㈩㈠

数日后。

衣衫破烂的芹泽鸭靠着墙根瘫坐，用斗笠遮挡日光。他正在假寐，实则将不远处涩泽宅邸的动静收入耳中。芹泽曾多次在暗中跟踪过涩泽助右卫门，他酷爱甜食，每日出门时只会带三四名武士随行。大半月里涩泽光顾“稻忠”不下十次，其余时间他会去一间名为“津田”的茶屋享用甜酒。芹泽只需要看他离开时走哪条路，就知道他今天会前往何处。

“今天怎么好像又冷了？”

“是呐，不知道明天要不要下雪。”

“看样子离春天还远。”宅邸守卫的闲聊传入他的耳中，芹泽眯起眼睛，正午日照强烈，他知道涩泽很快就要出来了。

“涩泽老爷出行，识相的赶紧让道！”不过半刻钟，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几名武士吆喝着走了出来，有人踹了芹泽一脚，他顺势倒下，口中呻吟不断，缓缓挪到了一旁的小巷中。

“哪里来的臭要饭的！”男人朝他吐了一口唾沫，芹泽的头垂得更低了。

四双草鞋从他面前走过，跟在这些草鞋后的是一双步伐威严的木屐。直到确定他们走向“津田”茶屋，芹泽才一瘸一拐地离开。

离开宅邸附近后，芹泽鸭立刻赶往自己的住处。他以最快的速度换上普通町人的装束，背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看来就像是一个普通商人。

芹泽的目标是“津田”附近的小巷。这条小巷足够隐蔽也足够安全，除了一间仓库的后门正对小巷，其余都被长屋的后墙围绕，只留下了一个入口。这间仓库已然闲置，他在仓库周围观察了两天，没有发现使用痕迹。放下心来的他将门锁砍开——闲置的杂物堆放在角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鼻的气味——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将心中的计划确定下来。

他重新配了锁与钥匙，假装自己就是这间仓库的主人。

当他到达“津田”时，涩泽尚未出现。他坐在涩泽常坐的位置附近，要了一壶甜酒。这是他第一次与涩泽面对面，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他知道口音会暴露自己，因此特地向吉田学了土佐方言。如今他虽然说得不够纯熟，但也不至于立刻让人识破自己水户人的身份。

“掌柜，老样子。”年迈的声音从芹泽背后响起，他偷偷转变方位，用余光观察着涩泽。涩泽身边的四名武士坐在他的左侧，他们注意着店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保护着涩泽的安全。

一壶甜酒很快就被涩泽一饮而尽，他咂了咂嘴，意犹未尽。正当他要再次点单时，芹泽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走向老人。

“涩泽老爷。”

“什么人！”四名武士立刻站起，抽出腰间的武士刀。店内的气氛立刻肃杀起来，好些客人匆匆放下酒碗与零钱离开，神色张皇。

“各位老爷真是抱歉，”芹泽低着头，向涩泽行礼，“小的平间忠吉，是外藩人，好不容易到土佐来谋条生路。小的知道涩泽老爷喜欢喝甜酒，正巧小的也会这门手艺，因此斗胆请老爷来尝一尝。如果合您胃口，小的才敢在土佐打出招牌。”

涩泽抬手按了按，四人收起了刀，但依然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他。老人眯起眼睛，摸了摸嘴唇上稀疏的髭须：“这么说，老夫对于甜酒的品鉴也算半个权威了？”

“那是当然，这间‘津田’茶屋不也是因为您才名声大噪的吗？”芹泽说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腹稿，没有男人不喜欢夸赞，当着涩泽的面就算得罪“津田”的掌柜也无所谓，因为掌柜在涩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那你有没有请教过这里的掌柜？”涩泽又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没有。”芹泽鸭摇头，“土佐藩城内只有这一家贩卖甜酒，小的如果贸然找上门，恐怕只会被贬得一文不值。”

“好好好。”涩泽笑起来，“那我去看看你的甜酒，你最好不要让我白跑一趟。”

“小的不敢。”芹泽的腰弯得更低了，他原本就身材高大，如今只有以更加谦卑的姿势表达恭敬才不会使几人起疑。

他在前面为涩泽引路，四人将信将疑地跟在二人身后。他带五人来到小巷，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仓库门上的锁链。

“各位老爷，这就是小的藏酒的地方。位置有些偏僻，为了保证口味仓库需要完全封闭，还请见谅。”芹泽一边开锁一边解释，如今小巷里只有他们六人，但还不到能够动手的时候。

仓库中没有光亮，芹泽装作寻找灯火的样子，一边将仓库的门锁上。

瞬间，六人陷入了一片黑暗。

“怎么把门关上了？”

“抱歉，小的记得蜡烛就在门边，刚刚摸来摸去怎么都没摸到，却不小心把门关上了。”

“少啰嗦！”失去了光照，几人显然不安起来。芹泽听见了武士刀出鞘的声音，但他已经占据了先机。

他从包袱中抽出短刀，按照关门前记下的方位来到一人身后，干脆利落地割开了他的喉咙。尸体倒地的声音引起了其他武士的警觉，鲜血在暗中喷溅，有人已经染上了这股预示着死亡的气味。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血腥味？”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涩泽老爷？你在哪里？”

三人的声音此起彼伏，最终被涩泽打断：“不要吵了，平间，你还没找到蜡烛吗？”

芹泽鸭决定不再开口说话，毕竟他没有和尸体交谈的必要。只不过芹泽现在也不知道剩下四人的方位，他们不断走动交谈，脚底沾上了鲜血，增加了他追踪的难度。

但他并不准备由自己亲自动手，仓库中杂物众多，芹泽故意碰倒了一根木棒，这让四人越发慌乱。

“喂，刚才的倒下去的会不会是那个卖甜酒的？”

“可是斋藤也没了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了？”涩泽激动起来，“仓库里难道还藏着什么杀手？”

“或……或许就是这样，大门呢？大门在哪里？”芹泽隐藏在角落，听见说话的武士胡乱挥舞着武士刀，惊慌中似乎砍到了什么。

“有杀手！”不知道是谁大叫起来，仓库中一片混乱，刀剑相击声不绝于耳，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惨叫。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已经没有人能顾及涩泽助右卫门了。很快，在这场混乱的杀戮中诞生了唯一的幸存者，这人不是涩泽，而是他手下的武士之一。

“涩泽老爷……？平川？你们在哪里？”他的声音颤抖着，浑然不觉这间仓库中甚至出现了自己的回声，“你们还好吗？杀手是不是死了？”

声音来源让芹泽便捷地锁定了方位，他手持短刀，利索地割开了这个慌乱武士的脖子。等确定所有人都失去呼吸后，他从包袱中拿出蜡烛，用火石点亮。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具尸体，有两具被他割开了喉管，另外三具尸体上则有数道刀伤，显然是被活活砍死的。

涩泽也位列其中。

芹泽用短刀割下涩泽的头颅，接着从包袱里拿出干净的衣衫换上。刀上的血被抹在鞋底，他用换下的衣服包起那颗头颅，再用包袱包好。

芹泽鸭吹熄蜡烛，用钥匙打开仓库大门，将沾了血迹的草鞋扔进仓库深处，接着从包袱中拿出另一双干净的草鞋扔到仓库外的地面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他动作自然地锁上仓库大门，在回程时将钥匙扔进穿城而过的镜川中。

他知道自己没法长久地背着包袱，很快鲜血就会从中渗出，因此他必须尽快赶到吉田的宅邸。

他原想直接翻墙而入，但身上背着的东西增加了他的负担，思索后他决定依旧从后门进入。

町人打扮的芹泽在木门上轻轻敲击三次，随即站在一旁等待。

“您是……芹泽先生，您怎么来了？”前来开门的依然是中村，他对芹泽的打扮感到讶异，“吉田老爷现在不在，您先进来等一等吧。”

“他大概多久回来？”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我有急事，必须要立刻见他，请您找他回来。”

中村从未见过芹泽如此强硬的模样，他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立即答应下来：“请您先进来坐坐，把包袱给我吧。”

“不必了。”芹泽闪身进入，躲过了中村伸来的手。他不敢把包袱交到中村手中，就算中村是吉田最信任的家臣，他也不能保证这人没有半点对吉田不利的念头。

他不能让吉田的把柄落在中村手中。

“那我去找吉田先生，您去书斋等候就好。”中村微微低头，后退半步。

“好的，我明白了。”

芹泽鸭快步向书斋走去，好在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仆从，不至于让人对他起疑。他没有多想，凭着记忆中的道路走入了书斋。

他坐在满满当当的书架间，鼻尖萦绕着纸墨的气味，但这并没有冲淡空气中隐约的血腥气。芹泽已经等待了一段时间，但他不知道吉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有些焦躁地盯着手边的包袱。

“先生。”纸门被缓缓拉开，一名身穿和服的女侍俯身向他行礼。女子手边摆有一个托盘，其中放有一个茶壶两只茶盏和一碟和果子，“夫人知道有客人来拜访老爷，特地让我来奉上清茶。”

“多谢……夫人。”芹泽不太会应付这样的场面，他挪动膝盖，为女侍留出位置。

或许这是吉田家接待客人的礼节，也或许在这间宅子里发生的任何事都逃不过夫人的眼睛。

“老爷很快就回来了，麻烦您再等一等。”女子为他斟上热茶，将点心端至他的面前。

“劳您费心。”芹泽点头致意，他有些心不在焉，女侍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收起托盘便行礼离开了。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甘甜的热茶让他全身舒展，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他正想去拿和果子，纸门便再次被打开了。

“怎么样？事情办妥了？”吉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是。”芹泽等他关上纸门才上前解开了手边的包袱，涩泽的头颅翻滚出来，那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皮肉散发出一股异味。

涩泽双目圆睁，显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

吉田东洋上前两步，抓起涩泽的发髻仔细端详。他眯起眼睛，在确定这是涩泽的头颅后，将头颅抛到了一边。

“……东洋？”

头颅在木质地板上骨碌碌地滚过，芹泽鸭的嘴唇却被撬开了。显然，血的气味激发了男人的性欲，他急切地打开芹泽的齿关，夺取他口中的氧气。

芹泽鸭顺从地张开嘴，迎接男人对他的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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