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

　　霄鹤终于沉默了。

　　既然雪鸮不是叛徒，那她就还是我最信任的上级，所以我要听她的命令，放任她去死……

　　逻辑链条完整地建立，可是霄鹤心中崩塌的什么却永远无法弥补。

　　刚刚说了那么多话，雪鸮又被迫吸入了不少空气，所有的神经毒剂全部被氧化了成强刺激性物质。

　　药物强烈刺激着血液能到达的每一根神经，在引起极大痛苦的同时，非但不会让人对疼痛感到麻木，反而让神经愈发活跃，对疼痛的触感也愈发灵敏。

　　雪鸮身体前倾，让束缚关节橡胶环深深嵌进皮肉，她想以此来限制血液的流动，从而减少刺激性物质的再生成。可惜事与愿违，不论雪鸮如何自救，全身的痛感都没有减小半分。

　　不过，好在霄鹤听话地闭上了嘴，这样铡刀不一会儿就能切断自己的脖子，那时候就可以不用再受这种折磨了。

　　快……快啊，再快点！

　　真的……好烫……好痛……

　　“对不起……”

　　眼看铡刀离雪鸮的脖子只剩不到一厘米，霄鹤知道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了，于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锋利的铡刀散发着阴森的寒气，那是惨遭屠戮的冤魂在向生者发出无法拒绝的邀请。

　　尽管做好了准备，可刀刃抚上脖子的瞬间，一股从未有过的寒冷还是将雪鸮冻了个透彻。

　　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

　　不，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呢！

　　我……我还没尽情吃喝玩乐……还没找个丈夫没羞没躁地享受年轻……我账户里那么多钱还没花完……我……

　　我只是个俗人，被时代的风口推到了这个破位置，我装什么英雄啊……

　　可是……真要论起来，这个选择也并非完全不能接受？

　　我的确很不想死，但是，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已经活出了绝大多数人几辈子也体会不到的精彩。功成名就、青史留名，对于一个出身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来说，这样的一生难道还不够吗？

　　如果再活一世，我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应该吧……

　　唉……想这么多干什么，有什么用呢？反正已经死了。

　　是非成败转头空，就这样吧……

　　若是传统的断头台，一瞬间人就彻底死了，哪还能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可是，这种一点点割下脑袋的装置，却有充足的时间让受刑人胡思乱想。

　　估摸着铡刀已经走到了尽头，雪鸮睁开了眼睛，想看看天堂是什么样子。

　　为什么是天堂而不是地狱？因为这么长时间她没感受到一点疼痛，这肯定是上天堂才有的待遇，下地狱的话肯定是痛苦万分。

　　可是，当雪鸮真正看清楚“天堂”，她却傻了眼，因为她看到的是双目紧闭、泪流满面的霄鹤。

　　“呵……瞧把你吓得。”

　　在一旁开心看戏的灵砂发话嘲讽，转头示意操作员，把雪鸮脖子上的刀刃退了回去。

　　“什……什么？”

　　意识到自己没有死，雪鸮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失望。

　　可当死亡的恐惧褪去，烧灼感再次席卷全身，她又恨不得马上死掉。

　　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恐怕也就是这种感觉吧。

　　“好啦，该进入正题。”灵砂示意操作员开始。

　　霄鹤的刑台开始了动作，一模一样的铡刀架箍住了霄鹤的脖子。机械臂抖出了钢芯鞭，神经毒剂也架在了霄鹤颈后。

　　“我猜，你现在难受得想死，对吗？”灵砂笑得开心，对雪鸮愤怒的目光视而不见。

　　“现在，一模一样的刑罚将会加在你那可怜的同伴身上，并且，这次铡刀一定会切断她的脖子。”灵砂对雪鸮说道，“如果你不想看着她受苦，或者想让她活下来，那就把你手下线人的名单交出来。”

　　“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你也不希望看着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对吗？”

　　“你！”

　　雪鸮实在无法想象，究竟什么样的脑子才能想出这么畜生的审讯方法。

　　“好啦，话不多说，开始吧。”

　　灵砂仍坐在原位，悠闲自在，仿佛这一切都是专为她一人而演出的节目。

　　钢芯鞭高高扬起，以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力量和速度抽打在霄鹤腰间。

　　仅一鞭，就抽得毫无准备的霄鹤惨叫出声。

　　看雪鸮挨了三十多鞭子都忍住了，霄鹤实在没想到这种钢芯鞭抽人居然能这么疼，这远比什么马鞭、牛皮鞭疼痛百倍。

　　第二鞭，霄鹤有了准备，这才咬紧牙关吞下了惨叫。

　　钢芯鞭一下下抽在身上，霄鹤身体痛极，但心里却是好受了不少。

　　感觉……就像赎罪吧。自己害得雪鸮受了那么多苦，现在自己也挨打了，甚至会被杀，这下终于扯平咯。

　　想到这里，霄鹤又感觉有些庆幸。幸亏雪鸮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不然肯定又要怒骂自己是个蠢货。

　　唉……要是能再多骂我几句那该好啊，可惜我等会儿就要死了……

　　“霄鹤……”

　　雪鸮的一声轻唤把霄鹤拉回现实，透过飞舞的长鞭，她看到了雪鸮目光中的痛苦。

　　不是身体的痛苦，而是心里的痛苦。

　　放弃战友的生命，眼睁睁看着对方受尽折磨而死，这的确是一个很难做出的抉择。

　　但是，霄鹤很清楚，现在这个时候，这样的抉择是对的。

　　“不要救我……啊！”

　　这一鞭抽中了霄鹤的胸脯，剧痛差点让她晕过去。

　　雪鸮握紧了拳头，这一激动，心跳瞬间加速，汹涌的灼痛让她接下来的话始终没能说出口。

　　“你……是我的榜样……”两鞭的间隙，霄鹤忍痛给了雪鸮一个笑脸。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既然你雪鸮都能抗住这么多审讯，宁可牺牲也毫不屈服，那我也可以跟你一样坚强，我也不怕死。

　　雪鸮闻言一愣，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她用力眨了眨眼，憋住了闪烁的泪花。

　　白鸢、极乐鸟、霄鹤……亲眼目睹昔日的战友一个个惨死，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悲痛和无助即使是见惯了生死的雪鸮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见雪鸮做好了让霄鹤赴死的准备，原本还得意洋洋的灵砂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转头下令：“四号神经毒剂，十毫升，给雪鸮！”

　　“可是……”操作员见灵砂脸色阴沉，后半句硬是没敢说出来。

　　这么做，会死人啊……

　　“注射！出了事算我的！”

　　有了这个保证，操作员于是运行了程序。

　　三号和四号神经毒剂作用原理几乎相同，但效果完全相反。如果说三号神经毒剂是岩浆般的滚烫，那四号神经毒剂就是冰山般的寒冷。

　　这两种毒剂在人体内非但不会使感官冷热中和，反而是相辅相成，能给受刑人造成无法描述的痛苦。

　　为什么无法描述呢？

　　因为迄今为止所有同时注射三号四号神经毒剂的实验体全部死亡，没有任何人能活着说出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十毫升四号神经毒剂全部注射进了雪鸮的颈静脉。

　　雪鸮尽可能地吐出了空气，屏住呼吸，全力抑制四号神经毒剂生效。但灵砂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刑台先是给了雪鸮五秒钟高强度电击，让她瘫软下去无法抵抗，随后强行插入输氧管，给雪鸮灌了满满一肺纯氧。

　　血液仿佛在肺部结成了冰渣，在血管内壁附上一层坚冰，可偏偏这冰中又有岩浆在流淌，又把坚冰融化。一冷一热在雪鸮体内交替并不断加速，仿佛又无数疯狂旋转的刀刃，从内部搅碎了每一寸血肉。

　　而当这交织的冷热传到头部，雪鸮耳中蜂鸣狂响，眼球胀得要炸，味觉嗅觉更是瞬间紊乱，原本还能勉强忍受的头痛和眩晕彻底迎来爆发。

　　胃里一阵痉挛，连同食道、气管和喉咙一同剧痛。雪鸮喷出一大口鲜血，原本烫到发红的面庞瞬间失尽了血色。

　　“如果你想救她，或者想救你自己，你也可以说点你知道的。”灵砂对霄鹤说道。

　　不过，见霄鹤一副抵抗到底的样子，灵砂揉了揉眉心，心里有些发愁。

　　雪鸮这下肯定是指望不上了，看霄鹤这样子又是不想交代。自己搞这么大阵仗，如果不审出点真东西，怕是很难交差啊。

　　真不知道这群小孩子哪来这么坚定的信仰，怎么审都不开口……

　　就为了那么一个糟烂的国家，值得吗？

　　感叹间，霄鹤已经被注射了三号神经毒剂，熟悉的烧灼感再次席卷全身，但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却没了屏住呼吸的力气。

　　由于灵砂的小心思，霄鹤挨的三十一鞭全部打在她身体最脆弱的位置。尽管表面看伤口不多，但其实霄鹤已经受了非常严重的内伤。即使今天不砍头，霄鹤也没几天可活了。

　　霄鹤此时就像一具还有感觉的尸体，除了能感受到无休止的痛苦外，其他方面与死人几乎无异。

　　“霄鹤……”

　　雪鸮眼前黑而复明，尽管目光溃散到怎么也聚不起来，但她还是能看到霄鹤的惨状。

　　尽管做好了让霄鹤牺牲的准备，但铡刀开始移动的那一刻，雪鸮的心还是猛地一疼。

　　随着痛感的不断攀升，雪鸮的呼吸和心跳逐渐开始紊乱。可能是发现她活不长了，刑台的束缚忽然全部松开了，雪鸮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摔在了地上。

　　如果说神经毒剂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这么重重一摔居然什么痛感也没有……

　　要……救下霄鹤……

　　雪鸮向霄鹤伸出手，可全身不断痉挛的肌肉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最后，她只能瘫软在地上，只有眼球能稍稍动弹，将视线对准即将被砍下脑袋的霄鹤。

　　机械运作产生的震动很小，但霄鹤的感觉此刻却是如此清晰。因为，这微小的震动对她来说，就是死亡的信号。

　　铡刀一点点切开脖子，应该很痛吧……

　　但是，我现在也好疼啊，上一次被注射神经毒剂，好像效果远没有现在这么强烈啊……

　　好痛，好痛，好痛……

　　只不过是片刻的愣神，回过神来的霄鹤骇然发现那铡刀离自己的脖子已经非常近了。

　　要死了……我其实……好怕啊……

　　霄鹤看向雪鸮，想从她的目光中获得一丝安慰和勇气。哪怕瘫在地上的雪鸮眼中毫无生气，甚至看不出这是个死人还是活人，霄鹤的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死亡的确很可怕，但有人看着自己去死，总比自己孤身一人默默死去要好受很多。

　　“啊……！”

　　铡刀终于抚上了霄鹤的喉咙，霄鹤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最后惨叫一声，如惊鸟坠空般绝望凄厉。

　　死亡，这一来自生命最底层、最本能的恐惧，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任何事物都无法与之媲美。

　　刀刃极其锋利，接触的一瞬间就割开了霄鹤的皮肤，颗颗血珠顺着刀刃缓缓滑进集血槽。霄鹤的身体本能地疯狂抽搐，四肢极力挣扎，带动着钢铁打造的刑台吱嘎作响。

　　铡刀一刻也不停，继续向前推进。惨叫声戛然而止，这是气管被斩断了。

　　这时候，霄鹤却忽然平静了下来，将所有恐惧和不甘化作一个不完整的微笑，她突发奇想，想笑着结束自己的一生。

　　大量鲜血喷涌而出，部分流进了血槽，部分堵塞了气管。

　　不过，霄鹤也感受不到窒息的痛苦了，因为随着清楚的“咔嚓”一声，她的颈椎也被切断了。

　　铡刀走到了顶点，切断了最后一点皮肉，一颗完整的头颅就这么滚落到地上，和雪鸮四目相对。

　　面带微笑，死不瞑目……

　　那具无头尸身仍被捆绑在刑台上，颈动脉的鲜血喷出两米多高，不过没喷到天花板就落回了地面，正正好好浇了雪鸮满身。

　　死了……死了好啊，终于可以……解脱了……

　　雪鸮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越来越不受控制，全身那让她想死的剧痛越来越重，如同猛兽扑食，几乎将她完全撕裂吞噬。

　　我也想死啊……可是……

　　雪鸮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挪动，眼前闪过一盏盏灯光，有些身穿白色制服的人在自己身上来回忙活着。脸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遮住了，然后有什么气体被灌进了肺里，身上的疼痛居然神奇地减轻了。

　　好像……死不了了？

　　不知怀着庆幸还是懊恼，雪鸮再次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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