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那哪是什麼犧牲啊，我見過她決意赴死、拯救整座城市的模樣，可在長空市，她的眼裡滿是迷茫，不過是想自我了斷而已。而且長空市當時也基本沒人了，當不了什麼英雄的……說來慚愧，當時有個代號“渡鴉”的殺手想殺死琪亞娜，永絕崩壞後患，我好不容易才說服她放琪亞娜一碼，而長空市當時唯一的聚落，竟然是她收養的孩子們！那個殺手和我說，她所在的組織有救回琪亞娜的方法……我跟她去了，而就在路途中，作為律者的我還是感受到，崩壞能正在向某個點集中……

「你一定能猜到發生了什麼吧，所以我也這麼做了，用我都難以置信的可怕功率，搶走了本該被她吸收的崩壞能……

「我就這麼死了，都不知道是被崩壞，還是心臟炸彈殺死的。而那個殺手，離我實在太近，恐怕也沒能逃脫這場本不該發生的無妄之災，好在孩子們撤離了……她還說我很倔呢，以前只有父親這麼說過，要是我們都還活著，恐怕也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吧。因為沒能死在光榮的戰鬥中，我來到了這裡，一個為拯救靈魂而生的地方。

「其實在死後世界，我還遇上了很多事情，不比生前的事好多少。我不否認琪亞娜的好，但也必須承認，溺於其中的我，把其他人對我的好都拋在了一旁，理所當然地視而不見。管家、司機、布洛妮婭、班長、姬子老師、逆熵的博士、渡鴉……還有我的父親，而我甚至沒能對他們說聲“謝謝”。

「好了，我要說的就是這些，可能你還有很多疑問，但……就這樣吧，我有自己不想說的秘密。希望這能幫助你面對自己的命運，愛莉希雅……愛莉希雅？」

雷電芽衣不敢扭頭過去，她只聽到一陣試圖掩蓋，卻依舊掩蓋不住的抽泣聲。

「怎麼回事，你不是都聽過其他故事了嗎？那傢伙比我慘多了吧，至少我不會被餓死。」

可在愛莉希雅看來，與其毫無意義地在不同人的絕望之間比個高低，倒不如說，芽衣的人生裡暗含了太多的……

悔恨。

「芽衣，你剛才說，琪亞娜的律者人格“可是”完全惡的存在。這麼說的話，芽衣的律者人格……」

「愛莉希雅……你聽得還真是仔細呢。」

雷電芽衣笑笑。這是愛莉希雅第一次見她笑……見她露出表情。

「沒錯，那個屬於我的“雷之律者”，從始至終，都沒有任何毀滅世界的打算……不，如果我真的想毀滅世界，她一定會幫我那麼做吧。在我被琪亞娜拉住的時候，她知道我被拯救了，不再試圖佔據我……我們的身體。在琪亞娜被空之律者人格佔據，絕望的我想救她，以至於把律者人格逼出來時，她沒有趁機佔據身體毀滅世界，也沒有自己去救琪亞娜，縱然說我是“膽小鬼”，自己有筆賬要和空之律者算，卻還是把力量給了我，讓我用自己的手去救她。」

「那是一個愛著芽衣的律者人格。」

「倒不如說，那個人格也是我自己吧，可直至心臟停止跳動，我都沒能發現這一點，畢竟……我連愛自己都不懂得。」

「那她有和芽衣一起來到這裡嗎……我是說，律者意識？」

「怎麼可能，這是只有“人”能來的地方。就算真的可以，她也一定會對那樣的我感到失望，不願再露面吧。」

所以，這就是芽衣一直留在這裡的理由嗎？和一群無法認同自己人生，試圖反抗神明的人戰鬥，可說到底，那個最無法認同自己人生的人，就是芽衣自己。

人間的太陽早已沉了下去，人間的人也死了，然而人間的故事尚未完結。

可她為什麼執著於送人往生呢？因為那三百萬冤魂，因為生前父親的教誨，還是說，她有什麼難以言喻的苦衷？

「好了，我差不多該走了……保重，愛莉希雅。」

「芽衣！那個……不要躲著我了，好嗎？」

「……抱歉，我做不到。」

下課鈴聲隨即響起，幾分鐘後，愛莉希雅身邊就坐滿了吃飯的學生。

孤獨的心靈，被困在喧囂的盡頭。

……

那之後，愛莉希雅驚喜地發現，自己又能碰到雷電芽衣了。她本想抑制興奮，認真思考面對芽衣的方式，但最終還是沒有答案，轉而追尋直覺，又回到最開始的方式：沖上去直接抱住對方。雷電芽衣依然會毫無表情把她扒開，嚷嚷著「不要煩我，滾」，但至少不會毫無來由地再把愛莉希雅電死，臉上也多了些煩躁與嫌棄。到後來，甚至都懶得強行趕她走了，以至於……

「愛莉希雅，你都跟到我宿舍裡了……」

「不可以嗎？」

面對愛莉希雅嘟起嘴巴的委屈模樣，雷電芽衣深感自己除了暴力，真就沒法對付這個小妖精……但也不是那麼討厭，只得一個人打開電腦，插入光碟，戴上耳機做自己的事。可以想見，愛莉希雅馬上就湊了過來：

「這是什麼？」

「Angel Player，用來編輯這個世界物質的程式。」

「能為我演示一下嗎？」

只是念了句「System call: Left Sword version 1」，芽衣的左臂上立刻幻化出一把鋒利的劍刃。

「好厲害！所以芽衣和戰線對抗時用的武器，包括防護罩，都是Angel Player做出來的？」

「沒錯。」

愛莉希雅將目光聚焦在顯示器上：Left Sword version 1，2，3，Katana，Engulfing Lightning，Guard Skill，Sakura Fubuki，Mei's Flurry Rush，Howling，Transparencization……與戰線鬥爭的一切，都是芽衣自己開發出的技能。

「那為什麼戰線不用Angel Player？我是說，他們的武器是用另一種方式製造的。」

「這東西門檻很高的，和人界的程式設計語言不在一個維度上。能熟練運用Angel Player高級功能的人，我在這個世界也就見過……兩個人，我是第二個。真不知道發明它的是什麼人，又在這冥界經歷了什麼。還有就是，別想著把這些告訴你的戰線朋友，愛莉希雅。」

「為什麼？……等等，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芽衣摘下耳機，轉過來面對她：「愛莉希雅，還記得離開這個世界的方式嗎？」

「完成生前沒能實現的願望，與自己和解。」

「那麼你在戰線那邊，聽到的又是怎樣的回答？」

「遵循這個世界的活法……也就是，遵守校規？這兩種說法並不相同？」

「愛莉希雅，你真的很聰明，我沒法瞞你太多。對大多數來到這裡的人來說，失而復得，過上生前難以奢望的平靜生活，已經是他們唯一的心願。但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比如戰線，他們的心願就是“反抗”，只有在戰鬥中，他們才能直面絕望，找到與自己和解的契機，重拾面對人生的勇氣。」

「所以，這就是芽衣獨自與戰線對抗的理由？」

「至少他們不會消失得那麼快就是了……也能多陪我幾天。」

愛莉希雅覺得，芽衣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可是……每次都是那麼無奈，那麼寂寞。

這不是她想要的笑容。所以……

「別管那些了，芽衣快陪我玩！」

「快放手，愛莉希雅，你抱得太緊了！」

「我才不放，你有本事再把我電死！」

言出法隨，愛莉希雅立馬遭受強烈的電擊，而當她吃痛地叫出來時，電流又一下小了很多，只剩下輕微的酥麻感。至少那個晚上，滿臉無語的學生會長沒法把她請出自己房間就是了。

……

幾天過後。

雷電芽衣自上午開始就有些不自在。她想了很久才反應過來，愛莉希雅今天沒來纏著自己。

她「巡查」到愛莉希雅的教室，對方並不在裡面，只有桌子上擺著課本，再看課程表，早上第一節課的。雷電芽衣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在兩名戰線成員的不解中沖出教室，在走廊上跑起來。而在一小時前……

今天要和芽衣去哪裡呢，想和她一起去看Dead Revolt的演出……愛莉希雅邊思考邊出教室，忽然被捂住口鼻，暈了過去。等醒過來，她發現自己被反綁在椅子上，嘴也被濕毛巾堵住——這裡是一間暗室，只有兩邊的火炬提供照明。隨即，她看到一男一女兩個“弑神者戰線”的成員慢慢靠近……

他們手上還拿著明晃晃的刀子。

「就是你整天和“魔王”混在一起，還攛掇大姐頭放棄對抗吧？知不知道我們幾天沒出任務了？」

「大姐頭饒得了你，我們可饒不了，別忘了這裡是死不了的世界，我們有的是方法折磨你！」

少年將短刀刺入愛莉希雅腹部，用力旋轉，又猛地拔出。鮮血立刻從傷口湧出，愛莉希雅劇痛難忍，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沙啞在喉嚨中。隨即，女成員又把刀對準少女俊俏的臉龐，無法掙脫的愛莉希雅閉上眼睛，眼角淚水滑過，可下一秒鐘，她只聽到「轟」的一聲，再睜開眼睛時，眼前的兩人已然化為齏粉……

可愛莉希雅分明還聽得見他們淒厲的尖叫聲——那絕不是人能活著忍受的，說是「神罰」也不為過。

周圍的一切崩解了，被恐怖的烏雲籠罩。一道閃電飛來，愛莉希雅身上的束縛被斬斷。她看到一個身影從天而降，周身環繞雷電，手握太刀，深邃的眼神望著自己，卻又開始朝別處閃躲。

可那張熟悉的臉上，長出了一對陌生的雙角。

愛莉希雅先是驚訝，而後轉為委屈，最終不顧劇痛沖上去，卻在跑到一半時重重摔倒，徹底失去了意識。

「愛莉希雅！抱歉，我來晚了……」

· 憶之午後

……

「芽衣你就放了他們吧……」

刀割、火燒、電擊、壓縮……以各種想得到想不到的方式，芽衣正對兩名傷害愛莉希雅的戰線成員做出殘忍的報復——兩人的意識一直處在清醒狀態，這讓受害者本人都有些看不下去。

「芽衣，戰線不允許傷害其他學生，伊織會對他們做出懲罰的，所以夠了，好嗎？」

變回人形的野獸心疼地瞧了瞧搭在自己身上的女孩，手一揮，把兩人甩到看不見的地方，又消滅了他們的部分記憶……當然，不包括痛覺。或許不久之後，自會有路過的學生發現他們。

「所以，芽衣其實不是人類……至少不全是，我說的沒錯吧？」

「……」

「我知道芽衣可能有自己的苦衷，但為了救我，只為了救我，芽衣也不惜使用了遠超人類的神力。一想到愛莉希雅在雷電芽衣心中已經這麼特殊了，我真的好開心，所以……告訴我好嗎？」

天空中炸出一聲悶響，死後世界此前從未下過雨。雷電芽衣憤怒地咬牙，最終還是化為一聲洩氣的長歎：「我本來不想這樣的，只是控制不住怒火……我之前的確有所隱瞞，但說出的話沒有半句謊言。」

「我知道芽衣一定不會騙我的♪」

「謝謝你，愛莉希雅，可能你真的是很特別的女孩子吧，在你面前，我真的什麼也瞞不住呢。」

……

「我的確是以“人”的身份來到這裡的。剛取回記憶時，我其實不覺得自己的一生有多慘：琪亞娜得救了，她一定還在對抗崩壞的戰場上活躍著，這樣，我也就死得其所了。所以，當神界的使者詢問我，“是否願意成為管理死後世界的神”時，我一點也不心動。沒准回到人間，還會再遇到琪亞娜呢，儘管我不會擁有前世的記憶，她也不可能認得出我來……

「神使：勿急拒之。上予你神之權柄，主冥界，歸人界，登神界。如此種種，盡體驗之，再議不遲。

「而就在我覺得自己真的快要消失時……我遇到了一個男孩。

「準確來說，是他取回記憶後找到了我。他不願分享自己的經歷，這其中還包括他的名字，但我們依然相處得很開心。他仿佛知道我生前的所有愛好，與我練劍，陪我一起唱歌，在不存在生日的地方為我做生日蛋糕，還會穿上吼姆玩偶服……吼姆就是一種吉祥物了，跳異常滑稽的舞蹈。而我，也不自覺想要依靠他，依靠這個明明比我來得晚的男孩子了。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段時間。後來某一天，他告訴我，自己已經完成了所有心願，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了，感謝我陪他度過了愉快的死後時光……我去送了他最後一程。在他消失的地方，我發現一張落下的紙條，上面寫著這麼幾個字：

看到你在這裡也很開心，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不會忘記那再熟悉不過的筆跡。到這時我才知道，那個我想要依靠的男孩，他用Angel Player修改了自己的面容，這種事情我都做不到，讓我認不出他少年時的樣子。他其實就是我的……我的……

「我的父親。」

雷電芽衣沒有哭，淒厲的暴雨隨之降下，仿佛整個死後世界都在為她憑弔。

「神王暫時給了我神的權柄，可以自由穿越每個世界，不再有任何阻礙。我想看看父親是怎麼死的，為什麼也來了這裡，於是在虛空中幾天幾夜的趕路後，終於回到了那無比懷念的人間。

「在我死後沒多久，剛出獄的父親散盡家財，把我安葬在一棵櫻花樹下。而天命、逆熵和世界蛇，對抗崩壞的三個組織，也達成了某種和解。三方開始選派人類方的律者，還有最強的幾位人類女武神，去世界蛇總部，完成宣稱的某種“最終試煉”……我認識名單上的不少人，但沒有誰成功，甚至有人死在了裡邊。沒人知道世界蛇的選人標準是什麼，“試煉”又是否只是幌子，到後來甚至有人提出，可以讓已死的律者帶上核心去碰碰運氣，這樣荒唐的建議也被採納了。

「於是某天夜裡，我的屍體被天命派來的人挖走了。父親憤怒地跑去天命總部討要說法，為什麼不能讓他的女兒安息，得到的回答只有四個字，“拯救世界”。他知道這樣的理由無懈可擊，只好改口，請求讓自己帶著女兒去世界蛇，也被無情拒絕。父親苦苦哀求，被一梭子彈射穿胸膛，就這麼滿懷怨恨地離開了人間。

「因為一個“正義”的理由，父親死在了“正派”的槍口下……我沒有再去找其他認識的人，等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身在神界，拜為死亡之神，地位在神族裡還一點不低。至於回來當上學生會長，勸說留在這裡的人離開，這些都是之後的事了。說到底，我不是天生的神，掌管一個規則早已確定的世界，卻只是靜靜看著，這樣的生活很快就會厭倦吧。

「有時我就在想，在滿是絕望之人的冥界，我的經歷根本算不上什麼，可崩壞偏偏就是找上了我，而不是其他人。而在這裡，我又被第二次選中，成了人類無法探知的高位存在。這就是無法違逆、只能接受的命運嗎，前文明也有一個一樣的我嗎，她也登神了嗎，我無從知曉。如今我永遠留在這裡，不再參與輪回，擁有神力，卻幾乎不使用它們，這到底是對命運的反抗，還是對命運的順從呢……我還是不知道。

「好了，我的第二個故事講完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應該比我清楚吧……愛莉希雅？」

雷電芽衣幾乎可以猜到，愛莉希雅一定又是某種陷於深思、難以言喻的悲傷模樣。

那是她最不想見到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她本可漠不關心的，這世界來來去去那麼多人，誰能關心得過來？

「芽衣，能告訴我你在這裡呆了多久嗎？我是說，成為神明以後？」

「比65535再多個十幾天。」

「這麼精確？」

「怎麼可能，很久以前寫過一個程式，十幾天前……差不多就是你來這裡的時候，我最後看到的是這個數。」

很久以前。

65535，除以365天就是……

愛莉希雅終於知曉……不，沒「人」能知曉，在這人間接近180年的時光裡，眼前的神明……女孩，究竟經歷過多少次循環往復的「日升月落」，與多少來到這裡的絕望之人匆匆說過再見，而終被時間磨損殆盡，將跳動的心凝成石頭的模樣？

時間不會在她身上繼續流逝了，一切都是完成時的模樣。

這死後世界的法則，實在是糟透了。

沒有誰知道，身邊的人會不會在下一秒消失——這是不能存在「愛」的世界。

可雷電芽衣知道，一旦與她，一個以死為家的靈魂產生糾葛，結果只會是永遠困在這裡，無法迎接新的人生。

所以她不願任何人接近她，為此不惜展現最大的「惡意」。

自己這麼做，或許早就傷透了她的心。

可是，芽衣真的好孤獨好寂寞。

我只想好好抱著你，連這都不被允許嗎？難道神就只配給予，不配擁有嗎？

……

如果人不被允許抱著神，那麼神……總該允許了吧？

現在，我們是一樣的身份了。

「芽衣，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說。我好像……取回自己的記憶了，就在剛才暈過去的那場夢裡。」

「你說什麼？」

但芽衣沒有從對方身上看到任何絕望的影子，通常來說，大部分人的第一反應都是「走開，讓我一個人靜靜」——她的眼睛依舊閃亮。

「不想和我說的話，也沒關係……」

「我想要和你說，芽衣！但我有個小小的請求……抱著我，好嗎？」

「……好。」

愛莉希雅被神明小心翼翼地摟住。

「再抱緊一點……無論我說了什麼，都不准放開我，更不准遠離我，好嗎？」

愛莉希雅越是小心確認，雷電芽衣越是覺得沒有底氣——她有種預感，愛莉希雅的過往，可能與自己有所交纏。

就像夢裡預言的那樣。

「……要不我拿雷電搓根鎖鏈，把我們綁在一起？」

「哼，芽衣真是一點也不浪漫。」

話雖如此，她還是為這根鎖鏈系下了最後一個結。

……

「愛莉希雅，你怎麼會是……？！」

雷電芽衣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整天追著她打打鬧鬧的女孩，竟是前文明的「逐火十三英桀」第二位，對抗崩壞的戰士，也有著與自己相同的身份——律者。正是「人之律者」在五萬年前的獻身，為後世的律者求得一份人性。若沒有她給予新生，早在第三次崩壞時，自己就會被黑暗徹底吞噬，遑論來到死後世界，迎接登神之刻。

而女孩的另一個身份，是前文明至臻極盛之時，神王與神後誕下的女兒，儘管從始至終她都在人間度過。

死亡之神本能地想要推開光明之神。在她看來，這份擁抱過於沉重，對方給予自己新生，自己卻沒有與之相稱的光輝。然而她被感受到推力的光明之神纏得更緊……不，光明之神已經沒有神力了。現在的她，只是與死後世界其他靈魂一模一樣的人類，連來這裡的方式都是相同的，只要自己願意，就能輕易推開她。一根鎖鏈是擋不住的，除非那是用貓的腳步、石頭的根、魚的呼吸與鳥的唾液編織成的鎖鏈……

所以女孩才讓自己做出「不准放手」的承諾。

她其實早就預料到了。

「愛莉希雅……」

「不要放手……」

縱然是神的女兒，縱然是人之律者，可愛莉希雅心心念念的，不過是自己有沒有成為人而已。

「所以，在故事的最後，我……成為人了嗎？」

而這裡是死後世界，一個只有「人」能來的地方。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不論這奇跡源於神的意志，還是世界的溫柔——不需要特地做些什麼，像以前那樣……比以前溫柔些便好。

「愛莉希雅……謝謝你能來到這裡。謝謝你在最初的最初……」

「我不想聽這個！芽衣，是我應該謝謝你，讓我知道自己下的賭注成功了，我在五萬年前的消散沒有成為泡影。你說，我是不是做得很棒呀？」

「當然。」

雷電芽衣輕撫愛莉希雅的頭頂，後者也開心地蹭了蹭她，兩人相顧無言，唯有四周的烏雲逐漸散去。十幾分鐘後……

「愛莉希雅，我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芽衣一定不會再躲著我了，我猜的沒錯吧？」

「嗯。告訴我你所有的願望，讓我陪你一同完成，不留遺憾地度過這段時光，然後……

「送你離開這個世界，好嗎？」

「誒？」

愛莉希雅再一次凝固了。

「怎麼了，愛莉希雅？這可是神親自下場陪你走過這段路，死後世界獨此一份哦？」

「為什麼要送我離開？」女孩質問神明，她雙手抬起，眉頭緊蹙，鋒利的眼神射向對方。

「……唉。」神明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還不明白嗎，愛莉希雅？你是前文明的存在，又經歷了沒有遺憾的一生，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裡。真要說有什麼理由的話，也就是看看新世代的律者，這個願望已經實現了。你應該比我熟悉，所有度過了圓滿而充實一生的人類，都會被神侍親自帶去神界的英靈殿，在那裡享受神域的饋贈，直到永遠……那才是你本來該去的地方。」

愛莉希雅還想爭辯，難道死後世界就能為五萬年前的光明之神開後門不成？可她只能從對方眼裡讀出「不容置辯」四個字。

「芽衣……去了英靈殿，我就一定會幸福嗎？」

「那至少是這個世界的規則。沒准你的下一世還是不會太幸福，最終又回到這裡，但那不該是我想再見到你的理由。而且你也不會再記得我了……因為你現在是人，遵循人的法則，就算你原來有神力，事實證明，它們也沒法被帶進這個世界。所以，去看看五萬年後的世界吧，愛莉希雅。」

「那，芽衣會永遠記得我嗎？我可愛的臉蛋，我甜美的聲音，我和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所有的所有……你會永遠記得嗎？」

「我不敢保證。這也沒過多久，我就已經記不起很多事情了，連情感也變得麻木，但……我會努力將你銘記在心的，愛莉希雅。」

雷電芽衣努力擠出一個微笑，轉過身去。愛莉希雅明白，死亡之神不會做出任何無法保證的承諾，哪怕這個概率是99.9%——自己已經沒有任何留在這裡的理由了。

「……我知道了。」

愛莉希雅說完轉身就走，可在跑出幾步後又折返回來，重新鑽到神的臂彎中。

……

第二天。

「這些就是你的心願嗎？先從簡單的開始吧。」

「嗯，那就拜託芽衣變成那個樣子啦。」

芽衣照做，愛莉希雅迅速掛上芽衣的脖頸，被後者用手托住臀部。她的手慢慢上移……

「等一下！」

「怎麼啦芽衣？」

「我，我準備一下……好了，開始吧。」

愛莉希雅激動地搓手，向著那對猩紅的鬼角。

「嗯……」

「……」

「嗯……？」

「……！……」

「哦~~」

「……！」

「哇……這可真是……與我想像中完全不同呢。」

「摸夠了嗎？」

「馬上就好啦，再等一下♪」

手鬆開了。可沒等芽衣緩一緩，濕漉漉的觸感又攀上了她的頭頂。愛莉希雅含住一隻角的尖端，用舌頭輕攏慢撚抹複挑，不斷吞吐，攪得雷電芽衣不得安生，喉嚨裡發出野獸的悶哼。她不自覺放出電流，可這並不能阻止愛莉希雅，反倒讓其無法控制自己，力度越來越大……

待一切結束，死亡之神喘著粗氣倒在地上，手遮住眼睛——或許再多一秒，自己就要暈厥過去了，愛莉希雅這趁火打劫的傢伙，一定要給她點顏色瞧……可當愛莉希雅乖巧地貼過來時，自己又什麼脾氣都發不出來了。

「我一直好奇，這是芽衣的雷之律者形態嗎？」

「應該不是吧，我活著的時候也沒變成這樣過……」

雷電芽衣忽然感到詫異——是啊，自己為何對這副鬼神模樣安之若素，甚至從未懷疑過？也就是這時，她仿佛聽見心中一個威嚴卻又親切的聲音，言語裡盡是輕蔑與刻薄：

哼，愛哭鬼，終於發現了？

拿這副身軀做這種事，你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不過……也挺好的，至少還能做這種事。

就這樣吧，別丟了雷電芽衣……還有死亡之神的臉。

「芽衣，你在發什麼呆，快陪我玩嘛？」

芽衣試圖回應，那個意識卻最終不再出現。

……

「第二個心願：與芽衣共舞一曲？」

「嗯！」

愛莉希雅搬來一個音箱，喇叭裡正在播放三拍子的圓舞曲。

「我現在沒有神力，所以芽衣也不能使用神力哦！」

「額……我不理解，跳舞為什麼要用神力？」

粉發少女不說話，她手上拿著一根法杖。

「等一下，愛莉希雅，你不會是要……」

「魔法的時間結束了，現在是物理時間！」

半小時後……

雷電芽衣再次喘著粗氣跪倒在地，身上滿是戰鬥的掛彩。她徹底迷糊了，自己堂堂排位前列的死亡之神，怎麼會被人類愛莉希雅拿捏成這副模樣？難道拋開神力拋開程式單拼體術，自己根本打不過她？

「你趕快走吧愛莉希雅，我都被你折磨成什麼樣了……」

這話當然不是真心——發現沒有回應，芽衣連忙爬起來，轉了一圈，目視所及，都沒有愛莉希雅的影子。她的心「咯噔」一下……不過也就是一下，藏在身後的愛莉希雅立馬將她抱住，卻未曾想到，這給芽衣的滿身傷口又來了次追加攻擊。這回，死亡之神算是徹底昏死過去了。而兩人不知道的是，這場「舞會」其實還有一名觀眾：躲在花台背後跟蹤雷電芽衣的大姐頭伊織，更加確認了「魔王」是人類的事實，儘管不久前她才知曉，芽衣對兩名爬著回去的戰線成員，做出過多麼滅絕人性的報復——那兩人已經被逐出組織了，成了死後世界的孤魂野鬼，她也為此向愛莉希雅道了歉，儘管後者說不是她的錯。

……

「第七個願望，送好朋友伊織離開死後世界，迎接新的人生。」

這天，芽衣獨自經過學生會室，發現大錘陷阱不知何故處於啟動狀態，正倔強地搖擺著。她推開大錘，走進屋內，各種物件正淩亂堆放在各處，零食、發條玩具、紙牌、棒球棍，還有魔術師的帽子。原先擁擠的屋裡只剩下兩名成員，女生默默油畫，男生則捏著大姐頭的照片，眼裡是藏不住的情絲。

「你贏了，“魔王”，大姐頭說戰鬥已經結束，去做些生前沒機會做的事吧，於是大家一個個都走了。要殺要剮隨便，很快你就沒這個機會了，哼。」

男生憤憤地說。芽衣沒有理他，徑直走到正中央的桌前，上面整齊放著一排盆栽，許多糧食作物的幼苗正破土而出，只是照應的人已經不在了，等待它們的只會是死亡的結局。桌上還有一張信箋，上面是伊織留給成員的絕筆，只有八個字：

相逢苦短，來生再見。

待她回頭，屋裡已經只剩下自己一人。與此同時，天臺上……

「愛莉希雅，謝謝你能來送我最後一程。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遠也不會發現，芽衣是和我們一樣的人類，也有一個悲慘而無法忘懷的人生……誰都不是自己想要在這裡的，可芽衣卻沒有逃避，她想送給大家一個美滿的人生，所以一直勸說想要留在這裡的我們，這是多麼諷刺啊……要是一開始就知道這些，我們或許也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吧。」

「別這麼說啦，就算芽衣親口和大家講這些，大家也不會接受吧。強加的答案是無法讓人信服的，有些事情只能靠自己去發現，去感悟。而且要是伊織早早地發現了，消失了，不就遇不到我們了嗎？」

「你說得對。就算是那樣糟糕的人生，我也經歷過了，如此殘酷，卻又無比真實，只此一份，不能修改，不能刪除，不能拱手送人，更不能隨意美化的人生，也是我最珍貴的寶物……是時候迎接新的開始了。當了十多年大姐頭，來生的我，一定會是個照顧孩子方面的行家吧……愛莉希雅，就請你替我，戰線之前二十三任老大，以及每位成員，向芽衣道個歉吧。」

「我會的，相信芽衣一定能理解大家。」

「謝謝。算算時間，大家應該都走了吧，一群叫人放不下的傢伙……那麼最後一個，也該到我了。」

那名曾經堅毅的戰線大姐頭噙著眼淚，將愛莉希雅緊緊相擁，又湊到她耳邊，說了句女孩子之間的悄悄話。

「那麼，就有緣再會啦！保重，愛莉希雅！」

「再會，我的好伊織！」

一陣輕風刮過，揮一揮衣袖，伊織不帶走一片雲彩。另一邊，雷電芽衣從樓道口緩緩走出。

「這樣……好嗎？到最後，她也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有啥不行的？你在他們面前，就只是一個很厲害的人類女孩嘛。」

愛莉希雅歪頭淺笑。

「就當是提前演練一遍，下一個，就是我自己了呢。」

「……嗯。按照你的說法，完成這些初級心願後，就能開啟這裡的最終心願了，是這樣吧？」

「沒錯，芽衣。」

於是芽衣打開手中愛心封緘的信封，拿出夾在其中的信紙，上面只有兩個字……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