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红

没有人死于有毒的食物。

手冢在切换电视的信号源，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新闻之类的，果然也没有。成人频道需要用点数解锁，他瞥了一眼还在苦思的莲，觉得这里应该没有人需要这个。

唯一能看的节目是音乐频道，他对此很熟悉，半夜独自一人的时候用最低音量播放，想要稍微驱散一点孤独，实际上这种感觉却像水一样，无可抑止地涌进房子的每个角落。雄一，手冢很难不去想念这个名字，雄一更喜欢古典乐，他倒是什么样的都爱听，所以雄一拿走他一边耳机发现他在听摇滚的时候也很震惊，他反问，我看起来不像会听这种吗？电视屏幕在他按下电源键后熄灭，映出他苦笑着的脸。

没有卡盒他们就出不去，已经试过了各种办法，物理开门也好，尝试和所谓的管理者交涉也好，全都毫无效果。莲就像挣扎无果的困兽，只有一点劈劈啪啪的火星还在往外冒，手冢在等他冷却，但也同样没有头绪。

真要去做这种实验吗？手冢圈住自己的手腕，明明并不想做这种事，却无法克制这样的想法，400毫升的话，也就是健康成年男性一次献血的量吧。别看我这样，身体还很健康呢，手冢很想这么说，不过莲不会喜欢这种话。虽说另一个课题不会对人造成身体上的伤害，但想到有人在屏幕另一侧窥视拍摄——就算没有，难道他们做得到吗？

今天来抽我的血吧，手冢挽起袖子，露出细瘦的手臂，抽完我休息一天，下次换你来？

莲应了一声，算是勉强同意。也许明天抽血会轮到自己，他身体状况还算不错，毕竟打架要靠拳脚，自己的手臂也足够结实。他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可手冢应该也没有那么脆弱……只是太瘦了，大不了今天把自己那份食物都给他。莲看手冢操作鼠标选中抽血课题，显示屏把手冢的脸照得惨白，手冢在确认提示音中朝他笑笑，今天就拜托你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交换室里传出了声音。莲想利用交换室离开的时候电脑又收到了新的录像，视频中的人尝试在交换时间内开门，接着就像触电一样不断震颤，后面还用文字说明了当天的食物会被扣除。

在喀哒一声开锁之后，莲打开了门。推车上有一些食物，抽血用的工具和说明书，以及手冢用点数换来的火柴盒。莲把火柴盒丢给手冢，手冢险险接住，摸出一根火柴来。

刷——火焰在他手中摇曳，像传说中能指引人找到黄金矿脉的金色蕨花一样闪闪发光。他甩了两下，光芒便消失了，空气中残留着燃烧过的气味，这里应该留扇窗的。

莲看手冢沉默，知道结果不会太好，他说，不要想着怎么骗我，把结果说出来吧。

我看见……手冢注视着烧得焦黑的火柴杆，一片浓郁的雾，看不到未来的状态，没有明确的结局，就像在木星的风暴中心，瞬息万变。

什么意思？莲听不懂手冢这套说辞，要是算不出来你就别算了，要是把这里点着了谁都出不去。他嘴上这么说，却没有把火柴盒抢过去，而是坐下来看起了说明书。莲没有太多阅读文字的耐心，好在上面有足够详细的图解。他在医院看过他们将针刺进惠里的手臂，深红的血流进采血管里。他当然不会晕血，可他总觉得惠里的生命力又随之流失了一部分，就连触碰她的额头都让他感到恐惧。他边看边在自己的手臂上比划，做好准备，把采血针扎进去，采满再拔下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还有汽水啊，手冢摆弄起汽水瓶，在玻璃上敲了敲，第一次觉得300ml有这么多。也让我看看？秋山，可以先在我身上试的。

发放的采血设备不止一套，允许他们有几次失误的机会。莲叫手冢把手臂放平，在肘窝上方绑好压脉带。他说，握拳。

即使是女性，莲也很少见到这么瘦的人，看起来几乎是病态的，一摧即折的，但手冢甚至接得住自己的拳头。当时他还在气头上，出拳的时候完全不计后果，被接住的时候还有些错愕。上次这么意外还是知道城户那家伙居然还学过柔道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深藏不露，只有他自以为把秘密藏得很好，却总是被人看透。莲在手冢的手臂上找血管，感觉一摸全是骨头，血肉只有薄薄一层，你平常都不吃饭吗？

手冢愣了一下，接着又问，我可以把这理解成关心吗？

随便你。莲用指尖暂时代替针尖，轻轻按了一下，照着图示对比几次，觉得没问题之后才解开压脉带。手冢说，秋山，别那么紧张，休息一下再做吧。

莲去浴室洗手了，这是必要的步骤。手冢百无聊赖地在肘垫上握拳又松开，想要不要趁这个时候再占卜一次。不同道具的占卜范围存在差异，但这里只换得到火柴盒。以前被关进来的人会用火柴做什么呢，要抽烟的话也还是打火机更方便吧，莫非是那种道具吗……自己在想什么啊！手冢听到水声停了，连忙收敛表情等莲过来。

莲戴上了医用手套。莲的手很好看，手冢忍不住想，他一直觉得修长的手指很……漂亮。明明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可能他只是有点紧张过度了，所以才忍不住胡思乱想。

压脉带绑得比之前要紧，手冢感觉自己心跳变快了。莲抬眼看手冢的表情，问他这样是否还好。手冢很想抚平他额头上多出的折痕，但这气氛太微妙了，因此只是说，我没问题的。

蘸过碘酒的棉签擦过皮肤，蒸发时带来一点凉意，手臂上的血管可以被看得很清楚。莲感觉出手冢的体温因为紧张降低了一点，但手冢没有移开视线，而是看着他把针刺进去。针头比普通的抽血针头要粗很多，莲不太懂具体原理，似乎是为了防止溶血。莲想问，为什么这么信任我，又觉得这时候不该说多余的话，继续向内刺探，调整针头的时间可能不到两秒，莲却觉得过了很久。

应该成功了吧。血液开始顺着软管流向收集装置，颜色很深。手冢先是看着被针刺入的位置，又去看采血袋，最后看向莲，是不是可以把流速调快一点？

莲否决了，是因为你在紧张，所以血才会流得这么慢，害怕的话干嘛还要说那种大话。

是这样吗？手冢说，那秋山可以讲点能让我放松下来的话吗？

比如？

今天怎么这么听我的话？手冢表情放松下来，不说也没关系的，看到秋山紧张的样子，我倒是不怎么紧张了。

不要乱动，莲低着头贴好止血贴，我又不是医生，第一次做这种事当然会紧张。

等血抽完还要半天，手冢开始寻找话题。我们在这里待了才不到一天吧，优衣她应该还发现不了。被关起来做实验的都是骑士吗，城户他会不会也……结束之后我可以再占卜一次吗？有点担心他那边的情况。

你还有空担心他啊。莲虽然这么说，其实也不怎么放心，城户那么好骗，要是遇到有坏心思的，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吧。心中有个声音在问，这是你期望的结果吗？

好想吃草莓大福啊，手冢突然说。

莲看了一眼血袋，现在才装了不到一半，手冢说话的声音变轻了一点，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察觉。莲说，你先少说点话吧，搞不好抽完血你都没力气占卜了。

手冢安静下来，他们都不再讲话了。之前的海潮声被关掉了，只剩下采血设备的声音，又像回到医院，仪器声滴滴嘟嘟，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人走进去就会听到从自己心里跑出来的声音，有时是很危险的，要是被那声音吞没了，可能就再也回不到原本的生活中去了。手冢在发呆，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莲想起婶婶说手冢这种类型很受女孩子们欢迎，真应该把这时候的照片拍下来卖给她们，想到这里他很想笑，但嘴角发僵，笑起来大概很难看。

可以了，手冢看向已经停止运转的设备。莲解开压脉带，揭下止血贴，迅速拔下了针头，不需要他提醒，手冢就按住了棉球。莲拿起血袋和没有用处的工具，放在了交换室的推车上。在他退出来的时刻，门恰到好处地上了锁。里面有血袋晃动的声音，但没有人声，持续了两分钟就停下了。

电脑收到了新消息，提示他们成功完成了第一个课题，得到了10点。莲回过头看手冢，手冢嘴唇发白，手似乎在抖，棉球从他手下逃脱掉了。

手冢弯腰去捡，忽然眼前一黑，差点整个人跌倒在地。他有点用不上力气，顺势坐在厚而柔软的地毯上，这时候他还看不见莲，只是说，休息下就好了。在短暂的黑暗里，他没听到莲说话，恢复的时候却看到莲拿着新的棉球和葡萄糖水走了过来。

真体贴啊，手冢虚弱地抬手，想要靠近他一点。

你还是别说话了吧，莲按下手冢，把葡萄糖水凑到对方嘴边，慢慢倾斜过去。

手冢稍微吃了一点东西就睡了，莲想，要是抽自己的血肯定不会这样，接下来的课题会是什么？应该不会每天都要抽血吧，真是恶心。

莲试着操作电脑，想起手冢说想吃草莓大福，应该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那么说的吧，他才不要用点数去换——然后他发现自己确实不太会用，还是算了。

莲拉上了纱帘，挡住了那片虚假的海滩，无聊地拨弄起上面的穗形装饰。至少要在这里待十天，现在他就觉得有点厌烦了，他宁可去和镜中的怪兽战斗，但镜子异常平静，仿佛在告诉他：这是一个正常的世界。

手冢没有睡太久，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请让我占卜。他擦了三下火柴才点燃，火焰里像有小人跳舞，手冢甩了甩手，还是算不到他在哪里，但好像还过得挺开心的。

那个笨蛋，说不定正在受骗呢。莲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别露出那种感动的表情，明天我自己一个人可搞不定。

当天的晚餐相当丰盛，为了给抽过血的实验对象补充营养，食物篮里放了各种肉食和牛奶。手冢一副没什么食欲的样子，还说要是有草莓大福就好了。

顶着一头乱乱的头发，嘴里还念叨着草莓大福的手冢好像某种怨灵。莲忍无可忍地把牛肉块塞进手冢嘴里，要吃的话你自己去换，别在这里烦人。

手冢半天才嚼下肉块，又说算了，等出去的时候我请你吃吧。

哈？我又不喜欢吃草莓大福。

那秋山喜欢吃什么？

莲觉得自己又在被手冢套话，随便答了之前听人提到的一家很贵的餐厅。

那家吗？手冢随口说道，我觉得还没有城户做的好吃。

你去过？莲有些吃惊，因为手冢看起来不像是有钱去那种地方吃饭的人。

秋山你不是也没去过吗？手冢笑着举起果汁，仗着今天不会挨打就放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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