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太医此时方才匆匆赶来，带着两名助手一同，而眼前的场景让他心一沉：吕春华趴在地面上，产道口露出来的乃是孩子的臀部，很明显胎位完全不正；她本人流血流到满地都是，已经是足以致死的程度，呼吸也有些微弱，旁边长椅上放着的小公主呼吸也几乎停止，全身赤裸地躺在这寒冷的初冬里，若是他们不来的话，这孩子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快，娟儿，把公主抱回到太医院去！”

“是，是！”

一名学徒匆忙用布包好吕春华刚产下的公主，留下于太医与另一位学徒帮助皇后分娩。吕皇后也听到了来人的名字，尽管用不上力气，但手指还是轻轻动了动。

“于……太医，吗……？”

“是，皇后殿下，是在下……”

“雨儿，怎么样了……”

“这，雨公主现在正在太医院，那里有人帮助她，在下先来帮助您生下这个孩子——请您暂且忍耐！”

于太医与学徒一同帮皇后翻过身来，让她仰面朝上，不再压迫腹中的胎儿；现在皇后的胎动越来越弱，她也完全用不上力气，腹中胎儿的情况看上去更是毫不乐观，没有别的办法，现在他们必须要人工帮吕皇后分娩了。

“芸儿，把孩子往里推一下。”

“师傅，这……”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现在胎儿出来的是臀部，完全没有办法分娩出来，如果不调整胎位的话，是生不出来的。”

“是。”

名为芸儿的学徒不再反驳，开始与师傅一同摸着胎儿的位置，将胎位转正过来。本来尚且还娩出了一点的孩子又回去了，并且还在外力的作用下不停地调整着位置，方才已经无力的吕皇后一阵恶心，这也吓了一边的二人一跳，生怕她吐出来以后呕吐物卡在喉咙里引发窒息，赶紧稍稍扶她坐起来。

“太医，不，我……不要再，再推了……”

“抱歉，殿下，但现在若是不调整孩子胎位的话，是生不出来的，请您再忍耐一下。”

于太医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说过多少个“忍耐”了，他并没有不耐烦，因为他明白现在皇后的状况到底有多危险，哪怕他在经手治疗过的数十个产妇之中，吕皇后这种情况也是相当罕见的，因此他只能捏着一把汗，期待她能忍耐过这场劫难。

“呼，呼……”

“皇后殿下，现在胎位已经正过来了，请您跟着宫缩的节奏再用用力……”

“但是，我，我使不上劲……”

于太医无奈地摇了摇头，皇后现在这个样子也正常，毕竟她已经不知道在这里一个人待了多久，现在红日都已西沉，星星也开始逐渐出现在天幕中，若是中午前后开始分娩的话，就意味着吕皇后要有四五个小时未曾进食或饮水了，现在务必要给她补充一下体力。

“芸儿，给皇后喝点蜜水。”

“是。”

一边是学徒给皇后补充体力，一边的于太医则是开始用手推着胎儿，好让已经太久没有分娩出来的孩子快些诞生。又过了一会，皇后终于恢复了一些体力，似乎能撑着开始挺腰，于太医连忙召唤学徒来自己这边帮忙。

“啊啊啊，啊……好疼，太医……我，不行了……”

“就快了，殿下！芸儿，把手伸过去，等胎头出来了你就扶着它，把胎儿的身子带出来！”

“是！”

“呃呃，啊……好疼，快点出来……！”

往日温文尔雅的皇后，现在被疼得如同野兽一般嘶吼，不停地踢蹬着。在不知挺了几次腰以后，二胎的胎头终于着冠在了产道口不再回缩，于太医看了看胎儿的状态，自觉情况不妙，但仍然命令着芸儿继续把孩子带出来。

“殿下，再坚持一下，用一下力！——芸儿，配合着殿下，把孩子带出来！”

“好的，殿下，再用力一下，一下就好！一，二——”

“啊啊啊啊——！”

伴随着双方的用力，孩子的肩部、身体逐渐娩出，终于，随着皇后的哀嚎，孩子脱离了产道，掉到了芸儿的手上。来不及想别的，于太医连忙命令芸儿把孩子带到一边清洗去，自己则继续按压着吕皇后的腹部，帮助她将胎盘分娩出来。

流的血实在是太多了，太医心里也有些恐慌，哪怕脐带和胎盘全部娩出，流血依旧没有停止，他已经满头大汗，全身都乏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就在这时，自己的助手却在耳边说了如同五雷轰顶一般的话语：

“于先生，皇子……”

“什么？”

“皇子，很遗憾……”

似乎吕皇后也察觉到了自己二胎的孩子没能活下来，用尽力气的她却什么也做不到，终于松开了使着劲的四肢，昏迷了过去。

*

“要出来了！公主殿下，再一下，再一下就好了！”

“嗯……！！！”

另一边，雨公主的生产看上去似乎顺利了一些，第二个孩子的分娩谈不上非常顺利，但还算正常。只是，当太医院其他人手忙脚乱地照顾着她的两个孩子和皇后刚产下的二公主时，却惊恐地发现，雨公主腹中第二个孩子的胎盘迟迟没有分娩出来。

若是于太医在这里的话，或许还能够指挥她们，或是用手剥离胎盘，或是指导公主如何用力，然而在场的医生们没有一个有于太医那样丰富的经验，除了扶着公主的腰，让她尽力把胎盘分娩出来之外，没人知道还有什么能做的。因为胎盘的残留，公主的产道里流血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愈发严重，她本人也逐渐虚弱了下去。

要死了吗？她这样想着，想起了她的父母。

从小她就接受着父母无微不至的照料，哪怕摔跤蹭破了皮都会有人来擦药，但现在自己分娩的时候，他们却不能在身边陪伴；自己的丈夫，那位柔然的二王子，也并不在身边——他在梁国国内基本就是被软禁的状态，连行动的自由都没有，她并不讨厌他，甚至在相处的期间产生了一些感情，但雨公主也知道，哪怕现在她喊出来，他也不会来的。

原来自己这一生这么失败啊，她想着。哪怕到了死的时候，身边最亲爱的人也没有一个在身边。

医生们手忙脚乱地跑了跑去，伴随着又一阵血崩，雨公主身下的床单几乎完全被染红，惊恐的医生拿走床单，又拿来一条，然而殷红还是迅速扩散开来；她越来越无力，腹中的胎盘已经没有办法娩出了，她的视线也逐渐模糊了起来。

“啊啊……有点，有点冷呢。”

“公主殿下？殿下！殿下！！！”

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再也听不到医生们的喊叫，手也垂了下去。医生们痛哭流涕地跪在因失禁而流出乳汁与尿液的尸体旁，他们明白，自己的末日马上要来了。

后记

天兴皇帝于七日后返回京城，却得知了公主去世，皇后病危的消息。他赶到吕皇后的床边时，皇后依然未能从出血中好转，只在留下了请求他宽恕太医和宫女、太监们，善待百姓的遗言后，便与世长辞了，享年三十六岁。

太医那边，于太医惧怕责罚，已然自行上吊自尽，而参与助产的医生们因失职本该掉脑袋，因为皇后的遗言，改为流放边疆。

公主所产下的一儿一女活了下来，但其中的儿子在六岁时便不幸去世，梁国失去了继承人，天兴皇帝不得不将自己那软弱无能的幼弟立为继承人。他于皇后去世后的第十二年也与世长辞，国家落入昏君之手，攻守之势顿时逆转，又过了二十五年，秦国与吴国联手进攻梁国，梁哀帝献出玉玺投降，梁国终于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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