㈡㈤

平间重助越发沉默了。他照常习武、读书，甚至比原来更加用功，但他的话却越来越少了。

芹泽鸭因此很是担忧。他曾试着开解重助，但一个孩子显然还不明白大人的道理。琴子夫人和吉田也同他说过不少话，只是那些话都如石沉大海，并没有让重助更好受一些。

让他进入牵牛子塾成了当务之急，或许与其他同龄的孩子多加接触，他便能好起来——芹泽坚信这一点。

吉田眼见重助一天天的忧郁下去，终于特意在某天完全搁下手头的事务，带着芹泽前往牵牛子塾视察。重助的情况特殊，芹泽决定先与吉田一同去私塾了解情况，再和男人商量应该如何安排重助。

“说起来，我这一阵忙着治理洪灾，有一段时间没去了。”吉田东洋去牵牛子塾时向来都是轻装简行，此次也不例外。他带着芹泽向千岁屋行去，“幸好那里地势高，不会受到水害的影响。”

“那可真是太好了。”一旦离开宅邸，芹泽便不能再与吉田并肩同行。他戴着斗笠，身着武士服，落后吉田两步，与男人搭话。

秋风寒凉，但吉田东洋今日穿得不多，不知他会不会冷。

“你还记得吗？在土佐时，我曾经对你说过，有两个我最器重的孩子就在其中。他们一个名叫坂本龙马，另一个名叫武市半平太，一会儿你就能看见他们。”

“重助能与他们合得来吗？”

“重助比他们小些，不过他们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看见重助理应多加照顾。”

售卖布料的千岁屋位于一处偏僻的小巷，而牵牛子塾则在这间店铺的后院。从店铺间的缝隙钻入长屋间的窄路，拐了几个弯后才终于到了吉田口中的牵牛子塾。

这间私塾虽然地处偏僻，可里面的孩子却着实不少。刚一靠近庭院，芹泽便听到了孩子的吵嚷声。

“后藤老师，是这样吗？”

“不对不对，老师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怎么写嘛……”

吉田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孩子们闹出的动静，他上前敲了敲木门，随后便将双手拢在袖中。里面立刻安静下来，一个男人为他们打开了院门。

“吉田，你来了。”男人打扮质朴，但显然他与吉田熟识已久，“这位是……？”

“象二郎，这是芹泽。”吉田侧身，芹泽与男人打了照面，随即低头行礼。

“原来你就是芹泽，我姑姑和我提起过你。”名叫象二郎的男人向他微笑，显然已经知晓了他与吉田的关系。

芹泽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位象二郎是琴子夫人的侄子。

“我是后藤象二郎，芹泽先生，如果不嫌弃的话您也可以称呼我的名字。”

“不，我还是称呼您后藤先生比较好。”芹泽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但无论如何，直呼其名都是不妥的。

“请您多多指教。”二人互相行过礼后，吉田东洋才向院中走去。

庭院狭小，几个孩子正趴在木廊上学习写字。木屋大门敞开，也有不少孩子在屋内读书。孩子们似乎有些敬畏吉田，没有人还敢像刚才那般吵闹。芹泽始终落后吉田两步，他看着吉田在院中巡视一圈，随后拍了拍手，所有的孩子便都规规矩矩地在院中排起了队。

芹泽还在疑惑，吉田却已经开始检查起孩子们的功课。男人的检查方式相当质朴，那便是抽查孩子们的背书情况。

……难怪孩子们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了。

芹泽鸭看着排在前面的几个孩子都背到一半开始卡壳，不由为他们捏了把汗。

“芹泽先生，不嫌弃的话请随我来休息一下吧。”旁边的后藤向他发出了邀请，“吉田每次来都要检查一上午，我们休息一下也没什么关系。您一直站着，也太辛苦了。”

“那……就麻烦您了。”芹泽的视线在吉田和孩子们之间打转，最后还是选择跟随后藤前去休息。他并非体力不支，芹泽只是担心自己在听孩子们背书时会神游天外，无法集中精力来保护吉田。

后藤带着他走进附近的长屋，屋内铺着榻榻米，收拾得很是干净。后藤前去泡茶，芹泽脱下斗笠，透过木窗注意着吉田那里的一举一动。

“芹泽先生，请用茶。”回过神时，后藤已经为二人泡好了茶。

“多谢。”芹泽啜了一口热茶，随后放下了茶杯，“后藤先生，我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

“当然。”后藤象二郎依然是笑眯眯的。

“您能向我介绍一下这座牵牛子塾的情况吗？”

“嗯？吉田没和你透露吗？”后藤歪了歪头，“可能是情况比较特殊，他不方便开口，那就由我来解释吧。这间牵牛子塾里的孩子们都是孤儿，他们的父母大都是被我们藩内的一些上士所戕害，因此吉田他开设了这间私塾，保护了这些孩子们。”

“可他本身不也是一名上士？”

“这就是他难以开口的地方了。芹泽先生，你来到土佐的时间不长，所以对我们这里的情况不够了解。在土佐，上士对其他武士及平民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而吉田对此感到不满，他想要改变土佐。不过碍于自己上士的身份，他无法在明面上进行这样的活动，所以拜托我来帮他看顾这家私塾。”

芹泽鸭立刻想到了男人在水户时对自己提及的“事业”，原来这间私塾就是他所有计划的根本。

让重助进入这家私塾，会不会太过冒险了呢……

“这些孩子平时的饮食起居都由谁照顾？”

“吉田雇了一些住在附近的妇人为孩子们洗衣做饭，平时他们就住在这几间长屋内。”后藤杯中的茶水见底，他为自己和芹泽满上，“其实我已经听我姑姑说过了你的情况，我知道你还带了一个孩子，你是想让那个孩子也进入牵牛子塾学习对吗？”

芹泽鸭点了点头，但他随即开口：“我还没有决定。”

“我明白，芹泽先生，你可以慢慢考虑。不过我从小跟着吉田学习，有关孩子的功课你大可以放心。可以说，跟着我学，和跟着吉田学没什么两样。”后藤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过度夸张的嫌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总之，你可以放心啦。”

“谢谢您。”芹泽笑了笑，“吉田先生大概多久来一次？我看孩子们似乎都有些胆战心惊的。”

“正常的话一个月来一次，毕竟这里也不能暴露，所以之前情势紧张的时候来得就更少了。一定有不少孩子希望他们的东洋老爹尽量少来，想来没有人喜欢这样突如其来的考试。”后藤看向窗外，“不过吉田有两个最喜欢的孩子，他们年龄最大，也最盼望见到他。”

“是……坂本龙马和武市半平太吗？”

“对！他们就在那里。”芹泽顺着后藤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二人如今正在吉田的面前背书，“他们现在都是十二岁。那个背书有点磕磕巴巴的是坂本龙马，另外一个胸有成竹的是武市半平太。”

“他们遭遇了什么变故？”

“坂本的家中被上士纵火，是武市救了他。武市那孩子也真是……明明自己也是孤儿，为了救出坂本差点搭上性命。”后藤有些叹息，“也就是去年发生的事，那时吉田正准备出去游历，临行前嘱咐我好好照顾他们。”

芹泽又仔细地看了看坂本龙马与武市半平太，从身形来看，坂本确实是一个习武的好苗子。而武市虽然条件没有那么优越，但其心性过人，也难怪吉田东洋对他们另眼相待。

“如果坂本学习剑术，或许日后能有所作为。”

“芹泽先生不愧是吉田从水户请来的武学人才，一眼就看出了这孩子的天赋。实不相瞒，我学过一点大石神影流的皮毛，但那孩子已经学会了我的全部招式。对了，如果芹泽先生愿意过来帮忙教授剑术的话，我想吉田也会很高兴的。”

“这当然没问题。”芹泽不会拒绝这样的差事，如果他这么做能够帮到吉田的话就更好了。况且……重助如果能被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照顾，或许能从失去朋友的悲伤中走出来。

“你们在聊什么？”

“考试结束了？”后藤立刻为吉田拿来一个茶杯，满上茶水。二人聊得投机，完全没有注意吉田已经推门而入。

“结束了，高桥和渡边背得最不熟，你要在他们身上多花点心思。”

“好好好，我知道了。背书背了一上午，我得带他们吃饭去了，二位要和孩子们一起吃吗？量大管饱。”

芹泽刚准备答应，吉田却摇了摇头：“我们再休息一会儿就离开了，你去忙吧。”

“没问题，走之前帮我再烧一壶热茶就行。”

“知道了，就你事多。”吉田摆摆手，后藤贴心地为他们合上木门，招呼着一群孩子吃午餐去了。

“怎么样？象二郎和你说了什么？”

“他把这里的大致情况都告诉我了。”芹泽顿了顿，握住茶杯，“你……和他认识很久了吗？”

“他是琴子的侄子。琴子和我年纪相仿，我们自然把他当作晚辈看待。象二郎刚出生不久父亲就去世了，在被母亲照料长大后，就一直跟着我读书。真要算起来，他的年纪比你还小不少。”

“原来如此……他也和我透露了这里是你未来事业的重要一环，同时还邀请我加入。”

“鸭，你原本就是我奋斗的目标。”吉田握住了他的手，“今天出门的时候，你甚至没有办法与我并肩而行。如果我能改变土佐，让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东洋……”芹泽的胸中涌起一阵悸动，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被吉田攫取了唇瓣间的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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