㈢㈥

吉田东洋走出和室，他的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向琴子的寝间迈步而去。

他和琴子就要有孩子了，他必须得与琴子商量详细情况。

琴子的寝间与他的寝间分列宅邸的东西两侧，此时她大约还和平间重助待在一起。想到这里吉田有些烦躁，他转过回廊，慢慢清理着脑海中的思绪。

若非这个孩子的出现，他现在就应该与芹泽划清界限。芹泽鸭为自己做了太多脏活，如今事情已经办完，他也就没有用处了。除了高知城，整个土佐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想来往后再没有用得到芹泽的地方。按照常理，他应该杀掉芹泽，以绝后患。

可自己为了绑住他，与他牵绊太深……更何况他还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根本无法下手。

吉田无法分辨自己的不舍究竟只是利益考量，亦或其中确实蕴含了几分真心，他只知道如今只能走第二条路——让他生下孩子，再借由孩子让他对自己言听不逆。之前只依靠平间重助就能让芹泽死心塌地地留在自己身边，如今自己手上又有了更多的砝码，不怕他脱离自己的掌控。

只是可惜了他那副身体，自己暂时无法品尝到了。

庭院中的梅花传来清幽的香气，吉田在琴子的寝间前停下脚步。里面的琴子似乎正在和平间重助说着什么，欢快的笑声不时传出门外。

芹泽鸭的孩子，理应成为他与琴子的长子，成为这偌大家业的接班人。而芹泽鸭这一生则注定要被他绑在身边，对他唯命是从。

自那之后，长谷川又来为芹泽鸭诊治过一次。医师说他已经暂时度过了危险期，可以慢慢恢复活动，但又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重拾剑术。芹泽自然感到憋闷，不得已只能继续盯着平间重助，督促他刻苦修行。

吉田东洋依旧不怎么回来，如今他见到吉田的机会越来越少，反而每日与琴子夫人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多。

“最近感觉怎么样？”

“我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多谢夫人关心。”

芹泽坐在连廊中看着平间重助进行素振练习，如今他已经能够每日挥刀两千次了。

“那孩子真的已经长大了。”琴子也坐到了他的身旁，“上次我们一同坐在这里，好像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中间发生了很多事。”

阿杏端来了茶水和点心，二人有些沉默，他们一同看向庭院中的重助，各怀心事。

芹泽鸭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琴子，虽然夫人没有明说，可这些天她对自己总是多加照顾，想来已经听过了吉田的说明。

可他在面对琴子时总有些担忧——一般男子怀孕就足够惊世骇俗，况且，自己还是以这样的身份怀了吉田的孩子，琴子夫人作为吉田的正妻，当真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这一切吗？

“马上要四个月了吧？”琴子今天依然没有梳妆，她的头发披散下来如同一道黑色的瀑布。

“嗯……？是的，夫人。”芹泽很快就意识到琴子在说什么。

“再过不久就要显怀了，你准备怎么和重助说？”

琴子喝了口茶，转头看向了他。芹泽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也确实是他心头的一桩难事。

向重助说谎吗？不，他已经十一岁了，没有那么好骗。

“总要告诉他的吧？”

“是……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去说。以你的性格，要说出这些话简直是强人所难。”琴子朝他笑了笑，“最近你的饮食也要注意，生鱼片和天妇罗那些不能再吃了，茶也最好少喝，所以我让阿杏给你端来的都是干净的井水。”

芹泽端起茶杯，里面确实只装着干净的水。他既感激又不安，思量再三还是开口道：“您……真的不介意我生下这个孩子吗？”

“我为什么要介意？虽然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惊讶，毕竟一直以为你是男子，但后来我又想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事数不胜数，或许男子怀孕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毕竟您才是吉田先生的妻子。”

“我很早就和你说过了，我和郁助是不会有孩子的。如果你能生下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算一件好事。”琴子的言辞恳切，芹泽也相信她的为人，慢慢放下心来。

“多谢夫人。”

“何必那么见外？郁助最近都不回来，我自然应该对你多加照顾。况且你之前还差点流产，更应该让你好好补补身体。”

“是……夫人，您知道吉田先生最近的情况吗？他一直不回来，会不会因为处理政务而太过劳累了？”

不知道是不是芹泽的错觉，他总觉得提及这个话题时，琴子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很多事从来不和我说，我也只知道他最近一直宿在高知城内，或许是还有事没忙完吧？如今政局已经稳定，你不必为他担心，他不会再遇上什么危险了。”

芹泽鸭这才放下了心，他点点头，视线的余光正巧看见重助似乎正在偷懒。

“平间重助。”

被提到名字的重助吓了一跳，连忙继续练习。

“不必对他那么严苛吧？”

“是夫人对他太过慈爱了。”训练时的芹泽向来严格，琴子见状也只能作罢，她叮嘱芹泽晚上要与自己一同用晚餐，接着便离开了。

“师父，你真的怀孕了吗？”用完晚餐，芹泽刚准备回寝间休息，平间重助却拉住了他的衣袖低声询问。

“琴子夫人和你说了什么？”芹泽鸭有些尴尬，他看见正准备离开的琴子脚步更急，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夫人就说，你怀孕了，会生孩子。可是应该用哪里生？我也会生孩子吗？”

“你……你先跟我回去。”芹泽拉着重助的手臂，如今重助已经长到了他的下巴，他花了些力气才把重助拽回寝间。

“生孩子是不能说的话题吗？可是琴子夫人说很多人都会生孩子。”平间重助仍旧一知半解。

“重助，我的情况有些特殊。”芹泽苦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一般来说，只有女人才会生孩子。但我是男人……”

“所以男人也会生孩子？”

“不……只有我会，你不会。”

“可师父和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不是吗？”

芹泽鸭深感头痛，终于明白琴子方才为什么走得那么急了。琴子夫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体究竟有多少异于常人的地方，而他也无法直白地告诉重助自己与他究竟哪里不同。芹泽思前想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敷衍过去：“师父其实与你有些地方不一样，但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平间重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看出芹泽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自顾自地继续道：“中村先生说，过两天由他送我去宫本学塾。”

“不去牵牛子塾吗？”

“中村先生说这是吉田先生的意思，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芹泽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就算继续追问下去也得不出什么结果，还是问一问中村更为实际。

“就算你去学塾了，也不可以和别人说师父的事，知道吗？”

重助用力点点头，接着就说还要去琴子夫人那里做功课，便离开了寝间。芹泽咀嚼着重助的话，最终还是坐不住，准备去找中村询问重助去学塾的事。中村最近都在宅邸中，也不知道他如何能够得到吉田的授意。

此时刚用完晚餐不久，中村应该正在灶间监督仆妇们做事。自从出了上次投毒一事，中村便负责起了每日三餐的安全。他眼神犀利，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下动手动脚。

芹泽穿上木屐踏出寝间，果然在灶间内找到了中村。他耐心地等待中村做完手头的事，在中村离开前叫住了他：“中村先生。”

“芹泽先生，有什么事？”中村向他行了一礼，面对芹泽时他向来谦卑恭敬。

芹泽也向他回了一礼，接着询问道：“听说您明日要送平间重助去宫本学塾？”

“是的，这是吉田先生的意思。”

“您最近和他见面了吗？”

中村摇了摇头：“没有，我也只是今早收到了吉田先生从高知城内递出的信，才知道的这件事。”

“他有提到为什么不送重助去牵牛子塾吗？”

“吉田先生是说，如今政局刚刚稳定，但高岛直助还有一些余党尚未肃清。重助住在宅邸中，就算一路上有我的保护也难免会被有心之人盯上。牵牛子塾地位特殊，吉田先生不想冒这份风险。”

“是……这样，我知道了。”芹泽鸭承认吉田东洋的顾虑有理，不得已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他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过去吉田曾透露出要收平间重助为养子的意思，如今他怀了孩子，重助果然就此被排除在外。

“芹泽先生，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多谢您的解答。”芹泽鸭鞠躬向他表示感谢，心却沉了下去。

平间重助跟着自己辗转来到完全陌生的土佐，屡次遭逢打击与变故，却始终无法被吉田东洋完全接受。而自己又只是一介浪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在吉田面前为重助说话。

是自己对不起重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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