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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骤雨

小说:雪崩之时 2025-08-23 13:55 5hhhhh 9150 ℃

  第二天天还没亮,塔塔就爬了起来,在贝鲁尼与约恩交织的呼噜声中,他穿好盔甲出了门。

  塔楼里异常安静,唯有铁靴踩在石板上的声音不断回荡于长廊。塔塔穿不太惯学院配发的制式盔甲,尤其是靴子,在此之前,他都没穿过像样的鞋,大多时候都赤足训练。不得不说,他的脚爪都很走运,迄今为止还没受过伤,可能比身体还完整,毕竟被恶劣的教区骑士抽过不少鞭子。

  一路从长长的回旋楼梯走到塔底,大门只虚掩着,似乎每天很早就会打开。

  即使时值夏日,清晨前的皇都也寒冷刺骨,塔塔被冷风吹得脸颊发疼,他的家在遥远的南方,刚刚跋涉过来,委实不适应这边阴冷干燥的气候。

  但,总会习惯的,塔塔握着腰上的木剑剑柄,走得脚下生风。很多事情都是如此,起初无法忍受,觉得遥不可及,就像他刚拿起这把剑时一样,砍木桩何其枯燥,成为骑士仿佛是个永远无法触及的梦,结果他忍下来了,于是梦也唾手可得。

  塔塔刚瞧见练习场的围墙,就听见了有节律的呼喝声,起初他还以为是谁受伤了在呼救,等兵刃相接的撞击声传入耳中,他才意识到有兽比他还勤奋,甚至不止一只……

  一根根火把将黎明前的练习场照得通明,这里可以用兽满为患来形容,一踏进去,刺脸的剑风就让细密的毛发偏偏起舞。

  入口处,两名高挑的剑士正在对攻,架势之稳,力度之大,动作之迅捷,都令塔塔叹为观止。两只兽的剑术之精湛已经到了塔塔无法理解的高度,再看也难以学到东西,塔塔便回头找地方热身去了。

  几十步路的距离,塔塔长了不知道多少见识,他几乎挑不出这些剑士的问题,即便是跟他年纪相仿的小兽,使剑都又快又狠又准。果然,之前议论他的那些声音并非无的放矢,他的的确确技不如人。

  走着走着,塔塔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头白狼,正独自站在一根木桩前比划,刚好旁边还有一根空着的木桩,他便也走了过去。

  泰努什给塔塔的印象还不错,和他一样寡言少语,也算是个遵守规矩的家伙,有权势而不滥用,算不得伟大,但在贝鲁尼那种“烂货”的衬托下,泰努什离完美无瑕只有一步之遥。

  当着许多人的面练剑让塔塔不大舒服,但他现在没条件顾及太多,再不练就要成别人的垫脚石了。他拔出武器架上的长剑空挥了几下,还是很沉很不趁手,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先用木剑找找手感,最后还是作罢了,在学院里用玩具剑像什么样子?他打算明天找块布把两把旧剑都包起来,一把是哥哥的赠礼,一把陪伴他好几个春秋,终归舍不得扔。

  塔塔在一次次挥砍中渐渐进入了状态,纵劈!横斩!直刺!上挑!都是熟悉的动作,过去的每一天,他都要把这些动作重复千百遍。

  信心逐渐恢复,直到塔塔看见泰努什的练习方法——尽管他们手上的动作差得不远,下半身却全然不同,泰努什每劈斩一下,步法都会随之改变,整个身体自下而上都稳固且协调。塔塔忽然意识到了约恩为什么能在他的连续斩击下不动如山,除开体格的差距,约恩的步法要比他成熟太多,每一次招架都能用合理的架势卸力。这确是他的盲区,别说教授,连提都没人跟他提过,教区骑士只每天就让他狠狠地砍木头,练完了还得用斧头劈柴,步法?那头酒鬼老熊平时走路都踉踉跄跄的。

  他想要学……也许学好步法就能爬上去了!

  塔塔心急如焚,更甚于来皇都时的那份急切,以至于他一反常态,朝一名素不相识的兽开了口:

  “请问……”

  泰努什毫无反应,似乎沉浸在剑术的海洋里。

  “我可以跟你练练吗?”

  这回泰努什停下了,他举起剑,缓缓平移,最后将剑尖抵在了塔塔长有灰毛的额头上。这竟是一把开刃的剑,光移过来就让一绺毛发被寒风卷走了。

  “站在五步之外,流着污浊之血的贱民。”

  泰努什甚至没有转头,声音冷酷无情。

  塔塔看着寒光烁烁的剑刃,一时间怔愣不已,这头狼在发什么疯?!难道什么时候不小心得罪对方了?以至于要用“贱民”来侮辱他,且不论他不是,就算是,也不该无缘无故恶言相向吧?难道有的兽出生就有原罪?

  塔塔无法理解,更说不出话。眼见两只兽僵持不下,好事者们渐渐聚集了起来,把场地围得水泄不通。塔塔环顾四周,好多兽……其中大多都是满脸嘲弄的纯血白熊和纯血白狼,偶尔能见到几个跟他一样的杂毛兽,都远远地站在兽群之外,满眼同情。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一头灰狼冲入场中,粗鲁地拖走了塔塔,这头灰狼只比塔塔略高半头,即便有袍服遮蔽也看得出身材并不健壮,力气却极其惊人,塔塔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最后塔塔被拖到了练习场之外,在学院围墙边一个无人能够看见的角落,灰狼重重地将塔塔摁在了长满青苔的墙上,厉声说道:

  “你是一头愚蠢的熊,这回是我在场,你应该庆幸!”

  如此说完,灰狼却没从塔塔眼里看到感激,只有困惑与愤怒。

  “泰努什少主厌恶你这样的杂种,他说五步之外就五步之外!如果你不想哪天少条胳膊瞎只眼!就按他说的做!明白吗?!”

  灰狼抓着塔塔的胸襟,又重重地往石墙上推了一把。

  一番威胁似乎并未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勾起了塔塔的怒火,握紧拳头便往灰狼脸上砸,后者没料到这个不知道哪来的愣头青还敢反抗,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拳,只好松爪。

  揍完人,塔塔原本难以抑制的火气瞬间消散殆尽,长这么大,他还没跟别的兽打过架,最多就挠两下哥哥。挺疼的,他的爪子是如此,想必对方的脸更疼。塔塔以为对面会再扑上来,他在想要不要让上一拳,刚刚的偷袭着实不体面,结果灰狼只用爪背擦了擦鼻血,平静地说:

  “你放心,我不会记仇,我只想告诉你,这里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以后别再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了,夹着尾巴吧!我不可能每次都救你!哦,不是救你,我只是拿钱办事。”灰狼朝地上啐出一口血,继续警告,“总之,听清楚泰努什少主的每一句话,他说一,那就是一,说二就是二,乖乖听话,不要闹出动静来,安安稳稳地让他把纯白骑士学院的骑士徽章拿到手,不然,如果你让我赚不到钱,那我可能真会让你再也拿不起剑!”

  说完,灰狼转身返回了练习场。

  天边已然泛起暖意,只是光芒无法照到塔塔坐着的角落,他被教堂后墙与学院围墙夹在中央,灰狼带他来了个好地方,如果他想要静一静,可以来这边待一会,就像现在……

  他还是不能理解,是自己做错什么了吗?从头捋到尾,又从尾捋到头,除开不善言谈,除开出身贫寒,他不觉得自己有可憎之处,他的所有傲气都藏在骨子里,从来没向谁展示过,为什么要一上来就用剑指着他的脑袋?即使纯血贵族们真的憎恶他这种杂毛熊,也大不了说一个“滚”字,刚刚那样简直是疯了!

  好笑,贝鲁尼突然不再面目可憎,约恩甚至成了给他面子的大好熊,只要别的兽更坏,骄奢与谄媚都变得不足为奇了。

  啪嗒……啪嗒!

  豆大的雨点忽然砸在了鼻尖,塔塔抬起头,从窄窄的开口望向紫黑色的天空,原本想要练练剑,学学步法,现在他该去哪?反正不能去练习场,先被泰努什威胁,又被不明身份的灰狼拖走,他已经沦为大家的笑柄了。

  塔塔抽出别在腰间的木剑,平放在爪中细细端详,这把木剑虽然磨损颇多,但还算得上精美,木材是父亲为他挑的,然后他自己一点点凿成了现今的样子,每次闲下来,他都会看看有无缺损,再想办法修复如新。

  以后大概不会再用了……

  塔塔迟缓且沉重地摇摇头,又摸向了腰的另一侧,下一刻他慌乱不已,剑呢?!他记得很清楚,一把木剑,一把铁剑,起床时都别上了,只有学院配发的制式剑还放在床头。那可是哥哥给他的!塔塔立马起身,沿着被拖过来的路仔细搜寻,当时他只顾着挣扎,四周又十分嘈杂,哪里会注意到皮扣松开了?

  他确信不是被哪只兽偷的,就一把破铁剑,也只有他才会视若珍宝。

  天还没完全亮,学院的石板路又一块黑一块灰,塔塔得弯着腰才能勉强辨别。搜寻到练习场门口时,塔塔隔着墙听见有几只兽在议论他,内容只能听出大概,但绝不是什么好话,“杂毛”之类的蔑称不绝于耳。他犹豫了,刚刚才被踹出来,再进去不知道会不会自取其辱……要么等练习的兽少点再来?

  权衡再三,塔塔还是决定现在就去找,他担心哪只兽扎到脚爪,然后随手就把他那把破铁剑给扔不知道哪条沟里了,到时候他可能得把学院翻个底朝天才拿得回来。

  一只脚爪刚踏进去,不少兽的脑袋就转了过来,灼热的视线令塔塔如芒在背,他知道自己弯着腰找东西的样子像个傻瓜,但比起被其他兽讥诮,他更不想失去那把铁剑。塔塔不断在心中劝慰自己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可是……他做不到!以前不是这样的!没有人会奚落他,嘴再硬再讨厌他都要为他叫上一声好!

  塔塔的步伐愈发沉重,他想逃跑,脑海里却又有一道声音不断命令他继续坚持。在矛盾与煎熬中回到了冲突爆发的地方,这里空无一兽,也没有剑,什么都没有……塔塔扶住武器架,他感到愤怒,感到失落,更感到无力……

  咚——

  咚——

  咚——

  晨钟浑厚的鸣响遍传学院,在练习的大大小小的兽人们都归还武器,有说有笑地走出了场地,只有塔塔还停留在原地生闷气。

  在圣焰特恩达尔皇国,唯圣神不可怠慢,纯白骑士学院也贯彻了这点,学院由上至下,从来都把晨间祷告看得最重,心里怎么想老师们管不着,起码态度得端正,即使是纨绔子弟也得一早爬起来参与。

  约恩已然成为一个合格的贵族侍从,一听见晨钟的轰鸣,他就爬了起来,光着身子开始给横在床上的贝鲁尼穿衣服,等把他未来的主人伺候好了,他才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穿。约恩搀扶着睡眼惺忪的贝鲁尼下了塔楼,等看见圣神的宏伟塑像,广场上已经挤满了兽,他们是最后一批到的,而在他们入列之后,塔塔才姗姗来迟。

  “哇!你去干什么了啊?!”约恩一爪抓住还没完全清醒的贝鲁尼,一爪拍着魂不守舍的塔塔的胖脸,“喂喂!塔塔,清醒点!要开始了!贝鲁尼大人,您也是!待会学士们会来巡查的!”

  “唉,烦死了,什么狗屁祷告!”贝鲁尼双爪并拢,八指交叉,装出一副在祷告的模样,说道,“待会我要回去睡觉,今天的课程就免了,约恩,帮我打点好。”

  “要怎么打点啊?!”

  “蠢不蠢?!报上我的头衔和名字!就说我身体不适,需要静修几天!”

  “原来这么简单,啊!来了来了!”约恩赶忙也做出模样,结果他发觉塔塔还在发呆,“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想被关禁闭?!”

  情急之下,约恩抓起塔塔的两只小爪子,生生地捏在一起,又用胳膊肘顶住塔塔的肘子,如此,勉勉强强让塔塔有了点样子。

  黑袍学士直接在几只“色彩斑斓”的熊身边停了下来,这三头熊排列在一块格外显眼——一头矮小微胖的杂毛白熊,一头十分丰满的杂毛灰熊,以及更大一圈的纯血白熊,任谁都会多看两眼。幸而黑袍学士没说什么,等那恐怖的身影远去,约恩长吁一口气,他差点就被这两头白熊害惨了!贝鲁尼不说,人家好歹许诺了给他未来,塔塔可没给他半点好处,甚至还欠他一个,不,两个人情!

  祷告结束之后贝鲁尼果真回塔楼睡回笼觉了,约恩见塔塔还失魂落魄,总觉得于心不忍,吃完早饭便搂着塔塔,一边往古堡走一边问:

  “喂!你不会被谁揍了吧?!也没见你哪青一块紫一块啊,不对!你头上的毛怎么回事?”约恩伸爪摸了摸塔塔额间的灰毛,断面十分齐整,一看就知道是为利器所断。

  尽管学院配发了制式剑,但要去野外修习才能用,在学院里只能用小型钝器或者没开刃的剑,约恩立马明白了原委,对方要么有权有势,要么就是个不要命的狠角色,反正他肯定惹不起!

  “唉,不知道你去招惹那些家伙干什么!还是说你就不会察言观色?!”约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捏住塔塔的吻,以确保对方能听进自己的劝告,“我只说一遍!没法子以‘力’服人就别经常露脸,更别当出头鸟!一回两回还好,等次数多了大家都会盯上你!到时候你想躲都没地方躲!”

  “我没有!”塔塔突然一把推开约恩,咬牙切齿地说。

  “你怎么知道你没有?我看你是耀眼得不得了!”约恩见塔塔不领情,也开始不耐烦了,“话就说到这,该服软就服软,你要是不听,起码血别溅我身上!”

  说罢,约恩踏上了古堡大门的高高楼梯,等走到最顶上,他看了颓丧的塔塔一眼,又叹息着折了回来。

  “行了!看在我们住一间屋子的份上,刚刚那些我就当没发生。”约恩搂住塔塔的肩,同后者一齐往上走去。

  塔塔的第一堂课是魔物学,魔物学并不像字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这是个很大的学科——悠长的历史、魔物的特征与弱点、还有无数对邪恶法术的研究,都算在魔物学之内。

  一名吻上架着眼镜,身穿灰袍的佝偻老熊正声情并茂地讲述着皇国与魔物的抗争史——

  “简而言之,北方和海岛上的魔物是圣神主要的敌人,几百年来,无数圣焰抵抗军军士因他们而长眠,三十年前爆发的圣战就连无瑕骑士团都折损过半,要永远铭记伟大的抵抗军们!关于魔物之强大,想必你们早有耳闻,吟游诗人总说,魔物们比你们叠起来还大!”

  老熊左右爪各拍了拍一只小熊的脑袋。

  “此言不虚,但,即使如此庞大,仍然会被剑刃所刺穿,会被圣焰所灼尽!只要你们好好修习剑术和圣光术,有朝一日成为纯白骑士,即使正面御敌也并不困难。但是,体型不是魔物最强大的地方,最为棘手的是部分魔物掌握了一种极为邪恶的法术!”

  “是转生血咒!”一只机灵的白狼大喊道。

  “哈!你真是只聪明的小狼!”老熊低头看向小狼,皱巴巴的爪子轻轻捏住那聒噪的短吻,继续说道,“是的,就是转生血咒……”

  和塔塔一同坐在最后头、也是最高处的约恩轻轻推了推前者的肩膀,说道:“这个就叫‘崭露头角’,答应我,以后不要做这种蠢事。”

  塔塔没应声,约恩是只好熊,但显然不明白他的处境——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抛头露面,是麻烦追着他不依不饶!

  “为什么要称其‘极为邪恶’,因为这是已知的唯一一个会扰乱心智,甚至改变形体的法术,它会潜移默化地改变兽人,让虔诚的圣焰信徒变为无知的魔物奴隶,而且,在某些情况下,转生血咒还会在兽人与兽人之间传染,如同瘟疫,比如,据大学士莱伏·施拉门松所编撰的《圣焰通典》记载,在圣焰历二零三年,皇国内曾有一个名为弗里季的北部边陲村落,当时有一名被诅咒的抵抗军军士与当地的,呃……娼妓产生了关系,最后导致过半的村民魔物化,并且周围的村落和城堡也受到很大了影响,第十四代教皇圣维笃陛下不得不忍痛派遣净世圣裁团将近四千名子民净化。当然,大家也不用过于担心,尽管这种巫术邪恶且致命,但只有少数魔物能够使用转生血咒,而且施术距离很短,还要以自己的血为祭品,如果没有战役通常不会传开,零散的血疫会被净世骑士们及时净除,在三大圣裁骑士,尤其是艾萨·焰·贝恩伯爵阁下的引领下,已经好几年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血疫事件了,再则——”

  “学士先生,我有一个问题!”另一头白熊忽然打断道。

  “是的,法弗勒里先生,你可以问。”老白熊下垂的眉毛不断抽动,显然不大高兴,“但下次记得等我说完再问。”

  “抱歉,我会谨记的。”小白熊礼貌地弯腰致歉,接着回到正题,“我听说有一部分魔化的信徒声称自己仍旧忠于圣神,他们——”

  “住口!”

  老白熊骤然洪亮的声音把所有学生都吓了一跳,连最远的塔塔和约恩都抖了抖。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接把愣神的小熊抓了起来,一边往外推一边怒斥——

  “竟然说出这等异端之辞!你的家族因你而蒙羞!赫拿鲁骑士!把这品行不端的家伙关到禁闭室里去!今天授课结束之后我们要评议一下他还有没有资格留在学院里。”

  “我、我就是随便问问,不要啊!我不去!”

  约恩又推了推塔塔的肩膀,同时摊摊爪子,再次强调自己理论的正确性。

  起码自己不是处境最糟糕的……塔塔注视着突然就濒临退学的小熊,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的慰藉竟是他人的痛楚……而且在他看来,刚刚那个问题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只是求证,又不是辩论,学士能为大家解惑最好,不过可能这也算一种回答吧,魔化者在哪都是过街老鼠,生活在内陆的他虽然没见过,但周围的兽,尤其是父亲,每次他提到都会摇头,再问,就会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

  下午,塔塔第一次骑了马,表现相当之丑陋,每次趴上去都会被狠狠甩下来,他一度以为自己遇到了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结果另一只纯血白狼上去之后坐得山一样稳当,幸好摔地上的不止他一个,约恩和大多数杂毛兽都这样。

  “认输认输!比不了,人家刚会走路就开始学骑马了,我连驴子都没骑过。”约恩如此评价。

  塔塔只能认同,来之前他虽然意识到大家起点不同,却没太放心上,到这里才发觉大家的参差大得像高山与裂谷,他照着典籍砍木桩时,家境优渥的竞争对手们已有剑术大师倾囊相授,而他辛辛苦苦保养修复的木剑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块只配扔进壁炉里的烂木头,人家还能趁着他敲敲打打的时间骑马射箭。

  傍晚,塔塔又去了练习场,并不为了练剑术或者步法,他只想找回自己的铁剑。远远的,他又看见了泰努什在戳木桩,一名骑士站在场地外看着,不断满意地点头。塔塔对这头白狼既敬畏,又憎恶,也佩服,对方天资卓越,他光是看都知道自己拍马莫及,更重要的是,对方甚至比他更勤勉,天还没亮就出来练习,快入夜了依然没有停下。塔塔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来之前他很难想象有一只兽能全方位地胜过自己,然而据约恩所说,有的兽比泰努什还有天分,拿剑就跟他们拿刀叉一样轻松顺手,学起圣光术来不费吹灰之力,这些家伙根本不用付出太多努力,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来,无瑕骑士就是囊中之物。

  兽生有时就是这么不公平,但塔塔不敢抱怨,他也把无数冒头的小兽踩了下去,就连亲哥哥也不例外。

  贪婪是原罪,该知足了。

  直到晚钟敲响,塔塔还是没找到剑,他不知道该怎么给哥哥交代,会被狠狠训斥吧……即使哥哥原谅他,他也过不了自己这关。

  这一晚,塔塔没回塔楼,代价是在禁闭室的圣像前跪了一整天。他不像隔壁的孩子气的白熊一样会哭喊,会嚎叫,会忏悔,他纯粹地跪在那,几近停止思考。

  对于塔塔来说,学院的课程很繁重,只有学经文时才顺利些,但凡要动武,他总苦不堪言。骑士老师们的要求一个比一个高,第一次上剑术课,他把那名老骑士气得半死,因为他单爪连剑都拿不稳,一打就掉。为此,他连着三天塔楼大门一开就去练习场,拿最重的大剑单爪从早砍到晚,爪子都磨肿了才把毛病纠正过来。骑术课更为惨烈,骑过马的贵族子弟们每次在草场上驰骋,他们一票平民出身的却要看马匹的脸色,心情好了就让骑骑,心情不好上去多少次都给甩下来。

  尽管每天累得里里外外都又酸又疼,塔塔也就勉勉强强不掉队,他慢慢认识到了自己的平庸,至少在纯白骑士学院,他只能算作庸才。

  也罢……庸才就庸才吧,起码照这样下去,他未来至少是个纯白骑士,只要不看那么高,不看那么远,他还能勉勉强强说服自己。

  有时候,塔塔会羡慕约恩的心态,同样是庸才,约恩每天都笑容满面,自从跟着贝鲁尼厮混,长得是膘肥体壮,据说还去窑子逛了逛,回来时简直容光焕发,有事没事就跟他掰扯窑子里有多好,里面的兽有多香多软。

  至于塔塔自己,一次都没回去过,他还记得哥哥说过什么,他既没有要紧事,也未学有所成,还把铁剑弄丢了。

  没有理由,更不敢回去……

  每当约恩和贝鲁尼出去鬼混,寝室里就只剩下从来不对话的泰努什和塔塔了。被削掉一撮毛之后,塔塔听从灰狼的劝诫,再也没靠近过泰努什,还算相安无事。约恩的办法也挺管用,鲜少再有兽找他麻烦,相应的,他也没找到合适的对练对象,唯一关系尚可的约恩可从来不乐意进练习场。

  学院很热闹,但塔塔却觉得孤独,当然他不在意,三年前就这样,不也熬过来了?

  草木渐渐枯黄,伊沙加达的秋季仿佛是冬天,有时武器架会因为夜晚太冷被冻住,剑士们便得自己敲冰,然后握住粘爪的剑柄练习,为避免肉垫被撕裂,他们不得不戴上笨重的链甲手套,于是变得更像骑士了。

  伊沙加达没有夏天,还有下一句——“秋天也变成了短命鬼”。

  十月,天空已然飘起细碎的雪花。

  塔洛的小船住着没那么舒服了,即使用麻布搭了帐篷,每天晚上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好心的牦牛兄弟贱价转给了他一条烂掉的裘皮,据说海上运输时箱子进了水,商人便折价卖了,这条皮草气味不太好,还有腐烂的地方,但跟麻布缝在一起之后起码能让塔洛睡个安稳觉。

  码头的工作无非就是日夜搬货,塔洛的个子在装卸工里算小的,赚得自然也少。还好海港人都挺豪爽,去酒馆时时常捎带上他,让他吃点好的,作为回报,闲时他会帮大家写写信,或者给哪家孩子取个有寓意的好名字,大家相处得分外融洽。

  拿起羽毛笔时,塔洛总会怀念过去,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七八年前,那时他已经写得一手好字了。有次他想教塔塔写,不服管教的塔塔不仅打翻了昂贵的墨瓶,还把羽毛笔折断了,气得他把塔塔从村头赶到村尾,逮住后编了根草绳,把塔塔一直从下午吊到了晚上。结果塔塔没被父亲责骂,倒是自己在屋外吹了一整晚的冷风。

  “你就这么保护你的弟弟?我对你很失望……”

  失望……在塔洛看来,这是最为严厉的责罚了,只有这两个字,他从来没对塔塔说过。

  于是塔洛偶尔会凝视着不夜港长长的楼梯,似乎在期待什么,但没有一次如愿,只能回去接着搬东西。

  塔塔……

  他默念着,这两个字便是他所想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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