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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T—4 目击报告,1

小说:勒特的食莲者~Desperate Love 2025-08-21 23:28 5hhhhh 5750 ℃

每年世界各地所谓的外星人、UFO的目击报告甚至接触报告高达上千起,所报告的外星人、UFO的形态也各不相同。

有趣的是,真正被确认有效的报告,至今为止仍然是

(0起)

个位数。

地球在广袤的宇宙中太过于孤独,以至于我们拼尽全力想要证明自己并非宇宙间唯一能思考,唯一会创造文明

(唯一会孤独、会痛苦)

的存在。

最可怕的不是孤独和痛苦,而是只有我们会孤独和痛苦。

当我仰望星空的时候,这样的想法会如同跳跳糖一般劈里啪啦地在头脑中炸开,很快也会伴随着廉价香精的气息迅速消散。无论怎样去想都无所谓,荒芜之中只能生长出荒芜。

欢迎来到乐河。

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还有力气讲述这座小城曾经的繁华,即便是我也不过是在街道上、在旧报纸上、在旧画册上窥见一斑,想象那个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时代。

因采矿业的兴起而兴起,因矿脉的枯竭而衰败。在那个尚且有人将这里称为“音乐之河”的希望时代,一切繁荣得仿佛不会有未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活。无数的生活交织在一起,这就是曾经的乐河。

我早就听到身旁传来的悉簌声响,然而眼下,我更想抬头仰望星空。

这样没有顶棚的烂尾楼在乐河俯拾皆是,我和他是这里最初,也是最后的居民。

(欢迎来到乐河)

城市的光污染让人类遗忘了群星之上有着怎样明亮耀眼的世界,就好像我们迫不及待地用车轮、柏油路摆脱那坚实的土地,就好像过去曾在土地之上生长而出的希望毫无意义。

而我们称这样的过程,为“文明”。

(野兽的文明)

当我睁开眼睛时,头顶的繁星如此夺目,就好像我依然身处梦境,依然漂浮在那个充满着梦和希望的世界之中。

(就好像永远不必醒来)

在我无边的梦境之中,我看到了那座小镇,梦醒时分一切却又淹没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猫科的眼睛总能快速适应黑暗,很快我就发现自己身处的房屋没有顶棚,甚至这座“房子”本身几乎只能用水泥架子来形容。头顶的星光微弱地照亮我的周围,这里就连建筑垃圾都只能用“荒废”来形容。

(撕下旧的皮肤……)

一时间,我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栋烂尾楼里。

(……新生的血肉却再也没有长出来)

我试图起身,脚下却被绊住了。在星光的照耀下,我看到自己的脚踝上紧紧扣着一只铁环,上面连接着一条几乎有我半个手腕粗的铁链,另一端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拴在哪里。

然后我看到了他,躺在肮脏的水泥地面上,双臂枕在脑袋下面,细框眼镜反射着微弱的光芒。他沉默着仰望星空,如同本身也是这栋烂尾楼的荒废之一。

“你……”

他就躺在我的身前,却对我的行动毫无反应,哪怕我随时随地就能够将他提着衣领从地上拉起来。

很快我就发现自己实际上无法这样做。手腕上传来的触感清晰地告诉我,我的双手被粗劣的麻绳紧紧绑在身后。他不打算隐藏自己,同样也不打算让我太过自由。

一时间我有些分不清自己感觉到的是否是一种微妙的扯平心理。

他没有与我搭话的意愿,我却隐约感觉到,如果我现在开口,他也会毫无迟疑地回应。与其说他在等待这样的一个时机,倒不如说他只是在那里存在着。就像一片落下的叶子,就像一块风化的岩石,即使我可以将他捡起碾碎,

(薄如蝉翼的存在)

没有任何意义。他不是为了这个世界而存在,自然也不是为了我的行动而存在,回应只是一种存在形式,只是

(挥之即来,招之即去)

这样而已。

僵持不会有任何结果,这点我心知肚明。也许是大梦初醒的混乱感作祟,往常就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而今更加肆无忌惮,以至于应该产生紧迫感的时间就这样被我消磨了过去。

也许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谁知道。

至少作为开始……

“你是谁……?”

(不)

让故事有始有终。

(这是探索者们的悲剧)

(我们总会被想要遗忘的一切追上)

不管你是否乐在其中,我们的一生都在被自己的过往追杀。

而在乐河,过往藏在每一个你不想看到的角落之中。昏黄的街灯之下的乐河,褪色剥落的墙皮之下的乐河,盘踞在烂尾楼之中的乐河,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每一个过路之人。只需要一眼

(只要看向盒子深处,就一眼)

潜伏的乐河便会一跃而出,钻入你的眼中,啃食你的大脑,在每一个无梦之夜将你曾经信仰过的希望变为毫无意义的荒芜。

每一个乐河遗民赖以为生的荒芜,啃噬着每个人生命的荒芜。

母亲病逝之后,我想过将她留下的房子直接扔在那里,直接遗忘掉,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般任其落满灰尘,任由那些能够证明这里曾经有人存在过的痕迹成为荒芜的巢穴。

(拔出钥匙,落荒而逃)

我做不到。

将母亲的遗物收拾完毕,再将屋子从头打扫一遍,我有意或无意地放慢手上的速度,结果这个过程还是比我预想中来得更快。

有人说,将房子收拾一新是生活的开始。而我站在收拾妥当的房子中间,空洞向我不停压来,压得我喘不上气。我猛然惊觉自己做了多么错误的一件事:

(在一片凌乱的画布之上描绘不应该存在的明天)

我用自己的双手将这里空出了留白。

现在,铺天盖地的荒芜开始入侵。我本以为自己不害怕荒芜,哪怕这个房子四处令人发寒的冷漠已经无法阻止那些荒芜虎视眈眈地窥伺着,在暗处吐着信子,哪怕用尽力气拒绝……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我没有跑进卫生间,而是转身仓皇逃了出来,一直跑到楼角才开始天昏地暗地呕吐起来,哪怕不远处就是前一晚的酒鬼留下的呕吐物。即使这样,我再也不愿意毫无理由地主动踏入那个房子,绝对不会,任由那个打扫一新的屋子变成荒芜的巢穴。

(荒芜的坟墓)

无论你是否相信,我们终将被自己的过往追上,然后被它们扑倒,任由你怎样哀嚎,它们只会撕开你的皮肉,扯碎你的内脏,将你的骨头砸烂吮吸里面的骨髓,直到你连哀嚎声都无法发出。

我们都是乐河的孩子,乐河的傀儡,乐河的信徒。

乐河遗民。

(行尸走肉)

“严传。”他淡漠地吐出一个名字,淡得好像一阵吹过的风,几乎让我以为是出现了错觉。

是啊,一个存在于天地之间的轻薄存在,又怎么可能发话?

(而神们自己,缄口不言)

“这里是哪里?”我听到自己这样询问,声音很轻,连我自己都被吓到了。

他许久没有出声,直到……

“欢迎来到乐河。”黑暗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然而我却笃信着那表情一定比死人更加僵硬苍白。

(这种情绪,名为“荒芜”)

“欢迎回家。”

(一切如常)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坐上车去到这里,只不过是在车站无所事事地闲晃时拿起一本杂志,然后看到了那个名字。

(在我无尽的梦境中,我看到了那个小镇)

乐河镇。

毕业穷游不过是一个幌子。非要说有什么理由,只要能远离大哥那像是刽子手一样冷漠的目光,只要不需要听到他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像时钟的秒针一样“笃笃笃”地响起。

只要,能够逃离哪个家,哪怕是暂时的。

作为家族继承人,他真是完美继承了父亲的高压和母亲的无情。

(完美的机器,一圈一圈转动)

如果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算你倒霉。

(搅入机器的人,最终变成齿轮间的碎屑)

尤其是,你的一生已经交给他来规划。

如果回去之后就要如同家族的傀儡娃娃一样走上他们选定的人生道路,我宁愿这场旅行永不停止。

(人的一生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

最为悲哀的莫过于此,这就是我的一生。作为工具存在的一生,满足他人视线而存在的一生,只是为了

(无意义的意义,充满意义的无意义)

保障这个完美的家庭不会出现污点而存在的一生。

多么讽刺,一个画家的一生,从一开始就以“污点”被预期。

我真是一个不入流的画家。

(作恶者从不直面他们的恶行)

跳上那辆客车,就好像将一切抛之脑后一样跳上车,将世界遗忘,将整个世界抛弃。

(不是世界抛弃了我)

然后,去到那个被遗忘已久的小镇,荒凉的桃源乡。

(而是我抛弃了整个世界!)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寻找什么,又或者为了什么,只是抓着那一页杂志,只是在直觉中,在迷幻中,在梦中

(第一次, 最后一次)

做出一次毫无理由的选择,毫无目的的选择,一次自由的反叛。

将命运交给未来,将人生埋葬。

寻找自我。

(挖开坟墓)

“我的名字是夏扬。”从小的教育教会了我,在别人自我介绍之后,也要跟着自我介绍。

这便是礼仪,人类披在身上的皮囊,掩饰自己本是野兽的事实。

(用名为“文明”的色彩粉饰自己的獠牙)

“听着,我在这之前并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将我绑在这里。”我咽了一口口水,几不可闻,将那不齿的慌乱咽入肚中。“我每天都会和家里人通讯,如果没有收到我的联络他们很快就会报警。”

这句话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我确实不定期会向家里发送自己的位置信息。

假的是,即便我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也不会第一时间报警。

那些消息大概每隔两个星期才会被统一接收回复,回信也简短得可笑。

我知道自己只是在虚张声势,至少在初期我还不想败下阵来。

这番话对他而言的意义丝毫没能比过眼前璀璨的星空,以至于他连目光都没有从头顶移开。

他将手伸进口袋里,随手拿出什么东西晃了晃,足以让我在微弱的星光中认出那是我自己的手机。

“你的手机没有密码,通讯录里只有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发过去的大多数信息都是未读。”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慌,就如同被微风吹过的湖面反常地未起涟漪一般。

“除此之外,备忘录里只有一封信,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我的心里一紧。

“放心,电子账户上的钱我一分没动,钱财在乐河毫无意义。”

(填不满荒芜,拯救不了空虚)

他随手一扬,手机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在我惊愕的眼神中从烂尾楼的边缘落下,远远地传来“啪嗒”的碎裂声。

“你不是乐河人,身体里也不存在着乐河。”

他在说什么?

“但是你终将接纳乐河,终将被乐河接纳。”

“欢迎回家。”

平静的疯狂。

(跨过现在与过去的界限)

(相遇是一种毒药)

他不是乐河的居民,即便我没有信心说自己熟悉乐河的每一个人,这样的事实也是无可争辩的。

他的眼睛,如绿宝石一般在路灯下闪烁着光芒,我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了?至少这不是一双属于乐河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的灰暗和荒芜,令我嫉妒不已。

他对着手机地图,有些窘迫地东张西望,最后仿佛看到救星一样向我猛扑过来。真正的猛虎扑食,尽管在这样的情境下简直滑稽至极。

在他向我打听旅馆位置时,我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穿着朴素,即使是我也能一眼看出来那些衣服和背包实际价值不菲,然而这些物品的磨损和破旧程度足以让它们表面的身价跌到令服装设计师晕倒的程度。

如果不是长途跋涉的缘故,那就是主人自己也没那么在意。

一位富家小少爷独身一人来到这个连荒芜都不足以概括的小镇,实在是难以用“体验生活”四个字来糊弄过去。我打量着眼前这个高了我一头的老虎青年,心里猜到了答案。

“来这里……嘿嘿,说起来不太好意思,我是听说这里的UFO目击记录……”

啊啊,听到这里就够了。每年都多多少少有这样好事的人,兴致勃勃地来到乐河镇,然后在这座小镇的荒芜之中落荒而逃。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没有意识到这里是一座文明的孤岛,以至于被铺天盖地的孤独吓破了胆。

又或许是因为街头巷尾的混混团体和宰客毫不留情的店家。

我怀疑借由UFO目击的噱头,开发旅游业说不定是一条不错的路,至少让那些好事者被宰得心服口服。

也仅仅是说说而已,这里没有未来可言。

我在心里无不恶意地和自己打了一个赌,赌这个不喑世事的小少爷究竟是会被旅馆恐怖糟糕的环境吓跑,还是毫无知觉地被人骗去“娱乐”一把。

至少这样的话,他就不需要知道旅馆房间内的针孔摄像机多到足以让他这辈子都不必出现在镜头前。

冥冥之中,我不想放任他就这样被吓跑。那双绿宝石一般的眼睛期待着我的答复,期待着“好心人”为他指路。

抱歉,乐河没有“好心人”。

风吹过曾经是“心”的空洞时发出的哀嚎声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贪婪。

(也许你已经累了)

当我仰望着那有着亿万年历史的星空之时,我总会想到人类的历史究竟有多么的脆弱。

乐河的兴衰不过短短三十年,然而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之中,这一小段时间就像是一眨眼一样不值一提。

而人类的历史,在宇宙的总和面前,渺小得连沙尘都算不上。

(用无意义充当全部的意义)

又是我便会这样思考着,人类的生命或许本就毫无价值。人类的喜怒哀乐,人类的悲欢离合,一切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过家家。那些你以为会压垮一切的事情,在宇宙的面前毫无意义。

你一生的凄凉与悲哀,不过是宏观尺度上千兆亿个不值一提中的其中一个。天塌地陷,五雷轰顶,宇宙从不在乎。

(没有人会为灰尘垂泪)

直到那小小的灰尘消失在风中,就连风都已经将它遗忘。

至少在大学期间,我从心理老师那里听说了一般人如何形容这样的想法。

(虚无主义)

对于毫无希望的一生而言,虚无主义怎又不会是一种救赎与慰藉?

我身旁的他在说着什么,我充耳不闻。

星空是宝贵的,夜晚短暂。

请珍惜每一个的夜晚。

(星空如故)

我带着他七拐八绕地在小巷中穿行,而他丝毫没有起疑地跟在我的身后,单纯得让我怀疑自己身后的到底是一个成年人还是刚从摇篮中走出来的幼童。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在陌生人说一句“来我家过夜吧”之后就会答应?哪怕前提是我稍微透露了他一下旅馆里等着他的“小惊喜”。

“我以为这里会更……”说出口的话被他迅速否认。“不,不,没什么。”

更热闹?更张扬?是啊,一个因神秘事件闻名遐迩的小镇,肚子里剖开却是这幅面貌,任何人都会对此失望的。

深夜的路灯孤独地照在青色的建筑外墙上,有限的灯光恰到好处地将远处的烂尾楼藏在黑暗之中,不太美观地留下一小部分的荒凉。此时此刻,哪怕是有醉汉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主街上响起都会令眼前的一切更有生气。

可惜的是,这里唯一的声音只有我们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以及街边的陈旧招牌闪烁时发出的“滋滋”声。小巷中的店铺大多早已关门,只留下惨白的招牌独自作响。

午夜的响尾蛇,时刻等待着将名为“遗弃”的毒素注入偶然路过的倒霉蛋的身体里。

我感觉到他在我身后的脚步有些迟疑,缓缓向街心移动了一小段距离,试图远离那些荒凉的毒素。我不为所动,只余荒凉的空壳不会惧怕更多的荒凉。

这种时候仍然开着的,除了几家餐馆,也就是药店。然而无论是怎样的店铺,内里都是一样的枯败:青白的墙壁,青白的白炽灯光,青白的枯朽色调映照在店铺中的人麻木惨白的脸上。他们默不作声,没有入睡,却远远无法称之为清醒。他们的眼神中没有任何希望,也绝非任何一种绝望,平静得如同从未存在于世上。

这样的情绪,名为“乐河”。

(重复,重复,重复不变的每一天)

(干杯)

日出前的一段时间,天空将会慢慢亮起,然而地面却是一如既往的漆黑。

(触目惊心的蓝色天空)

这时的天空总会让我想起小时候打翻在地的蓝墨水,不,这种颜色比我所能想到的任何一种蓝色都更加奇妙。这是一种遮天蔽日,却又无比清亮澄澈的深蓝,以至于连思维本身都会被占满,以至于无法思考只能瞩目。

这样的时刻,俗称为“黎明前的黑暗”。

只是这里的天空并没有那么清亮,与其说是深蓝不如说是灰蓝,像是蒙上了一层面纱,又像是风暴即将到来前的海面。

一个倒悬在天空之上的深渊。

我和他僵持了几乎整整一个晚上,也几乎毫无进展。他躺在那里仰望星空,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在将我的手机从一旁扔下去之后,甚至对于我的问话他连回应的兴趣都不再有。

(行动是为了实践,实践是为了生活)

那么这样的无动于衷,究竟是由怎样的无望孵化而出?

此时此刻我也只能庆幸目前不过是初秋,即使在这样的水泥楼架上暴露一整夜也不至于被冻死。尽管如此,在微凉的晚风中,他将双手垫在脑后一动不动一整晚,这样的事情也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的。

相顾无言是一种尴尬,然而此时此刻我感觉到的却是某种更加压抑、更加具有进攻性的压迫感,迫使着我将目光集中在头顶的天空上,迫使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遗忘自己与身旁的他。

这种感觉不是恐慌,不是焦虑,仿佛胸口被开了一个硕大的洞,逼迫我尽可能地压制心跳,否则名为“自我”的东西将会从中尽数流出。

(窒息)

灰蓝色的黎明尚且可以看作浅眠的午夜,而鱼肚白缓缓推开帷幕才让我真正意识到夜晚已经结束。

夜晚是短暂的,请珍惜每一个夜晚。

对大多数人而言,“晨光微曦”只是一个轻飘飘的词,没有真正经历过午夜的人永远不会明白那道漫过天空的微白曙光究竟有多么令人心动。

直到这时,我终于认出了他,认出了那比任何空虚都更加清冷的身影,那如同飘渺的影子一般的灰狼。只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将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哈,这个问题太蠢了,谁能抗拒呢?

微明的晨光照向他的时候,整个世界都理应为之屏息,为一个冷漠而空虚的神明而瞩目。

整个世界的每一次黎明加起来都不值得,再深沉的天色都不会有他那对灰蓝色的眼睛一般深邃,那是

(灰蓝色的深渊)

我所见过最为深不见底之物。

他侧脸注视着朝阳升起的方向,细框眼镜在迷蒙的初阳中闪烁光芒,比任何的智者更加智慧。他穿着的只是不合身又廉价的帽衫、磨损的牛仔裤和运动鞋,却比那些在大祭堂中身披亚麻长袍高声颂唱的先知更加圣洁。

因为他并非虚伪的代言人,他即是行走在地上的天神,睥睨世间而毫不动容,冷漠地吞食着眼前的空无一物。

我再也不可能见到比这一日更加美丽的日出。

(嘘)

朝阳并不总是意味着希望,只不过即使在乐河,朝阳依然是值得尊敬的。

又一个无梦黑夜终结,又一个荒芜的日子睁开眼睛,唤醒每一个在深夜睁着眼睛的行尸走肉,麻木地假装开始生活。

或者对我而言,朝阳美得无法移开视线,美得就像

(未来终将到来)

一切无意义的思虑终究不过荒谬的一瞬迷思。

直到荒芜重新在我的身上堆积,让我终究看清,我也不过是……人形的荒芜。

(一无所有)

将他带到这里不过是我的一时兴起,与他有关的一切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明朗得如同没有一丝阴暗的声音依然在我的脑海中回荡不止。

夏扬,他的名字叫做夏扬。

我转过头看他,他就这样躺在水泥地面上熟睡着,然而背后晃动的橙色尾巴却暴露了他紧张的内心和装睡的事实。我并不在乎这些,实际上我也没有理由去在意。

我想要的不过是占有他,让他留在这里,仅此而已。

(留在我的身边)

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活,人需要遮风挡雨的房子当作生活的基础。乐河早已失去生活,这些烂尾楼尚未孕育出新的生命,便已经被建筑垃圾的坟墓永远宣判了死刑。

直到我们来到这里,怜悯一般赋予这坟墓以生活的意义,假装一切终将重生。

或许我想要的,也不过如此。

(我们终将被自己的贪欲葬送)

为什么我会答应他呢?

为什么我会毫无防备地跟着一个陌生人去到他的家里呢?

可是在路灯下,我凝望着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我从中什么也读不出来。那是一对灰蓝色的深渊,深不可测,以至于只要向其中看上一眼便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跃而下的冲动,以至于

(放弃一切!为了这一个瞬间,放弃一切!)

那其中堆积如山的空虚如此触目惊心。

与其说是着迷,不如说,我为之着魔。

他是我见过最为瘦小的灰狼,然而藏在细框眼镜之后的那双眼睛是如此的沉着,像是风暴将至的天空,蕴藏着惊人的力量。

只是,很快我便意识到,这是一种纪念,自无边的空虚和麻木之中幸存下来的丰碑。

在死去之前,我们早已开始腐烂,从意志到精神,再到内脏和血肉。直到由内而外的腐败终将我们吞没,让我们化为蛆虫的养分,滋生丽蝇的王朝。

而他拒绝了腐败。

(腐败的国度敞开大门)

我无法拒绝他。

“如果这样,那就太好了!”我知道自己的演技很拙劣,可是他也拙劣地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到这点。灰蓝色的海面上泛起涟漪,一圈圈扩散下去。

终有一天,这圈涟漪会到达岸边。或者是一朵小小的浪花,又或者是惊人的大浪。

我们已经被困在了大海中央。

(同舟共济)

微风吹过烂尾楼空洞的内里,在楼板之间发出可悲的哭泣声。这钢筋水泥的巨人尚未腐朽,便已经只余骨架,连那残缺不全的灵魂都在为这那无边无际的荒芜而啜鸣。

潮湿而带着凉意的风从我的后背一路爬上脖颈,在我的脑后跳起了脚步混乱的华尔兹,轻蔑地踩乱了我胡思乱想的思绪。

我曾经考虑过,是的,站在楼板边缘的时候这样的想法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你知道吗?

(站在高处向下看)

人类会有无法遏制的冲动。

(你会想要一跃而下)

就像求生的本能一样自然。

(将一切交给重力加速度)

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将一切的过往和未来在瞬间化为乌有)

弗洛伊德命名祂为“Thanatos”,不过这也不过是一个借用的名字,祂的本意更加直观

(求死的本能)

死亡之神。

我依然吃惊于曾经的心理老师和我讲过的东西依然如此清晰地存在于我的脑海之中,宛若他的葬礼不过是在昨天而已,宛若我假装不知道自己的那颗恋心曾为他跳动过。

真是讽刺。

我身后的他迟迟没有动作,我知道他也在等待,与我一同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

(我们心照不宣地背对背对峙着,隐藏着自己的呼吸)

我们对这样的过程熟稔于心,简直就像是从很久之前开始我们就已经在这么做了一样。

而我只不过是站起身,缓缓走到他的身后,然后一脚将那个马上被他抓进手里的啤酒瓶踢飞,任由它飞过简陋的楼梯,在水泥地面上摔得粉碎。

(好球!)

他抬头看向我,绿色的眼睛之中满是惊愕。

或许还有不甘,愤怒。

或许,还有一点点的,绝望。

“我们不妨来聊聊天好了。”我拉着他的肩膀让他从地上坐起,他不情不愿地借力坐直,靠着身后的水泥墙柱上一言不发。“无聊总是会让人做出一些蠢事。”

“比如你现在正在做的?”他依然在身后活动着手腕,寻找解开麻绳的方法。

“你相信外星人的存在吗?”

既然在乐河,不如聊一些独属于乐河的话题。

“……倒不如说,为什么要去相信?”他终究耐不住寂寞,接上了我的话。“我的意思是说,存在就是存在而已,无论你是否相信。”

“人类需要相信的不是外星人是否存在,而是文明本身并不孤独。”他缓缓吐出一声叹息:“愚蠢。”

“你真的这么想的?”我拄着下巴看他,他似乎对这样的讨论有些不适应。自然如此,怎么会有绑架人只为了哲学讨论的绑匪?

“我口渴了。”他中止了话题。

“说谎。”我轻描淡写地戳穿了他的谎言。

他自知没有办法支开我,只好叹一口气:“至少把我手上的绳子解开,你也知道我的脚被锁住,做不了什么的。”

我轻笑着起身,跪在他的眼前:“做不了什么?”

“如果说我在乐河学到了什么,”我的手轻轻绕过他的身体,就像一个温柔的拥抱,伸手去解开他手腕之上的绳子,“那就是任何事情都并非不可能。”

“当然,你能做的事情比你想象的多得多。”我握住他的手,摩挲着掌心的肉垫,将那双大我的手一整圈的虎掌拿到身前。“你可以用这双手去那边的建材垃圾中翻找足够锋利的陶瓷碎片,你可以去拿到那边的水泥块。”

我将他的双手拎起,他就这样乖巧地听凭我的动作指挥,将那双大手放在我的脖颈上,

(握住一棵小树)

轻轻搭在我的脖子上。

“你可以掐住我的脖子,直到我断气。”我贴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或者用那块水泥块砸开我的脑袋,让脑浆迸溅一地,又或者……拿起一块足够锋利的陶瓷,割开我的肚皮让肠子肝脏散落一地。看看吧,你能做的有很多。”

他的手并没有施加力道,倒不如说,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看向那对绿宝石一样的双眸深处,却没有看到预想之中的愤恨、惊愕。

我看到了怜悯。

“你究竟为何被困在了这里?”他的声音沉稳地响起,只一瞬间便颠覆了我们之间的角色,只一瞬间便将我置于了受害者之境。

只是,我早已没有被怜悯的理由。

“这里是乐河,仅此而已。”我冷漠地起身,将那根麻绳随手扔远。“希望终结之后,这里只剩下无边的荒芜。”

荒芜得连相互厮杀都毫无意义。

我们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

“你爱吗?”我听到他的声音在我的背后响起。

“……是的,我爱。”我不知道为何要去回应。

(而真爱永远不死)

随着夏季渐渐结束,夜晚也越来越长。

我们在繁星之下总是一言不发,而我终究习惯了望向星星。

我怀疑这个小镇的时间毫无意义,尽管如此,夜晚却是无比的真实。

这是我与他一起看过的第五片夜空。

人类总是妄想着探索无尽的太空,在太空之中旅行,殊不知人类连脱离土地这一想法都无法承受。

众人皆是孤独的。

“乐河镇,曾经有许多的开发商来到这里。”我听到他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只需要我伸出手便能够触碰到他的距离。只不过我暂且做不到,一对金属手铐更加结实地将我的手拷在身后。

“在乐河,弄到药不是什么难事。”他曾经这样说过。

“你只需要告诉医生自己失眠,医生就会给你开出一张安眠药的处方。”

“药房的人看都不看处方的内容就会让你自己去药房里拿药,甚至不会在意你实际上拿走的是什么。”

“警察局执勤的人往往会在到岗后将帽子放在桌子上,然后离开警局,就好像这样就可以镇住其他人。只要不偷拿走枪,没有人会发现你从里面拿出来了什么。”

乐河的犯罪率很低很低。

(大家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只剩一副躯壳)

“开发商看到了这里的UFO目击带来的商机,投资开设主题旅馆、商场、步行街。”我听到他轻轻笑了起来。“无一例外,他们都被这里四处蔓延的荒芜吓破了胆。”

而那些房子留在原地,半成不就,无疾而终,最终落满灰尘,成为荒芜的住所。

他喜欢将“荒芜”形容为某种活物,怪异而又令人不安,尽管如此我却为这样的形容深深着迷。即使是最完美的相机也无法将乐河镇保存下来,空气之中挥之不去的荒芜在每个人的身旁环绕,无形无实,却又比任何的生命都更加顽固。

这里的一切都在腐朽,以至于腐朽便是祂的生命力。

“你还记得之前我们说过的问题吗?”我开口打破了久久的沉默。“你相信外星人的存在吗?”

“人类的文明是一艘孤立无援的太空飞船,”他淡漠地开口,“我们如此期待着访客的降临,将我们的孤独彻底打破,又或者……”

“我们漂泊太久了,只不过是渴望着终有一日,母舰会将我们带回属于我们的家园,终结我们的孤独和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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