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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凉下来，是时候去吴服店买袷衣了。

芹泽计算着道馆的盈余，想着过两天去町内添置衣物。他的父亲除了读书识字以外，还教过他一些算数，这也是他能够精打细算支撑道馆这么久的秘诀。

时值午后，众人多少有些困倦。吉田便提前放课，回到长屋与芹泽一同计划将来。

“你今年还准备回土佐吗？”芹泽在纸上写写画画，对面的吉田似乎也受秋乏的影响，显得有些沉默。

“我还不知道。”吉田东洋有些忧虑，“土佐的局势似乎又有了变化，容堂公已经继任一年，却迟迟没有继续推进改革的动作。如果是这样的话，眼下我回到土佐仍旧只有死路一条。”

“藩里还会派来刺客吗？”

“最近确实没有受到什么威胁，但这也不是办法。”吉田东洋想了想，拿起手边的毛笔，“我得向容堂公去一封信。”

“直接去信不会太过冒犯吗？”

“当然不会，藩主是不会被建言献策冒犯的。”吉田运笔如飞，“等我写完，就陪你去山下。”

芹泽掩上算数纸起身，走到吉田身后，他看见男人面前的和纸右侧写着“北条泰时论”五个大字。在往后就是一些他理解不了的深奥内容，芹泽轻轻关上木门，去仓库中寻找晚饭食材。

路过院子时，他看见重助正在打盹，毫不留情地把他叫了起来。

“重助，快起来。”

平间重助的素振练习已升级至每日一千次，在完成这一千次的练习后，芹泽才会再教授他一些天狗流的基础招式。

不完成一千次是绝对不行的，母亲的话牢牢印在他的脑海中。

重助慢吞吞地起身，拍掉了身上的尘土。

“一千次是你自己的功课，没有人监督你，但想要剑术精进的话这是必不可少的。”芹泽一边从仓库中拿出蔬菜和鱼肉，一边叮嘱，“想想你是从哪里发力的，感受你的每块肌肉。”

“是，我知道了师父。”

“今晚我和吉田先生去山下一趟，如果困了，你就先睡。”

“我明白了。”

在夜间的道场剑术指导结束后，吉田东洋才终于写完了他那封信。二人来到町内的驿亭，吉田反复强调要将这封信送至土佐的吉田府邸，最好能直接交到吉田夫人的手上。在信差再三保证后，吉田支付了二两作为信差的路费。

当然，从水户至土佐并不需要这么多路费，剩下的银子就是信差的报酬。

驿亭距离吴服店并不远，但芹泽还是无法从吉田刚才的话语中抽离。

吉田夫人……也是，他已经这个年纪了，怎么可能还没有妻室。可心中明了他有妻室是一回事，听到男人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这家被称为“广屋”的吴服店他在成年后从未踏足过。这是町内最大的吴服店，但由于他童年的玩伴嫁来此处，而他在父母去世后越发穷困潦倒，他不习惯接受朋友的好意，便一直有意避开。

他现在终于有了可以踏入店铺的底气。

天气干燥起来，入夜后町内的地面被风刮起尘土，芹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吴服店的招牌灯笼有些晃眼，他与朋友好久不见，除了记得她叫“堇”以外，连她嫁的男人姓甚名谁都记不清了。

“怎么不进去？”

“这里店主的妻子是我儿时的朋友，我和她许久不见了。”

“那现在去叙叙旧也无妨。”吉田悄悄捏了捏他的手腕，“进去吧。”

心中的烦闷被这样的触碰驱散了，芹泽率先迈步踏入广屋。穿着鼠色缟纹小袖的堇果然一眼就看见了他，她将手头的客人交给丈夫，自己则亲自前来迎接。

“还记得我吗？芹泽？”

“当然记得，堇。”芹泽看着堇的面庞，她的面庞红润，好似比当年还丰盈了些，想来日子过得不错。

“对了，这是我的丈夫。”堇兴冲冲地拉着芹泽走到她丈夫身边，“平山，这就是我一直和你提到的芹泽。”

芹泽鸭这才记起来她嫁给了平山慎吾。

“啊您就是芹泽先生，说起来还没正式拜访过您呢。后面那位是您的朋友吗？”平山态度恭敬，商人的身份本就比武士要低，虽然芹泽只是乡士，但平山也依然要服从于阶级间的差异。

“他是我的恩人。”无论对谁，芹泽都会这么介绍吉田。吉田面对二人点点头，就当是打了招呼。

“你的道馆扩张了对吧，本来想着你不来，我们过两天也要去看你。”堇还如过去一般拉着他的手腕，与他走到店铺角落交谈，“今天来要买什么？你想要的都便宜卖给你。”

说实话，芹泽鸭面对她的热情总有些不自在：“不用了，我现在手头宽裕，照常付就好。”

“哎呀，你总是这个样子。”堇也不能再说什么，吉田正在与平山交涉，二人的谈话远远传入他们耳中。

“你的恩人似乎不是水户人吧？口音不对。”

“他是土佐人。”

“他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看起来很有钱，身上也有佩刀，身份一定不低……看起来你是准备跟着他做事了？”

“嗯，算是吧。”虽然对于一个水户的武士而言，要跟随一个外藩的上士有些奇怪，但堇对这些并没有概念。她和芹泽都没有出过水户，只觉得土佐离自己十分远。

“那以后是不是很难再见你了？不过这些年你也没找过我几次。”堇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些年你很困难，可是你怎么都不给我一个帮你的机会呢？”

“毕竟你已经嫁人了，我再来找你又算什么。”芹泽的眼睛没有离开吉田，他依然为吉田的安危担忧。

“算了，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嫁给你。现在看，嫁给平山也好。”

“你……”芹泽有些惊讶，他从未设想过这种可能。

“你别多想，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毕竟我们一起从小玩到大，你是乡士家的长子，我的父母这么考虑也没错。那个时候平山也没有出现，我原本以为生活就会这么继续下去。后来我决定嫁给平山，接着又和你断了联系……我说这些只想让你知道，我依然把你当做朋友，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我知道了。”芹泽有些感动，他从未料到时隔多年这份情谊依然存在。他还想多说些什么，却看见不远处的吉田对他招手，让他过去，“我先过去看看。”

堇点点头，也跟着芹泽回到了丈夫身边。

“我要了两身袷衣，一会儿就量尺寸。对了，你知道平间重助的尺寸吗？”

芹泽出发前已经给平间重助量过了，他向平山慎吾报出尺寸，又嘱咐要做大一些。

“孩子长得快，怕过一阵又不能穿了。”

堇看向他的眼神带上几分异样，像是在说“你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芹泽轻咳两声，意思是“一会儿解释”。

“请二位跟我来量尺寸。”

“把尺寸报给你也不行吗？”

“抱歉，因为从前有过客人给的尺寸不准确的先例，小店还是以现场测量为准。”

“那好吧。”吉田东洋皱起眉，有些不悦，“我先来吧。”

芹泽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吉田不悦的原因，昨晚男人在他的后颈留下了几处印记，在量尺寸时恐怕就要被看见了。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法拒绝了。

吉田的尺寸很快就测量完毕，芹泽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平山面前。他平举双臂，期盼着这一切尽快结束。

平山慎吾的表现没有异样，他垂着眼睛，规规矩矩地量好了尺寸：“衣料三日后给您送到府上，您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对了，别忘记还有一件孩子的袷衣。”芹泽还想嘱咐两句，或者再与堇说一会儿话，但吉田并不想给他这样的机会。他痛快地付完了银两，拉着芹泽走出店铺。

二人沉默地走出町门，直到走上熟悉的山路，吉田才开口：“他看见了。”

男人肯定的语气不容芹泽反驳。

“……抱歉。”芹泽不知道道歉是否有用，但他希望这样能够平息吉田的怒火。

“你和你的朋友说了什么？说那么久？”

“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很多年不见，随便聊聊。”

“只是随便聊聊吗？”吉田的语气有些危险，“我好像听见她说，她原本要嫁给你？”

芹泽鸭没想到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吉田都能把他与堇的对话收入耳中。

“我……我之前和她一起长大，这只是她父母的想法。况且她已经嫁人了，我这些年都没有找过她。”

“芹泽，”走入道馆时，男人抓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你没有骗我，但我看见你们如此亲密，心里总是不舒服。”

“可是……”芹泽犹豫是否要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最终他没有抑制住内心的冲动，“可是你也娶妻了。”

“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吉田的回应让芹泽觉得自己才是无理的那个，“在我这个位置，如果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有娶妻的话会惹来太多的非议。”

芹泽鸭无言以对，他知道这是世间的常态，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立场来询问这件事。

“生气了？”看见芹泽的低落，吉田反而放软了语气。

二人走至连廊，芹泽停下了两步：“我明天就写信给藤田先生。”

“怎么突然说这个？”

“藤田先生不是你向我介绍的吗？”芹泽十分矛盾，他并不想离开吉田，但理智告诉他这样不对。他也是男人，他也可以娶妻，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跟着吉田究竟算什么。

“不，芹泽，我需要你。”吉田转身吻住了他，“我想在土佐做出一番事业，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具体……是要做什么？”男人用舌头叩开他的齿关，二人唇舌互相交缠，芹泽的心很快就软化了。

“我会给你找好住处，我也会支持你在土佐开设道场。我计划在土佐设立勤王党，你的剑术是关键的一环。”

“勤王？”

“德川幕府已经腐朽了，我会建立勤王党，说动容堂公进行新一轮的改革。有必要的时候，我还要去面见将军。”吉田将他压倒在连廊上，慢慢诉说着自己的计划。

“我也能参与你的计划吗？”芹泽不敢置信。

“当然，你是我计划中必不可缺的部分。”

芹泽鸭仿佛看见新世界向他打开了一扇大门，他感到热血沸腾。织田信长、武田信玄、德川家康那样的人物在他脑海中不断翻滚，于他而言，这些人不再是故事中的主角，而是自己身边鲜活的存在。

于是他主动向吉田东洋索求亲吻。

对于吉田东洋而言，芹泽鸭是一柄上好的利剑。他的剑术是杀人的利器，绝对不能让芹泽落入敌人手中。况且有他在，自己的安全就能得到保障。

再者，芹泽的身体也是他从未品尝过的滋味。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芹泽鸭留在自己身边。

月光照在芹泽鸭脸上，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投下一块细微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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