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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午间，平山慎吾按照约定送来两大一小三身袷衣。虽然已经入秋，但平间重助不觉得冷，试了试衣服便脱去了。芹泽督促他去练习，顺手收好了他的衣服。

他相信平山的手艺，随意试穿自己的那件黑绿色格子袷衣后也就收了起来。吉田却对穿着有一定的要求，他指出了几处需要修改的地方，与平山一同探讨。

平山慎吾不是一个人来的，堇特意带了些伴手礼，和丈夫一起来看他们。

“太破费了。”试好衣服的芹泽接过包装精美的伴手礼，拆开包装，里面是他从来都没有吃过的和果子，“我连茶都来不及泡。”

“我和你一起去泡茶。”堇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二人一起步入长屋。陶制的茶壶中空空如也，芹泽正要去屋外打水，却被堇挡住去路，“别急着出去，现在正好只有我们两个人，有些事我想问清楚。”

“什么事？”

堇看上去有些踌躇，但她最终下定了决心：“我丈夫……三天前量尺寸的时候，他在你身上看见了一些东西。”

芹泽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微微涨红了脸：“怎么了？”

“芹泽，你真的要追随他去土佐吗？你真的要去当他的男妾吗？”

听到“男妾”这两个字，芹泽闭上了眼睛。吉田已经对他说清楚了，他也相信吉田，他绝不会成为所谓的“男妾”。

“刚才我听得很清楚，他又向我丈夫买了两件店里最贵的羽织。如果你们只是普通的关系，他为什么又要这么做呢？”

“他很好心。”

“好心到……”堇一时语塞，她向来情感激烈，这时已经脸颊微红，“我不知道他怎么就说服了你，可你毕竟也是一个男人，你也可以娶妻生子，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

芹泽想到了那晚吉田对他阐述的大计，他不能泄露吉田的计划，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堇，便坚持道：“我跟着吉田是为了做事，不是为了别的。是他帮助我扩建了道馆，让我走出了困境。只有跟着他，我才能真正地发挥出全部的能力。”

“在水户就不行吗？水户可是御三家之一，哪里比不上土佐了？”

“我意已决。堇，等我扬名天下的那一天你自然会明白。”芹泽鸭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直截了当地结束了话题。

堇几乎要气得跺脚，她来回走了两步，认真地嘱咐芹泽：“芹泽，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回来找我。我会帮你的，不用担心。”

“堇，你不必如此……”

“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没有早些来看你，当年我家也受了你家不少恩惠，这份恩情我没齿难忘。”堇向他鞠了一躬，接着便离开了长屋。

平山夫妇离开后，芹泽看着手中的和果子，一时有些迷茫。他能切实体会到堇对他的善意，可他既无法听从堇的建议又无法回应，这让他感到苦恼。

“怎么在屋里这么久？”目送平山夫妇离开后，吉田东洋推门而入。

“没什么。堇给了我一盒和果子，我从来没吃过，她来告诉我是什么馅的。”不知怎么的，面对吉田时芹泽自然而然地隐去了堇对他的告诫。

吉田从木盒中随意拿起一个如花朵般的精致糕点：“这应该是栗子馅的吧？”

“堇是这么说的。”

“你尝尝。”

吉田将和果子喂给了芹泽，酥皮在他的口中化开，栗子的清香在齿间回荡。男人也吃了一个，颇有些遗憾地摇头：“比起土佐的‘稻忠’还是差远了，那里的和果子比这一盒更加香甜。”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尝一尝。”

“当然有机会。”吉田没有忘记这间道馆里还有一个孩子，他打开长屋的门，“重助，快来吃和果子！”

最后一盒和果子都进了平间重助的肚子。

到了该往袷衣中絮上棉花的季节，吉田东洋终于等来了他想要的回复。信差送来了恢复吉田职位的信件，吉田当即决定返回土佐。由于天气寒冷，道馆交通不便，这些日子上门的学生一日少过一日。在吉田东洋向他们说明情况后，几人纷纷流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以后要找您只能去土佐了吗？”

“是的。”吉田也感到不舍，但这里毕竟不是他亲自开设的牵牛子塾，土佐还有更多的事等待着他，“我们有缘再会。”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会来土佐看望您的。”几位学生向他鞠了一躬，离开了道馆。

芹泽鸭的门生们反应则更为激烈。

“老师，您为什么突然要去土佐？留在水户不好吗？”

“吉田先生更需要我。”

“可是我们也需要您！离开了您我们还能去哪里学习天狗流的剑术？”

“我在土佐也会开设道场，你们可以来找我。”

“可是出藩的手续很复杂，去土佐也需要很长时间。老师请您再多加考虑！”

“这件事已经决定了，抱歉。”芹泽皱起眉，他不明白为何前往土佐的路上总是布满了阻碍。或许这是天照大神对他的考验，那么他更不能在此屈服。

在下定决心跟随吉田东洋后，芹泽鸭已经做好了脱藩的准备。吉田的任命不会在固定的时间下达，这也意味着他没有确切的时间去办理出藩手续。他知道脱藩意味着自己失去稳定的经济来源，甚至可能在外藩被人随意斩杀，但他认为吉田的大业比这些更加重要。

在送走自己的门生后，芹泽开始打包自己与平间重助的行李。他不准备抛弃重助，在他心中重助已经成为了他的孩子，他应该对这个孩子负责。

“今晚我们就出发，越晚就越危险。”吉田也在收拾自己的包袱，但他原本带来的东西就不多，很快便收拾完了。

“我知道。”

“你有出藩的手续吗？”

芹泽摇摇头，“你的任命是突然到来的，我无法预测什么时候会离开水户，这样也没法办理出藩文书……我直接跟着你走就好。”

吉田默然，过了好一阵他才开口：“真是辛苦你了。”

“对了，重助那孩子我也必须带上。他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我不能扔下他。”

“我明白。你放心吧，我会安排妥当的。”

虽然此时最普遍的交通方式是步行，但步行耗费的时间太过漫长，最少也要三十日。水户靠海，吉田边决定直接走水路回到土佐。

但他们需要担心的除了海上的风浪，还有可能会出现的刺客。

芹泽与重助花费整整一个下午整理好了道馆的所有器物，在为道馆大门落锁时，芹泽心中出现了一股难言的沉重。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回到这里……也或许永远都不回来了。

离开前，芹泽鸭在风雪中久久凝望眼前的建筑，雪地反射的白光让他将道馆的模样烙印在心间。他呼出口中热气，在叹息后干脆利落地把钥匙放入随身的包袱。

“我们走吧。”

道馆在他们身后凝固、缩小，它矗立在雪夜中，如同白色和纸上的一点墨汁。

天寒地冻时，就算穿着草鞋和足袋也势必会由于沾水而感到湿冷，跋涉一段路程后三人的双脚都因为失温而麻木。好在重助对远行感到亢奋，加之平时的训练也增强了他的体魄，不至于让他在半道就想要放弃。山下的町内就有一个码头，码头中泊着不少小型的猪牙船，这类小船身长不过七米，只能用于城市间的摆渡。

三人随意走上一艘猪牙船，吉田东洋前去与船家交涉，芹泽鸭则带着平间重助走进船舱烤火。

“师父，我们这次要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们之后就住在土佐了。”

“不回来了吗？”

“不回来了。”

年幼的重助对背井离乡没有什么概念，或许水户的道场对他而言也并非故乡。他只知道要跟着师父生活，水户还是土佐对他而言并无分别。因此重助只是点点头，安静地坐在火炭边取暖。芹泽为他搓了搓已经麻木的双脚，接着走到船舱外查看情况。

“能去江户吗？”

“这个当然可以，只是不知道河面有没有结冰。几位都有出藩的手续吗？”

“不必那么麻烦了吧，我会多给你银两，还请您走一条近一些的水道。”

船家抬起斗笠，他的眼中露出狡黠的神情：“五两，保证给您送到江户的码头。”

吉田正准备接受，一旁的芹泽将佩刀从刀鞘中抽出一截，雪夜中刀刃的寒光几乎要将人的眼睛刺伤。

“二两。”芹泽虽然从未出过远门，但他很清楚水户至江户并不遥远，根本不需要花费那么多的银两。

“是……是，二两，二位大爷给二两就好。”

芹泽收刀归鞘，从腰间的钱袋中拿出碎银，抛给船家：“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

“是，是！舱里有酒，二位大爷想喝的话就拿去吧。”

在监督船家解开缆绳，离开码头后，芹泽才从甲板返回舱内。平间重助已经靠在吉田的身上睡着了，男人沉默地喝着一小壶清酒，见他进来了便把酒盅递给他。

“今天多谢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芹泽接过酒盅，“你先睡吧，我来守夜。”

从这一刻起，保护吉田东洋就成了他的使命与任务。他抛弃了自己在水户的一切跟随眼前的男人，他必须保证这个男人安然无恙地回到土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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