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 死之黎明

· 憶之午後

· 生之黃昏

· 死之黎明

少女在夜晚醒來。烏雲邊緣，婆娑連綿的月光灑在身上。

「這裡是……哪裡？」

她環顧四周，似乎是一所學校，自己正躺在道路中央，成排的路燈並未亮著。這時，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傳進她的耳朵：

「大姐頭，她好像醒了，我和她說兩句？」

「去去去，這麼漂亮的女孩子，當然得我親自出馬，免得你們動些歪心思！」

然後，她的視野上方鑽出一個玫紅色短髮，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

「歡迎來到……弑神者戰線！雖然有些唐突，但你能加入我們嗎？」

少女坐起身，撩起粉色的長髮。對方正把狙擊槍架在花臺上，瞄著操場的方向。

「那個，我有點搞不清狀況……」

「既然出現在這裡，就說明你已經死了，而且不可能是壽終正寢的那種。這裡是死後世界，要是完全遵循這個世界的活法，你會被消滅掉的。」

「被消滅掉？被誰？」

「當然是神了！不過這裡是死後世界，叫祂“鬼”更合適些。喏，就是那個，學生會長“魔王”，世界規則的維護者。就算不是神，也高低是個神使。」

少女爬到花台邊，跟隨狙擊槍移動視角，隱約辨認出操場上有個人影……是位女性，深藍偏紫的長髮，體格修長，身上散發著柔和的螢光，手上則是反光的銳利物件。

她的視線在「魔王」、「大姐頭」與自己身上來回移動，又摸摸自己身體，試圖從中尋出什麼不同。不過很快，大姐頭就發現自己漏掉了某個關鍵資訊：「不對，“魔王”怎麼會完好地出現在操場上！」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大姐頭，“魔王”已經突破兩道防線，兄弟們快頂不住了！」

「可惡，戰術不奏效的話，這裡的狙擊就沒有意義了……讓大家快撤，別以戰線成員的身份被“魔王”抓到！」

大姐頭掏出手槍，朝「魔王」那邊射出幾發掩護的子彈，遠處隨即騰起煙霧、傳來清脆的碰撞聲。撤出幾步，大姐頭又想起正欲招攬入夥的少女，咬咬牙，回到花台前：「抱歉用這樣的方式對你，但我們每個成員都是這麼過來的，為了讓你最快速度搞清自己的境況。等你醒來後就去學生會室，我們在那兒等你，還有就是，我叫伊織。」

說完，她將狙擊槍對準粉色頭髮的少女。後者還未摸清現狀，就被一槍擊中心臟，瞬間失去意識。幾分鐘後，“魔王”來到少女面前，只是凝望著倒在血泊中的她，凝望她依舊美麗的面容，搖搖頭，沒說什麼。

……

少女再次醒來，眼前是天花板瓷磚構成的方格，自己正躺在病床上。感受到胸口的劇痛，又回想起記憶裡僅有的片段，她顫抖著伸手，摸到自己的胸口……什麼也沒有，只有光滑而圓潤的手感。

她嚇得猛然起身，旁邊坐著一個人……學生會長。床頭櫃上，還有一件沾滿血跡的白襯衣。

「醒了嗎？」一個柔而不溫的低沉嗓音。

學生會長遞來一杯溫水，少女沒有多想，將其一飲而盡。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的名字……愛莉希雅。」

「真好聽，每個字都如此美麗……這是你的名嗎？還是姓？」

「姓……是什麼？」

「……沒事，你現在失憶了，能記起的東西很少。」

至少此刻，愛莉希雅很難將她與「魔王」的稱謂聯繫在一起。

「剛才那群人說，這裡是死後世界，我們都已經死了……真的是這樣嗎？」

「你都零距離挨了一槍，現在還能“活著”和我說話，這不就是最直接的答案嗎？」學生會長扶額。「來到這裡的人，都經歷過一個不完美，甚至可以說是糟糕，讓人無法接受、無法認同的人生。在這裡回到年少，完成生前沒能實現的心願，真正釋然以後……人就會消失，回到人間，開啟新的輪回。這就是這個世界存在的意義。」

愛莉希雅癡癡望著「魔王」，對方正把醫務室的窗戶開大，讓風能吹進來。她有一個悲慘的過去……自己也是。

「聽上去也不是那麼糟，那為什麼會有人反抗呢？而且他們說你是神，可我再怎麼看，你都是與我，與戰線完全相同的人類啊？」

「等你找回記憶就不會這麼說了，在這個世界，沒有誰的人生能說得如此輕巧……休息好了就去上課吧，想去參加戰線也行，記得學生會室門口喊一句“無神無佛亦無魔”，門自己就開了，要是你去碰門把手，只會被錘子砸飛，也不知道那傢伙有沒有跟你說清楚。」

說完，學生會長推開醫務室門，留給愛莉希雅一個背影：「總之，去過你想要的生活吧。歡迎來到死後世界，愛莉希雅。」

「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魔王”。那些人沒告訴你嗎？」

「我是說，你自己的名字。」

「……」

學生會長轉過頭來。

「雷電芽衣。」

「好帥氣！我能叫你芽衣嗎？」

「無所謂，反正以後就不認識了。」

「為什麼，你不和我一起嗎？」

「我什麼要和你一起？」

「也就是說，芽衣只是向每個來到死後世界的人說明這些？」

「我沒那個閒心。」

「那……為什麼我是特殊的？」

「……因為你很漂亮。」

「是吧，我也覺得我很漂亮！」

愛莉希雅心花怒放，儘管她甚至沒用鏡子照過自己。

「……看來，你在生前也是個討人厭的傢伙吧。」

雷電芽衣不再多說什麼，臨走時把門帶上，醫務室裡只剩下愛莉希雅一人。她在外邊的牆根佇立許久——怎麼能用「我在夢裡見過你，我覺得你很親切」，作為穿越兩道火線來找她的理由呢？再怎麼說，自己的記憶裡也完全沒有她的影子。

既然如此，就不要和我產生聯繫了吧……和誰都行，只要不是我。

……

愛莉希雅沒去上課，而是在學校裡到處閒逛，「蹺課」一整天後，第二天才乖乖背上書包，趕著上課鈴來到教室。

「上節課給世界近代文學開了個頭，今天繼續，翻開課本第82頁。」

愛莉希雅好奇地翻著課本，上面是些屬於生前世界的知識點，文藝復興、啟蒙文學、浪漫主義、現實主義……說來奇怪，她只來到這個世界一天，卻下意識知道自己宿舍在哪兒，該去哪幢樓哪間教室，帶哪些課本，自己的名字，以及某些……作為人類的常識。

「原來人死了也要上課、考試啊，不過至少不用升學了。宿舍條件也是最棒的，單人間，連電腦都有，只是沒有互聯網，軟體通過光碟流通，書櫃上就放著幾盒，Rinux、Angel Player、MyDos……也不知道我生前有沒有考上一所好大學，享受過這樣的時光。」

愛莉希雅如此想著。上課內容於她而言實在微不足道，老師的聲音又過於讓人昏昏欲睡，於是她在課本上簡筆劃，把字的封閉部分塗黑，還把書頁一張張卷成花的模樣。不一會兒，她又觀察起其他同學來：大部分學生都在好好上課，只有左前方那個女生，把課本架在桌上，自己則在下面偷偷吃薯片……還有右邊靠牆第一排的男生，已經趴在桌上睡半節課了。再仔細一看，他們倆穿了與自己和其他同學不同的制服，上面寫著……「弑神者戰線」？

愛莉希雅憶起大姐頭伊織說的話，所以，這也是戰線的反抗嗎？只不過一個還有些膽怯，另一個則已熟視無睹，認定了老師不會阻攔的規則。就在這時，戰線的女生忽然把薯片塞回抽屜裡，愛莉希雅被身後的影子擋住……

學生會長雷電芽衣，戴著巡視袖標從後門闖進來。除了戰線成員和自己，所有同學（包括老師）都對此沒有任何反應。愛莉希雅想和她打招呼，發現自己在上課，只得作罷，望著雷電芽衣緩緩走到睡覺的男生面前。想起昨天與戰線動用狙擊步槍級別的作戰，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過學生會長只是重重敲了敲桌子，把人叫醒後便離開了教室。那個男生顯然嚇到了，再也不敢睡覺，只是手杵著臉，也談不上認真聽講就是了。

等下課後，在「學生會長好帥！」的驚呼聲中，愛莉希雅拐過一個走廊，發現雷電芽衣的背影。她一個箭步沖上去，將後者整個環住。

「原來你在這兒，芽衣！」

可當對方轉頭時，她只能看到一副凝固如石頭般的面容，只在眼睛周圍出現了一點微妙的變化。

「芽……衣？」

「放手。」

「我不放。你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認識的人，我不找你找誰？」

「你愛找誰找誰。」

愛莉希雅依舊不放手。學生會長是那樣沒有耐心，她抽出右手，對著愛莉希雅後腦勺就是一個手刀……這只是個幌子，後者的真正「死因」是遭受強大的電流衝擊。她隨即喚來兩個學生會成員，吩咐她們把愛莉希雅送去醫務室。

「妨礙公務的傢伙。」

「會長，不用把她送去禁閉室嗎？」

「……還是不了吧，好歹是新來的。」

等愛莉希雅從全身酥麻中掙扎著醒來，她只能看到桌子上的一杯水，一束散發著淡淡香味的鮮花，以及落在地上的飯票……肉烏冬。

……

第三天，愛莉希雅靠在轉角牆邊，叼著一支玫瑰，又出現在學生會長面前：

「嗨，想和我這個問題學生來一場美妙的約會嗎，我親愛的芽衣會長？」

芽衣視若不見，徑直擦肩而過。

可能學生會長工作太忙，精神緊繃沒注意到吧。下個課間，愛莉希雅故技重施，結果依然如此，芽衣甚至在錯過後加快了些速度。美麗的粉發少女氣得像只鼓起的河豚，對著學生會長的背影，她無法保持優雅：

「學生會長好大的官威，連我這樣的美少女都入不了你的法眼！」

而在拐到下一段走廊後，芽衣又聽到這樣的大喊：

「真以為我那麼在乎你！你走了我…我樂呵呵地找其他人去，誰還不被我迷住！！」

第三段：「走，你走，你死了也會後悔一輩子的！！！」

……

愛莉希雅還是不信邪，那個當初為自己道明現狀，把自己當作特殊之人對待的雷電芽衣，怎麼像是從沒見過自己一般？然而一連幾天過去，雷電芽衣再也沒有出現。她也學著兩位戰線成員不好好上課（儘管上藝術課時，那個女生總會聽得特別認真），上課時拿出化妝包「梳妝打扮」，期待學生會長將她繩之以法。又或者每個課間，學生們都能看到一個在走廊間隨處穿行，逮著人就問「學生會長在哪裡」的粉色頭髮女孩……結果未曾改變，沒人回答「見過」，老師也從不阻止她的行為。

這天，愛莉希雅正坐在馬桶上苦思冥想，隔間外驟然傳來猛烈的踹門聲：

「什麼人呐在裡面拉了二十分鐘，快點出來，老娘快忍不住了！」

愛莉希雅連忙起身開門，看到的卻是一張熟悉的面孔，那是當初將她「一槍斃命」的大姐頭伊織。

「是你？」

「是你？」

十五分鐘後。天臺上。

「來杯咖啡？售貨機上剛買的。」

「謝謝。」

伊織扔給愛莉希雅一個易開罐，兩人靠在護欄上，沐浴著死後世界並不刺眼的午後陽光。

「真虧你有勇氣，拼了命找“魔王”，這不是往槍口上撞嗎……不過這死法倒是新奇，戰線裡還沒有過被她電死的記錄。」

「她叫雷電芽衣，有名字的。」少女嘟起嘴。

「這種事不重要啦，不過你告訴我這些，倒是證實了我們戰線的判斷。」

「戰線的判斷……她是神？為什麼？」

「你就沒有發現，“魔王”行事遵循某種死板的邏輯，像個機器人一樣？比方說，她只制止違反校規的行為，而當學生正常活動時，就算是我們這些整天和她真刀實槍戰鬥的傢伙，她也視若不見，一點仇恨都感覺不到。所以說，她起初那麼溫柔地對你，不過是面對新人的預設程式在運作……這只是個比喻。等把該說的話說完，她自然就格式化，不認識你了。最後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如此遵循世界規則的她，卻一直存在於這裡。從我還是個和你一樣的新人，上一任老大還不是老大的時候，戰鬥就已經開始了。」

愛莉希雅幾乎快要相信對方的說辭了，直到她想起來，雷電芽衣說的是「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哪怕參加「弑神者戰線」，與她為敵也無所謂。

「好啦，不說這個了……之前和你說加入我們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了？」

雖然與她覺得莫名親切的人為敵，但愛莉希雅只能從伊織眼中看出最純粹的熱切。

「抱歉，我還是想知道……為什麼要選擇反抗？好好生活，迎接新的人生，這不好嗎？」

「……」

「因為那樣的人生，根本就無法讓人接受啊……」

伊織捏緊雙拳，咬住嘴唇。

「和你講講我的過往吧……我是說，你現在還沒有的生前記憶。

「我出生在一個農業國家，父母在港口城市的食品廠打工，我和哥哥留守鄉下，不算富裕，但也還算飽足。這樣的時光沒有幾年，天氣越來越冷，越來越乾燥，農作物產量也越來越低，這樣持續幾年後，戰爭爆發了。父母在轟炸中雙雙遇難，我和哥哥則被大人們送去地堡，在朝不保夕的擁擠與昏暗中度過。即使如此，哥哥也會把本就不多的配給食物再分我一半，哪怕抱著我時，我已經會被他身上的骨頭硌得生疼。

「戰爭沒有結束，徵兵令的年齡越來越低。某一天，哥哥也要拿起槍走上戰場了，結果……結果還用說嗎？馬革裹屍都做不到。直到只剩下四個活著的孩子，早已沒有大人的地堡被國際組織發現，我們終於以戰爭難民的身份，去了另一個溫暖而又和平的國家。

「新的人生開始了。我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標，決心成為一名農業科學家，消滅饑荒，讓這個世界不再有人餓死，不再因為這種荒唐的理由發動戰爭。大概我真的很聰明吧，努力勤奮，成績一直很好，順利拿到了農業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可就在去往首都城市的火車上，經過一座隧道時，山體發生坍塌，整列火車都被困在隧道裡。等到七天后救援隊挖開山體時，火車上的人已經餓死、渴死了大半。很多人在失去意識前，都掙扎著拿出遺體捐獻卡，在「同意」那一欄打了勾……

「我不是其中的一員，可長時間的饑餓，還是對大腦造成了不可逆的損傷——至少，我不再擁有足以支撐科研的腦力了，連看輕小說都能痛苦萬分。

「我不在乎下一世會不會幸福美滿。我只是覺得，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話，我就要反抗祂，因為祂是那麼不講道理，奪走了我的父母，奪走了我的哥哥，到最後，連支撐我活下去的信念都要奪走，明明我也沒做什麼壞事……我怎麼可能原諒祂，原諒這種人生呢？為什麼！」

伊織憤怒地捶打護欄。愛莉希雅抿著嘴唇，她不知如何安慰對方，或者說，這個世界沒有「感同身受」可言，能做的事情唯有沉默。

「抱歉，嚇到你了吧……沒想到過了那麼久，還是沒法平和地說出這些呢。」

「我沒事……我只是在想，這裡的所有人都有如此悲慘的過往，大家究竟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在上課時依舊如此平靜，最多最多睡個覺、吃個薯片，讓我完全感受不到那些絕望的存在呢？」

「“歇斯底里”不過是剛直面創傷時的表現，可死後世界又不存在“死亡”這種解脫方式，時間一長，大家也就作出不同決定，投入不同的生活中了。而且也不是所有人啦，只有一小部分，剩下的都是這個世界創造的“模範學生”，你可以理解為NPC的存在。」

「NPC？也就是說，他們只會機械性地重複預設的幾句話？」

「沒那麼原始，情感這些做得還是很逼真的。不過，如果你和他們交朋友，你又消失了，他們就會立刻格式化，忘記你的存在。」

「能告訴我，你最後的結局是什麼嗎？」

「這就容我保密啦……還挺慘的。不過不是自殺，自殺者大概是不會來到這裡的。」

只是幾句話，伊織就回到了起初的樣子，開朗，活潑，似乎無憂無慮，以及……有些寂寞。

「其實你這麼說後，我反倒覺得芽衣是與我們相同的人類，不是NPC，更不是神了呢？」

「為什麼？」

「如果“模範學生”是離開這個世界的標準，那麼芽衣那種冷漠死板、獨來獨往、包括沒說幾句就把我電死的氣死人行為，反倒一點“模範”的感覺都沒有，也不像神明，而更像是有血有肉的人類呢。」

「……」

「你這麼一說，好像我們都沒反其道而行之，從這個角度思考過呢。」

「是吧，我就說芽衣不是壞人……不對，壞神吧？」

「你還真向著她啊，別忘了她讓我們吃過多大苦頭，死一樣地痛過多少次，這話別讓弟兄們聽見……這樣，今晚我們有作戰任務，你就跟我一起，看看戰線如何與“魔王”鬥爭吧？」

……

晚上八點，體育館的高臺上。

成百上千的學生，人或是NPC，正朝Dead Revolt的演出現場湧來。

「沒想到DR也是戰線的成員啊！我前幾天還來看了她們的樂隊演出！」

「這是我們重要的佯攻部隊，把其他學生都聚集到這裡，免得與“魔王”作戰時誤傷他們。順帶一提，學校地底也有我們的成員，戰線的武器就是在那兒生產的，全套工業化哦！」

「可我們現在就在學生堆裡啊？」

「今天任務特殊啦~ DR的演出未經過學生會報備，本身就是違反校規的，就靠這點引她過來。」

「原來是這樣……誒，違規的？」

伊織的對講機傳出聲音：「大姐頭，目標出現。」

「瞭解，讓第一小隊的弟兄們警戒……DR的大家，可以開始演出了。」

「知道啦，該我們上了。」

「啪」的一聲，燈光全部熄滅，所有學生不約而同靜下來。幾秒鐘後，以四分音的鑔片聲為始，燈光閃爍，現場氣氛被瞬間點燃。

……

♪我想得到永生♪

♪要是永生的話 一切夢想都能實現吧♪

♪可是各種麻煩的事情 總在追趕著我♪

♪理想 現實 還有生命的剩餘時間♪

「報告，第一小隊與目標已經交火。」

「知道了，叫他們不要逞能。拖延時間而已，適時撤退。」

愛莉希雅一邊沉浸在搖滾中，一邊又揪心地望著外面。芽衣現在就在那裡，與戰線的成員們作戰嗎？獨自對抗槍林彈雨，這是何等英雄主義的橋段？

♪雖然都是些重要的東西♪

♪但暫且就到這裡 先吃點甜食吧♪

「順帶一提，這句詞是我填的，畢竟咱小時候吃不飽嘛~」

「報告，目標已經到達第二小隊伏擊範圍。」

♪回望一直以來走過的路♪

♪全是些糟糕的事 真叫人討厭♪

「報告，目標忽然停止反擊。但她的防護罩又升級了，機槍子彈無法傷她分毫！」

「怎麼回事？加大火力，不行就用炮轟！」

伊織的額頭上立馬滲出汗珠，第二小隊伏擊範圍，那是這裡的Live聲音能達到的最遠距離。她看看旁邊的愛莉希雅，似乎在回想後者說過的那些話。

「報告，防護罩破了，但“魔王”依舊沒有反擊！」

半晌過後，在對講機那頭的催促聲中，她下定決心：

「撤下埋伏，讓“魔王”進來。」

「大姐頭，你瘋了？」

「我沒瘋，有什麼事我頂著。」

♪我想輕鬆地活著♪

♪讓那些焦慮的日子 全都隨風而去吧♪

「大姐頭，你怎麼把“魔王”放進來了！」

「繼續唱，叫她們不要慌！」

伊織轉身拿起望遠鏡，在大門那頭的人群中迅速定位到“魔王”的位置。愛莉希雅跟著看過去，芽衣額頭一側被鮮紅覆蓋，她並未鑽進人潮，只是站在場館角落，目光望向舞臺的方向，手上似乎還有些……打節奏的動作。伊織傻眼了，使勁揉揉眼睛，可當她再次拿起望遠鏡時，看到的依然是同樣的場景：對方沒有任何上前的意思。

♪不要再回首 一直以來走過的路♪

♪就算討厭的事一大堆 也勇敢地向前吧♪

♪讓觸手可及的事物閃耀光輝♪

♪就這樣做吧 無怨無悔♪

♪無怨無悔……♪

「大姐頭，會場氣氛達到最高潮了，要開始了嗎？……大姐頭？」

「哦，哦……那就開始吧。」

伴著觀眾們的歡呼與喝彩，場館四周的巨型風扇開始轉動。一張張紙片被卷到空中，吹落星火如雪，落在愛莉希雅眼前，她不自覺伸手接住……

肉烏冬。

「只要這一張嗎，拿完了就快撤吧！」

伊織抓住愛莉希雅手腕，兩人迅速離開現場。而在離開前最後一秒，愛莉希雅只看到「魔王」茫然無助，伸手想要抓住什麼的樣子。

……

「哈哈哈，今天真是大豐收！」

「反正那些NPC的飯票都是自動生成的，多給我們幾張也無妨嘛！」

而在慶功宴的角落，伊織一個人坐在那裡，與半小時前的「魔王」毫無二致。

「怎麼不和大夥在一起，跑到這裡來散心了？」

愛莉希雅端著一盤麻婆豆腐過來。

「愛莉希雅……我實在難以相信，“魔王”不是去抓違反校規的行為，而只是去看Live的。可我們卻如此殘忍，連她的這點幸福都要剝奪……」

「這種事情不是很容易發現嗎？」

「哪有，我們時間算得很准的，等她突破三層防衛，第三層平時就是我啦……沖進體育館內部時，演出早就結束，大家早就撤到很遠的地方了……而且今天她居然放棄了對抗，這也是我們從未見過的。」

伊織雙手拇指按在眉毛上，碗裡的面早已凝成了坨。愛莉希雅也有些恍惚，說是對抗，可又僅僅只是對抗——雙方遵循的是完全相同的邏輯。

「說實話，“魔王”忤逆校規，我一時半會兒還是難以接受……難道她不是神，或者說，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神？既然如此，我們與一個人的戰鬥又有什麼意義？」

戰線成員們或許想不到，一向堅強的大姐頭，也會在角落裡灰心喪氣。愛莉希雅感受到，一直以來支撐她、支撐整個戰線鬥爭的信念，此刻正在慢慢褪色。時間在無因的沉默中慢慢流逝……

「愛莉希雅，我就不邀請你加入“弑神者戰線”，也不勸阻你去找“魔王”……找雷電芽衣了。不過最好還是別太張揚，我不見得能約束戰線所有成員，和前任老大相比，我要學的還有很多……他是因為弟弟妹妹慘死而來到這裡的，天生就有那種令人安心的兄長氣質。等回去後，我可能要想想戰線存續的意義了。」

「別這麼說嘛，等我取回生前的記憶，沒准也會主動來加入的！」

愛莉希雅嫣然一笑，消失在月色中。

……

次日。

愛莉希雅來到學生會室門口，將手慢慢伸向門把手的位置，又在即將碰到的前一秒把手收回。她左顧右盼，沒有見到其他人的身影。幾個來回後，她終於把心一橫：不就是被錘子砸飛嗎，又不會真的死掉……不對，已經死了。等重新醒來，芽衣一定會出現在我旁邊吧……但還是好痛啊，而且錘子會從哪個方向出來呢，上面還是下面，總不能是門裡面吧……

「你想幹什麼？」

愛莉希雅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指尖輕輕蹭到把手。天花板立刻打開，直徑一米朝上的大錘從中飛出，朝自己襲來……下一秒鐘，刻著「200T」的大錘被一隻手掌完全停住，沒有發出一絲響動。心有餘悸的她緩緩轉身，雷電芽衣正滿臉黑線盯著自己，身上甚至沒有散發匹配此等怪力的光芒。

「想死的話，建議換種不會破相的方式。」

愛莉希雅止住內心的激動，壓低聲音：

「芽衣，我找你有事。」

「……」

「什麼事？」

愛莉希雅掏出兩張飯票，把其中一張硬塞到對方手中：「我想請你吃飯……可以嗎？」

「……」

「唉。」

……

二十分鐘後。

「雖然是坊間討論度最低的菜品，但死後世界的肉烏冬真的好好吃！」

偌大的食堂裡空無一人……上課時間不允許就餐，校規規定。相比愛莉希雅風捲殘雲，並排而坐的雷電芽衣只是細嚼慢嚥，並不急於填飽肚子。

「愛莉希雅，你拿自己逼我現身，不會就是為了吃這頓飯吧？」

「原來芽衣沒有忘了我！不過，還是被看穿了呢。」

「所以……」

「所以，能為我講講你的故事嗎？我是說……還活著的時候？」

「為什麼想聽這個？」

「在此之前，我已經聽過伊織，就是戰線大姐頭的故事了。我想再多聽幾個，就當是做些心理準備，等到面對我自己的生前記憶時，至少不會沒有鋪墊，被絕望徹底打倒……可以嗎，芽衣？我是不是……有些自私了，拿別人的痛苦當工具？」

愛莉希雅不停撫摸自己雙手，焦急地等待對方的回應。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你是個自私的傢伙，對我來說也是好事吧。」

雷電芽衣搖頭，而愛莉希雅從中捕捉到的資訊，也遠比「可以」兩個字要多。

「愛莉希雅，你知道……“律者”是什麼嗎？」

「不知道。」

「沒關係。那我就說簡單點吧，不糾結什麼“虛數之樹”“量子之海”的定義了。」

……

「當人類文明發展到一定程度時，“崩壞”就會誕生。說學術點，這是一種對文明的篩選機制；而對普通人來說，這就是世界末日，如果文明無法跨越它，就會被毀滅，抹除得一乾二淨。早在五萬年前，崩壞就贏得過這樣一場戰爭，而我們這代人，會把那個時代稱作“前文明”。

「“崩壞”的最高表現形式，叫做“律者”。簡單來說，就是“大崩壞”發生時，在絕望的人類個體中隨機選擇一位，把他變成毀滅人類、毀滅世界的“超級崩壞獸”。本來，被選中的人變成律者後，他就和死亡沒什麼區別了。但因為某些未知的原因，可能與前文明有關吧，到了我們這個世代，律者竟然產生了人性，其中有那麼一些，甚至已經不執著於毀滅世界，而與宿主保持著各不相同，至少不全是你死我活的關係。若是人類意識壓倒、毀滅了律者意識，“律者”就會變成掌控崩壞能的人，反過來對抗那些意圖毀滅世界的同類，成為為人類而戰的戰士。

「而我，雷電芽衣，就是這個世代的第三律者……雷之律者。我出生在一個富商家庭，母親很早就去世了，父親雖然工作很忙，但也一直疼愛我，會在百忙之中親手製作生日蛋糕送給我，還教了我很多心懷世界的大道理。所以，儘管許多同學只是因為大小姐身份而接近我，儘管我也對此甘之如飴，甚至有些驕傲，但我依然覺得那段孤獨的時光很幸福。

「然後，就和這個世界的所有人一樣，轉折來了。父親遭構陷而進了監獄，周圍人對我的疏遠，變成了潮水般的惡意……那時的我無法承受，最終被崩壞選中，變成律者，殺死了長空市的所有三百萬人。

「可是，就在我即將被律者意識吞噬、墜入深淵時，一個名叫琪亞娜的女孩……我已經不知道該叫她什麼了，就叫朋友吧，向我伸出了手，讓我暫時壓制住了律者人格。這之後我們又經歷了很多，總之我和她，還有另一位叫布洛妮婭的朋友，一起去了聖芙蕾雅學院，一個培養對崩壞戰士的地方。

「我不知道那段時光，自己到底快樂還是不快樂：律者人格被我暫時壓制住了，但她沒有消亡，我依然對此心存芥蒂，甚至給自己安上心臟炸彈。琪亞娜……當然還有其他人，喜歡我做的飯，喜歡溫柔的我，所以我努力這麼做，扮演成她們喜歡的樣子，不把自己的悲傷與痛苦說出來……其實還是說過的，不過琪亞娜說“會用棒球棍把我的律者意識打倒的”，我也只好笑笑，不再接著說下去了。畢竟，是聖芙蕾雅給了我暫時的容身之處，崩壞剛發生的時候，律者還是人人喊打的存在，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可是世界上唯一活著的律者，更不用說還背負了三百萬人的性命。我的人生價值，都寄託在聖芙蕾雅，寄託在了琪亞娜身上，至於我自己，這個曾經的大小姐，其實都不是那麼重要了。

「再然後……可能這樣的轉折你都聽出繭子了吧，愛莉希雅。琪亞娜也被崩壞選中……雖然多少有點人為，總之就是也成了律者。她的空之律者人格可是完全惡的存在，而就在壓制那個人格的過程中，我們的老師姬子犧牲了。這件事對琪亞娜的打擊很大，再加上沒有徹底治癒的方式，她扔下了所有人，在外流浪很久……中間的事情就略過吧，等我在長空市的廢墟再次找到她時，崩壞能再次聚集，上升的水位快要淹沒一切。這時候，琪亞娜決定犧牲自己，用身體吸收長空市所有的崩壞能。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