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但是此刻的我站在这条名为“乐河”的小河边，心里却无比希望手中能有一根烟。

随着时间推移，南十字食杀案逐渐淡出大众的视野，而那些调查人员也因为各种原因退出了调查组。

最后，这宗案子变成了悬案，留在档案室之中等待被遗忘、落满灰尘。

只有我还执拗地调查着。

至少，从那天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枕边多出的那封信之后，我便选择了将这条道路走下去。

“调查终止，袁钟奇警官。”从杂志上剪下的文字拼成了这样一封匿名信。然而里面还有另外一件物品。

一张照片，那是两只放在床单上的眼球。

一颗有着灰蓝色的虹膜，宛若深不见底的深渊。

另一颗有着翠绿的虹膜，像是华贵的宝石。

一切不言而喻，真凶在警告我不要继续调查下去。然而就在这之后不久，我接到了第四封自白信。只是这次，自白信是以个人名义寄到我的私人住宅里的。

里面的内容让我晕头转向摸不到头脑，无论是哲学论证还是科幻性质拉满的剧情都实在是难以解读，无法弄清这封自白信寄来的目的。

但是寄出这封信的地址我却再熟悉不过。

乐河镇。

这座矿业小镇在矿脉衰竭之后便流失了大量的人口，直至今日，留下的人也不过是在勉强经营生活，说不上绝望，但也绝对称不上希望。

来到这里唯一的一家邮局，我才发现这里的设施不仅仅是落后，这里简直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地方。邮局连像样的电脑系统都没有，信件是被直接投递进邮筒的，就连监控摄像都没有。

乐河镇鲜有人寄信去外面，却也没有人见过是谁将那封少见的信投入邮筒，送到我的手中。

乐河，音乐之河，曾经这里充满了希望，而今却被丢在寒风之中独自朽烂。站在河边，依然凛冽的春风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里的地理环境不适合种植作物，土壤太过贫瘠，而冬天又太过漫长。

直到三月份结束，恐怕河道里残留的冰也不会完全融化。

我看向对岸，通往已经关闭的矿山的道路许久没有人走过，上面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年的落叶，我也并没有相关的兴趣。

线索就这样断在了这里，就好像只不过是寄信的人想要我过来，来到乐河镇，来看一看这里的模样。

无论寄信人是谁，他一定很熟悉这座小镇，熟悉到每一处细节都无可挑剔。

我找不到严传曾经住过的房子，路上打听的路人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抬起头匆匆与我对话，又低下头去继续赶路，没有任何的目的，没有任何的关系。他们被整个世界遗忘，又遗忘了整个世界。

乐河遗民。

漫无目的的我顺着河岸一路向下游走去，在脑海中整理着思绪，无论怎样想却只能在脑中看到南十字街16号公寓那里面的地狱之景。

严传的背景完全是普通人，父亲早年失踪，母亲重病，因此他的童年很多时候是在众多亲戚之间度过的。只不过走访的过程中，我也听到了一些传言，比如说……他频繁辗转于各个亲戚之间的理由。

听说他去到哪一户人家暂住，哪家就会在不久后出事。因此在背地里，这些亲戚都视他如灾星，唯有在他上大学之前借住的舅舅家相对而言对他的态度更加缓和。

即便如此，深入了解后我更倾向于那些不过是巧合。但这也引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问题，写下第一份自白信的人，为何对他在亲戚家借住时发生过的事情了解得如此清楚？

如果不是凶手写下的自白信，或许是一些与他自小熟识的人写下的？

又会是谁？

我发觉将重心放在自白信上会干扰很多的判断，于是重新调整方向，从夏扬的角度去思考。

作为本地最大的企业夏氏集团的幺子，夏扬没有身为继承人的老大夏垣那样为人熟知，自然也可以想到没有被作为家族继承人培养的他在家中或许并不会受到太多的关注。

对于这样的孩子，这些商业世家不会就此放任他们自由生长，而是处处限制他们的行动。他们的存在意义不一定为了带来利益，但是一定不能给家族的事业溅上污点。

但是对于夏家内部的情况，他们守口如瓶，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然而联想到前几年在车祸中丧生的夏家次子，想到有关的新闻被以惊人的速度压下，或许这一家人要比大多数人想象的更加复杂。然而没有确凿的证据，对他们的调查也就没有进行的可能，线索又一次断开。

顺着河畔踱步，我思考着他们究竟为何会被害。严传比夏扬大一岁，一年前毕业后回到乐河镇照顾病入膏肓的母亲，直到母亲病逝。然后是在他们遇害的时候，夏扬也应当在那年毕业。

听学院的负责人介绍，严传是一个很刻苦而且充满医学天赋的学生，比起天赋，或许治愈母亲的信念是支撑他完成学业的最大理由。至少走过那一排奖学金获得者的照片时，那个负责人语气之中无不是惋惜之意。

“是啊，这么多奖学金，无论是之后读研深造还是工作都是非常亮眼的成绩。”鲸头鹳负责人是这样向我介绍的。“但是他拒绝了保研这条路，后面才知道他是选择了毕业之后回家照顾母亲。”

美术院的夏扬有着惊人的美术天赋，即使是对艺术一窍不通的我，走过他画过的画时也能感受到那其中仿佛能将人的灵魂抽离出来的张力。他的导师对于他的遇害十分痛心，即便到现在提起都会不免落泪。

“哎，真的很可惜。你知道吗？夏扬同学有很严重的色弱，所以他对色彩的把控几乎是凭借直觉和经验完成的，但是你看看这些画。”白猫教授伸手划过那些挂在墙上的画，多愁善感地叹了口气。“他在画室里人缘很好，性格很开朗，大家都很喜欢他，我觉得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有什么仇家才对。”

“只不过，他的画虽然富有张力，却总有一种在克制什么的感觉，这点无论他怎么修改都无法掩盖。”

我趴在河边的护栏上，仔细琢磨走访时听到的这些情报。也就是说，两个人都没有和他人结仇的缘由，那么又会是什么？

变态杀人？激情谋杀？

既然如此，为什么案件发生后再无同类案件发生？又为何现场并不像激情谋杀一样留有大量证据，反而更像是所有证据都被巧妙移除了一样？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那大片的烂尾楼。

乐河的伤疤。

撕下旧的皮肤，新生的血肉却再也没有生长出来。

我想到了第四封自白信所说的地方。

乐河镇有很多的烂尾楼，建筑商撤资之后，这些楼房被留在那里自生自灭，任凭风吹雨淋、长满青苔。我并不知道自白信中所说的烂尾楼具体是哪一栋，不过是漫无目的地走向那里，然后走上了台阶。

这栋烂尾楼连封顶都没有来得及，便被草草扔在这里，留在乐河凛冽的风中孤独地被遗忘。我抬头从没有屋顶的横梁之间看去，能看到的只有灰白的天空。

乐河镇没有多少灯光，或许到了晚上，这里的星空会很值得一看。

只可惜，现在还是下午，而灰暗的天空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散去云霭。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注意到了那样东西。

一块硕大的防水布，孤零零地扔在墙角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走近那块防水布，然而当我反应过来时，我的手已经拉开了那块防水布，然后看到了盖在下面的东西。

一件黑色的棒球衫，满是灰尘和磨损的痕迹，从大小上看，它的主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

（夏扬）

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个名字。

或许，这次来乐河镇还不算白跑一趟。

我带着那件棒球衫走下粗陋的水泥台阶，在烂尾楼深处穿行的风仿佛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在夜晚降临前，我要赶紧驾车离开。即使没有所谓的“爬行的荒芜”，这座小镇的氛围也是如此的窒息，以至于我甚至不敢想象在深夜，这里又是怎样的面貌。

在将这件棒球衫送进证物室之前，我想自己先私下里检查一下。

以防万一，或许我们之中已经有了内鬼。

但是为什么？这两个年轻人的遇害为什么会让某些人如此大动干戈。

我对此一无所知。

只不过我始终相信，纸包不住火，一切终将水落石出。

没有什么会被永远掩盖下去。

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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