㈢㈩

芹泽鸭并不准备理会清口晃，他依然举着枪，甚至连手臂都没有颤抖：“进去。”

“好好好，我进去。”清口被他逼得步步后退，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破烂不堪的纸门，最终乖乖在榻榻米上坐好，“小野先生，您这下可以把这东西收起来了吧？”

芹泽将手缓缓放下，但手枪依然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相信绝对是自己手中的枪更快。

“说说吧，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尽管已经听到男人自称清口晃，但在这样的环境中，芹泽不敢轻易相信他的言辞。

“我姓清口，名晃，是甲贺的忍者，眼下听命于高岛直助大人。这样的回答可以了吗？”

“高岛直助为什么要杀我？”

“小野先生，我看您身手不凡，难道在您进入宅邸前没有发生什么事吗？”

“……”芹泽沉默以对，虽然清口晃是吉田口中的助力，但没摸清局势之前，他不准备暴露自己。

“总之，高岛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我的同伴岩崎刚刚杀了一个名叫三木的下士，你与三木一同前来，那你们被这家伙盯上的原因也是一样的。”清口起身，在仓库中四处摸索，“您别担心，我就是想找找蜡烛，这里面又脏又暗，谁也看不清谁。既然我杀不了您，您也不能贸然开火，我想咱们还是坦诚相待比较好。”

芹泽默许了他的行动，也很快就明白了高岛杀他的原因。

毕竟给吉田东洋宅邸下毒的事不能留下任何知情的活口——尤其是听高岛命令行事的行凶者。无论下毒一事是成是败，都应当被掩埋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东洋的对手不容小觑。

芹泽思考着对策，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在高岛宅邸活下去，或许他应该对清口吐露一部分的真相，换取他的协助。此时的清口晃终于从角落里找到了一支蜡烛，他借着月色吹去灰尘，又在怀中摸出火石将蜡烛点亮。

仓库内一下亮了起来，芹泽鸭眯了眯眼才适应了蜡烛的光亮。清口借着蜡烛仔细打量他，但显然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破绽。

“忍者先生……”

“看起来您比我年长不少，叫我清口就好了。”清口晃在此时也摘下了蒙面布，他看起来相当清秀，清澈的眼神一下就吸引了芹泽的注意。由于常年蒙面，如今在忍者服的衬托下，他的面庞白净得像哪位是富家公子。

芹泽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能够确定的是他其实与自己年龄不相上下。但芹泽没有忘记自己正顶着小野的脸，于是他清清嗓子，开口试探道：“清口，听起来你并不喜欢高岛？”

“那是当然的，其实我……”清口说出几个字后便意识到了不妥，连忙闭上嘴转移话题，“小野先生，我想现在我们应该围绕此事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您看，我杀不了您，您也奈何不了我，可我不能放任您继续在这里大摇大摆地干活，不然我就会被判定为任务失败，受到惩罚。对于现在这样的困境，您有什么办法吗？”

“假死如何？”

“假死？”清口挑了挑眉，“好像是个好主意。趁着夜色，我可以用处理尸体的借口把您送出宅邸，您看……”

“不行，我必须留在这里。”芹泽立即拒绝了他的提议。

“哎？可是……”清口立即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这样吧，我看小野先生您身手不错，不如就先住在我们那？”

“你们那？”

“啊，我们是高岛雇佣的忍者，虽然并没有住在宅邸中，但被安顿在附近的长屋内。我的同伴这两日回甲贺去了，您就暂时假装是我的同伴，如何？”

“一旦你的同伴回来，那我……”

“这点您不用担心，他家中出了事，算上来回路程与处理事务的时间，少说也得三四个月。虽然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但我想三四个月总也足够了。”

“是个办法。”芹泽闻言点点头，“那我需要做什么？”

“您只需要假扮成忍者就好了，忍者在高岛家相当于一张通行证，没有人会怀疑您。”

“为什么帮我？”芹泽鸭沉思片刻，问出了这个问题。

“大概是觉得您和我投缘吧。对了，现在我得去找黑泽复命。”清口随口胡诌了一个答案，接着伸出手臂，用苦无在皮肉上割开一个伤口，鲜血很快洒落在地，“现场不能太干净了……您先离开宅邸，在后门等我，我去去就来。”

芹泽皱眉看着地上的血迹，最终点了点头。

高岛宅邸的防卫并不严密，躲开巡逻的武士后，芹泽鸭轻松地逾墙而过。此时寒风较他来时更为刺骨，芹泽连连呵出雾气，迫不得已找了一个挡风的角落等待清口。

夜幕深沉，万籁俱寂，只剩下呼啸的寒风与芹泽为伴。府邸前的纸灯笼摇摇晃晃，最终还是被吹灭了光亮。

“久等了。”不知等了多久，清口才离开了高岛宅邸。

“都办妥了？”

“那是当然。啊，您还穿着单衣，赶紧跟我回去换身衣服吧。”

“既然我们如今不得不同在一个屋檐下，你对我也不必总是那么客气。”清口在前面带路，脚步轻快地拐过重重小巷。芹泽跟在他的身后，听到敬语时总觉得不大自在。

“明白了，那我以后就称呼你为小野如何？”

“当然可以。”

二人顶着寒风走至一间商铺后的长屋，清口径直推门而入，从矮橱中翻出了一件袷衣递给他：“穿上吧。”

芹泽随意地脱下外罩的单衣，将袷衣穿上。换上小野的衣物时他便穿上了裈裤，这也能让他毫无顾忌地袒露自己的身体。

……只不过沐浴就是一件麻烦事了。

“啊啊，今天累死了，先睡觉吧。”清口随意地倒在榻榻米上，脱下草鞋盖上被褥，很快便沉沉睡去。

土佐长屋的布置与水户并无二致，芹泽鸭毫无睡意，他坐在榻榻米的另一边看着地面，怔怔出神。

今天实在是太过漫长了。斩杀小野，成为小野，再到跟随三木进入高岛宅邸，遇袭后遇见清口，最后进入这间长屋假扮忍者——这竟然都是一天内发生的事。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芹泽鸭将火绳手枪上好保险放在自己怀中，辗转至半夜才沉沉睡去。

日上三竿时，清口为他带来了早膳。

“小野，醒醒。”清口把两个馒头放在矮桌上，“这是我从水通街的馒头屋那里买来的，不嫌弃的话就尝尝看？”

说完这番话，清口便忙不迭地去打水劈柴，只留芹泽一人在长屋内。芹泽翻身坐起，晃了晃因为睡眠不够而有些昏沉的脑袋，随手拿起了那两个馒头咬了一口。里面的红豆馅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他虽不怎么爱吃甜食，但偶尔吃一口馒头倒也不错。

没过一会儿，清口便为他打来了泡茶的热水。

“多谢。”

“这没什么，本来这些活也都是我干的。”清口毫不在意地道。

“那我需要做什么？”

“你初来乍到，可以先了解一下我们之间交流的暗语。”清口晃的手在袷衣下摆随意抹去水珠，留下几个模糊的手印。若非知道他还有穿上忍者服的那一面，芹泽只怕会把他认成某个不修边幅的学徒。

“毕竟你只是冒名顶替的忍者，所以你只要了解最基础的就好，我会慢慢告诉你的。”清口为他倒好茶，继续解释，“我身上还有任务，但你不一样，你可以凭借忍者的身份回到高岛宅邸，做你想做的事。你不是说要留在那里吗？”

芹泽鸭几乎要被热茶呛到：“你……不是高岛雇佣的忍者吗？不应该保护他的安全吗？”

清口明知自己很可能对高岛不利，却还是让自己接近高岛，他究竟抱有何种目的？

“我最近的任务可没有保护他的安全这一项，况且我们都戴着蒙面布，高岛那里根本分辨不出我们谁是谁。”清口放下热茶，“我一会儿先去完成我的任务，等入夜后我和你一起进入宅邸，带你熟悉那里的环境。”

“……感激不尽。”芹泽鸭对清口仍有怀疑，但目前除了相信他没有别的办法。

清口晃临行前告诉了他一些简单的暗语，并教会他绘制表明信息的枫叶图案。叮嘱芹泽在屋内不要随意出门后，清口便匆匆出门去了。

趁着清口不在，芹泽终于有时间将自己收拾干净。他烧了一木桶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进去。起初他还担忧自己脸上的面具是否不能沾水，但洗了一把脸后，他便完全放下心来。

假扮忍者对芹泽鸭而言可谓驾轻就熟，他原本就使用着忍者的武技，在水户时他还有一套自己的忍者服。可惜他与吉田走得匆忙，那套忍者服便落在了道场。

遇见吉田东洋后，水户与土佐便沦为了两个代称。只不过在水户时他尚能与吉田东洋同床共枕，如今他却不得不和清口晃挤在一处。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陌生男人睡在一起了。

沐浴完毕，芹泽去屋外的井边打水，灶台旁还留有一些荞麦面，这也恰好是芹泽最擅长的料理。虽说许久没有亲自下厨，但他的厨艺并未退步，清口待他不错，他必须给予相应的回报。

“哇，好香的味道。”

不等入夜，清口晃便提前回来了。拉开纸门后他狠狠吸了两口屋内的空气，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小野，原来你还会做饭！带你回来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芹泽刚想推脱两句，清口却已经拿起筷子：“正好出去一天也饿了，那我就开动了！”

芹泽见状默默地拿起筷子，他与清口的交情还没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对于男人的捧场他着实有些不知所措。

“小野，你不是土佐人吧。”半晌后，毫无吃相的清口突然冒出了这一句。

“什么？”

“土佐满大街都是烤鲣鱼，但你却做了很好吃的荞麦面。”忍者挑起面吸了一口，含糊不清地继续说道，“面里的汤汁很入味，不像这里的乌冬总是没什么味道。”

“我只是不小心放多了酱油。”芹泽避而不答，在没有完全了解清口的目的之前，他不准备暴露自己的身份。

“唔……原来是这样。”清口晃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麻利地吸完荞麦面后，他放下面碗，“接下来就让我收拾吧，我先帮你乔装。”

芹泽点点头，他看着清口找出一件忍者服，又装作无知地让清口为自己换上。清口有着他意料之外的细致，服服帖帖地为他穿好了衣衫。

“好了，这样就万无一失了。”清口凑近他，为他裹上蒙面布。二人四目相对，片刻后还是清口率先移开了目光。

“咳，那我们走吧。”清口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

“小野……你真的有看上去这么大年纪了吗？”

“什么意思？”芹泽鸭心中警铃大作。

“你……你的身上有股香味，不是荞麦面的那种味道，是另外一种……很难形容。”

芹泽沉默片刻：“我下午沐浴了。”

“原来是这样……”清口挠了挠头，“对不起，都怪我净说傻话。”

芹泽鸭没有作答，他拿出手枪检查保险后再次贴身放好：“现在可以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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