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大人，医师都说你最近随时可能临盆，要不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呵呵，不必多虑，若是往常，我定会回到寝殿好好休养，只是雨儿已有许久没来，此次回到宫中，据说也和我一样有了身孕，我还是想陪陪她。”

在中世纪的中原大地，天下分裂成了秦、梁、吴三国，其中秦与梁势均力敌，而吴国稍弱。然而自从现在梁国的天兴皇帝即位以来，他励精图治，三次打败秦国，让梁国的实力跃居三国第一，更是招抚了北方的柔然人，趁柔然老可汗去世，新主年幼之际，一举另其俯首称臣，如今已是天兴皇帝登基的第十六年，年方四十的他虎视眈眈，正欲灭秦除吴，一统天下。

唯一的问题是，天兴帝如今仍然没有皇子。

这也正常，虽然如同一般的皇帝一样，他也有着后宫佳丽三千，但他最宠爱的仅是在他微末之时就陪伴在身边的那个女人，吕春华。春华知书达理，在他登基建立梁国时，也没少出谋划策，可谓是贤内助，但除了在天兴帝成为皇帝和她成为皇后的第二年有了一位公主之外，十五年来她都未曾生育，只是中间流产过一次。坊间传闻，正是那次流产，使得皇后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

这十五年来，天兴帝与吕春华之间的女儿·雨儿，也已经成为了落落大方的美人，而在征服了柔然之后，天兴皇帝将柔然的二王子作为人质带回了梁国首都邺城，名为与长公主雨儿婚配，实则与入赘无异——他正打算在两人生下儿子后，让这个孩子成为梁国与柔然两国之主。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吕皇后失去了生育能力时，去年已经三十五岁的皇后却发现自己的月事已数月不至，不久后她的肚子也日渐增长，这令百姓们欢呼雀跃，天兴皇帝更是龙颜大悦，下令大赦天下。全梁国民众无论贫富贵贱，都对着新的皇子或公主的出生翘首以盼，期待着有一位继承人能够延续天兴之治。

吕春华一直担心自己的胎儿这次会不会和上一次那样流产，但现在她已经怀胎满十月，腹中的胎儿依旧安然无恙，这也让她高兴了不少。唯一的遗憾是，两周前吴国犯境，进攻淮南，天兴皇帝虽不舍自己随时要临盆的妻子，但国事为重，他不得不依依不舍地与吕皇后告别，率军征讨南方的敌人。

按照太医的说法，吕春华此次不仅怀孕，更是怀了双子，因此到了这个时候，她的肚子比一般的孕妇还要更大上一圈。为此，别说太医了，就连天兴皇帝都曾几次劝她多多休息，但吕皇后自己则总是闲不住，哪怕是产期越来越近的现在，她也坚持帮着出征的丈夫处理政务，旁人怎么劝也没用，只是今日女儿回宫，她才久违地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吕皇后身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华服等在皇宫南门处，枣红色长裙的裙摆垂到地面，两袖宽松，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发髻，上插着皇帝在二人结婚时送给她的金簪。虽然已经三十六岁，但她的皮肤依旧白皙光滑，眼眸如秋水，唇如桃花，唯一的遗憾是她那高高耸起的肚子，让本就偏于束身的长裙显得更紧了。

“程爱卿，雨儿何时能到呀？”

“禀告皇后，公主半个时辰前便已经入城，大约很快就到了。”

“好的，那就劳烦程爱卿让侍从们和太监们休息去吧，我想和雨儿独处一阵。”

“可是……”

“无事，这是我的命令，去吧。”

“在下明白了。”

那位姓程的老公公看着皇后圆润的肚子，犹豫了一下，但皇后在这个国中乃是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何况皇上此时带兵出征，宫中的事情说是都听从吕皇后的指令也不为过，他自然不敢违抗，只好按照皇后的命令，去将宫人们清退了。

程公公离开后没过多久，吕春华便看到侍从们抬着皇家的轿子走来了。和一般的轿子不同，雨儿公主这次乘坐的轿子走得非常慢，轿夫们似乎有意在放慢速度，照顾着轿子里同样怀孕了的公主。直到轿子到了皇后面前，轿夫们如同放瓷瓶一般，轻轻地将轿厢放下，过了一小会后公主方才款款走出，朝着自己的母亲行礼。

吕春华看着女儿，眼神里既有欣喜，又有心疼：欣喜在于，面前和自己一样身着长裙布鞋，头戴凤簪的女儿，已经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那棕黑清澈的双眼，落落大方的举止，和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样，甚至还更胜一筹；心疼则在于，年方十六的她也和自己一样挺着大大的孕肚，因此走起来也只能缓缓踱步，看着好不费力。

“母后，女儿来看望您了。”

“雨儿，在母后这里不必行礼了，你也怀着身孕，莫要勉强自己。”

眼看着雨儿想要躬身行礼，吕春华连忙将她扶起，抚着她的手与她说话。

“你怀孕多久了？”

“九个多月了。”

“那为何不安心生产，反而舟车劳顿来找母后？”

“因为女儿听说母后也已怀孕，加之久未回宫，实在想念您，故特意回宫看望您。”

“这孩子，真是懂事，但也不让娘放心。”

吕皇后走上前去，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走吧，既然久未回宫，便与母后一同在宫里闲游半日吧。”

*

北方已是旧历十月末，天气骤寒，就在二人游园之时，天上便开始飘起微微的粉雪。母女二人享受着久别重逢的美好，如同十几年前那样手牵着手，在皇宫中踱步——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雨儿公主还是绕着妈妈腿跑的小姑娘，而现在她也接过了生儿育女的重担，将为人母了。

“母后……”

“嗯？雨儿，何事？”

二人散步了一会后，坐在了宫中的金鱼池畔。由于程公公事先通知，宫女和太监们都早早离开，享受难得的一日假期，这片池子附近现在有，且只有母女二人。

“您的气色看上去并不好，是否过于操劳国事？”

“哪有。”

“母后，如今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就不必隐瞒了，您一定是投身政事，过于劳累吧？平时若是这样还好，可现在……”

“唉，我也知道，但总是忍不住。”

听到女儿的关心，吕春华苦笑着承认了自己操劳的事实。

“世人总说女子不应干政，但是你父皇实在是太忙碌了，军事、政事都要一把抓，现在又去了淮南前线。大臣们虽然都还算恪尽职守，然而梁国草创，外有二敌，内有天灾，上周青州又出了水灾，我听到消息之后也忧心忡忡，总得帮你父皇稍稍分忧吧？于是我就去阅览地方官员的报告，好能让你父皇回来的时候能轻松一些……”

“女儿明白了，虽然如此，您还是要注意身体。”

刘雨明白，自己母亲虽然待人温婉贤淑，但若是她拿定主意的事情，别人是没法劝阻的，她也只能婉转地劝说一下母亲了。

就在这时，公主看到自己母后的肚子正在微微颤动；她把自己的肚子贴过去，结果两边的孩子同时开始踢蹬，就好像在隔着肚皮交流一般，这让刚才还担心于母亲身体状况的她开心了起来，而吕春华那边也一样颔首微笑，显然她也惊讶于两人肚子里这四个孩子的默契。

“母后，您看，这几个孩子好像正在交谈一样呢。”

“真是新奇，我也第一次见到这样。”

二人坐在池边的走廊上，天上的雪逐渐停了，吕春华则脱下自己脚上那双镶着波斯国祖母绿的鞋子，将脚搭在栏上，尽管看上去并不端庄，但对于她这种随时都有可能生产的孕妇来说，能让脚歇一歇也是好的。

“您的脚有些肿了。”

“唉，有孕的话，这才是正常的，雨儿你没有吗？”

“女儿偶尔会感觉脚有些胀，但没有您这样严重，您看。”

一边说着，刘雨也脱下鞋子，母女二人那白皙的脚面并在了一起。正如公主所说，她的脚也稍有浮肿，但比起皇后来说就要轻得多了。

“这样啊，果然，年轻就是好啊，母后怀你的时候也几乎无事，年纪上来了以后，身体越来越不听话了。”

吕春华费力地穿上鞋子，扶着廊柱站起身来，这对怀孕的母女歇息着，静静地看着池子，虽然秋冬之际万物凋零，但这一池春水和其中的鱼儿，又仿佛隐藏着新的希望一般，正如她们高涨的腹部。

“不知雨儿对于产子一事，是否已有准备了呢？”

“嗯，尽管是第一次，但是女儿已经咨询过医师她们了，现在虽然有些紧张，但也还算自信。”

“那就还好——呼。”

“母后？”

“没事，你的弟弟妹妹又在调皮罢了。”

吕春华突然的一下让刘雨有些紧张，她只好笑着宽慰自己的女儿：自从昨天半夜开始，她便感觉到自己开始频繁地宫缩，若是按道理来讲，此刻她早就应该停留在寝宫中或太医院待产，然而她并没有。不光是因为她今天要来和自己的女儿会面，还因为她坚信这只是又一次的假性宫缩罢了，从心里并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

当然，雨公主也是一样，只是她并不太清楚这种时不时的疼痛究竟是什么：此前的女太医和她讲过宫缩的事情，但她本就不爱读书记事，这点事情早已忘记了，因此就算是从腹部传来间歇性的痛感，她也只把这当做是路上凉水喝多了罢了。

“走吧，雨儿，我们再转一转吧。”

*

“呼……”

“母后，您的脸色看上去真的不太对劲，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不知又走了多久，二人脸上的神色皆有些疲倦：吕春华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但昨晚刚刚为了政事熬到深夜，现在她的思绪已经有些麻木了；至于刘雨，她则感觉到疼痛越发强烈，就像是……想要去厕所的感觉。

“雨儿，母后的脸色真的有那么不对吗？”

“是的……您的脸色有点发白，然后还出了许多汗，该不会是要……”

“胡说，母后没有事的，放心吧。”

吕春华抬头看了看周围，乃是皇宫偏角落的一间侧殿，由于宫女们都暂时离开，这里已经空无一人。这里距离太医院实在太远，以她们母女二人现在的体力，若是想走过去，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如果有个万一……

她摇了摇头，没有万一，绝对不能在这种地方分娩，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检查一下自己腹中胎儿和产道口的情况，方才在散步的时候，她可是隐隐约约感觉胎儿在缓慢下坠，不知道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雨儿，母后去那边的花丛里休息一下，你稍微等一等母后。”

“这里吗？”

“嗯，就这里吧，我马上便回来。”

“休息”乃是“上厕所”的文雅用法罢了，现在的吕皇后的确因为胎儿的压迫而感受到了一股便意与尿意，不过对于她来说，更重要的事情其实是看一下自己的产道口究竟开到了何种地步——之前她早就想这样做，然而穿着这样的一身长裙，又是在女儿的面前，她不想也不可能随意掀开裙摆将手伸进去就是了。

蹲在花丛之中，长舒了一口气的春华提起了裙子的下摆，用手指在产道口比量着目前的宽窄，而结果则令她有些吃惊：明明清晨起床时还无事发生，但就是散步的这一会，产道口已经开到了八指宽，马上便要开全，用手摸上去还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条缝隙的扩张。若是想要去到太医院的话，当务之急便是离开这里，否则便来不及了。

但与此同时，春华的尿意与便意也抑制不住了。黄色的尿水一泻千里，让她顿感舒适，紧接着肛门的括约肌也不再束缚积藏了一夜的粪便，一条条地落在地上，尽管气味难闻，但这时春华也感到了一种解脱。这样想着，她又加大了排遗的力度，好在前往太医院之前，把自己肠道里的异物清干净——

“呀啊啊啊啊——？！”

“母后！”

听到吕春华的叫声，雨公主不顾母亲身为皇后的尊严，冲进了花丛里，却发现春华双腿大敞坐在地上，两腿之间则是刚刚排出的粪便。她望向母亲那掀起裙摆后露出的阴部，那里仍然残留着刚才流出的浅黄色粘稠液体与血液，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往出移动，撑开她的阴户——雨公主的弟弟妹妹，很快就要在这里诞生了。

“妈，让我带您去太医院吧！”

“不、不行，来不及，我得……呼……”

情急之下，公主也顾不上尊称了，连忙上前慢慢扶起倒地的吕皇后。皇后气喘吁吁地站起来，艰难地靠在自己女儿的身上，朝她摆了摆手。

“太医院……太远了。”

“您的意思是……”

“雨儿，把我扶到侧殿里去，呼……”

第一个孩子已经入盆，不断地顶开着春华的产道，她几乎迈不开步子，十余年未曾经受过的那种强烈的宫缩痛感让她浑身颤抖，大汗淋漓。但，现在她至少要找到一个能躺下的地方，而不能在这花园中出产。

血液混合着羊水沿着吕春华的腿流了下来，一直流到脚面上，她所走过的地方，身后也留下了滴滴答答的血迹。刚才还在坚持着不承认即将临盆生产的她，现在已经使不上力气了，两脚几乎是擦着地面挪动到侧殿里的。

侧殿并不大，平时也不是给人住的，而是摆放着佛像；不过，在佛像的两侧，还各自有着一条长椅，似乎是用来给前来侧殿打扫的太监或是宫女们休息的。吕春华进了侧殿以后，便躺在长椅上，她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打湿，表情也凝重得很，不停地喘着粗气，产道口虽已打开，但刚才一路走过来，胎儿几乎没有向外移动，唯有血液与羊水不断流出。

“雨儿……”

“母后！”

“帮我……帮我把衣服脱下来，这身太麻烦了。”

“是……”

中原的长裙雍容华贵，面料讲究，一向是周围诸国女子所羡慕的，然而在分娩的危急关头，这身束腰的衣服比起美丽，带给吕皇后的恐怕更多是痛苦。吕春华的腹部被两个胎儿顶起，就算解开了腰带，想要将衣服脱下也花了好长时间——她自己努力了好几下，除了让下体的疼痛感更强之外，并没有什么用处，最后还是雨公主帮她脱下了衣裙。

如今，一向以温婉形象示人的吕皇后，就这样只穿着内衣，被发跣足地躺在皇宫侧殿的长椅上，就连亵裤都已脱到一边。就算是刘雨，若不是现在亲眼所见，都难以想象面前这个痛苦地呻吟着的女人，是养育了自己十余年，从来都给自己以身作则的母亲。心酸的她扶着母亲的脖颈，关切地在她的耳边问到：

“母后，我来帮您推一把吧……”

“不、不需要，这边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这边……？”

看着朝自己摆手的吕皇后，刘雨有些疑惑。

“嗯，你去……去太医院找太医来吧，乖孩子。”

“……明白了。”

吕春华没有说，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次的情况并不算乐观。

她身材并不算前凸后翘，骨盆窄，这种体格一向被认为不利于生育；前次生育雨公主的时候，她就曾遭遇危急，羊水几乎流尽孩子都未曾生下来，多亏太医帮忙才顺利产下公主。这一次，自己怀的还是双胞胎，更加不得怠慢，若是没有太医的帮助，春华自己都害怕活不过这次分娩。

“母后，您在这稍等一下，女儿立刻就带太医来！”

“多……多谢你了……啊！”

又一阵宫缩的疼痛传来，疼得吕春华不由得流出眼泪来，见此情形，雨公主也不敢再耽搁哪怕一丝一毫，立刻向着太医院的方向跑去；望着女儿的背影渐渐消失，吕春华的脑海中也逐渐被分娩的抬头所占领。

*

“呼，呼……母后，坚持住！”

近一年没有回到宫中之后，刘雨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刚回来就遭遇到了母亲临盆的突发情况，而且由于她还把下人们都暂时遣散了，只能从侧殿跑到皇宫另一侧的太医院求救。雨公主当然很熟悉这座自己自小长大的皇宫的情况，但她现在也是怀着两个孩子的母亲，哪怕她心急如焚也跑不起来。

而且，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腹中的小生命正在向下移动了。

宫缩如同海滩上的浪潮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朝她袭来，她浑身颤抖，但仍不敢有一丝耽搁：从小刘雨就被教育到，以后若有了弟弟妹妹，自己定要照顾好他们，现在正是照顾他们的时候；自己腹中的孩子再重要，也没法与母亲腹中可能的皇嗣相比，从小被母亲带大的雨公主，很清楚孰重孰轻。

去太医院的路她很熟悉，自己小的时候不知在这里玩了多少次，早就熟知了每一条道路。对于刘雨来说，现在唯一的问题可能是，无论在怎么努力，带着两个胎儿的她终究是跑不快，而且隐约之间，似乎有着什么液体从她的两腿之间流下来了。

又跑了一会之后，雨公主意识到，转过一个转角，向前再跑一会，然后再转两次，便可以到太医院了。这里是一片天兴帝修建的花园，比起刚才侧殿的那一片要广袤许多，其中花草繁盛，哪怕是已经到了这秋冬交际的季节也是一样。

不过，现在并不是欣赏花草的时候。雨公主提起裙子，径直向着太医院跑去，但她却没有注意到脚下有块砖；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便摔了出去，她那已经怀孕近十个月的腹部重重地撞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比起以往更加剧烈的痛楚穿透了雨儿的每一根神经，哪怕把她此前经历过的所有宫缩都加在一起，都没有现在这么疼。她抱着肚子，痛苦地趴在地上，虽然身体还想要动，脑海中还想着到太医院去叫太医去帮助母亲分娩，但却根本动弹不了——本就将要分娩的她，腹部受到如此严重的冲击，这样的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

更糟糕的是，刚才结结实实地摔的那一下，让她的羊水破了。尽管本就是今天要分娩，但此前吕皇后破水的时候，公主的产道口也就开了两三指，现在活动了一会之后略有扩张，但也没有开全，这么早就破水的话，羊水流失过多，一会分娩的时候便会有危险。

只是，现在的刘雨哪有功夫去管羊水的事情？她疼得几乎昏过去，宫缩一阵接着一阵，然而宫口却迟迟开不全，血液与羊水不断流出，雨儿胡乱地用手去抓，但除了一手的血之外，什么也抓不到。

就差一点，明明再过去一些，便能找到太医了——甚至可以说，哪怕她在这花园里大声一些喊叫，都有可能让太医们听到。然而她的疼痛已经到了极点，所有想呼喊出来的话语都卡在了嗓子里，现在的她，哪怕喊疼都喊不出来，只能无助地踢蹬着，期待着有人能发现自己，救救自己。

“我……我……”

公主只感觉那顶在自己骨盆里的小家伙一刻也不肯放松，她最后喊出声的尝试也宣告失败，血还在流，而她已经没法掌握自己与母亲的命运。终于，又挣扎了一会之后，雨公主两手一松，昏了过去。

*

“嗯——！”

与此同时，留在侧殿里的吕春华也在挣扎着。

自己腹中的胎儿实在是太大，而她的骨盆又略显狭窄，任凭她怎样尝试，跟着宫缩的节奏用力，也没有效果。胎儿的头顶几次稍稍露出，但是随即又立刻缩了回去，就这样来回往复持续了好几次，最终一切又几乎回到了起点。

吕春华换了好几个姿势，从一开始躺着挺腰，到之后翻过身来弓起腰肢，再到现在跪坐在长椅边，将上半身搭在长椅上，试图让胎儿自然下坠分娩出来，但都不起作用。她也曾像那些产婆教的一样，试图用手将孩子往外推，但这孩子的大小使得向下推的效果也不明显。皇后现在不仅流出了眼泪，就连乳汁也从那对乳房中流出，打湿了内衣，顺着长椅的边缘流下去，宣告着她自救的失败。

“雨儿，雨儿，什么时候……嗯——！啊啊啊——！”

期盼着女儿回来的吕春华，并不知道自己所疼爱的闺女正在花园中昏迷不醒，情况甚至比自己还要危急；又一阵宫缩传来，她配合着宫缩用力，过大的胎头将产道口又顶开了一些，也使得她的会阴撕裂开，肌肤与肌肉被一寸寸撕裂的痛苦让她惨叫连连，用力地锤着长椅，只盼这个让自己生不如死的皇嗣能尽快娩出。

伴随着会阴的裂伤，胎儿终于又往出分娩了一些，只是血液也越流越多，疼到吕春华几乎晕过去。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两腿之间，孩子好歹是向前进了一点，但会阴裂伤的结果便是括约肌也几乎不受控制，刚才排便时未能排尽的稀屎，也随着自己的用力流出，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就算这样，吕春华也不敢耽搁，当宫缩到来时，大张着双腿的她仍旧配合地用着力，哪怕两种痛苦搅在一起让她难以忍受，哪怕血不停地向外流着。经历了这样如同持续了一个世纪的地狱后，在又一次宫缩和用力后，那硕大的胎头终于卡在了产道口，成功着冠，不再缩回去了。

“呜……”

吕春华摸了摸自己的下体，手上全都是血，一波又一波的痛楚几乎将她淹没。她想要用手把孩子从阴道里拽出来，但做不到，过了好一会之后，第一个孩子的肩膀才终于露出来，只是她已经几乎没力气了。哪怕频繁的宫缩提醒着她，仍有重要的事情尚未完成，她却只能艰难地趴在长椅上，大口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方才稍微缓过来，继续那比起受刑还要痛苦的分娩。

皇后拼命用着力，哪怕撕裂的伤口不断流着血，依旧没有停下，持续不断地努力着。羊水几乎流尽，血液顺着她的大腿一路流到地上，她的嗓子都快要嘶哑：若是有人此时闯入侧殿的话，一定难以想象这个人就是当今的皇后吧。

女人哀嚎着，最后甚至趴在地上，奋力地想将孩子挤出产道，这个过大的孩子已经不知道让她流了多少的血，多少的羊水。终于，在经历了如同永恒一般漫长的时间后，吕春华只感觉疼痛好似在一瞬间消失了一样，有什么大的东西被排出了体外，紧接着她的脑内一片空白，整个人也无力地趴在了地上，过了好一会之后方才坐起来。

一个健康的女孩，虽然并不是能继承皇位的孩子，但她现在能顺利分娩已经足够高兴了。又是几次不断的宫缩之后，深红色的胎盘也终于分娩了出来，吕春华终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将孩子放到自己已经溢出乳汁的乳房旁边，让她贪婪地吸食自己的奶水——但她明白，这种痛苦只不过是刚结束罢了，另一段折磨马上便会开始。

“呜！”

又一阵宫缩开始，吕春华感觉自己腹中的另一个胎儿正在下降。

这场无尽的炼狱，不知究竟何时才能结束了。

*

于太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已经在宫中的太医院工作三十余年，从健壮的青年到现在白发斑斑，从前朝到今朝，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无数起伏，给宫中的病人看过不少凶险的病症，本来绝不会有如此的心神不宁，然而今天他却一直感到不安，就好像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一般。

是皇后殿下那边吗？虽说最近一直有说她即将生产，但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并没有分娩的前兆。今日据说她要在宫中会见雨公主，因此遣散了绝大部分宫内的人，包括太监和侍女们，若是在此时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他们这群太医可都得掉脑袋……于太医不敢想下去了，只能用力摇摇头，试图清除脑海里这些令人不安的思绪。

然而，就算连续饮了几杯茶，驱除了这初冬的寒气，他心头的阴云仍未散去，于是决定到附近的花园中散步：那里哪怕在这个季节，依旧花草繁盛，每次他胸中有什么抑郁难解的时候，便会到那里赏花、漫步，心情顿时便会舒畅许多。

时值初冬，菊花依旧在花园中盛开着，于太医伸手想要抚摸一下花瓣，却察觉到远处地面上有一双脚在不停颤抖着。当他走过去看清楚躺在地上的人后，三魂七魄都快吓没了：那不是别人，正是此前嫁给柔然王子的雨公主。

雨公主两腿大张着，产道口在挣扎中基本开全了，但孩子的头部仍然未能娩出。她的羊水几近干涸，从产道中流出的几乎只有血水，现在的她浑身都失去了力气，哪怕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于太医，也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于……太医……？”

“是，是在下，公主殿下，在下这就帮您——”

“不，不用帮我……我可以的，嗯嗯嗯——！”

尽管仍然承受着宫缩的痛楚，雨公主仍摆着手拒绝了于太医的帮助。

“母后……在，侧殿……她也，分娩了……你们去救她，不要管我……”

“什么？您是说……”

“是，快去，快去帮……母后，我这……没问题……！”

于太医几乎要晕过去：公主与皇后同时生产，而且目前看来都有难产的风险，现在就不是掉脑袋的问题了，是灭三族的问题。现在务必不能让两个人出问题，他决定先帮公主娩出产道里的这一个胎儿，然后回到太医院去叫人把公主抬回去，自己则去侧殿找吕皇后。

雨公主的产道口一开一合，胎儿时而露出一点胎发，时而又缩回去，迟迟无法着冠，再加上缺少羊水，公主的分娩异常困难。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于太医只好无视男女之别，上手人工助产了，不然甚至有可能一尸三命。

想到这里，于太医一咬牙心一横，将手放在了雨公主的肚子上，仔细地摸着头胎臀部的位置，开始推着胎儿向外走。

“公主殿下，请、请配合着在下的节奏用力！”

“啊——！！！好疼……好疼！于……于太医，不要……！”

“请您稍作忍耐，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便能好一些了！”

不顾雨公主的喊叫、痛苦与挣扎，于太医仅仅是在竭尽全力帮助她将卡在产道里的孩子生下来。他的手顺着腹部的轮廓向下按着，推动着，公主的产道被不断顶开，胎儿的头顶也终于稍微露出了一些，然而这种强烈的疼痛让她难以忍受，双腿拼命地踢蹬着，口中也在不断哭喊、求情，试图让于太医尽快结束这场折磨。

“太医，求求你……停，停下来……好疼……好疼啊啊啊啊啊啊——！！！”

“殿下，胎儿的头部已经露出来，请您再用一用力！”

“用，呃，用力……可我……嗯嗯嗯嗯——！！！”

已经几乎要虚脱的公主听到太医的话语，又拼命张开双腿，使劲推动着胎儿，在二人的努力之下，胎头终于着冠在了产道之外。紧接着，于太医又不断地推着第一个孩子，肩膀，手臂，然后是身子和腿——随着羊水与血块的涌出，第一个孩子终于艰难地分娩出来了，带着一根长长的脐带，以及由于呼吸困难而略微发青的身体。来不及多想，于太医连忙用身上的毛巾把孩子擦干净，好好地裹住保暖，紧接着又帮助公主将胎盘娩出，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殿下，请您稍作等待，在下立刻就会去皇后殿下那里，也会安排人带您到太医院，请您——”

还没等于太医说完话，雨公主的头便又垂下，再度晕了过去。

*

“哈，哈……”

吕春华趴在侧殿的地上，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般，纵使第一个孩子已经娩出，第二个孩子却依旧没有顺利生出来。羊水已经破了许久，但第二个孩子出来的却不是头部，而是臀部——由于这个孩子在体内更靠上，此前检查的时候，并没有医生发现胎位不正的情况，因此到了现在，这孩子竟成了夺走她生命的死神。

时间到了下午，太阳逐渐落山，本就有些寒冷的初冬，如今气温更是降低了不少。本来为了分娩方便而将长裙脱下的皇后，又将它胡乱地盖在了身上，一边刚刚出生的二皇女也在冷风中哭着，吕皇后想将她抱起来，但现在就连这个动作也几乎做不到。

血，血已经流的太多了，她现在已经快要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她似乎看见了征战沙场的天兴皇帝，又似乎看到了自己诞下雨公主的情景，甚至看到了现在被太医抬走，躺在太医院之中的雨公主。她意识到了现在自己的女儿也和自己一样陷入了生死关头，她想张嘴喊女儿的名字，喊太医的名字，但却做不到——又一阵宫缩催动着疼痛，将她从虚幻的世界拉了回来，她的眼中又只有侧殿冰冷的石板与自己的鲜血，只有逐渐远去的世界了。

“好冷，好疼……”

吕春华完全没了力气，瘫软在地上。她觉得腹中孩子的动静越来越小了，她只希望这孩子没事，甚至不想思考自身的安危，但她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模模糊糊地，她听到了远处传来脚步声，那究竟是……

“殿下，在下该死，在下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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