㈢㈠

高岛宅邸附近的长屋交错复杂，夜幕降临，芹泽鸭只有跟着清口晃才能找到既避人耳目又方便快捷的小道。二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因此谁都没有说话。

清口没有骗他，忍者服确实是高岛宅邸的通行证。清口两长三短地敲响后门，与黑泽对完口令后，那个高傲的管家竟躬了躬身，为二人放行。芹泽装作他的同伴，也没有受到任何质疑。黑泽为二人带路，与芹泽初见他那日不同，此时黑泽的态度意外的恭敬。

宅邸内灯火通明，黑泽将二人领至高岛的书斋，为他们拉开纸门。清口率先伏地行礼，芹泽见状也跪伏下去。

“高岛老爷。”

“说说吧，情况怎么样。”高岛直助并没有让他们进入书斋，只让他们跪在廊外。

“回禀高岛老爷，高知城内没有特殊动向，但今天下午，吉田东洋进入了高知城。”

吉田东洋……？芹泽鸭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那家伙说了什么？”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照常处理公务。”

“没有提到他的妻子和孩子？”

“回禀老爷，没有。”

“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高岛的声音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先顾着高知城，吉田那家伙不用着急。”

“是。”清口晃起身，芹泽鸭便也跟着他离开了。黑泽依然在前面为他们领路，芹泽凭借自己的观察力与记忆力，大致记下了高岛宅邸中的各条道路。如今他已往返两回，熟悉了周遭，往后没有清口的引路，自己也能潜入宅邸了。

但高岛口中的高知城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竟然想对藩主不利吗？还有东洋他……今天竟然已经回高知城办公了，也不知道重助和琴子夫人怎么样了。

黑泽送二人出门，芹泽思绪纷繁，在回程路上依然保持着沉默。

“小野，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问了，你就会回答吗？”

“你可以提一个问题，我会尽量回答你的。”清口似乎很期待他的问题，许下了承诺。

一个问题……那可得切中要害才行。芹泽压抑住自己想要询问吉田东洋近况的念头，转而开口：“你们在高知城里做什么？”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清口晃压低了声音，“高岛那家伙，让我们潜入高知城，监视山内容堂大人——也就是你们的藩主。”

“监视？为什么？”

“嘛小野，这可是第二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了。”清口晃的声音里带着恶作剧得逞的满足，“等下次有机会再告诉你。”

芹泽鸭被他吊起了胃口，“呵”了一声，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喂喂，小野，等等我！”

“我认得路。”被清口这么一闹，芹泽忘却了方才长屋内二人古怪的氛围，只觉得眼前的忍者有些幼稚。

时间已过去一月有余，芹泽鸭一早便摸透了高岛宅邸的每一寸角落。他每晚都潜入宅邸，试图从高岛与黑泽的口中窥听到有用的信息，只不过每晚都铩羽而归。

清口晃每天早出晚归，仍旧在执行他那监视高知城的任务。但那天之后，清口便再没有透露任何消息，芹泽的任务也停滞不前，让他焦心。

他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如果他没有找到高岛留下的证据，那么吉田东洋和藩主都会相当被动。

高岛正在监视高知城，虽然他一时半会儿还不会下手，但足以证明他正在谋划着什么。

今夜他也如往常一样，沉默地蹲守在高岛宅邸书斋的上方，试图窃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高岛直助习惯在夜间前往书斋处理公务，这时黑泽会在一旁侍奉。二人谈话间的态度很是亲密，这让芹泽相信能从他们不经意的言语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今天的吉田还真是难缠，总向藩主提议说什么要削减俸禄，我看他真是疯了。”今夜高岛的语气格外恶劣。

“老爷您消消气，吉田那家伙只是个不知好歹的小人，哪里比得上您？”黑泽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上次下手还是太轻了，虽然他的妻子和孩子还不曾出现，但他一点也不像是死了妻儿的模样。”

“上次的证据已经销毁干净了，下次我们再动手就好了。不过老爷，您现在的目标不是藩主吗？吉田东洋的势头也就在这么一阵，等把藩主……还愁对付不了他吗？到时候整个土佐可都是您的天下了。”

“哼，那就再让他得意几天。”

芹泽鸭默默握住了怀中的手枪，若不是吉田的命令，他现在就能让屋中的二人再也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道他那孩子是哪来的，之前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孩子。”

“或许是私生子，吉田东洋身边可从来都不缺女人。”

“上次从水户带回来的那个男妾不知道被他藏到哪里去了，那一趟让清口丢了性命。如果清口还在，现在我们也不至于那么被动。”

“说起来，清口不也是您从水户带回来的吗？如果他还在的话，咱们现在想做什么都方便不少。”

“嗯……抛开其他不说，他的居合道还是值得称道的，对我也足够死心塌地。”

他们的对话勾起了芹泽的回忆，他想起了那个前来刺杀吉田东洋的男人，也想起了那晚甲板上的月光。

他怎么也叫清口？

“可他最终不还是没有回来？”黑泽轻蔑地哂笑一声，“一个脱藩浪人，再怎么忠心也就像是路边的猫狗。好在他也识相，没有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回来。”

高岛“嗯”了一声，许久后又感慨似的加上一句：“完不成任务的浪人，是比猫狗还要无用的存在。”

“可不是嘛。”黑泽的声音里充满了笑意。

芹泽鸭吐出一口气，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男人推开他的手，落入海面的情景。

明明他已经为高岛做到了如此地步，高岛对他的评价竟还是“不如猫狗”吗？

小腹不合时宜地抽痛起来，芹泽压抑怒火，忍耐着疼痛在屋顶上又潜伏了一段时间，直到高岛回到寝间，他才跳下房檐，离开宅邸。

他本应该潜入书斋，翻看高岛今晚处理的所有公文，可小腹中的疼痛愈演愈烈，让他只能放弃今晚的计划。

最近他的胃口算不上好，偶尔还会想要呕吐，但他总是安慰自己忍一忍就好了。或许只是肠胃不适，这点小小的病痛可千万不能影响自己的任务。

芹泽鸭捂着小腹回到长屋，清口竟还没有入睡。忍者为他打开了门，看到他僵硬的表情不由吃了一惊。

“小野，你还好吗？”

“还好。”芹泽没有力气挤出更多的话语。

忍者扶着他坐下：“不舒服的话先休息一下。”

长屋内烧着丸炭，温暖的室温使芹泽慢慢缓和过来，小腹的痛楚也减轻了不少。清口晃为他端来热水，关切地注视着他。

“现在怎么样了？”

“好多了，多谢。”芹泽将茶杯捧在手中。

“哎呀，咱们都在一起住了这么久了，你还不把我当朋友吗？这么客气做什么。”

“清口，我想问你一件事。”身体的异常慢慢消失，芹泽便回忆起了今晚他探听到的消息。清口这个姓氏并不常见，或许他应该问一问忍者和那名水户脱藩浪人有关的事。

“怎么了？有什么尽管问好了……但是和任务相关的不能问。”清口立马为自己找补，“那个可是机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不问那些，我只想问你在水户有什么亲人吗？”

“水户？”清口有些摸不着头脑。

芹泽鸭把今晚探听到的信息与自己的经历结合，隐去吉田东洋的存在，将那名浪人的事迹告知清口。

“你确定听到的是清口？”

“当然。”

清口晃的神情严肃，芹泽鸭还是第一次在忍者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那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什么？”芹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应该就是我在找的人，小野，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所以那位清口……”

“他是我的兄长。”

“兄长？”芹泽鸭仔细端详清口晃的脸，从中确实依稀能看出那晚武士的模样。

“没错，他叫清口广。”清口握住了他的手，“小野，多亏了你，我才知道了他的下落。”

“可是……”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不要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清口蹲在芹泽面前，迟迟没有将他的手放开，“我记事不久就和家人分开，最终流落到了甲贺。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打听我家人的信息，最终通过忍者的情报网知道我的兄长最后曾经出现在土佐的高岛宅邸。也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向族长申请前来土佐。”

“清口……”

“但是我一直没有找到我的兄长，我出入高岛宅邸那么多次都没有见到过他。我也像你一样潜入寻找过，可终究是一无所获。”

“抱歉，是我害了你的兄长。”芹泽没有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一想到清口广正是因自己而死，他不由感到内疚。

“不，难道不是高岛害死了我兄长吗？我兄长为了投奔他脱离水户，来到土佐，竟然就只被这样看待。”清口越发愤怒，起身来回踱步，“小野，你刚才也说了，你并没有杀他，我兄长是自行坠海的。你想，如果他没有完成任务却还是回到了土佐，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芹泽默然，他和清口晃都心知肚明，以高岛的为人，清口广依然只有死路一条。

“你不必内疚，你与我兄长公平对决，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可能责备到你的头上。话说回来……其实我知道你想对高岛不利，如今我找到了答案，你不妨也对我据实以告，我会帮助你的。”

芹泽鸭想起了吉田东洋的话，眼前清口晃的神情不似作伪，况且他也想不出有谁会拿自己兄长的性命随口胡诌。

他选择相信清口。

“其实……我是吉田东洋派来的人。”

清口晃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似乎在心中早有猜测。

“我的目标是，找到高岛推翻容堂公统治的证据。”

清口晃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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