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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殤·全本,3

小说:約稿合集約稿合集 2025-08-20 21:30 5hhhhh 2380 ℃

造反

  「聖上有旨,宣驃騎大將軍齊楚之覲見!」

  思壽十五年,四月,率軍第三次攻打匈奴的齊楚之班師回朝。

  宮外的傳話太監們一聲高過一聲的通稟,觸動著站在殿外三十九級臺階下的齊楚之緊繃的神經。望向面前高高在上的宮殿,他神情莊重地理了理身上的甲胄,正了正頭上的帥盔。

  雖然過去的十六年間,他曾無數次踏進面前的皇宮,但他依舊還是心懷敬畏地把每次上朝都當成第一次來看待。

  因為現在,他才是漢國真正的話事人。

  「父親,陛下叫您呢。」

  一道少年特有的清脆聲音在齊楚之耳畔響起,此刻的他已然戴好帥盔,穩穩系牢了綁帶。循聲望去,他微微點頭,眼神中滿載著深沈的慈愛,註視著他身邊那位站在宮門外紅毯上的俊朗少年。

  少年十六七歲的年紀,個頭才到齊楚之的腋下。雖未帶盔,身上的甲胄卻也綁襯得幹凈利落。白凈臉蛋,目光如炬。因為還在變聲,雖然有了幾分憨厚成熟的味道,卻依舊難掩一絲未脫的稚氣。

  「鳩兒,等會兒見了陛下一定要懂禮節,守規矩。知道嗎?」齊楚之囑咐道。

  「哼,一個大肚子的蕩婦有什麽可尊敬的。」那名叫「鳩兒」的少年顯然對自己父親尊崇的女皇陛下十分不滿,小聲嘀咕著。

  鳩兒的聲音雖小,但齊楚之卻聽得一清二楚。二話沒說擡起右腿沖著他的屁股結結實實地猛踢了一腳。毫無防備的鳩兒腳下一個沒站穩,身體便不受控製地向前撲去,跪在了身下的紅毯上,嘴唇也重重地磕到了最低的一層漢白玉階。

  「臭小子,莫要胡說!趕快起來和為父一同覲見陛下。」厲聲斥責後,齊楚之沒有回頭,而是直接越過身下的鳩兒,穩步踏上臺階。  

  而身後的齊鳩胡亂擦了擦鼻子、嘴角流出的鮮血,站起身快走兩步跑到了父親齊楚之的身邊緊緊跟著。但他的心裏還是對那個坐在宮殿裏的大肚子女皇沒什麽好感。十六七歲血氣方剛的他並沒把剛才齊楚之的勸告聽在耳朵裏,瞪起一雙虎目仇視著面前愈來愈近的宮殿,惡狠狠地說:

  「一個只會生孩子的女皇要她何用?吾必取而代之!」

  而這次,齊楚之卻沒有搭腔。並非是他沒有聽見,相反,當聽到鳩兒說出那句「吾將取而代之」的大不敬之語時,他那張嚴肅的臉上竟流露出了一絲極難察覺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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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鑾殿上,文武官員列擺西東。手拿笏板,皆低頭不語。整間大殿死一般的寂靜。

  「嘩——嘩——」

  一聲聲清脆的木球對撞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裏回蕩,打破了死寂。只見龍椅之上,女皇劉穆鳳身斜倚,發髻高挽,面似桃花。穿一身貼體宮裝,裙擺上用金絲線繡著一只盤柱的金龍。她低眉瞥視著身下的百官,無聊地撅起嘴。纖細玉手裏盤玩著的那對沈香木球乒乓作響,將身前明黃色的長裙裙擺高高撐起的碩大孕肚和深邃的乳溝也隨著木球發聲的頻率和呼吸的起伏輕輕晃動,耐心等待著齊楚之進殿。

  嘩啦啦一陣甲葉聲響,齊楚之已是帶著身後的齊鳩邁進了宮殿大門,站定在了大殿鋪就的紅毯中央。

  「臣,齊楚之,攜犬子齊鳩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齊楚之的嗓音仍舊尖銳,卻透露著一股渾厚的力量。他的聲音在殿內久久回蕩,余音不絕。隨後他和鳩兒跪伏在紅毯上,如一尊石雕般紋絲不動。

  而聽到齊楚之聲音的百官這時才如同剛剛蘇醒的木偶,紛紛擡起頭看向端坐在龍椅上的劉穆。

  「齊卿家辛苦了。為國征戰,立下赫赫戰功,卻未曾聽過你何時有了個兒子啊?」龍椅上的劉穆懶散地伸了個懶腰,緩解下巨肚壓迫腰身的酸痛。她朱唇輕啟,語音纏綿悱惻,眼神卻淩厲如刀,直視著身下跪倒的齊楚之父子。

  「陛下擡愛。犬子非我親生。乃是臣第一次征討匈奴時收養的義子。那時臣率軍初抵武安,便遇匈奴燒殺搶掠。臣率軍將其清剿幹凈後,在一間茅屋中發現了被藏起來的一歲不到的鳩兒。遂將其認作義子,養在軍中,傳他武藝,希望他日後能為國朝效力。又因當時犬子實在年幼,帶其上殿恐失了規矩,故而未向陛下稟告,還望陛下恕罪。」

  聽到「武安」二字,劉穆手中轉動的木球瞬間停了下來。目光也變得柔和。自從登基為女皇已有一十六載,盡管錦衣玉食、地位顯赫,然而在她的內心深處,那六年平靜的武安生活始終如一抹清泉,難以忘懷。她微微坐直身子,眼神專註地盯著高大的齊楚之和他身旁俯身跪地的齊鳩。聲音平和而溫暖:

  「你,叫齊鳩是吧?擡起頭來讓寡人瞧瞧。」

  堂下的齊鳩聞聲擡起頭來,露出了一張清秀的臉。

  然而,看到齊鳩的那一刻,劉穆楞住了。握在手中的一個木球也悄然滑落,隨著臺階骨碌碌地滾到了齊鳩的腳邊。

  「陛下,您的東西掉了。」齊鳩的聲音打破了殿內的沈默。他迅速撿起腳邊的木球,大步走上臺階,來到劉穆的面前。雙手捧著木球,微微低頭,恭敬地遞給了她。

  「齊鳩!你在幹什麽!陛下!犬子自小長在軍中,不懂上朝面見之禮。今日是第一次上殿面君,沖撞了陛下,還請陛下責罰!」

  眼瞧著齊鳩若無其事地走到了劉穆跟前,齊楚之震驚地瞪大了雙眼。他快速環視四周,發現金殿裏的侍衛們已經將劍鞘之柄悄然抵在了腰側,隨時準備拔劍出鞘。而聽到了父親的告罪,站在劉穆面前的齊鳩這才緩醒過神來,急忙跪倒,戰戰兢兢,冷汗直冒。

  「放下!沒聽到齊卿家說他的兒子是第一次上殿面君嗎?」劉穆註意到了準備拔劍的侍衛們,厲聲呵斥著,手中的木球又響了起來。

  「你說你叫齊鳩,是吧?」

  齊鳩連忙點頭,額頭的汗水流進了眼角,也不敢擡手去擦。

  「不要害怕,擡起頭來,再給寡人看看。」劉穆的語氣變得柔和起來,她輕聲安撫著跪倒身下害怕的齊鳩。齊鳩緩緩地擡起頭,與劉穆對視。這一刻,四目相對,仿佛時間停止。整個金鑾殿,乃至整個世界,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他們兩人。

  這次,劉穆清楚地看清了齊鳩的樣貌。她將木球放在了一旁龍椅的軟榻上,伸出雙手捧住齊鳩的臉,仔細地端詳著,她看出他的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和……一股熟悉的氣息。她的心臟砰砰直跳,一種莫名的情愫在心底悄然滋生。而齊鳩看著眼前這位年近半百的女皇,上殿前的滿腹牢騷不知何時已經煙消雲散,反倒生出了一種親昵之感。

  「聽你父親說,你是武安人?」劉穆有些激動地問道。

  「回陛下,算是吧。小時候的事我記不太清了。」

  「今年多大了?」

  「回陛下的話,十六歲。」

  「好,好啊!十六,十六了!」劉穆輕輕地念叨了一句,陷入了沈思。

  「你願意留在我身邊當個貼身侍衛嗎?」

  齊鳩一楞,他沒想到劉穆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他擡起頭,看著龍椅上那位身懷六甲的女皇,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陛下,這……」齊鳩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轉頭看向身後的齊楚之。

  齊楚之也有些意外,但他迅速反應過來,叩首回道:

  「陛下厚愛,臣感激不盡。只是犬子才疏學淺,又未經磨練,恐難當此大任。臣願讓犬子隨在軍中,錘煉數年,再來為陛下效命。」

  劉穆聽後,沈默了片刻,然後輕輕嘆了口氣,

  「也罷,若你心中不願,也不可強求。」

  劉穆說著,又拿出手裏木球的其中一個,遞給了齊鳩:

  「那你便留在軍中吧。也好跟著你父親學些本事。這個木球就賞給你了,要是哪天你想來我身邊了,這就是你出入的憑證。」

  「臣,謝陛下!」接過木球的齊鳩納頭便拜,跪謝皇恩。

  劉穆滿意地笑了。她輕輕撫摸著隆起的腹部,心中滿是喜悅。她知道,自己與齊鳩之間的緣分,或許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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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朝,一眾宮女攙著劉穆坐上了鳳輦,就像二十二年前那樣,轎輦兩旁身強力壯的十六名太監擔起轎桿,聲勢浩大地朝著穆煥閣走去。

  「唉,都好久沒回去了。」

  跟在轎子旁邊的總管太監年紀不大,身材也算的上勻稱,跟起來並不吃力。聽到劉穆的嘆息聲,他急忙湊到跟前故作關心地巴結道:

  「怎麽了,陛下。一直悶悶不樂的可對肚子裏的皇子不好。」

  「沒什麽。如今齊將軍也回來了,他出征在外這段時間,你依舊是每月照常給他遞密信嗎?」劉穆沒理會總管太監的虛情假意,淡淡地問道。

  「當然,陛下。齊將軍那邊小的可不敢有絲毫怠慢。定是每月按時送達。」

  「這段時間你和手下監視寡人著實辛苦。如今齊將軍大勝歸來,自然少不了你的賞賜。來,拿去分吧。」說罷,劉穆掀開轎簾上用方形絲綢遮住的小窗,丟出了一包裝滿了白銀的精美荷包,沈甸甸地落在了總管太監的手中。

  「謝陛下賞賜!」

  十六人轎的腳程很快。不出半個時辰,鳳輦便落定在了穆煥閣門前。得了賞的總管太監收了荷包,撩起轎簾,扶著大肚的劉穆走出轎子,揮手讓太監們把轎子擡走,自己則彎腰頷首,小心翼翼地攙著女皇邁上了石階。

  「……快!快!咬他呀!咬!咬啊!」

  「穆煥閣」三字的匾額依然陳舊,朱紅色的大門上也多了幾處斑駁的痕跡。主仆二人前腳剛邁進大門,劉穆便聽到院中傳來了陣陣嬉笑聲音。

  「今天是什麽日子?」劉穆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陛下,恕小的愚鈍,小的不知道今天是什麽特殊的日子。」

  聽到這話,劉穆不禁皺起了眉頭。心中的猜想也印證了八九分。她一把甩掉了總管太監的手,卷起袖子,扶著腰大步朝聲音的來源走去。總管太監早已聽出聲音的主人是誰,見劉穆離去,便暗自退出了門外,懷揣著賞銀,準備去好好地揮霍一番。

  劉穆如今雖然也已年近半百,還有八個月的身孕。但對於她這位已育有七名子女的母親來說,無論身前挺著多大的肚子也不會成為她的阻礙了。再加上這些年來名貴藥材的進補和重新拾起武藝棍棒鍛煉出的強健體魄,在穆煥閣,沒有了皇家禮節的束縛,劉穆步伐矯健,虎虎生風,很快便找到了目標——墻角處,她的長子劉興漢正帶著四弟逃學歸來,聚精會神地鬥著蛐蛐兒。

  「劉!興!漢!我就知道是你!你自己不學無術也就算了,居然還敢帶著弟弟一起逃學!我,我,我打死你!」

  望著面前蹲在地上宛如一頭巨熊般強壯的劉興漢,劉穆氣得火冒三丈。她大喝一聲,揚手便打。蹲在地上的劉興漢顯然被身後劉穆的怒喝給嚇了一跳。他急忙站起,躲避著母親揮來的手臂,慌亂間不小心把身下的蛐蛐籠子一腳踩了個粉碎。

  「哎呦!大哥你幹嘛!蛐蛐兒都被你踩死啦!」蛐蛐籠粉碎的瞬間,他身後的四弟劉興緯心疼地叫出了聲。說起來他今天帶來的蛐蛐兒可是一等一的極品,花了不少銀子呢!

  「你哎呦什麽哎呦?」劉穆轉身把怒火對準了劉興緯:「你也給我過來!站好了!」

  早春的嫩柳抽出新的枝丫,陽光透過婆娑的葉片,斑駁地灑在劉穆的臉上。她瞪著一雙杏眼,掐腰挺肚,怒氣沖沖地伸出手指訓斥著面前的兩個兒子。劉興漢和劉興緯畏畏縮縮地站在她面前,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

  「……母後,您別生氣,是我不好。」站起身比劉穆還要高出一個腦袋的劉興漢粗著嗓子扭捏地說道。

  「興漢,你也及冠了。怎麽做事還和小孩子似的?你是漢國的太子,你這個樣子我將來怎麽敢把國家放心地交給你?」撒了一通脾氣,劉穆的心情稍稍舒緩了些。她慢慢走到劉興漢的面前,伸出手費力地夠向他剛剛冒出胡茬粗糙的臉頰,輕輕地撫摸著。

  「母,母後……可兒臣真的讀不進書啊。兒臣想和齊將軍一起上陣殺敵,可您卻非逼著兒臣讀那什麽四書五經。您就可憐可憐兒臣,讓兒臣和齊將軍一起去吧。」劉興漢垂著眼,任由母親的手搭在自己的臉上,低聲地求著情。

  劉穆聽後,嘆了口氣,緩緩說道:「興漢,你是一國的太子,將來是要繼承皇位的。治國安邦之計,不僅僅全在馬上,還在書裏。你讀的書,學的是聖人的道理。這些,可比上陣殺敵要重要多了。」

  「可是……」

  「來人!帶太子,四皇子下去用膳。」

  劉興漢似乎還想再辯解什麽,卻被劉穆無情打斷。看著從門外走進的宮女太監們,兄弟二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垂頭喪氣地出了門。劉穆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同樣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才轉身繼續朝著正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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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唰——唰——唰——」

  劉穆忽然聽到了一陣熟悉的舞劍聲響。

  循聲走過正堂,熟悉的假山和綠植,還多了一處新蓋的涼亭。而在涼亭下,那道熟悉的身影正全神貫註地舞劍。

  是王煥。

  時近午時,烈日高懸,熾熱的陽光灑在他青藍長袍上,手中的精鋼寶劍在花園空地上劃出道道銀弧。劍法舞動間,亮銀劍身與右肩空蕩蕩的袖管在風中交錯,一明一暗,宛如兩個靈魂的交鋒。

  挺著大肚的劉穆躲在假山後面,費力地隱藏身形。她的目光緊緊跟隨著王煥舞劍的軌跡,思緒也如同飄揚的劍氣,穿越回了二十多年前和王煥定下終身大事的那個下午。

  時過境遷,往事如煙。劉穆不禁感慨:如今的她已從懵懂的少女搖身變為當朝女皇,曾經那位意氣風發的侍衛王煥,兩鬢也平添了根根白發。

  「嘶——臭小子,踢得母後好痛啊。」

  劉穆看的正入迷,孕肚裏的寶寶似乎也被父親精湛的劍技所吸引,用小腳丫輕輕地踢了踢劉穆的肚皮。而十足的力道踢得她不由得痛呼出聲,輕聲地抱怨道。

  劉穆的聲音不大,卻被王煥聽了個清楚。他利落地耍完最後一式,收起寶劍,用劍尖指著鞋面一挑,一躍而起,收進了掛在腰間的劍鞘中。陽光灑在他身上,劍眉星目,面如冠玉,一如當年那個令劉穆心動的英俊少年。他轉過身,目光投向假山的方向,微微一笑。

  「穆兒,你來了。」王煥快步走到近前,伸出右手攙起劉穆,關心地問道。

  「嗯,剛才被這小家夥踢了一腳,力氣還真大。」劉穆捂著肚子尷尬地笑了笑,「和你一樣。」

  劉穆嬌羞地笑了。王煥的目光也柔和了下來,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劉穆碩大的孕肚,隔著衣服感受孩子的胎動。

  王煥的右手很是粗糙,布滿了當初在武安生活時留下的硬繭。劉穆微微一楞,心頭湧起一股暖流。她擡起手,輕輕覆在王煥的手背上,微微笑道:

  「要是咱們的兒子出生了,定會像你一樣勇敢。」

  「女兒也行。」王煥笑著補充道。

  「好,女兒也行。」劉穆笑著點了點頭,「像念洛一樣,知書達理,落落大方。」

  「對了,剛才看你的劍法,似乎又精進了不少。」

  「閑暇之余練練而已,就當強身健體了。」王煥謙虛地說著,目光卻不自然地撇向他左臂空蕩的袖管。

  劉穆敏銳察覺到了王煥的失落,這麽多年了他還是沒有放下那條無緣無故被砍下的左臂。

  「煥哥哥,我都好久沒過來了,你就這麽讓我和孩子在大太陽底下曬著?」劉穆急忙轉移話題,輕聲埋怨道。還把肚皮故意往王煥的身上靠了靠。

  王煥一楞,這才註意到劉穆額頭上沁出的細汗,立刻反應過來,朗聲笑道:「是是是,穆兒,都怪我。」隨後扶著劉穆進了她曾經的閨房。

  「穆兒,時間過得真快,你的臉上都有皺紋了。」

  劉穆不在穆煥閣的這幾個月,王煥每日都差遣宮人仔細打掃,力求維持它最初的模樣。王煥扶著劉穆坐好,伸出唯一的右手,輕輕地劃過劉穆眼角下淡淡的魚尾紋,眼神中盡是寵溺。

  「煥哥哥,你不也有白頭發了?」劉穆擡起頭,看向面前比她高出一個腦袋的王煥有些斑白的兩鬢,心疼地說。

  「我聽太監們說,齊楚之回來了?」王煥坐在了劉穆對面,倒了杯溫茶,推到了她的面前。

  「嗯,身邊還帶了個孩子。」劉穆端起茶杯,輕輕地吹了吹,抿了一口。

  「孩子?他不是個……」話才說一半,王煥似乎意識到什麽。急忙把後面的那句「閹貨」給咽了下去。

  「是收養的義子。武安人。」劉穆又抿了口茶水,一雙杏眼眨了眨,有些激動地說,「很像你。」

  「噓——這可不敢亂說啊!」王煥聽到劉穆這麽說,急忙示意她小點聲,生怕隔墻有耳。

  「煥哥哥,你怕什麽?我哪裏不知道這穆煥閣布滿了他齊楚之的眼線?可我還是要說,那個孩子真的很像你。他今年十六歲了,十六歲了……要是獄生他還活著的話,說不定也……」劉穆說著,聲音中帶著一絲哀傷。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眼眶裏淚水開始打轉,但最終沒有落下。

  「穆兒,別傷心了。都過去了,過去了……」王煥被劉穆說的有些傷心。他來到劉穆身邊,伸出手,輕輕摟住她的肩膀,輕聲安撫著,心裏恨透了齊楚之。

  十六年,三次出征匈奴,打下了近萬裏的國土。如果只是從這個角度上來講,齊楚之的的確確踐行了他對先帝的忠誠和對劉穆的承諾。但人的野心會隨著權力、地位的上升而變得愈發膨脹。閹黨也是一樣。

  權勢滔天的齊楚之也如同當年他鏟除的甘氏一樣,盯上了龍椅的位置。

  但和甘氏的情況不同,甘氏屬於謀反,那時他有劉穆這個先帝唯一的至親血脈作保,可以打出「清君側」的名號。如今劉穆雖然只是個傀儡女皇,但她畢竟還是參加了登基大典,禮法上得到了上天的許可,在名義上代表著漢國。如果他膽敢行謀反之事,那便是實打實的反賊。

  齊楚之是個聰明人,他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

  因此,他又用起了老辦法。

  他私下命手底下的宦官們從宮中各處搜集來了大量的媚藥,偷偷地混進了劉穆和王煥日常所用的膳食當中。開始時,由於分量控製得極好,並沒有引起二人的懷疑。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劉穆就覺得自己的身體日漸憔悴,找來太醫問診,被齊楚之買通的太醫自然不會說實話,只是隨便以「寒熱之癥」敷衍過去。開出的藥方裏也悄悄地加了更多的媚藥和補藥。

  終於有一天,長久積累的藥效找到了時機釋放。正在穆煥閣用膳的劉穆和王煥忽然覺得身體燥熱難耐,二人相視一眼,灼熱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來人!快來人!」王煥掙紮著站起身來,大聲呼喊著。但隨侍的宮人們似乎都中了邪一般,一個個都像沒聽見似的,一臉冷漠地看著藥效發作的二人一言不發。

  媚藥的效果還在不斷揮發,劉穆和王煥只覺得身體裏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越是想要克製,便越是感覺到那種欲火的難耐。二人的臉頰都變得通紅,王煥一把扯開了領口,劉穆則用力撕扯著自己的衣裙。

  終於,在一雙雙閹人如鷹般銳利冷酷的目光中,漢國的第三任皇帝,唯一的女皇劉穆和她的駙馬王煥當眾演示起了男女交合的全程。淫亂的浪叫此起彼伏,而對於早就躲在暗處觀察的齊楚之來說,就像是天籟之音一樣美妙。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靜悄悄地離開了。聽著屋內富有節奏的響亮的「啪啪」聲,他知道,接下來的事情,會按照他所設想的方向發展。

  一夜激情過後,劉穆被脅迫搬離了穆煥閣,住進了先皇的寢宮。但這個醜聞卻沒有迅速傳播。就如同一顆石子投入了深湖,只在湖面蕩起幾圈漣漪,然後便迅速消失,再無痕跡。然而,三個月後的朝會上,劉穆毫無前兆的陣陣幹嘔讓齊楚之興奮了起來。他知道是時候實行下一步計劃了。於是,他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上奏,準備征戰匈奴。

  齊楚之率軍走了,劉穆的肚子也一天天地變大,朝堂上的流言蜚語也開始逐漸多了起來。那些原本對劉穆登基大典產子一事心存不滿的官員們,現在更是找到了攻擊的借口。他們在朝會上明槍暗諷地指責劉穆失貞放蕩,他們還聯絡文人士子們,大肆傳播劉穆的醜聞。憤怒的劉穆下令逮捕了為首的官員,但這卻引發了滿朝文武的抗議,無人上朝。最後,在關押為首官員八個月後,對權術一無所知的劉穆聽信了奸人的計謀,決定「殺雞儆猴」。一道聖旨召集所有文武群臣齊聚監牢,而臨近分娩的她也挺著大肚,擺出皇帝的架子,準備提審禍首,擇日問斬。然而,劉穆並不知道,獻計的奸人正是齊楚之出征前留下的耳目。他每日都會將密折通過快馬加急送往齊楚之的手中。同樣,這次的計謀也是齊楚之所為。他讓耳目在劉穆提審禍首的前一天晚上哄騙她喝下了催產的藥物。他的目的就是要讓劉穆在群臣面前再次出醜,就像登基大典那天一樣。

  計劃進行得十分完美,這同樣也得益於劉穆生產過幾胎的熟練。她的第三個孩子在監牢中順利降生,是個男孩,取名「獄生」,卻是個死胎。

  此事過後,劉穆作為女皇的威嚴被徹底摧毀。齊楚之也得到了耳目的密信,班師回朝。而再次經歷喪子之痛的劉穆也變得無心朝事,索性借著此次齊楚之得勝凱旋的時機將她為數不多的權力盡數下發。此後,齊楚之真正成為了漢國的話事人。劉穆就像是被架空的木偶一樣,一切重大決定皆由齊楚之的批示,其他朝政盡由宦官和相國負責。然而,齊楚之卻沒有著急篡位,他明白,時機還未成熟。

  他要繼續敗壞劉穆的聲望,摧毀她的精神。

  他將劉穆軟禁在了寢宮,不讓她和王煥還有她的孩子們見面。齊楚之派來的貼身太監每月精確地記錄著她的經期,劉穆就像是等待配種的牲畜一般,只有在特定的日子她才能和服用了媚藥的王煥共赴雲雨,直到懷孕、分娩。這樣的日子她過了十六年。十六年裏,她生下的孩子只有五個活了下來。

  忽然,穆煥閣外傳來一陣喧鬧的爭吵聲,伴隨著一個聲音高喊著:「讓我進去!我要見陛下!」

  「王駙馬,那個老太監又來了。」一名小太監急匆匆地跑進來,向王煥報告道。

  「煥哥哥,什麽老太監?」劉穆有些好奇地問道。

  王煥嘆了口氣,說:「好久之前的事了。大概是齊楚之第三次征匈奴的時候,當時你剛剛懷孕,回過穆煥閣一次。就是從那時起,這老太監就像是憑空蹦出來似的,破衣爛衫,每日都來門口叫嚷,說著什麽『要見陛下』的瘋話。穆兒你不必在意。」

  「這樣啊。」劉穆沈思了一會兒,「讓他進來吧。」

  王煥有些驚訝地看著劉穆,「讓他進來?」

  「嗯,讓他進來。」劉穆肯定地點點頭,「一個老瘋子,每日都來穆煥閣門前叫嚷,想來定是有什麽隱情。正好今天他心心念念的陛下我就在這裏,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什麽來頭。」

  「可是……」王煥還是有些猶豫。

  「煥哥哥,你在擔心我的安全嗎?放心,不是還有你在呢嘛。」

  「好吧。」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王煥也不好再拒絕。只得吩咐小太監將那老瘋子帶進來。

  說來也怪,明明在門口還是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可他前腳剛踏進穆煥閣,整個人的精神狀態瞬間變得不同,眼神中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清醒和堅定。

  「餵,老瘋子。算你走運,今天陛下心情好,要不然……」

  「要不然怎樣?難道你還要像之前那樣用棍子趕我出去嗎?」老太監毫不客氣地回嗆了小太監一句。接著輕車熟路地朝著劉穆的閨房大步走去。

  不一會兒,老太監站定在了劉穆的閨房門前,恭敬跪倒,卻只磕了一個頭。

  「老瘋子,人傻了難道連三拜九叩的規矩都忘了嗎?這就是你心心念念要見的陛下,怎麽一點禮數都不懂?」王煥對門外跪倒的太監本身就沒多大好感,而他故意在劉穆面前做出這番舉動,更是令他感到不悅。

  「王煥小兒,你說老臣我不知禮數?要是真按禮數來講,老臣我磕的這個頭敬的是她陛下的身份。沒有這層身份,你二人還要回敬我幾個頭呢。」

  「你!」王煥氣壞了。起身就要給這個不知好歹的老瘋子一點教訓。

  而聽到老太監自稱「老臣」還有這高傲語氣的劉穆卻被勾起了興趣。伸手製住了暴怒的王煥。

  「煥哥哥,不必動怒。且聽聽看他想說什麽。」

  「還是五公主知書達理。王煥小兒,想當初老臣我給你支招,撮合你倆的情誼你是一點不講啊。」老太監直了直身子,打趣道。

  「我呸!你個老瘋子。真會攀高枝,還說是你撮合的我和穆兒,簡直是無稽之談!」

  「五公主……這麽多年了,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稱呼過我了。」劉穆緩緩開口,腦海塵封的記憶似乎泛起了些許波瀾。

  「老太監,少套近乎!你到底是誰!」然而,王煥的耐心已經耗盡,他大聲質問著門外的老太監,右手一把抽出了腰間的佩劍,指向了他。

  看著眼前冰冷的劍尖,老太監笑了。發自肺腑地放聲大笑。笑得他渾身顫抖,笑得王煥劉穆渾身發毛。緊接著,笑夠了的老太監擡起頭,仰面朝天,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一口積壓在胸膛裏二十多年的怨氣。再等到他低下頭正視劉穆時,卻早已淚流滿面:

  「老臣曹靖,拜見陛下!」

  曹靖?

  曹靖!

  劉穆和王煥渾身像是被雷電擊中了一般,呆楞在了原地。

  「不,不可能!你騙人!你一定在騙人!曹靖早就死了,和同他一起被抓進天牢的馬戍一樣折磨致死!你休要哄騙我等!」

  王煥最先回過神來,他顫抖著身子,手中的寶劍也抖動個不停。還沒等劉穆開口,幾步走到了老太監的面前,把寶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而聽到「馬戍」二字的老太監哭得更兇了。他從懷中摸出了一個黑色的布包,用他斷了小指的右手托著,遞到了王煥的面前。

  但是王煥沒有手接。這時,才緩醒過來的劉穆急忙撐著桌子起身,顧不上孕肚的沈重,快步走到王煥跟前,接過了布包,打開一看:

  裏面靜靜地躺著一節人小指的白骨。

  「當年七皇子劉桀登基,我和老六被抓進了監牢。他們嚴刑拷打,試圖逼問出五公主您的下落。老六他剛強了一輩子,楞是一個字都沒說。臨死前他咬下了小指給我,說是替先皇賠給我的。而我也被七皇子那個畜生凈了身,關在天牢裏二十余載,生不如死,也是一年前才剛被放出來。」

  看著手中布包的白骨,劉穆早已泣不成聲。她想伸手扶起曹靖,可王煥的寶劍卻依舊架在他的脖子上,未離分毫。

  「哼!你說的好聽!誰知道你是不是從哪處墳塋裏隨便撿來的骨頭,想要騙取我們的信任!」

  「王煥!」

  「五公主,您先起來,您身子重,等下老臣再傷到你。」

  曹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冷冽,他被王煥的話徹底激怒了。瞧見劉穆退到了安全的位置,他毫不猶豫地伸出左手,一把握住了架在肩頭的寶劍,任憑鋒利的劍身割破他掌心的皮肉,鮮血汩汩流出。而王煥被曹靖兇惡的眼神瞪得有些發毛,他想抽回寶劍,卻猛然發現寶劍竟然紋絲不動,接著曹靖緩慢起身,一手抓著劍身,一步步走向王煥。

  「王煥小兒,想當初你的這身武藝還是老夫我教給你的,沒想到今天你竟然用它來對付我。也罷,我這把老骨頭今天能在見到五公主,到了下面和老六也能有個交代了。」

  說罷,曹靖猛地用力,硬生生地掰斷了手中的寶劍,調轉劍尖狠狠地砸向了王煥。這一下要是砸實了,王煥必死無疑。而王煥早被嚇得呆立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寶劍砸向自己的面門,卻動彈不得。

  「曹伯伯!住手!」

  就在劍尖即將穿透王煥面門的剎那,一聲嬌喝傳來。只見劉穆挺著大肚子,擋在了王煥面前。

  而曹靖揮來的劍尖,也停在了距離劉穆的身體僅有兩三寸的位置。

  「哼,臭小子。想不到五公主還真寶貝你!」本就是想嚇嚇王煥的曹靖丟了劍尖,哈哈大笑。

  「曹伯伯,你受苦了。」劉穆一把扯下身上的衣袖,給曹靖包紮起了傷口。

  「哎呦!五公主可使不得!這可是龍袍啊,老臣這個糟老頭子無福消受呀!」

  「都這個時候了,您就別再拘著這些虛禮了!」劉穆的淚水打濕了衣袖,卻渾不在意。

  「五公主,您這一哭,老臣我這心啊,都碎了。」曹靖接過劉穆的衣袖,敷在了自己的左手上,鮮血很快染紅了明黃的龍袍。

  「煥哥哥,你還楞著做什麽?還不快給曹伯伯道歉!」

  聽到劉穆的責備,王煥如夢初醒,急忙跪倒在曹靖面前:

  「曹伯伯!真的是你!我還以為你和馬叔一起……」王煥的淚也忍不住了,跪倒的身子蜷成一團,哭得不能自已。

  「快起來吧!臭小子,我果然沒看錯人!當初撮合你們二人看來還真是撮合對了!」曹靖笑著扶起王煥,捋起袖子就要給他擦淚,怎奈何左手實在太過疼痛,便作罷,改用右手來擦。

  「五公主,咱們進屋吧。老臣還有樣東西要交給你。」

  曹靖說著拉起劉穆和王煥進了屋,慎重地探出頭在屋外掃視了一圈,「啪!」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就是這個,五公主。」

  三人落座,曹靖又從懷裏拿出了一道明黃色的卷軸,雙手捧著,恭敬地遞給了劉穆。

  「這是先皇傳下來的真正的密旨。」

  劉穆顫抖地接過染血的聖旨,小心翼翼地打開。卻沒看見熟悉的「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而是一篇極為常見卻難在帝王之家中窺得一二的家書:

  「敬啟,吾兒劉穆……」

  「先皇在世時,早就知曉七皇子和甘氏一族有染,也清楚他這群不成器的兒子們遲早會因為皇位大動幹戈,到時滿城會盡是血雨腥風。你是先皇唯一的女兒,當初他故意疏遠你,看似將你貶到這穆煥閣內,實際上是為了保護你免受奪嫡之難。而先皇秘密召集我們這群信得過的老兄弟,讓我們分散到各個皇子的陣營裏去,為的就是無論最後哪位皇子奪得大寶,五公主您都能在我們的庇護下安穩無事。」

  說到這,曹靖「撲通」一聲,再次給劉穆跪了下來。

  「但先皇決想不到,他最是寵愛的女兒如今繼承了皇位大統,成了漢國的皇帝。想來九泉之下先皇也能瞑目了吧。」

  「但是五公主,據老臣所知漢國從來沒有女人登基繼位的傳統,那麽在背後推舉你上臺,亦或是說那個想要謀朝篡位的逆黨到底是誰?」

  「……穆兒,吾非良父。子幼無母,諸兄皇位,動幹戈以爭,吾留密旨,命軍中叔伯護爾周全。故疏爾,吾之過。望爾勿記恨也……」

  讀完密旨的劉穆再次泣不成聲。密旨的後半段,先皇的筆跡已經有了些許顫抖,但仍然一筆一劃,如同刻在骨頭上的銘文一般,無法抹去。

  「……是齊楚之。」劉穆稍微平復了下心情,半晌才緩緩開口道。

  「齊楚之……」曹靖努力地回想他在哪裏聽過名字,可關在天牢裏二十余載的光陰讓他與外界的信息基本隔絕,實在是想不起這號人物到底是誰。

  「算了。既然知道這謀逆的惡賊是誰了。那就好辦了。」曹靖莊重地說道,「五公主,當年軍營裏的老弟兄我這一年來也聯系上了不少。各個養有私兵。只要您一聲令下,除掉那個叫齊楚之的逆黨,我等在所不惜!」

  「曹伯伯,我……」聽完曹靖的話,看著眼前似曾相識的場景,劉穆似乎想起了什麽不好的事情,猶豫了起來。

  「我知道您在想什麽,五公主。但是有些事情是刻在骨子裏的,不是想改就能改的。老臣當初也經歷過您這樣的矛盾和掙紮,但最後還是選擇了跟著先皇走。跟著劉家人走,這是老臣一生都不會改變的答案。」

  劉穆沈默了半晌,最後緩緩擡起頭,深深地吸了口氣。

  「曹伯伯,您說得沒錯。是我顧慮太多了。如今朝政全由齊楚之那賊把持,現下唯有除掉他,我才能穩坐這帝位。也才能對得起先皇和曹伯伯您的苦心。」

  思壽十五年,五月。齊楚之率大軍開拔,四征匈奴。

  同年六月,劉穆率先皇舊部,夾擊齊楚之,誓要肅清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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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弋郡,武安鄉向南不過二十裏。

  起初,這裏還不叫「武弋」,而是喚作「沙南」。

  只因這裏也同武安一樣,放眼望去,漫天的黃沙。

  漢國尚未建立之時,二帝劉刎到此征討前朝余孽。守城將領自知國朝氣數已盡,本打算獻城投降,卻不料被劉刎暗中派去的臥底搶先一步秘密處死。到了開戰之日,臥底將守將的屍體搬上城墻,裝模作樣地擺出拒不投降的樣子。城下的劉刎早已知曉計謀成功,身披烏甲、頭頂帥盔的他端坐在戰馬之上,接過一旁馬弁遞來的鐵木大弓,搭箭,拉弦,食指粗細的羽箭迎著空中揚起的沙塵直奔城樓上守將的屍體而去!

  只一箭,扶屍體站穩的臥底的腦袋連帶著守將的人頭被射了個對穿。二人直楞楞栽下了城墻。

  未折損一兵一卒,亦未傷及城中百姓。大軍平定沙南。

  再到後來,漢國建立。這座名為「沙南」小城也因劉刎這驚世駭俗的一箭被賜名「武弋」。而距它不遠的無名鄉也沾了光,改叫「武安」。

  或許那時風光無限的劉刎真有「好事成雙」的氣運加持,大軍進駐沙南城休整三日後,劉穆降生。

  關於劉穆的生母,即使是翻爛了漢國所有的史書,也只能找到一句「伐沙南,二帝側有妊婦隨軍。克沙南後三日,產女,賜名曰『穆』。」簡短的記錄。無人知曉她的來歷,姓名。哪怕是當時隨劉刎出征的老臣們說起她來也都是含含糊糊,模棱兩可。然從他們口中唯一能得到的共同信息就是她在生下劉穆後不到一刻便暴斃而亡。

  而這個叫「劉穆」的孩子,也將註定度過不平凡的一生。

  「五公主,時候也不早了。早些休息吧。莫要累壞了身子。」

  深夜,武弋郡內。一排排整齊規製的白帳營房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其中一座尤為顯眼,帳外掛著一只繪有金龍的錦旗,表明這裏住的是皇室成員。入秋後的冷風吹進掀起門簾的帳內,案牘上如豆的油燈跳動著火光。站在輿圖一旁的曹靖雙手抱拳,輕聲勸諫著面前愁眉不展的大帥劉穆。昏暗的燈光照在他花白的發絲和漆黑的甲胄之上,顯得有些靜肅落寞。

  「曹伯伯,我沒事。」

  聽到曹靖的提醒,劉穆揉了揉有些發澀的雙眼,卻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展開的巨大輿圖。上面用黑炭圈出的幾處城鎮——這是齊楚之的大軍最有可能經過的地方。她敷衍地應答了聲,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圖上的那幾處城鎮,似乎是想起了這些年來被囚禁擺弄的牢籠日子,不由得眉頭緊皺,眼神中閃過一絲焦慮和疲憊。

  自從她打出「反楚平亂」的旗號後,那些隱姓埋名,躲過劉桀屠殺的先皇舊部們在曹靖的聯絡下重新出山。他們帶上暗中操練的甲士,很快便湊齊了一支十萬人的隊伍。留足了守城的兵力,那些老部下們共同推舉劉穆為帥,隨後大軍便浩浩蕩蕩地追趕齊楚之的西征隊伍去了。

  這些在刀槍裏滾過的老臣實力毋庸置疑。更何況他們還獻上了當年劉刎西進討賊時走過的秘密路線。有了這條路線,原本六個月的腳程縮減了一半。但唯一的缺點就是一路上多峭石絕壁,兇險非常。帶出的八萬人部隊雖俱是訓練有素的精兵,可這一路走來也是周身倦怠。更別說趕路的那三個月正值酷暑,燥熱難耐,疫病橫行。八萬精兵也都病倒大半。望著士兵們疲憊不堪的樣子,劉穆的心中不禁憂慮。她知道,這樣的狀態對於接下來的戰鬥極為不利。然而,她卻不能停下,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前進。

  終於,大軍踩著九月的尾巴成功進駐武弋,紮營休息,靜候齊楚之的到來。

  「穆兒,你就聽曹伯伯的,休息一下吧。你都兩天沒合眼了。」大半個身子藏在輿圖陰影中的王煥看著劉穆操勞的模樣,心疼地伸出左手,把她指著輿圖上的手拿了下來,然後輕輕放到了她那顆懸在身子正中,被特製的皮甲和鐵鎧包了個嚴實的碩大肚子上。

  「咱們的孩子也陪你熬了兩天了。也讓他好好歇歇吧。」

  王煥的聲音不大,卻引得劉穆身體一顫。她低下頭。撫摸著皮甲上那塊被孕肚頂出的兇獸獸首裝飾,暗聲罵道:

  「天殺的小孽障,都這個時候了還不滾出來。難道還打算在為娘肚裏待上一輩子嗎?」

  劉穆這胎,算到今日,正正好好在腹中待滿了十二個月。

  為了照顧劉穆懷孕的身形,營中的工匠們盡可能地將她的鎧甲做的寬松,腹部那裏也用上了最頂級的精鋼,一片片用皮繩穿起紮牢的魚鱗甲,以保護漢國未來的皇嗣血脈。生過七個孩子的劉穆掐著日子,原以為這一胎能在大軍開拔之前降生,卻沒想到本已經足月的胎兒竟完全沒有任何發動的跡象。非但如此,她很清楚地察覺到這一胎著實不一般:在皇宮養胎的那八個月,每日山珍海味吃著,名貴藥材補著,太醫把脈還是說胎象微弱。寶寶的個頭不見長不說,自己吃下去的那些個東西反倒是全聚集在了肚子周圍,養出了不輸足月大肚的臃腫肥肉。結果這三個月來的行軍長途跋涉,風餐露宿,肚子上的肥肉減了不少,寶寶居然奇跡般地開始猛長。甚至有時一天肚皮都要長上好幾寸。

  「別這麽說,穆兒。都說這過了月的孩子金貴得很。他這是在挑一個黃道吉日降生呢。」王煥一邊說一邊伸出右手,輕輕摟住了她的肩膀,攬入懷中。

  「唉……要是真這樣就好了。」劉穆嘆了口氣,眼睛還在緊緊盯著輿圖。

  大軍已經在武弋郡中休整了三日。每日探子送回的情報也都是齊楚之的大軍到達這裏還要花上半月。可劉穆的心裏還是慌慌的,總覺得會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

  「曹伯伯……你覺得咱們能贏嗎?」劉穆轉過頭,看向了一旁的曹靖,言語中有些憂慮。

  「五公主,您盡管放寬心。有我們這幫老將在,齊楚之定然是有來無……」

  「咻——!」

  突然,一支箭身漆黑的羽箭毫無征兆地射進了軍帳,直奔劉穆的面門而來!

  「五公主!小心!」曹靖的反應極快。他瞬間躍起,毫不猶豫地沖向王煥和劉穆,將他們緊緊地護在自己的身軀之下。與此同時,那支如流星般射來的羽箭緊擦著他左肩甲的邊緣而過,最終狠狠地射入了輿圖,留下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大洞。

  「有刺客!刺客!」

  曹靖尖銳的喊叫聲在夜空中久久回蕩。不多時,軍帳四周瞬間被熊熊火光點亮。營房內的甲士們聞訊而動,紛紛沖出營帳,高舉火把,將中軍帳圍了個水泄不通。

  「曹伯伯,你保護好穆兒。我去去就來!」聽到「刺客」兩字的王煥立刻警覺起來。雖然肋骨被劉穆肚子上的兇獸裝飾硌得生疼,但他還是忍痛從她的身下鉆了出來,一刻也不敢耽擱,急急跑出了營帳。

  「煥哥哥,你別走,別……」劉穆還想說什麽,可王煥卻早已消失在帳外擁擠的甲士中央,空留耳邊火把燃燒浸油布條的「劈啪」聲。

  「五公主,你沒事吧。你們還楞著做什麽?還不趕快去幫王將軍抓刺客!」曹靖扶起劉穆到椅子上坐好,瞄了眼左邊被箭矢劃破的肩甲,似乎想到了什麽,直奔被射穿的輿圖後面走去。

  那支羽箭,半個箭身貫透了皮氈。尾部的白色箭羽即便是在黑暗中,白晃晃令人膽寒。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曹靖伸手一把拔出箭矢,望著手中這根食指粗細的黑箭和身後那塊足有碗口大小的破洞,口中念念有詞:

  「不可能……這支箭射進來時我完全沒有察覺,它起碼是在三丈開外飛進帳中的……可軍隊裏沒人拉得動這樣的弓啊……」

  「幹爹!我抓到刺客了!」

  又是一聲尖銳的喊叫,將曹靖從迷茫不解中拉回了現實。他收了手中箭,走出輿圖,只見營帳門外站著一名小將。六尺身材,長掛臉,白凈面皮。頭戴著一頂巨大的皮製頭盔,身上的甲胄也碩大無比,與他瘦削的身材極為不符。可卻是目光炯炯,神采奕奕。他的右手握著一根粗麻繩,身下則跪伏著一名雙手被緊緊綁縛住的小卒,大口喘著粗氣,披頭散發,一言不發。

  「這麽快?」

  聽到刺客被抓的曹靖心裏一驚。掐指算來,從事發到刺客落網這還沒到半個時辰。可當他看到眼前說著自己擒住了刺客的小將,心中的疑慮頓時消散了大半: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認下的幹兒秦牧。

  「幹爹,這刺客好生狂妄。暗殺大帥不成非但不遁形逃走,反倒在軍營中四處吵嚷,叫我給綁了。」秦牧的嗓音依舊尖銳輕佻,這是他作為無根之人最強有力的證明。

  「果真如此?你且上前,讓為父我來瞧瞧這刺客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如此囂張!」曹靖手一揮,秦牧牽著「刺客」進了軍帳。畢恭畢敬地遞過手裏的麻繩給他,然後默默退居到了坐在扶椅上不久的劉穆身邊。

  劉穆知道這位「秦牧」的底細。曹靖和她講過,當初他剛被關在天牢時,七皇子下令不給他飯食,想活活餓死他。正是這位秦牧買通了天牢的守衛,每天悄悄地送飯給他,才得以留下這條老命。

但劉穆卻對他沒什麽好感。雖有曹靖保舉,可他那副半死不活的瘦臉著實讓自己厭煩。

  「說!你為什麽要刺殺大帥?是誰派你來的?是不是齊楚之那個閹貨?!」曹靖猛扥了下手中的粗麻繩子,摔了那人一個踉蹌。

  然而,身下這位被綁縛的「刺客」聽了曹靖的話卻突然毫無征兆地大笑了起來:

  「你說我們齊將軍是閹貨?我呸!你也配!老不死的,都一把年紀了凈了身都沒死,你才是個十足的老閹貨!」

  說著「刺客」擡起了頭,長長的打著綹兒的頭發遮住了大半的臉頰,而潛藏在長發之後的眼神透露著一股別樣的兇狠。

  「你!」曹靖明顯被「刺客」的話激怒了。這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汙點。他猛地抽出剛才插進腰間的箭矢,擡手就要將它整個捅進「刺客」的腦袋。

  「曹伯伯,且慢動手。」忽然,曹靖的身後傳來了劉穆冷靜而又堅定的聲音。她坐在扶手椅上,輕輕製止了他沖動的行為。盡管身體有些笨重,但她依然用力撐著椅子,艱難地站起身來。她走到刺客面前,挺著大肚子,面容冰冷,開始審訊道:

  「想用激將法?你還嫩了點!說起來,你們的齊將軍還真是耍的一手好伎倆!想來你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那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齊楚之到底有何打算?他到底想幹什麽?"

  可劉穆話音剛落,帳內卻突然間陷入了一陣謎一般的死寂當中。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刺客望著劉穆認真的眼神,再次發出了輕蔑的狂笑,聲音比起剛才大了數倍不止,笑到激動處還有伴隨著陣陣的咳嗽聲。

  「齊將軍說的果然不假,你就是個滿腦子只有男歡女愛,只會生孩子的牲畜。今日一見,你何止是牲畜?簡直就是蠢笨如豬!」

  「放肆!你這個……」刺客的不屑和狂傲再次點燃了曹靖。說話間又一次揚起了手中黑色的羽箭。然而,他的手剛舉到半空,那雙因憤怒而瞪如虎目般的眼睛突然間像是受到了某種刺激,變得更大更圓。眼中的憤怒之情也開始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團又一團灰蒙蒙的色彩和模糊的光景。曹靖還想說什麽,卻張不開嘴——口腔中已經蓄滿了口水和鮮血。他緩緩低下頭,看到自己的左胸那裏突出來一塊長長的,紅紅的鐵劍。而高舉著羽箭的手臂也被人握住、放下,緊接著耳邊響起了一陣熟悉的聲音:

  「幹爹,你的火氣還是這麽大。好好休息一下吧。」

  是秦牧。

  曹靖傻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幹兒,當初在天牢中救他一命的恩人居然跳反到了齊楚之那邊。

  劉穆也傻了。她眼瞧著曹靖的胸膛被鐵劍貫穿,鮮血如註,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染紅了一片。

  「秦……秦牧……你……你……」曹靖已經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了。口中鮮血與口水的混合物在他的下巴上形成了一道長長的紅線,一直滴落到他的盔甲上。

  秦牧沒有說話。他面無表情地扭動劍柄,將曹靖的心臟攪了個稀碎。接著猛地抽出劍身,劍尖上的血珠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濺到了他和一旁早已震驚到失聲的劉穆的臉上。

  「砰!」

  曹靖死了。

  曾經那名和先帝一同征戰的驍勇老將,就這樣憋屈又滑稽地死在了他幹兒的劍下。

  「幹爹,我真替你感到不值。明明齊楚之大人才更值得你我效力。為何非要執著於這個廢物呢?」秦牧斜眼望著一旁大肚子的劉穆,冷冷地說著,眼神中沒有一絲波瀾。

  而曹靖屍體倒地的悶響也如同驚雷般在劉穆耳邊炸響,終於將她從震驚中喚醒。她喉嚨裏積壓已久的哀嚎如同決堤的洪水,終於在這一刻洶湧而出。

  「你……你殺了曹伯伯!我跟你拼了!快來人!快來人!煥哥哥!刺客在這兒!刺客在這兒!」劉穆大吼著,轉身從身後的蘭錡上拔出寶劍,準備和秦牧拼死一決。

  「砰!」

  又是一聲悶響。

  劉穆嘶吼的聲音停了。後腰連帶著孕肚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像是被什麽東西重重地擊了一下。緊接著她整個人向前撲去,肚子朝下摔倒在地。手中的寶劍也脫手飛出,劃出了一道銀色的弧線,落在了站在她面前的「刺客」的腳邊。

  「刺客」根本就沒被綁縛結實,打從他和秦牧進入營帳的那一刻起,都只是在演戲罷了。

  「只會生孩子的母豬,無用至極。」

  「刺客」冷哼一聲,對著趴在地上的劉穆又是一記鞭腿,就像剛才猛踢她的後腰時的力道一樣,劉穆的臉上瞬間多出了一大片青紫色的血瘀,口鼻不受控製地噴著鮮血。

  「女皇?大帥?你是什麽女皇?又是哪家的大帥?」一旁的秦牧丟了寶劍,蹲在劉穆身邊,一把抓起她散落的頭發,沖著她腫脹青紫的臉頰,放肆地嘲弄道。

  「你說的對。我們齊將軍果真耍的一手好伎倆。他早就拉攏安撫好了先帝殘存的部下,四征匈奴什麽的也只是哄騙你們的幌子罷了。」

  秦牧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中緊握的寶劍劍尖指向了劉穆的肚子。

  「先帝唯一活下的血脈,居然甘願被一個不見經傳,毫無出息的殘廢操大了肚子,還你儂我儂地『煥哥哥』,『煥哥哥』地叫著。你劉家祖宗八輩的臉都被你給丟盡了!」

  「別和她廢話了,秦大哥。那個莽撞的廢物早就被營外的弟兄給抓住了。探子也去送信了。齊將軍率領的精銳距此不到二十裏,很快就會趕來。」

  「你……呼……你,你們不要……不要高興地太……太早了……皇城,皇城……還有我的軍,軍隊……你們……你們打不進去的……」

  「哈!你要是不提醒我,我都把這事給忘了。你率大軍從皇城起營拔寨的那天,少將軍就拿著你給的『通關文牒』進了城,你留守的幾萬大軍怕不是早就歸降了吧!哈哈哈!」

  秦牧的手撒開了。被震驚到無力的劉穆像一攤爛泥似的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曹伯伯死了,煥哥哥被抓了,連她最後的家底也被秦牧口中的「少將軍」掏了個幹幹凈凈。秦牧和「刺客」出離了營帳,對著外面變節的大軍們傳達著齊楚之即將率軍趕來,準備拔營返京的軍令。然而劉穆卻無心再去聽他們的狂笑和歡呼。她側趴在地上,用手捂住耳朵,想要隔絕這一切。但是,那些聲音卻像針一樣刺進她的心裏,讓她痛不欲生。

  「……秦大哥,這下你可是立下首功了!秦牧,『擒穆』!想想都覺得痛快!……」

  「……兄弟謬贊了。要沒有你的幫助,怎麽幹的這般輕松?咱們兄弟倆,這次配合得天衣無縫,哈哈!……」

  「嗚——嗚——」

  是大軍拔營的號角。看著面前的三軍已經整備完全,秦牧脫去了身上這副極不合身的巨大甲胄,露出了那對潛藏在甲胄之下的極其健碩幹練的雙臂,和只有是齊楚之的精銳部隊才能穿上的烏金甲。

  「走吧,我尊敬的女皇陛下。隨微臣我去見齊將軍吧。」秦牧蹲下身,頂著一臉可憎的奸笑,再一次抓起劉穆那與鮮血、沙土混雜在一起的頭發,想拖死狗似的大步朝營帳外走去。

  「啊……疼,疼……放開我!放……放下……我,我要生了……」

  似乎是秦牧抓起頭發的痛感的刺激,劉穆身前那臃腫、毫無生機活力的肚子終於發出了熟悉的信號。大股大股的羊水沖破了圍困它們一年的禁錮,順著她身下做好了生產準備的產道噴湧而出,浸濕了身下的長褲。劉穆疼痛得幾乎無法呼吸,只能發出破碎的呻吟和求饒聲。然而,秦牧卻仿佛沒有聽到一般,依舊緊緊地抓著她的頭發,大步向前走著。

  「放……放開我……讓我,把孩子生,生下來吧……求,求你們了……」

  劉穆嘶啞無力的呻吟在周遭嘈雜的軍伍叫嚷聲中很快就被淹沒,拖拽著她的秦牧和身邊的將領們有說有笑地談論著接下來齊將軍會給的賞賜,無人註意到她的請求和異樣,也根本不去關心她的死活。

  「呃啊……哈……哈……孩子,孩子。你說你怎麽這般不聽話?你要是幾個月前在皇宮安穩降生,何必遭受這般的苦難呢……呃……哈……啊……」

  隨著肚子越發劇烈的宮縮,劉穆下身流出的羊水也逐漸被鮮血替代,她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但求生的本能讓她依舊在用力地掙紮。她能感受到自己的陰唇腫脹無比,還伴隨著陣陣劃擦陰道的刺痛。肚子裏的孩子似乎也在用力地向外鉆,那種脹痛的感覺幾乎讓她痛不欲生。

  忽然,劉穆摸到了自己腰側懸掛著的匕首。她的手指微微顫抖,但眼中卻閃過一絲堅決。

  她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用盡全身的最後一絲力氣抽出了匕首,隔著身前隆起的巨肚,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一刀紮在了下身被羊水和鮮血浸透的長褲上,豁開了一個大口子。露出了已經被寶寶的腦袋撐開了大半的陰道。

  夜晚的冷風和路上的砂石摩擦挑逗著她嬌嫩的陰蒂,而感受到胯下傳來陣陣涼意的劉穆緊緊地咬著下唇,眼中充滿了痛苦和決然。因為她清楚,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嗚啊!嗚啊!」

  一聲嘹亮的嬰兒的哭聲響徹天際。

  四周嘈雜的聲音也都不約而同地消失了。

  秦牧也停了下來。

  他回身望去,只見一個剛剛出生,渾身濕漉漉,面色鐵青的嬰兒蜷起四肢,小胸脯一起一伏,大口地貪婪地呼吸著夾雜著沙塵的空氣,大聲向周遭的一切宣告著自己到來。

  而那個嬰兒卻離自己兩三尺遠,他肚臍上,一根長長的臍帶,就像是一條生命線一般,緊緊連著自己身下,早已力竭昏迷過去的劉穆的下體。

  -------------------------------------

  「您這是何苦來的呢?我的女皇陛下。」

  「……」

  一間破敗的茅草屋內,被脫去了盔甲,剛剛從生產的疼痛中蘇醒的劉穆聽到了她最不願聽到的聲音。她強掙紮地想要站起身,卻發現自己的雙手高舉,被鐵鏈牢牢捆住。雙腿也癱軟無力,整個人就這樣失去平衡趴跪在了地上。褲子上未幹的羊水和鮮血的混合物混雜著身下粗糙紮人的稻草,讓她的雙腿乃至尚未收攏的下陰瘙癢難耐。

  而穿著朝服的齊楚之單手托著一盞油燈,輕輕俯身,照亮了劉穆汙穢的臉龐,和她那對杏眼中散發著的滿腔的怒火。

  「……畜生。」

  「哎呦呦,女皇陛下。你這般『誇獎』微臣,微臣我可著實承受不起啊。」

  看著眼前憤怒不已的「女皇陛下」,齊楚之沒有絲毫的害怕和敬畏。他盯著劉穆的眼睛,手上的油燈也稍稍傾斜,滿盞的燈油盡數傾倒在了她的雙腿之上,燙出了一片血紅的水泡。

  「啊!!」

  「征討匈奴的這些年,我抓過的匈奴俘虜不計其數。」瞧著燈油倒盡了,齊楚之便收了油燈,站起身走到了一旁的木桌旁,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仿佛沈浸在了遙遠的回憶之中。

  「每個被我抓住的俘虜最開始都是信誓旦旦地說自己不會出賣他的部落和親族。而我,則會把他們綁在木樁上,用燒紅的鐵條烙他們的四肢,用滾燙的熱油潑向他們的身體。用尖刀在他們殘破的身軀上劃出一道又一道的傷口,再把他們丟到沙漠中餵狼。」

  「那些匈奴俘虜,沒有一個硬骨頭能挺到最後。為了活命,他們甘願背叛自己的親族。靠著這樣的手段,我為漢國打下了大片的江山。」

  說到這裏,齊楚之的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帶著幾分得意和驕傲。

  「當然了,我敬愛的女皇陛下。微臣不會對你施加這樣的酷刑。畢竟你是我漢國的子民,還是一國之君。可是我想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你放著好好的『皇帝』不當,非要起兵造反,還落得如此下場?」

  「我呸!你個紅嘴白牙,信口胡謅的閹驢!」

  聽到齊楚之冠冕堂皇地審訊自己,劉穆氣憤極了。她雙目赤紅,被被燙傷的雙眼痛癢無比,不停地顫抖,咬牙切齒地嘶吼著:

  「齊楚之,你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你以為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漢國嗎?你只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和欲望!居然還敢恬不知恥地說我謀反?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哈哈哈!隨便你怎麽罵吧。我的女皇陛下。」說話間,齊楚之忽地起身,走到劉穆跟前一把將她拎起,雙眼中閃爍著冷酷而瘋狂的光芒。

  「我又怎麽會和一個只知道生孩子的賤貨一般見識呢?」

  撕扯頭發的劇痛讓劉穆渾身一顫,但她仍然倔強地瞪大雙眼,不肯示弱。看到劉穆不屈的樣子,齊楚之奸笑著加大了手中的力度,劉穆的頭發被扯得更緊,痛得她幾乎要叫出聲來。

  「呃啊!放手!你放手!」

  「怎麽了?女皇陛下?哎呦!瞧我這記性,都忘了你剛給漢國添了位皇子,」齊楚之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拍了拍劉穆依舊高聳的肚子,「砰砰」直響。「那個小孩,還真是可愛的緊吶!」

  「嗚啊!嗚啊!」

  說來也巧。齊楚之話音剛落,屋外便響起了一陣嬰孩嘹亮的哭聲。

  「一群飯桶,連個孩子都哄不好!」聽到哭聲的齊楚之頓時臉色一沈,本來早已定好的計劃這下全被打亂了。他口中暗罵著手下這群糙漢的無能,接著撒開了手,朝門外走去。劉穆整個人也直直坐在了稻草堆上,又是一陣撩人的浪叫。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畜生!把我的孩子還給我!還給我!」

  「乖孩子,不哭不哭啊……瞧瞧!那個就是你的生母,你的親娘,我大漢國的女皇陛下!」

  很快,齊楚之懷抱著一塊用粗布裹好的嬰兒回到了劉穆面前。此時的嬰兒臉上已然沒有了剛出生時鐵青的臉色,緊閉著眼,張大嘴巴「嗚嗷嗚嗷」地哭嚎著。

  「孩子……我的孩子……齊楚之,哦不,齊將軍。求你把孩子還給我,你不就是想要我這個位子嗎?給你,我都給你!」

  在皇宮中度過的漫長的如同牢籠般的二十年光陰裏,劉穆雖然生育了許多子女,可如此真切地聽到活生生的嬰孩的啼哭卻早已是五年前生下老七時候的事了。

  因為在那些年裏,她所生育的那些嬰孩,大都在降世之前便夭折了。

  每次與王煥的交合,再到之後的孕吐、大肚、生產、誕下死嬰,讓劉穆的精神從折磨、瘋狂、到最後的麻木。她在內心的潛意識裏似乎早就給自己的身體蓋上了「只能生下死孩子」的烙印。而現在,看著齊楚之懷抱著的嬰兒不安地揮舞著他稚嫩的小手和臂膀,劉穆的眼中湧現出了久違的母性的光輝。

 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手中的嬰兒的齊楚之似乎感受到了劉穆異樣的眼光。他擡起頭冷漠地望著她,他自然知道劉穆口中的「位子」代表著什麽。但他真正想要的,並不是那個冰冷的皇位,而是……復仇。

  「我的女皇陛下,你的位子,我自然是要的。」齊楚之淡淡地說,「可是,用這個孩子來換你的皇位,你不覺得有些太『貴重』了嗎?」

  「來人!」

  齊楚之一聲大喊,茅草屋的門開了。一名小卒拎著滿滿的一桶井水走進屋內,放到齊楚之的身邊後,默默退了出去。

  「乖孩子,你的娘親還真是愛你呢。居然放著偌大個皇位與富貴不要,拿它來換你。」嬰兒的哭聲逐漸弱了。齊楚之伸出手指輕輕撥弄著他嬌嫩的臉蛋,接著從懷裏摸出一個深棕色的木球,在懷中嬰兒的眼前不停地晃,初來人世的嬰孩哪裏見過這新奇的玩意,註意力很快便被木球奪走,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著,嘴巴也「嗚呀唔呀」地叫著什麽。

  「砰!」

  沒有任何的征兆。齊楚之看準嬰兒嘴巴張大的時機,將那顆木球用力塞進了他的下巴。木球很大,根本塞不進去。可齊楚之的手指還在不停地用力,終於在兩聲微弱的脆響聲後,嬰兒的下巴脫臼了。木球也滿滿當當地填進了他的口腔。

  「齊楚之!你這個禽獸!你在幹什麽!啊!你在幹什麽!」

  劉穆的眼睛充滿了血絲,她清楚地看見齊楚之懷裏的嬰兒在被如此對待後想要哭泣卻哭不出聲音,瞪著大大的眼睛,任由疼痛轉化成清澈的淚滴順著眼角流下。母子連心,劉穆的胸口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攥住,劇烈的痛感從心臟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不顧一切地向前撲去,可被束縛住的手臂使她無法前進一步。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齊楚之,聲音裏帶著無盡的絕望和憤怒:

  「放開他!他只是個無辜的孩子啊!」

  「放了他?我剛才說了,用這個孩子換你的皇位太『貴重』了。因為你的皇位早晚是我的,我又何必急於這一時呢?」

  齊楚之身旁即將燃盡的油燈映照著他瘦削臉龐上扭曲的笑容,在昏暗的茅草屋裏顯得格外刺眼。他低頭看著懷中哭不出聲來的嬰兒,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反倒是在你面前折磨這個孩子,才是現在最明智的選擇。」

  說罷,齊楚之一把扯開懷裏包裹住嬰兒的粗布,單手拎起他的雙腿,二話不說地將他倒立紮進了身邊冰冷的井水桶中。

  「不!」

  劉穆淒厲的尖叫聲在空曠的房間裏回蕩,她拼命掙紮著想要掙脫束縛,可冰冷的鐵鏈像是長進了她的肉裏,任憑她如何用力也紋絲不動。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在水桶裏撲騰,那雙原本靈動的大眼睛此刻充滿了驚恐和絕望。他小小的身體在水中掙紮著,小手胡亂地揮舞著,想要抓住什麽,可周圍除了冰冷的水什麽都抓不到。

  「齊楚之,你會遭報應的!你會遭報應的!」劉穆的嗓子啞了。她拼盡全力聲嘶力竭地咒罵著,可齊楚之卻像是沒聽見一樣,他一遍又一遍地將手裏的嬰兒壓進水中,再提起,臉上帶著殘忍的笑意。

  不多時,嬰兒掙紮的動作漸漸弱了下來,他的雙手不再撲騰了,他的胸腔不再起伏了。他好想哭,可嘴巴被木球塞得嚴嚴實實,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終於,這個出生不到一個時辰的嬰兒,就這樣被溺死在了水桶中,被別人溺死在了他親娘的面前。

  「哈哈哈!報應?這個世界上有報應嗎?如果有,為什麽報應還不來?為什麽我還好好地站在這裏?」齊楚之拎起水桶走到劉穆面前,他將已經沒有了呼吸的嬰兒從水桶裏提出來,甩到了她的面前。

  嬰兒的臉又一次變回了鐵青色。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口中還緊緊地銜著那個木球,仿佛那是他在這個世上來過的證據,也是唯一的依靠。

  劉穆的心碎了。腿邊冰冷的嬰兒屍體讓她的精神處在了崩潰的邊緣。她張開嘴巴想要呼喊,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啞得發不出聲音。她只能同樣瞪大雙眼,盯著身下的死孩子,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停地往下掉。

  「怎麽了?我的女皇陛下?我猜你現在一定恨透了我吧?睜大你的眼睛再好好看看吧!這個孩子,是你親手害死的!」

  齊楚之蹲下身,將那具嬰兒屍體提著後頸拿了起來,將他青色的臉懟到了劉穆的眼前。

  那枚被硬塞進他口中的木球上,赫然雕刻著一個大大的「穆」字。

  是劉穆經常把玩的那對沈香木球中的其中一個!

  「想必秦牧也跟你說了吧。你率大軍開拔的當天。『少將軍』——也就是我的兒子齊鳩便拿著這顆木球進了城。控製住了守城的將領和兵卒後,連夜抄小路趕了回來,將它交給了我。」

  「只是你應該見不到他了。他現在正忙著審訊你愛的『煥哥哥』。」說到這兒,齊楚之丟了手中的死孩子,在劉穆耳邊低語了幾句後,劉穆的身體猛地一顫,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隨後一翻眼白,昏了過去。

  「也就是他的親生父親。」

  「當初你在牢房裏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生下的孩子就是齊鳩。他是我奪取你皇位的最重要的砝碼。劉穆啊劉穆,『鳩占鵲巢』的滋味不好受吧?再告訴你個『好消息』,等我當了皇上,齊鳩便是太子!至於你留在皇城的子女們,恐怕早已被下面造反的軍隊殺得身首異處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煥哥哥……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煥哥哥,你醒醒,醒醒啊。」

  「告訴你個好消息。咱們的獄生沒死!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齊鳩嗎?他就是獄生!從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覺得他和你好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可是煥哥哥,他被齊楚之收養了。認了齊楚之那惡賊當義父,和我們沒有半點關系了……」

  「哎呀!都怪我,都怪我。忘記獄生……哦不,是齊鳩審的你……讓我看看你身上的傷……該死的齊楚之,他就是個十惡不赦的畜生!教壞了我們的獄生,怎麽把你打的這麽狠……唉?這是……」

  「煥哥哥!你的舌頭怎麽在地上啊?誰給你的舌頭割了?」

  「煥哥哥,醒醒!醒醒!嗚……齊楚之!你這個混蛋!畜生!畜生!!」

  「呵……呵……煥哥哥。我幫你罵那個狗賊了……可是除了這般對他而言不痛不癢的辱罵,我又能做什麽呢?」

  「你說得對……齊楚之這個小人從最開始就是為了貪圖我漢國的皇位。我當初真該聽你的話,煥哥哥,我後悔呀……」

  「煥哥哥,你醒醒。看看我,看看我吧。我們的第八個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可是,可是……嗚嗚……他才剛出生,還那麽小,連口奶都沒喝上,就……」

  「煥哥哥,你冷不冷啊?老八他是被溺死的。那桶井水多冰啊,齊楚之就那麽抓住他的後腿,一下、一下地把他倒立著紮進了水裏……」

  「他哭了嗎?他可沒哭。和你一樣勇敢,一樣……可是他又怎麽能不哭呢?他只是個剛出生的孩子啊!他不哭是因為,是因為……」

  「煥哥哥,給我們的孩子取個名字吧。這樣回了京城咱們好給他立碑。」

  「什麽?煥哥哥。你說孩子的名字叫什麽?我沒聽見。」

  「煥哥哥,你在聽麽?我知道你在聽。」

  「煥哥哥。你說我們會死嗎?曹伯伯死了。手下的將軍們也都盡數歸順了齊楚之。他抓了我們兩個搞不好是打算回到京城當著百官的面處死我們,給我們按上一個『謀反』的罪名。」

  「煥哥哥,你還記得我們在武安生活的那段日子嗎?剛才我聽門外看守咱們的士兵說了,從這裏向北走差不多五裏地就進到武安的地界了。」

  「那時的日子雖然貧窮,可咱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星瀚和蒼洛總是闖禍打架,四處撒歡弄得村子裏雞飛狗跳的。我還記得每次他們姐弟倆闖了禍,不敢回家,都是先躲到六嬸家,咱們再去把他們倆領回來……」

  「還有,還有。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我們帶著星瀚和蒼洛到城外打獵。回來的路上我睡著了,是你抱著我走的。那天的雪真的好大,天地之間白茫茫的一片,什麽都看不見。可是我不害怕,因為我知道你會保護我,你會一直在我身邊。」

  「……煥哥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煥哥哥,睜開眼看看我吧。讓我知道你沒死,我不想你死啊。」

  「煥哥哥,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不懂得父皇的用心良苦,也學不會馬叔和曹伯伯引以為傲的槍弓和馭馬。」

  「煥哥哥,我是個治國的廢物。連父皇留下的江山都守不住。」

  「煥哥哥。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對不對。我求求你,睜開眼吧。」

  「這二十余年,你我見面的日子寥寥。我還知道,每次我被太監們擡進你的駙馬府,放到你的床上,你都無一例外地喝了酒。你不喜歡那樣的我,我也同樣厭惡那樣的自己。」

  「……煥哥哥。我要和你說句實話。這麽多年,我始終不敢直視你的斷臂。每每看到你右臂空蕩的袖管,我的眼前都會浮現出捕快舉起大刀,當著我的面將它斬下的情景……煥哥哥,我不明白。為什麽那時你寧願廢了右臂也不想讓我認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為什麽,究竟是為什麽呢?」

  ……

  「煥哥哥。你聽到了嗎?是齊楚之的大軍吹起號角的聲音。他們要走了,帶著我們一起回京城,回京城……受,受死……」

  「煥哥哥。你還是沒有睜開眼睛。時間不多了。請你滿足我最後一個願望吧。」

  ……

  「插進來,插進來吧!煥哥哥。我,劉穆,你親愛的「穆兒」,漢國最後的女皇,能生下正常的健康的孩子。」

  「煥哥哥,請你不要嫌棄我剛剛生產完松弛的陰道。二十載的光陰,數不清的交合,你我早已知根知底。」

  「煥哥哥,動得再快點吧。我承受得住。時間真的不多了。我已經能聽到屋外踩踏沙土的喀嚓聲了。」

  「煥哥哥。射進來,全部射進來吧!」

  

  

  -------------------------------------

  思壽十六年,漢國,亡。

  齊楚之率領女皇劉穆歸順的大軍浩浩蕩蕩地返回皇城。為了迎接他的「凱旋」,城門樓上早已掛好了劉穆兒子們的屍體。

  漢國太子,劉興漢。原名劉星瀚。二十八歲。為抵抗策反軍隊,身中二十八刀,身亡。

  四子,劉興緯。身中數刀身亡。

  五子,劉興賢。斬首。

  七子,劉興朗。睡夢中窒息身亡。

  而城門的右側,整齊擺放著三具衣衫不整的女性屍體。

  是劉穆的三個女兒:王念洛,王思洛,王筱洛。

  叛軍沖進了寢宮,抓住了她們三人。輪奸致死。

  最小的筱洛,尚未及笄。

  六個月後,回到皇城的齊楚之,立馬開始著手準備登基事宜。

  因為原本定下的用反賊劉穆和王煥的人頭為自己的登基儀式祭天的預案出現了紕漏。

  王煥死了。死在了六個月前大軍開拔前,精盡人亡。

  不僅如此,返京的途中,劉穆的肚子又一次無緣無故地鼓脹了起來。

  排除了手下強奸的嫌疑,齊楚之的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

  劉穆的再次有孕讓他早已謀劃好的登基儀式徹底泡湯。

  畢竟,還沒聽說哪位國君登基斬首逆賊時會殺孕婦的。

  但很快,他愁眉緊皺的臉龐很快便舒展開了。因為他想到了一個更好的方案,一個能加倍羞辱劉穆的辦法。

  思壽十六年六月,齊楚之篡位登基。改國號為「齊」,年號「元朗」。

  登基大典舉辦當天,齊楚之身穿龍袍,頭戴十二旒冠,在祭天臺上親自念誦了二十三年前那封沒有宣讀的黃表,焚表祭天後,他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立養子齊鳩為太子,加封楚王,食邑五千戶。接著他轉過身,目光落在身後那尊巨大的玉雕龍椅上。他緩緩走向那玉雕龍椅,每一步都顯得沈穩而有力。等到他來到跟前,內心的激動讓他渾身顫抖。他停下了腳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著轉身堅定地坐了上去。

  「今日,我齊楚之,承天之命,繼大統,定國號為『齊』,年號『元朗』。自此,我將帶領我齊國百姓,共創盛世,共享太平!」

  齊楚之的聲音回蕩在祭天臺的每一個角落。百官們齊聲附和,山呼萬歲。望著身下的百官,他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這一刻的他,已然站在了權力的巔峰,真正成為了這個國家的真正主宰。

  「這般壯麗的景色,真想讓某位失了勢的女皇親眼看看啊。可惜,她這會兒也應該不在京城了吧。」

  ……

  「殺了爹,沒了娘,孩子個個活不長。」

  「奶子大,肚兒圓,懷個娃娃難過年。」

  「刁公主,蠢東床,傻女就愛獨臂郞。」

  街巷之間,稚嫩的童聲此起彼伏,他們齊聲吟唱著這段時間傳唱最為廣遠的童謠。他們的嗓音純真,歌聲清脆悅耳,如同一串串銀鈴在微風中搖曳,傳遞著歡樂與無憂的氣息。

  「叮鈴鈴,嘩楞楞。」

  「哢噠哢噠。」

  青磚鋪就的甬路上,兩名當差的衙役騎著兩匹高頭大馬並排走著。他們的眼中流露著對自己差事的深深厭惡,以及對那些無知孩童的鄙夷。

  「你聽聽,那幫小兔崽子又在唱什麽?」

  「哼,還能是什麽,不就是那些亂七八糟的童謠麽。這幫小崽子,也不知道是誰教的,天天就知道瞎唱。」

  「算了算了,別管他們了。趕快把這個老女人送出城吧,早些完事你我兄弟二人還能回來吃杯酒。」

  「話說你認識這個老女人嗎?一把年紀了肚子還這般大,也不知是哪位好漢的傑作。」

  「怎麽?饞了?」

  「休要胡說!小心我把你的舌頭割下來……餵!老女人!怎麽停下來了?快給我繼續跳,這可是皇上的命令,你要是跳不到城門外,小心爺爺的鞭子不長眼!」

  衙役揮舞著鞭子大聲叫嚷著,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在他們面前被驅趕的老女人停下了腳步,她穿著極為暴露的酒肆舞女服飾,身上艷麗的色彩與她憔悴的面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的肚腹高高隆起,卻非是尋常懷胎婦人那般向前凸起的孕肚,而是向兩側擴張,如同一個被過度充氣的皮球。

  是劉穆。

  年近半百的她兩鬢早已斑白,布滿可怕傷疤的雙足赤裸著踩在身下的青磚路上,舞女服飾的抹胸托著那對松垮的奶子,懸於身前的大肚子隨著她每一個顫抖的呼吸而輕輕起伏。那掛在衣服上的銅鈴也隨著她笨拙的舞步輕輕作響。她的雙眼空洞而絕望,仿佛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希望與生氣。

  從天牢一路走到這裏,她的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痛苦地抽搐。那些無情的衙役,他們的鞭子像毒蛇一樣在她已經破碎的肉體上留下新的傷痕。她的背上、腿上,甚至那高高隆起的肚腹上,都留下了他們殘忍的印記。

  "老妖婆,再不動就抽爛你的皮!"其中一名衙役大聲喝道,他的臉上滿是猙獰的笑容,仿佛是在享受這種欺壓弱小的快感。

  劉穆緊閉雙眼,淚水從眼角滑落。她並非害怕這些衙役的鞭打,而是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悲哀。

  城門很快就到了。高聳的城墻在白日的映照下顯得更加巍峨,仿佛是一座無法逾越的山峰。城門洞開,仿佛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快走快走,別磨磨蹭蹭的!"衙役不耐煩地催促著,手中的鞭子在空中揮舞,發出清脆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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