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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利茲酒店,14

小说: 2025-08-18 09:00 5hhhhh 6100 ℃

夢醒時

吉克牽著尤米爾的手——纖細的指輕輕地握著他的,有點溫暖卻又有些冰涼,宛若他愛人閃爍曖昧的眼神於他們的觸碰間繾綣纏繞。艾連,他於心中無聲呼喚,因為此刻弗利茲酒店已經沉睡,剩下蟬群酣甜的夢境,隨著一絲蘋果青綠的淡香編織進房客們安穩的鼻息,直到天明前他們都會對現實的痛苦毫無感知。

艾連,祝你好夢。

吉克沒有讓艾連跟來,他想那人應該能夠諒解。

此刻艾連應該睡在他們那張偌大的床鋪上,細緻的絲綢代替自己憐愛地覆蓋著他,在這個潮濕炎熱的夏夜裡,汗珠點綴在他的額與鬢角、肩與臂膀,做著安祥的夢,去到一個無法跟隨的樂園。艾連,你有做了一場好夢嗎,吉克時常抱持著這樣的疑問,但也只是沉默地想,當他輕輕梳著那一頭柔軟的長髮時,依戀著他的觸感與重量,以及顏色、聲音、光和影子在他的身軀上流動的樣子,沒有答覆的疑問在他的心中凝聚成無法流淚的酸楚。

艾連,祝你好夢。

吉克不知道自己對艾連說過多少次我愛你,但這次他欲言又止,似乎那三個字已經無法表達自己滿溢的情感,只好不斷對著空無一人的走廊默禱祝你好夢、祝你好夢、祝你好夢,想念一雙翳合的眼眸翠綠而充滿生命。

尤米爾順從地跟隨著進入書房,對著門扉被反鎖、鑰匙折斷於匙孔的聲響恍若無聞。

吉克也不知道她還有什麼理由反抗,畢竟他們已經達成了獻祭與祝福的交易,用一頭又一頭的黑羔羊餵養少女體內怨毒的詛咒,直到這個蟬聲歇弱的夜晚,她應當感到滿足了。

「尤米爾……親愛的小尤米爾。」

吉克讓少女坐在貴妃椅上,水藍的裙襬被身下陳舊的灰靛色印花絨布襯托著,一雙新獲自由的雙腳懸在半空中晃蕩。他則繞過書桌,讓曾經屬於弗利茲子爵的王座接納他忽然疲憊無力的軀殼——彷彿連靈魂都沉重不堪,在蟲語喃喃的暖風吹拂中他不斷地下沉、下沉,直到泥土將他覆蓋,飯店成為了墓塚,眼前恍惚著光點的明明滅滅。

「你讓我的家族遭受詛咒的折磨,痛苦不堪,你說我到底該不該怨恨你呢?」吉克輕笑著問道,語氣比自己設想得要溫柔許多。「老實說我沒有辦法怪罪你,無論我有多麼希望自己是那樣冷酷……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要因為自己殘留的人性而感到痛苦,不想要被凌駕於自我的必要之惡折磨,或者時刻回想起自己接受詛咒的那晚,我是如何失去艾連的。」

吉克停頓了一會兒。或許是因為哽咽,他不曉得,只覺得再次嗅到了那股百合與蝴蝶蘭縈繞於鼻尖的芬芳,罌粟的豔紅如同半夢半醒的錯視般在他的眼角餘光中綻放。

「……我不會恨你的,親愛的小尤米爾,我怎麼能夠恨你?」吉克告訴靜默無聲的女孩。「所以我還是只能恨古利夏,我恨他讓我帶著受到詛咒的血液誕生,是他愚蠢的愛延續了我們的痛苦。有時我不禁納悶,我是否也毫無保留地遺傳了古利夏的愚蠢和偽善,偏偏愛上了一個不應該愛上的人……愛著艾連是多麼自然的一件事啊,尤米爾,我卻只能在他死後用各種拙劣的方式補償他。」

父親應該是一樣絕望地愛著生病的母親、受到詛咒的母親,吉克畏懼著古利夏在夢裡一一指出父子兩人彆扭的相似之處,儘管他們已相隔了幾十年的不諒解與不可逆的惡,那雙和弟弟一模一樣的眼眸依舊能夠冷靜地將他解剖。夢醒之後,吉克會鬆了一口氣地發現艾連還是躺在自己的臂彎裡,蜷縮成一個柔軟的胚胎——有時候艾連會是半透明的,讓微弱的曙光穿透生命蒼白的拓印,輪廓曖昧的影子宛若傷痕一般抹在他裸著的胸膛上。

「那麼你還恨我們嗎?否則你也不會繼續詛咒我,甚至連這裡的員工們都不放過……你就這麼恨嗎,親愛的小尤米爾?」

吉克發出一聲嘆息,將接受審問的客體由自己轉變為對面不吐一言的少女,即使被心中酷似古利夏的聲音嘲弄著懦弱也不願繼續檢視自己內心。

「如果你恨那個讓你背負一切汙名的人,就繼續詛咒弗利茲子爵和他的後代,詛咒我、母親、希絲特莉亞,讓我們償還祖先所犯下的罪孽……但是為什麼,為什麼艾連他們也要一起受苦?」

艾連的姿態永遠地停留在他最後的夏天,那個一樣濕溽炎熱、蟬蟲躁鳴的夜晚,散亂的髮絲與膝上未痊癒的傷口,時光流逝的湍急帶不走著片莊園裡囚禁著的靈魂。吉克不斷地透過鮮血回溯著弗利茲一族的記憶,尋找能夠釋放艾連的鑰匙,但至今仍然沒有解答,只好在最後回歸一切的根源——弗利茲酒店、被火焰吞噬的女孩、每隔十三年才願意再度歌唱的蟬兒。

「為什麼要讓艾連他們留在這裡,如果你不恨他們的話?」吉克對著沉默溫柔逼問。「艾連從在酒窖裡發現你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疼愛著你,還有阿爾敏、約翰、莎夏、布勞斯先生、柯尼、馬洛、希奇、馬可。他們都會愛你,我也知道你能夠愛他們,就算你一輩子都不可能原諒我。為什麼你沒有辦法讓他們離開,讓他們回到自己應得的平靜?」

說著,吉克覺得口渴了,於是伸手拿起盛著暗紅色漿液的酒瓶和那只積著一層薄灰的銀杯。葡萄酒的氣味帶著果實的熟香和一點辛辣刺鼻,或許這就是百年陳酒的魅力所在,吉克想,順手將軟木塞投至窗外,然後替自己斟了滿滿一杯,期待著能以醉意抹去從靈魂的核心湧上的飢渴難耐。

「我已經做了所有能夠做的事了,親愛的小尤米爾。尼克司祭在新年夜對你和艾連侮辱恥笑,我讓你實現屬於你的復仇……看著他的焦屍出現在新聞頭版,你一定感到無比痛快吧。羅伯夫要奪走我們的家,我就讓你奪走他收了賄而胡言亂語的舌頭。那個遭受車禍的女孩死在艾連的眼前,他沒有辦法救她,古洛斯卻仗著自己的權力和人脈欺壓毫無依靠的移民,所以我讓你一片片地拔下了他的指甲。」吉克嚥了一口唾沫,有些遲疑,嘴唇貼著杯緣,瞥眼看向女孩沾著泥土的雙腳。「你這次又從哪裡奪回了自由呢?讓我猜的話,應該是馬迦特先生吧。他不是一個壞到骨子裡的人,小尤米爾,只是他總是在阻擾我們,對不對?」

馬迦特先生的死讓吉克想起了庫沙瓦先生,還有戴娜過世那天他對自己所說的話。

吉克認為他知道一場好夢應該是白色的——空白的,完全的安詳與虛無,因為科學的律法告訴他生命的終結應該是一個完美的終止。生命是荒唐而殘酷的,或許只有完全的死是祂最終的歸宿,那些違反理智的事物只會徒然延續生命痛苦的本質。然而人類總認為自己有辦法扭轉命運,他們眷戀失去的愛,創造革命、希望與信仰,但一切終究是徒勞的、痛苦的。

你想要說的,真的就是這些嗎,庫沙瓦先生?

艾連最後的夢,在最後的夏日裡,是否也能夠是純白的、空白的,不帶走他僅剩的愛和恨還有褪色的回憶,吉克想,如果這代表艾連也會忘記,他們會失去彼此,迷失在空白之中。

蟬聲開始鼓噪,祂們不再甘願於等待。

吉克靠著椅背,讓一雙粗糙的、黑色的手托起了他的銀杯,往他輕啟的嘴唇中灌下酒液。

起初吉克僅小心翼翼地啜飲,舌尖嚐著那股異常甜膩的芳醇。

接著他開始失去理智地豪飲,不顧如血般的暗紅從嘴角溢出、沿著脖頸滑下浸濕了素白的襯衫,讓食道與氣管被淹堵、神經逐漸麻痺而失控顛顫,但無論他怎麼喝,銀杯裡只是瘋狂地湧出更多、更多……

窗外,許久以前的、未來的夏夜,紅眼睛的蟬越發激動地奚落、歡呼,祂們歡頌著生命和死亡,編織成一曲怪誕的安眠歌,吉克的眼瞼越來越沉重——

吉克於一片白色中甦醒。

或許用白來形容並不完全正確。

因為那並不是安祥的、純然的、空無一物的白,而是一種更眩目的、邊緣渲染著紅的。他掙扎著睜開刺痛的雙眼,有些困惑、暈眩、噁心,彷彿所有的感官正毫無制限地膨脹,有效與無效的資訊阻塞了肉體僅剩的空腔、推擠內臟,強迫他嘔出一切純潔的與污穢的,他——

「艾連!」

吉克咳出了愛人的名字、弟弟的名字,像是溺水的人被海浪推回了岸。

突然一切扭曲得無法辨識的色彩、聲音與觸覺都恢復了原狀,身體也不再沉重疼痛,這時吉克才發現自己醒在自己與艾連共眠的雙人床上,潔白的被單貼著他汗水蒸發而黏膩的肌膚,接近午時的烈日正直晒他的臉龐。但是艾連不在身邊,臥室裡沒有響起那人不對稱的腳步聲或者半開玩笑地評論吉克的分離焦慮的話語,間歇的鳥聲蟲鳴不足以彌補此刻不尋常的安靜。

「尤米爾?」

吉克又呼喚道,但回應他的依舊是沉默。他坐起身來,垂眸看著自己的手心,好像從掌紋中就能夠讀出一些端倪,關於一切似乎與日常無異卻令人不安的直覺,彷彿一雙陌生的手將他所有的私物從它們的位置一一取下又分毫不差地放回原處的詭譎。

過了一陣子,吉克仍然等不到艾連,也等不到尤米爾,像隻包埋於琥珀的蚊蚋感受著時間在身旁凝滯。

於是吉克開始活動僵硬的身軀,依循著幾乎成為本能的肌肉記憶緩慢地盥洗、更衣,凝視著鏡像中的自己,一雙湛藍的眼眸則憐憫地回望。滴、答、滴、答,水珠沿著陶瓷水槽光滑的邊緣墜落地面,在吉克的腳邊匯聚成一灘又一灘的小漥,好似一種遙遠而模糊的啜泣,但他對這樣柔弱的聲響已經麻木,於是只能壓抑著自己顫抖的呼吸,讓記憶一點一點地逆流,回到了他乾枯的血管和灼斷的神經。

吉克想起了他曾經……他應該……

叩、叩、叩。

「吉克,你在裡面嗎?」

是阿爾敏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語氣有些焦慮。

「我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事,吉克,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就像……柯特剛剛打了櫃檯的電話,他聽起來快急哭了,說有事必須親自和你問清楚,卻一直連絡不上你。」

吉克渾身一陣,接著笑了出來,覺得這個早晨荒謬得過於有趣,簡直不合理。

「……吉克,是你嗎?」

「噢,是的,親愛的阿爾敏。」吉克挺直腰桿,接著笑盈盈地替他的好員工敞開房門,讓自己的語氣雀躍且沒有一點破綻。「今天的天氣真好,阿爾敏,我想我剛剛從窗戶看見了我們的果園裡熟了今年的第一顆紅蘋果,你說秋天是不是近了呢?到時候就要麻煩布勞斯先生為我們做他的招牌焦糖蘋果派了。」

阿爾敏圓睜著眼,似乎被吉克過於誇張的反應嚇了一跳,甚至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像隻警戒而睿智的鳥兒。吉克並不覺得受到冒犯,只是側身繞過了弗利茲酒店最資深的員工,在已走過數萬趟直到鞋膠磨損、地毯耗傷的走廊上邁開步伐,不疾不徐地,模仿著一個莊園的領主那樣驕傲的儀態,弗利茲子爵與三個女兒被蠹蟲蛀食的油畫像漠然地看著他自他們沒有光采的眼前走過。

「——吉、吉克!」阿爾敏回過神來,自後方跟上了他。「昨晚天晚上,尤米爾和艾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啊……一切都會沒事的,親愛的阿爾敏,請你相信我。」吉克回答道,同時也像是在說服自己,但他盡量不讓直覺敏銳的對方察覺。「我先聽聽看柯特有什麼事要找我吧。」

話雖然是這麼說的,吉克於內心默想,分神中不禁伸手輕觸牆壁上以秒針的節律鐫刻的細緻紋路,指尖柔柔撫過階梯旁華美扶手上浸透了日夜更替的濃郁色澤,他仍然記得它們重甫翻修完畢後的模樣,但即便他不接起話筒,大概也猜得著柯特為了何事如此迫切地嘗試著聯絡自己。

為此,吉克甚至感到有些愧疚。

黃銅質地的鈴響了數秒,吉克才接通了電話。那個聲音本應尖銳迫切,但與充盈弗利茲酒店大廳的談笑一同聽著卻也不那麼刺耳不堪,像是喧囂的彩花蔓長於醜陋的物體之上,使人不知不覺地無視了它的存在。

「您好,這裡是弗利茲酒店。我是負責人葉卡,請問能為您提供什麼服務?」

吉克知道電話線另一端的人是誰,但此刻的他更渴望扮演說著這句話的自己。

許多年前,在那個大雪的午後,沒有遊客光臨的大廳更是空寂得剩下冷風躲藏於窗冪的褶皺之間,所以他們在庭院裡玩鬧。然後吉克送了艾連那條紅色的圍巾並親手為他繫在凍得蒼白的頸子上,又以手為櫛梳起了他柔軟的長髮,因為他們還沒有錢裝設暖氣或者翻新客房,那是當時是他們最迫切而現實的煩惱。

『……葉卡先生,是我。』

「你好,柯特。我能為你提供什麼協助嗎?」

『馬迦特先生的屍體……他的屍體在今天早上被巡邏的警察發現。全身被周期蟬覆蓋,腳筋也被割斷,死因尚不明瞭。』

「謝謝你告訴我,柯特,這可真是不幸的消息呢。」

『葉卡先生……請您認真回答我的問題,不管是怎麼樣荒唐的解釋,我都會試著理解的。芬格小姐禁止我與您聯絡,但我怎麼樣都不想相信——』

一名帶著孩子、面色焦慮的婦女出現在櫃檯前,於是吉克輕咳一聲打斷了柯特的懇求,倚向他的客人解釋今日已經沒有空房了,但他樂意為她詢問是否有鄰近的旅館尚能入住。

『葉卡先生!』

「有點耐心,柯特。」吉克重新拾起話筒。「請說,我洗耳恭聽。」

『……馬迦特先生的死,與您有任何關聯嗎?我不相信這是您做的,葉卡先生,就算他們再怎麼樣說,我知道您不是那種人,所以拜託您告訴我真相——』

「——是的,柯特,我殺了馬迦特,還有尼克、羅伯夫、古洛斯。你想要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沒有結果的愛和輪迴的悲歌,因為不得安息的生命在耳邊喃喃私語,因為痛苦的軀體和失落的靈魂受到蠱惑,因為一個惡魔需要被創造以及被毀滅。吉克環視四周,那是他所繼承的莊園,他一手創造的虛假樂園,為什麼人們還能夠歡笑呢?「我做所有事情的目的只有一個,柯特,從那天起後再也沒有變過,也不曾刻意隱瞞,是你們過於愚蠢才無法察覺,天真得拒絕承認自己成為被利用的一方。」

『我並沒有這樣想,葉卡先生。我不認為您是一個惡人,所以——』

吉克聽得見柯特說了什麼話,但他聽不進去,或許自己亦是拒絕承認被利用的一方。

此時旅客們敞開的大門傳來一陣騷動,懷疑與譁然的聲音雜亂錯落,接著人群如被驚擾的魚群般自中央分裂為二。那隻身闖入的掠食者從容地朝著吉克所在的櫃檯走來,儘管她的體型在寬鬆衣物的掩藏下看似嬌小柔弱,卻藏不住那雙堅定而冷靜深慮的黑眸。

皮克.芬格手持著一把上膛的槍——吉克知道它上了膛,實彈填裝滿匣,若是這一頭野獸再也不受控制,她就被授意採取最極端的手段使他降伏。

「吉克.葉卡,放下武器、手舉高在我看得到的地方,然後慢慢地走向前跪下。」

皮克的聲音清晰地朝著人群、朝著吉克宣告。

「你將被逮捕,並以一級謀殺罪起訴。你有權保持緘默,且你的任何言論都可能成為法庭上不利於你的證詞。在接受審訊前,你有權諮詢你的律師,而在接受審訊時,你亦有權要求律師陪同。若你無法聘請律師,法庭將會遵循你的意願指派。」

吉克笑了,選擇不陪皮克在旁觀者們無知的目光下演這場老套無趣的戲碼。

「有一陣子沒見,你變得越來越漂亮了,皮克妹妹。」

「你還是一樣喜歡講一些中聽不中用的場面話,葉卡。」

「葉卡。我們的關係已經變得那麼糟了嗎?」

「你自己知道你做了什麼事,對吧。」

「是,我當然知道——我殺了人!」吉克歪斜這嘴角,介於痛哭與瘋狂之間形成了一個古怪的笑容。「但是你也知道他們要對我們做什麼事,對不對,親愛的皮克妹妹?我們都是童話故事裡的妖魔,何必如此偽善。」

「你已經神志不清了,葉卡。」

「事實上,這輩子我從來沒有那麼清醒過。」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會跟我回總部。」

「容我拒絕你的好意,皮克。你沒有辦法傷害我,更沒有辦法讓我離開這裡——弗利茲酒店是我的王國,而你只是無禮的過客罷了。若你有所不服,那就扣下扳機吧,和這些無知愚蠢的人們證明我們都活在名為生命的可笑謊言裡,向他們證明我們都是一樣的怪物!」吉克張開雙臂,讓自己的意識由指尖延伸,向他的領土蔓延,模仿著菌絲爬索牆壁的裂縫,或者果樹的根系深入無光而潮濕的土壤。一陣宛若電流的顫慄由皮膚的底層竄過,將他與那些新生的、將死的、清醒的、睡眠的連結於一系絲線,從孤獨的點群聚為,由遠至近、由沉寂至嘶吼。

皮克回頭。她也聽見了,那些聲音。

成千上萬的蟬撲翅飛翔的噪響於弗利茲酒店奏起了序曲,牠們嬌小的身軀匯聚成黑色的暴風雲,陽光黯淡恍如末日。接著牠們飛向了人群,無辜的與有罪的,惶恐的尖叫在牆壁之間推擠、破碎之後被踐踏成啜泣與哀鳴,吉克甚至產生了一種模糊的錯覺,彷彿下一個瞬間腳下的地就會裂成一張長滿獠牙的嘴,將他們吞噬、將他們帶往更加無可救贖的地獄。

「艾連!艾連!」吉克朝天嘶吼,用盡了全身僅剩的愛,聲帶滲了血的腥銹。「該死的,你在哪裡?艾連!艾連!」

在這裡,一個弱小的聲音在吉克耳畔輕吐著冰冷的嘆息。

尤米爾金黃的髮上戴著那日法爾可替她編織的紅罌粟花冠,雪白的洋裝染不上一點灰燼或者塵埃,裙擺隨風飄逸,露出底下纖細的裸足。那個女孩就站在階梯的最頂端,清澈湛藍的眼眸俯視著吉克,柔軟紅潤的雙唇勾起一彎稚嫩的微笑。

「你答應過我的,尤米爾!艾連、艾連他在哪裡!」

尤米爾並沒有回答,一如往常地沉默不語。

回應了吉克的,是來自後方的一聲槍響。

接著吉克麻木地看著自己重心不穩地向前傾倒,每一幀醜陋荒謬的畫面都被殘忍地延長,直到他曾經的投影撞擊地面,被倏然由地底崛起的樹根撕扯吞噬。大地開始撼動哀鳴,更多巨大的、從未見過的樹木佔據了他的樂園,開散著祂們濃得化不開的枝葉、綠蔭,擊破了精緻的鑲花玻璃窗、碎了水晶吊燈繁華不實的綴飾,如此霸道猖狂地將眼前侵略成一片陌生的叢林。

這是誰的夢境呢,吉克想。

「艾連.葉卡!」

是阿卡曼那令人厭惡的呼喊,而吉克只能看著他奔向叢林的最深處,鬼魂的殘像一路跟著他奔跑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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