主演的战地钟声,她索性便跟着看了会儿,随后便又睡去了。

一段安稳无梦的睡眠过后,此时正处于中亚的平原之上,隔着机窗却只看到厚重的乳白色云层,她只得泄了气般坐回了位置。

到达雅典之前的时间,八幡因为食欲不佳,简单吃了些水果与圣女果这类酸甜的食物,处于分心状态下看了几部电影后,连书也没翻几页,随后便降落了。

从韦尼泽洛斯机场去往基西拉岛的飞机还需要等三个小时,八幡只得又在机场内继续等待。她目睹了不远处的电梯前一对男女的争吵,男人三十余岁的模样,南欧拉丁人的长相,穿了套度假模样的短衬衣与亚麻色卡其裤,模样缺少修剪的络腮胡,蓝色的眸子里尽是委屈与悔恨。女人则是个北欧面孔,直长金发,戴了一对圆形白耳环,长相倒是有些似葛丽泰·嘉宝,尤其是那副深邃的瞳色。之后发生了什么八幡便没再注意了。

这数个小时的等待相当煎熬,没有进食的欲望,更因为在飞机上已经读了许久的书,现在变得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数着悬挂在机场大厅的古典铜钟。时间的流逝在此刻被人特意拨向缓慢的一侧,八幡盯着缓速的秒针,眼神尖锐得好似要将它折断。

又等了一会儿,八幡实在有些沉不住气,拉着小行李箱在机场内四处乱走,寻至了机场的一处酒吧,进去前还特地检查了钱包里提前换好的欧元纸币。此时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的隘口,酒吧里倒是没有什么人,酒保是个中年希腊男人,只是这里调酒的手法居然与日本没什么区别,马天尼的酒色倒是比日本要厚重一些。酒吧的规模不大,从装饰就能看出明显是面向他国旅客。墙壁上挂着古希腊斗士模样的头盔,还有几副描绘得颇有架势的古希腊士兵画作。

在八幡即将要第二杯酒时,传来登机的提示,八幡如释重负般带着行李小跑奔向了登机口。

去往基西拉岛的多是些本地人,八幡的面孔在乘客中显得格格不入。这架小型客机的内饰自然是不如先前,给人一种翻修过却仍然老旧的感觉,好幸航程只有一个小时。八幡向乘务员要了一杯清水,却觉得没喝完便已经要降落了。

八幡出了机场时已经接近早晨六点,朝阳已然在远处山岗尖顶冒了出来,入秋的天气仍旧将她炙烤的发晕,刘海变得汗涔涔,紧贴着同样湿透了的额头。机场前只有一条破旧的公路,一旁停着几辆轿车,尽管型号尺寸不同,热风搅动的白沙还是将它们染成了一副模样。

她一次查看了这些车辆的牌照号码,直到找到她先前在日本便已经租赁好的车,一辆老旧款的黑色别克Reatta,钥匙就在左侧后视镜别着的盒子里。八幡一坐进去,扑面而来的热浪像是数不尽的小银针,一齐刺入皮肤深处。老旧的轿车没有空调,摇下车窗也解决不了炎热,此时已经悬于高空的阳光令八幡只能眯起眼睛,不时用伸手撩开刘海以免阻挡视野。

跟着副驾驶放置的一张地图,八幡启动了引擎便向短租的屋子驶去。岛上的人文踪影并不算浓厚,更多的是起伏的山岗与低矮的平房,房屋多为白与亚麻这类浅色,它们傍于内陆的几座山间,以一种缠绕的方式嵌入在了土地上方。在山端最顶处能够看清岛屿的大部分面貌。靠岸的海面沾染上了青蓝色,更是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正在努力对抗睡意的八幡也不免在山顶上停留了片刻。她很快又驶入了房屋交集的路段,白石墙隐隐间冒出一丝灰烟,仿佛随时都要被太阳烤化了似的。颠簸的土路绵延了许久,从岛的南方通往北方,缺少维护的样貌倒是与自然完美融入。

皮革制的方向盘将她的十指烤地肿胀,十五分钟前她便已经喝下了水瓶中的最后一点,干涩的龟裂感很快就爬满在嘴唇上,路过了孩童的戏耍声,八幡的车停在了一处房前。房子的装饰与周围都不大相同,阳台面向弯圆型的海滩,米黄色的外墙像是前几日刚刷过漆,窗框染成了浅蓝色,外门的两侧便是紫红的叶子花。房子内部是单卧单厅的构造,四面的墨绿色墙壁挂满了名家画作的仿品,家具多是木质,空间不大却相当的精致。

八幡在卫生间取了条浴巾,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将全身的汗吸了一遍,将两侧的窗帘拉上后,她便折身上床将脑袋埋进枕头。

前几天似乎已经将梦都做完了,无梦的沉眠充满了异样的不适感,胸腔像潜入远端的深海之中,无由来的重压仿佛要令她的内脏重组形状。等她惊醒时已经是下午了,尽管房间里相当凉爽,八幡的脊背仍然沾满了汗水,没有任何可怖的梦,仍然有一股心神不宁的焦虑将她围绕起来。

晚些时候她向剧组打了电话,询问拍摄开始的日期。

“器材都还没上飞机呢。”另外一头的的男声说道。

“那就是说会耽搁几天吗?”

“当然啊,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男人的声音即刻焦躁了起来,听得八幡不由皱眉。

“明白了,需要帮忙随时给我电话。”

“切,哪有啥可以帮的。”

八幡挂断了电话,心头隐隐燃起的不悦很快又被窗外的潮声浇灭。倚在阳台边的玻璃栏杆,她的心境在此时恢复至了冰点,潮味的海风将发梢吹了起来。

这与日本真的处于一个世界么?这里的太阳似乎永远不会死去,它以现在的形态实现永恒,直到那天到来,它会在人们的注视下腐烂、坏死。

倘若自己真的踏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个在浪花前发呆的我,和在日本时常陷入神游的自己,她们又会是一个人么?”

与椎名的再次会面来得比预期早了许多。先前的八幡预想,是在拍摄日期当天能够见到对方。

但当椎名出现在右侧一栋小型东欧式平房的阳台时,八幡眼中交错的诧异与惊奇顺着海风飘荡许久。

“她居然就住在隔壁...或许我应该跟她打个招呼。”

八幡这般想到。

五.远观裸体,近观骨肉

八幡的思绪遭到汽笛声粗暴的搅扰,这道仅属于海洋的嘶鸣声,冲破了海水的束缚直击天际。海平面远处的货轮上,小如黑点的海员正在甲板上来回移动,他们的呼唤声与汽笛并无多少差别。它渐渐距离岛上月牙状的海湾愈行愈远,直到缩小至玩具的尺寸,再被地中海所彻底吞没。

椎名在阳光的映射下显出病态的白皙。长发与纱裙糅杂在一块飘在海风中,目光中对比在制片厂时少了戒备,直勾勾注视货轮消失的方向,看得入神,丝毫没有注意到八幡同样在盯着自己。椎名的存在不同于世界的其他人,仿佛一层无形的滤镜包裹着她,她是电影中无数灯光聚焦的女主角。八幡则一个人坐在影院之中,注视这道一戳即破的投影。

“嗨。”

邂逅时常被电影渲染成一件重大、浪漫的过程,从而让观众能够理解相遇即相爱的气氛,被过度夸张的心跳与心里独白都是常用的方式。

当椎名朝自己摆手示意,八幡所能感知到的仅有前几秒的呆滞,之后便被同样礼貌的语气所代替。

“你应该是...”椎名低下头,右手食指贴紧了下唇,一副思索的模样:“剧组的那位摄像吧,姓八幡是么?”

“是的,椎名小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八幡觉得自己的语气是在盘问对方,好似公路边上的警察。

“几位摄像里面只有你一个女性,还这么年轻,倒是不难注意到吧。”椎名的回答很严谨,不容别人有反问的机会。

一道黑影落在了椎名身旁的阳台杆上,挺立着勉强大过手掌的一只海鸥,喙与两脚是抹靓丽的火色,头部乌黑,身体则是一缕洁白,倒是与椎名身着的纱裙相似。低着头用喙啄起缝隙中的砂石。

椎名起初先是后退了一步,它好似是完全不惧人的动作,立着脑袋的那抹红,生出一股无由来的傲气,盯着椎名。

“拿这个喂它哩。”

八幡从行李箱中拿出半袋在机场吃剩的盐花生,因为两栋房子的间隔不过三米,她一使劲便将包装袋扔到对方的阳台。

“谢谢。”

椎名蹲下身捡起了包装,倒了半个巴掌那么多的花生,大小形状不一的花生在阳台上聚起了一小叠,很快便引起了海鸥的注意力。两侧的翅膀扑棱了几下,低着脑袋便开始享用,海风陆续又带来了两只体型更小的海鸥,三道亮眼的纯白色很快便将花生分食干净。

“没事,看它这么可爱的,不喂它点吃的就说不过去了。”

八幡望着对方自然的微笑,猜不透椎名的心里到底想些什么。

一通机械的电话铃声打破了两人间的幽静,声音从椎名的方向传来。

“我得接这个电话,是我的经纪人,不知道他又搞什么戏法。”

“没事,赶紧接吧,万一是什么急事,耽搁了就不好了。”

八幡刚还在构思些与对方闲聊的话题,此刻也只好都咽进肚子里。

“真的,很高兴认识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全名么?”

“八幡海铃。”

八幡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刘海。在椎名面前说自己的全名,这一举动竟然令她感到轻微的紧张。

“好的,我记住了。”

椎名没有太多的客套,拿起电话便朝屋内走去。海潮击打岸边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飘荡在八幡的耳旁,夹杂着怦动的心跳声。只有无人的时候,八幡才能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有多么猛烈,盖过潮骚,也盖过海鸥的尖呼。

下午六时,岛上天色逐渐归于混沌,少许的云絮流动在半空,早已被明亮的日暮染成了胭脂粉。这抹颜色逐渐笼罩在半山间层叠的房屋与山底的半圆海湾,八幡长吸一口气,鼻腔内流淌进了暮色的气息。

她坐进车里,歪头看了一眼椎名的房子,浅蓝色的窗框里没有一点灯光。八幡难以确定对方是在休息或是出门,便不再猜测,老旧的引擎在启动时先是猛轰了几声,刺耳的声音随后降低了许多,很快便恢复了先前的低鸣。

八幡驱车驶在狭隘的土路,先前在副驾驶的前柜里找到了一份小型的CD箱,无外乎都是些交响乐曲。她索性随意选了其中一张红颜色的CD,头一首乐曲便是德沃夏克的E小调第9号交响曲,即自新大陆。仅仅截取了第四乐章,铜管乐器的激鸣声将八幡吓到了,只得伸手将音量降小。

基西拉岛的吵闹集中在港口与海湾旁,餐馆也都大多聚集于此。八幡在白沙滩前的公路停了车。餐馆多是露天的座位,八幡挑了一处相对人少的餐厅。坐下后片刻便有女侍将菜单递给她,英语倒是经过加粗占据了菜单的主要视野,每份菜名下才有一行对比下偏小的希腊文。岛上常年需要接待外来游客,这样的安排倒是正常。

八幡的英语算得上勉强及格,加上一旁模糊的菜式配图,她也足够读懂上面的介绍。

她向女侍要了一份烤牡蛎、蒜蓉面包、一杯价格廉价的白葡萄酒。等待上菜时她便继续读起那本奥德赛,不时有运送捕捞鲜虾与牡蛎的卡车经过,腥臊的味道久久未能散去。

椎名的美丽在现在看来并非是八幡挂念的唯一缘由,椎名的身上存在一种熟悉感,像是多年以来的朋友,或是许久未见的初恋前女友。这是种相当复杂的情感。椎名的存在是神秘的,她的言语充满了礼貌与严谨。八幡期初觉得对方的这种态度是出于职业原因,年轻演员的自我保护。

可她似乎更在乎约束自己犯错的可能,将言行举止都做到无任何挑剔。或许便是忧郁的构成。

八幡接过打热过的黄油,又拿起青柠挤压出酸汁倒在牡蛎上。腹中的饥饿感促使她停止了对椎名的猜想,抿了一大口酒。

用完晚餐时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港湾的微弱灯光遭到黑夜的吞噬显得凄冷可怜。人群的步伐也都减缓下来,停潮下的海浪声逐渐趋于微弱,肤色各异的游客们有的在灯光昏暗处用自己的语言示爱,或是成群在滩边大声说笑。

八幡坐在轿车的前引擎盖上。岛上的节奏令她忘却了现实,恍惚间出现的椎名,晃动漂浮的纱裙下隐现的躯体。她被扰得心神不宁,但这就是渴求于某物的表现,只是这对八幡太过陌生、遥远。谈不上享受,更像是被新奇感所驱使。

海边吹来的凉风唤醒了她,惬意的清爽顿时遍布了全身,先前的微醺也消失了。身后一辆小轿车从坡顶驶来,当她回过神,身旁的氧气仿佛被烧尽,飞驰后留下的尾气滞留在空中。

八幡驾车驶往住处,沿路的商店普遍挂着英语的标识,时而能够看见英镑置换欧元的标语,天时已晚,大多数的店铺已经在收拾闭店的步骤。偶尔能见到零星聚众的少年在追逐滚动的足球,他们大多皮肤晒得黝黑,玩闹声甚至能够压过车载CD播放的交响乐。被甩在身后的港口逐渐归于寂静,只有微弱的浪花冲刷着码头的根基。

向山上而行的土路,离码头越远则越破旧失修,八幡只得打开远光灯才能勉强看清前方的路。

岛上不同于日本,没有不眠的大厦灯光,夜晚更加接近于本质,即是漆黑。当她望见自己的住所时,除了乐曲与引擎声外听不到任何人造之音,只有细微的虫鸣,伴随锃亮的星光缓速闪烁。当她将轿车熄火时,只有自己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环绕在耳旁。

椎名的住处此时亮着着微弱的暖光,八幡并未急着下车,而是在驾驶座静坐了一阵。椎名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灯光映射下,窗框下只能见到她的上半身,幽幽的黄光打亮了她的后背。椎名赤裸着上身,背部的蝴蝶骨傲立着,仿佛下秒就会有双翅膀破肤而出。她的皮肤也并非是一味的白皙,而是白染了些浅淡的黄麦色,肤质则如少女般柔滑,身后隐隐能够勾勒出乳房垂落的造型。八幡的脑中闪过了无数古雕塑的图片,她们之中或孤傲、或端庄、或矜持、或淫乱,但却没有一个半身像能够似椎名这番。椎名的腰部右侧有一道不太显眼的伤疤。她的完美是存在瑕疵的,八幡更愿意相信瑕疵与完美是相辅相成的,倘若椎名没有瑕疵,她只会是个存在于幻境中的假象。

渴望!渴望!渴望!

八幡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渴望什么,或是肉欲,或是精神。但心中的渴望是最直观的,那尖头的方向径直指向了椎名的方向。她的大脑开始渐近的发晕,那是被欲望冲昏的无力感,八幡的心在肿胀,干燥的唇尖传出急促的吸气声。她的双臂在颤动,爬满了狰狞可怖的青筋。

“哔——!”

八幡不小心触到了方向盘上的喇叭,心中暗呼不妙的她只得低下了头。她数了一百二十个数,猛烈窜动的心跳却频频打乱她的记数。

我在干嘛!?

她在黑暗之中与自己对峙,脑内的眩晕感此时也已经消失不见。

可当八幡再次抬头时,椎名住所的灯光却早已熄灭。

一切彻底归于寂静。

六.畸形冬游

八幡这夜过得并不踏实,睡眠被掰断为几枚碎片,毫无完整性可言。或许这与时差的不适应有联系。凌晨醒来的她比任何时候都有清醒,占据她脑海的,只有椎名背对自己的裸体。

看见椎名的半身裸体,就像是给予了她一把精美的钥匙,就算没有人对八幡发号施令,她也会想要查出这把钥匙究竟通向何处。

八幡面向皎洁的月光进行幻想,基于椎名的后背去构思对方的全身。她的幻想也并非是实体的构造,只是一些相当潦草的勾画。倘若对方的半身已经这般令人痴迷,八幡更加不敢想象椎名裸体面向自己的模样。

八幡清晰的感觉到了下体的点点潮湿。她勃起了,因为她也逃脱不了作为动物的本性,对肉欲以勃起为反应。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聚集于下体的部位,器官开始了无休止的肿胀,它燃起了欢愉的火焰,誓要将她的肉体焚烧。

她在遍布全身的兴奋感中昏睡过去,大脑中的清冷逐渐抚慰着她。

八幡醒来时是早晨九点,重生的太阳从窗帘的细缝中钻入房间。她简单洗漱后,换下了沾了浊液的内裤,又将紊乱的头发修整梳理了一番。

她驱车去了港口处,寻了一间英式早午餐店。吃了份焗豆,吐司和烘培根条,又喝了半杯黑咖啡,滚烫的苦涩瞬间令她出了许多汗。结完账后她便在海滩处吹了会儿风,成群的海鸟不时从上方飞过,八幡的大脑清爽了许多,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向停车处。

回到住所时已经接近中午,椎名正站在一辆黑色轿车前。她穿了一件开领的浅黑Polo衫,下身浅褐色及膝短裤,戴了副遮阳镜,左臂下夹了副白色的小型皮包。

八幡尽管有些心虚,却还是朝对方招了下手。

“你是刚出去玩完回来么?”

椎名抬起了遮阳镜,几步走到了八幡的车右侧。

“去港口那边吃饭而已,听说岛上有间挺老的修道院,倒是打算去那里参观一下。”

“这样么...你想一起去吗?”

椎名俯下身压在车窗处,将半个脑袋探了进来。

“可以。可以。可以啊,当然可以。”

八幡无缘由的紧张了一番,她完全没有预想到,这个颇有名气的青年演员居然主动邀请她一起去参观旧址。

“那走吧。”

“现在么?”

“是的,你很忙吗?如果忙的话就算了,我也只是随口问问。”

“倒是没有什么忙的,我也正好需要一个帮我指路的副驾驶。”

椎名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位。

八幡将基西拉岛的地图递给了椎名,指出了西南方用钢笔圈出的地点,上头写着一行希腊文。

“这里就是修道院的位置,就麻烦椎名小姐帮我路上指示一下了。”

椎名点了下头,埋头阅读了一下地图后,将遮阳镜戴了回去。

“前面先直行...再左转,你先开车直行,快到转向时我再和你说。”

八幡以一种沉默的方式驾驶,太阳始终悬挂于面前,她的脸颊被晒得隐隐作痛。八幡不时用余光瞥向椎名,不是在看地图便是将脑袋侧向车窗,迎面的气流吹起了长发,柔顺地飘荡在半空中,被阳光晒得锃亮。八幡屡次想要开口,找些无趣的话题与对方闲聊,几经尝试又都归于平静,只有风声无休止地灌入车内。

“我好奇地问一下,做摄像是一种什么感觉?”

椎名先打破了车内许久的沉寂。

“挺累的,这倒是真的。”

“是因为需要忍受一些蠢货写的剧本么?”

八幡顿时笑出了声。她摇了摇头。

“我也很讨厌这种剧本...”

“但你还是出演了,伊莉莎。”

八幡打断了对方的自言自语。

“因为这对我的事业很重要...至少是我的经纪人这么说的。我倒是也习惯了,尽是演些这类的角色,我也算是有足够的经验了。”

椎名的语气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她对隐藏自己真实的感受做的很好,却还是被八幡察觉到了。她犹豫了一番该如何回复,最终也只是配合着她点了点头。

过了这段长距离的上坡路段,远端已经隐隐可见修道院的标识,一座高塔伫立于中央,最顶端竖着一尊洁白颜色的十字架。修道院的入口是处只比人高些许的拱形铁门,上头同样立着白色的十字架,门的两侧连接着修道院的主要构造,皆是纯白色的长条矮型建筑。这里更像是一处富翁建起用作度假的庄园,而非禁欲者们的修行地。

八幡将车停在修道院门口不远处,跟在椎名的身后便走了进去。大门里面是一条被植被簇拥的道路,大小不一的石砖嵌入地面,个别掉漆或损坏。两侧还有青铜色的路灯指引至修道院的庭院。正中央是一处细长的石碑,上头刻着希腊文,被黑色的围栏困在其中。矮型建筑的上方插着无数的希腊蓝白旗。

“这里倒是蛮安静的,貌似没什么游客呢。”

椎名走至建筑的下方,尝试透过格窗窥视里面的动静。建筑内部没有任何的电灯,只有熄灭的蜡烛放置在石制的桌椅上。

“下面估计没有什么有趣的,不如上去那座高塔看看吧。应该是能看到山景与大海的。”

高塔内部是木制的旋转楼梯,材质明显翻新过,狭隘的空间内只听得两人的喘息声。塔顶看似不算高,由于楼梯的间隔偏小,需要向上迈的步伐就多了许多,身前的椎名位于半程便需要停下喘气。

她的侧脸多了两抹清淡的红晕,倚靠在楼梯的把手上休息,起伏不一的喘息,无来由的多出了一股妩媚的气势。身后的八幡止不住地将目光聚焦于她。

“你这么看我,是因为脸上有虫子么?”

“不,不,不是,额...”

八幡赶忙将头扭至反方向,凝视着石墙上的疤痕。

“好像是吧,我看你身后好像有一只虫子。”

八幡只听得对方的一阵轻笑,从接近塔顶的位置传来。椎名不知何时已经爬上去了,八幡此刻只觉得一股紊乱感涌上大脑,她还在回味椎名先前的模样。

楼梯所能通向的并非是塔顶,停在了距离顶端还剩三分之一的高度,四面只有及腰的砖造围墙。先前在塔里被闷得喘不过气的她们,背靠着墙,享受着由海平面吹来的微风,喘息也随着风声逐渐平稳。

塔尖的背后是向上的山坡,零星的植被无法掩盖成片的荒土,个别立于上方的房屋显出了一股奇怪的凄凉。另一面是粼粼大海空灵的呐喊声,一望无际的蓝色平面上浮现出看似微小的船只,上方飘浮着熠熠亮光的云朵,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天间坠落下地。

“椎名小姐,你真的喜欢做演员么?”

八幡并无征兆的问题被沉默响应了,椎名迟迟没有回答她,这让八幡怀疑自己的问题是否冒犯了对方。

“如果这个问题有些冒犯,就当我没说。”

八幡赶忙补上了这句话。

“不喜欢。”

椎名摘下了遮阳镜,缓缓眯紧了双眼,任凭海风将长发吹散而开,仿佛说出的这句话令她此刻如释重负。她清楚自己似乎不该与任何人透露这句事实,可八幡给她的一种如故感,不自觉便撬开了她的矜持。

“我有很多喜欢的事情,但做演员不是其中之一。”

“我觉得...似乎...椎名小姐相当厌倦演戏是么?”

“够了。”

椎名出言打断了对方,双唇在话语说出口时便已开始颤动,她似乎察觉到不宜外露的神情,缓慢聚焦在她的眼眶。她又将遮阳镜戴了回去,这才敢去注视对方。

“对不起,我没有任何冒犯你的意思。”

“我知道...呵呵,某种意义上你也说对了。”

八幡见她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心知自己触碰了椎名的某条禁忌话题,索性将追问的话憋回肚子里。

“我这么几年过来,你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不好意思。”

“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有觉得你还蛮有趣的。”

八幡回头便已经见不到椎名的身影,她心中一惊,以为对方趁自己不注意掉了下去,赶忙凑到围栏前,脑袋向下探去。惊愕之间,塔中央传来了椎名的声音。原来她已经踩着楼梯往下行去,八幡这才舒了口气,赶忙追寻对方而去。

“谢谢你,我已经很久没有玩的这么开心了。”

回去的车程过半,两人之间的沉默应声而碎,

“太客气了,没有椎名小姐帮忙指路,恐怕我一个人现在还没找到地点呢。”

“叫我的名字立希就行了,我想我们也是朋友了吧?还叫小姐多少有些怪。”

八幡微笑点头,心中将对方的名字重复念了几遍,欣喜的情绪涌入四肢,就连驾驶的速度都快了些许。

远端的天边逐步迈入黄昏,苍穹的深处埋藏着一缕破空的金黄,它将涌动的海浪驯服,染上了自己相似的颜料。暮光遍布了车内的每一角落,椎名取下了遮阳镜,转头与光源对视,紫色的眼瞳被刺得不适。

“太美了啊,这里的落日简直难以形容。”

“是的,真的很美。”

八幡愣了一下,不知自己说的是日落还是椎名的模样。

七.晕船药

八幡再次见到椎名已经是四天后了。

摄影设施从雅典航运至岛上。悠闲的时光便同随昨日的太阳逝去,它们都似一场已然做过的梦,被八幡置之脑后。

这几日的椎名不知又在奔波何处,尽管八幡的早晚都会驾车出行,可她却没有一次再能够遇见对方。失落化作海风遍布了岛屿。直到拍摄开始的那一天早晨,她的想法始终都被与椎名出行的那日所占据,八幡似乎还有许多问题,可这些问题具体要用言语表述是相当困难的事,它们只是梦境或游离时的想法,无法用词句重组。

这天早晨的八幡仅喝了一杯咖啡,她从醒来时便被止不住的头晕折磨,在开工前丝毫也没有停止的迹象。海滩边的拍摄场景围着零星的聚众,多是本地的希腊青年人,也有个别的孩童成群,嬉笑与嘈杂更是加剧了八幡的不适。面对众多同僚的问候,她也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无视脑中的眩晕。

八幡瞄向手中的摄像机,屏幕的角落堆叠着若干的数据,众星捧月般围绕着中间的“伊莉莎”。八幡一时间的迷茫,不知自己究竟该看屏幕还是现实。

定场镜头下的“伊莉莎”背向潮水而立,酷烈的阳光似抽打用的马鞭,在她的脸颊上留下热辣的印记。微波涌起至她站立的位置,末过裸露的脚踝,随即退回大洋之中。 男演员从镜头的右侧入场,随即跟上的特写镜头贴向了他。一身名贵的正装,就如同这个社会所宣传的现代王子模样,特意迟缓前行的步伐用作塑造煽情,右手高举着一条红宝石项链,即是他与“伊莉莎”的定情信物。

“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分离。”

“我发誓,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也许人类渴望这类幼稚的爱情是一种天性,世界是单一的,黑色与白色之间不存在其他,人们的相爱也是纯粹的,只有爱而无它物。

八幡心中泛起一丝滑稽感,与其让她忍受这一难堪的场景,去欣赏海鸥交配尚且是一个可选的范畴。

男人和“伊莉莎”进行了拥抱,分离后重逢的动作,本该体现出人最朴素的情感。可这一切呈现出的尽是麻木,这是一个仅仅囚禁至亲吻的爱情,带着最原始的神圣感,却也是一种束缚下的贞洁。

八幡心中清楚这只是演戏的一部分,可她却被心底的不安所啃咬,这种情感在吻戏前的瞬间爆发。她的头晕愈发加重,持住摄像机的手同样在发颤,岛上的阳光又是那么的毒辣,炽热钻入肌肤的深处,血液似乎要在沸腾中出走至海中。

场景结束,八幡也迎来的自己的解脱,她将自己置身于同僚之中,让嘈杂的讨论将自己的丑态彻底淹没。她在缝隙之间注视正在与演员们交谈的椎名,一股并无缘由的直觉告诉她对方也在找寻自己的身影。她的眼神能够穿透一切,直击自己的深处,那便是渴求。可八幡究竟又在渴求何物,一份扑朔迷离的情感,可以称之为爱,但它不同于传统定义下的爱,渴求过后再无它物。

八幡回到住所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她在行李箱中寻到了一盒阿司匹林,就着凉水吞了两片,头晕的折磨令她只想尽快睡上一阵子,祈祷醒来后一切归于正常。

无梦的日子终究迎来了终章,尽管她一再挽留,梦境的到来总是不受控制。

断弦的贝斯始终飘荡在半空中,当八幡还在思考它存在的意义,上锁的声音响彻脑中。她已经被困在这里了,周围筑起了无形的墙壁,只有陪伴多年的那把贝斯立在墙体中央。八幡上前取下了贝斯,断裂的四根琴弦便攀附于她的小臂,收紧后将皮肤划出狰狞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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