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乎是阿雷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眼神，复仇的火焰在她的眸孔中燃烧，击穿灵魂般直刺阿雷的心脏。虚假的狂妄瞬间粉碎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渗入骨髓的恐惧与天性的懦弱。阿雷愣在原地，手足无措的看着浑身发抖的周欣佳，额头的汗溪流般往下流淌。

他这时才隐约想起来，自己压根不是什么大盗，不是杀手，只是个混混，是个吸毒的瘾君子，是个欺软怕硬的混球，是个没人瞧得起的废物——的确，门口的大妈，甚至大妈怀里的狗，都不愿意给自己正眼。阿雷瞬间四肢一软瘫在地上，像是毒瘾发作一样，一时天旋地转地动天摇，而手里那条丝袜早就甩的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周欣佳嘶吼着，不知从哪获得了力量，呲呲几声挣断了阿雷那副本就不牢固的手铐。泪光与血水四下飞溅，重获自由的周欣佳如野犬般发动了冲锋，阿雷吓得急忙躲闪，但这次，他却没有上次那么幸运——砰的一声，阿雷便被周欣佳扭在身下，头撞地砸的眼冒金星。

周欣佳抡起拳头，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击打着阿雷的头。她扯着完全沙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怒嚎着“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泪水一缕缕掉在阿雷的脸上，面对这拳拳到肉的重击，阿雷毫无还手之力，只得半瘫在地，这下终于轮到自己被打得屁滚尿流了。他还想像刚才一样反杀回去，但不知为何，自己软弱的小胳膊腿压根使不上劲，更别提哪怕是格挡一下。

“杀了你！杀了你！我杀了你！......”

攥紧的拳头雨点般飞落，砸的阿雷鼻血乱溅。几拳下来，阿雷已经被揍的鼻青脸肿，几乎陷入晕厥。他的视线简直可以用天昏地暗来形容——时而亮如白昼，时而又像是瞎子摸黑一样什么都看不到。痛觉也消失不见，他全身都轻飘飘的，再来几拳，恐怕自己也要跟着上西天，他只好假装晕死过去，心里求着周欣佳不要真的打死自己。

模糊的目光中，周欣佳的表情已然从无边的愤怒变为悲伤，怒吼也为阵阵啜泣声所取代。攻击渐渐放缓，最终化作虚弱的捶打、撕扯。她疯了似的撕拽着阿雷的衣服，趾甲划过阿雷敞露的胸口，割开道道血痕。阿雷早已动弹不得，被打瘫一般任由周欣佳处置。他眯起眼，朦胧中，眼前的女孩终于停止攻击，跪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啊......你说啊......”

周欣佳转过身，抱起地上冰冷的尸体，紧紧搂在怀里。灯光映照着她发颤的脊梁，在半脱的衬衫上裹出一层洁白的光晕。

“姐姐在这，看看姐姐......姐姐再也不欺负你了，你醒醒好不好......”

“......姐姐......姐姐今天买了蛋糕，还有你......你最......最喜欢的公仔......不想上学没关系，中考什么的都无所谓，姐姐以后再也不催你写作业了，再也不喝酒了，看看姐姐......看看我好不好，芸芸......芸芸......对不起......对不起......”

她已然泣不成声，可无论怎样呼唤，周芸芸终归是已死之人，软绵绵地垂着头。她哭了很久，终于反应过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寻找救援——

“报警！对......报警！救护车！叫救护车！”

她甚至有了一个很天真的想法：如果周芸芸没有死呢？如果120可以救活她呢？心跳起搏器、急救手术，甚至如果需要器官移植，用自己的命换周芸芸的命，都可以，只要能救妹妹，她可以献出一切。

她小心地放平周芸芸，抹了把眼泪，趴在阿雷身上摸索起来。女孩的手指很是急迫，钩地阿雷身上痒痒。阿雷屏住呼吸，装出一副死人样，静静的观察着周欣佳的一举一动。不过此时，除了躺平，阿雷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完全没力气去做出任何动作，更别提找机会反杀了。

周欣佳摸来摸去，终于翻到了自己之前交上去的手机。她打开手机，手指颤颤巍巍的打着“1”“2”“0”。谁知滴滴一声，还未拨出呼叫，手机就关了机——

她忘记充电了，从刚进家门开始，手机就已电量不足，而刚才，她甚至没有看余下的电量就一通操作。看着黑屏、闪着充电标的手机，周欣佳急的哭了出来，她耍狠似的把手机砸在地上，屏幕都碎成几块，噼里啪啦的飞溅到阿雷脸上。

但也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砰砰砰得很是急促。就像是有人听到了屋内的动静，赶过来救急一样。

“有救了！”

周欣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希望的色彩。她把周芸芸搂抱在怀里，奋力起身，一瘸一拐着出了卧室，朝门口走去。她的步伐无比沉重，额头和脚踝的伤口还在淌血，细细的红点滴了一路。

完几把蛋了。

阿雷这下终于感觉自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牢狱之灾、众人的鄙视，这都是小事，到最后，死刑执行肯定是跑不了。他妈的，我为什么要杀人啊？为什么要多杀个周芸芸啊？早知道没这些事那不就好了吗？他一边想，一边看着周欣佳走出卧室，消失在转角外。以阿雷现在的视角是看不到门口的，他只能听到周欣佳重重的脚步声和喘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马上就要交待在监狱里，永世不得翻身了。

阿雷无奈地听着门外的动静，随着一声急切地“咔吧”，周欣佳打开了门，对着门外仓促地喊道：“救救我妹妹，救......”

她突然哑巴一样没了声音，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惊得一言不发。阿雷一下子警觉了起来：不对劲啊？外面的人是谁？周欣佳怎么突然不吱声了？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女孩的声音越发颤抖。仔细一听，周欣佳明显是在边说话，边后退。阿雷还想翻个身，但全身骨头散架一样动弹不得，只好继续装死，听着卧室外的响动。

屋外传来另一个人咚咚咚的脚步声。那个人穿着鞋，迈着沉稳又缓慢的步伐走进屋，逼着周欣佳慌了神一样地哭喊着：“......你......你要干嘛？......别过来！——”

“——啊！！”

一声突如其来的刺耳惨叫后，周欣佳跌撞着“晃”到卧室门口，靠着门框，脸色铁僵。她依然紧紧护着怀中的周芸芸，但浑身上下都在发抖，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顺着发丝直往下掉。阿雷一惊，视线好巧不巧对上了周欣佳的眼睛——那副充斥着绝望与不解的瞳孔周围，满是猩红而纷乱的血丝，密密麻麻地挤在双眸中。

她颤颤巍巍地扶着门框，艰难地扭头朝后看去。砰的一声巨响，周欣佳突然被人抽了魂一般，直挺挺地扑下来，倒在阿雷身上。怀里的周芸芸顺势滚到一旁，软绵绵地摊着，面朝天花板敞开双臂，摆成一个“大”字。

阿雷吓了一跳，这周欣佳就趴在自己怀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她的手莫名其妙地死死攥住阿雷的衣角，顶着阿雷肚皮急促地呼吸，温热的气息吹在阿雷脸上，急的阿雷不知所措。阿雷用尽全身的力气，却也还是动不了身体——

直到他突然感觉自己身上热乎乎的，像是有些液体从周欣佳身上流下来一样，黏黏地淌过胳膊，流到自己耳边。尿？不对啊，尿有骚味啊，那难道是口水？口水哪有这么多啊？这玩意感觉要把自己淹了似的。阿雷转着眼珠子，拼了老命地向下看，一看不要紧，眼前的画面，简直要把阿雷吓得魂都飞出来——

一缕缕猩红的、冒着热气的血液，顺着周欣佳的后背，溪流般流淌下来。阿雷吓得惊叫一声——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尖叫，伴着周欣佳急促的一呼一吸，阿雷拼命地扭着身子想要挣脱怀中的周欣佳。白衬衫浸得深红，周欣佳发抖的嘴唇里，含含糊糊的不知说着什么。她脖子朝前一探，一口血液喷出，倒在阿雷脸上。

阿雷隐约听到周欣佳在念叨着：“疼......疼......”，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向阿雷的求助——但阿雷此时早已吓懵，压根顾不上这些东西了。他憋了一口气，嘿咻一声，卯足力气把滋血的周欣佳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滚落在地的周欣佳终于发出了一声“啊！！——”的嘶嚎，手依然紧紧揪着阿雷的衣袖，血液从身下汇成深红的汪洋，灌满了地板间的每个缝隙。

脚步声从卧室门口传来。阿雷吓得直往角落窜，边爬边说着：“别杀我啊，大哥，你看嘛，你想杀她，我也想杀她，我们是一道的嘛是吧......”他一把甩开周欣佳的手，对着门口叫骂道：“放开我，死娘们！我大哥这就来收了你！让你丫打我......是吧，是吧，大哥！”

“我和你不是一路人吧。”

客厅里，竟然传来一个女孩沙哑的声音，冷静地让阿雷寒毛直竖。阿雷总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像是之前在哪听过一样——

迈着咚咚咚的步伐，“大哥”终于出现在卧室门口：滴血的匕首，染红的雨靴雨衣，焊工面具，还有矮小的身材。阿雷惊得愣在原地。整个房间里安静的只剩周欣佳痛苦的大喘气声。

“屌子真是恶心啊。”

说着，“大哥”抬手扯下了脸上的面具，砰砰几声扔在地上——浓密整洁的短发，清秀而无一丝瑕疵的面庞，阿雷的嘴巴瞬间惊成了O形：他惊讶地发现，眼前的“大哥”，正是自己之前在楼道里跟杨莹“热吻”时碰到的那个女孩。

“什么......这......我我我我......我草！大哥，哦不，小妹妹啊......嘿嘿，咱们有事好商量不是.....”阿雷刚想爬上前献殷勤，女孩甩了甩刀上的血迹，阿雷就吓得屁滚尿流，麻溜蹲回了墙角，晃着脑袋慌张地嚷嚷：“哎不是，咱先把刀放下好吧，把刀放下......”

女孩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垂下匕首，安静地注视着地板上不省人事的周欣佳。

“可怜人。值得同情。”

周欣佳双手不自然地攥在胸口，止不住的打哆嗦。鲜血从口边溢出，流过她苍白的脸庞。她眼睛圆睁，却好像早已失去意识一样，气若游丝地瞪着亮灯的天花板，像是看到什么一样，就这样一直盯着，死死地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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