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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03-202 與 連鎖收容失效,4

[db:作者] 2025-08-12 20:08 5hhhhh 1220 ℃

捏緊帽簷,調整顯然尺寸過大了的袖套,矮子煉金術士大聲抱怨:「穿衣還可接受;我討厭防毒面具——沒法呼吸了!」

「就是篩孔小、通氣量少,才有防護作用啊,妳該感到心安。妳是口罩戴在下巴的那種人嗎?死防疫破口。」

「為什麼妳不用?」

裝者摸摸耳機變形而成的面罩:「我有外掛模組,艾爾芙奈茵幫弄的,羨慕吧?如果妳的浮士德法袍可以搞出個什麼『感染科醫師』模式,妳當然也不用穿。」

「下班後我立刻去搞出來!要我穿全套隔離防護服,悶死了,不如要我命!」

「啊,下班哦⋯⋯想下班得看妳有多努力了,大概還遙遙無期。現在是——」看看終端機:「兩點了,妳要不要挑戰看看在二十六個小時以內結束今天的工作天?這對新手主管而言可是殊榮。」

「一天工作超過二十六小時——原來『基金會』是過勞企業,而妳我都是爆肝職員嗎!」

一離開機房,外頭設施走廊已經呈現出一副崩毀景象。獨特材質的合金貼皮也耐不住多隻怪物的大肆進攻,好幾面牆面和天花板都崩落了,破破爛爛,走路時得小心不要踩到地上遺落金屬的殘骸碎塊。各個房間艙室也不能倖免,凡材質比較薄些的門板都被砸爛,也不曉得彼時裡面是否有職員在,又是否順利去避難了。

早些時候撞見了一隻猿猴樣貌的物件,性急的卡蘿不說廢話,直接一發高級術式送它升天,而雪音克莉絲就在旁看著沒多說什麼,危急時刻管不了什麼控制力道、仁慈鎮壓。

但和猿猴位置相近的幾個收容間,其餘的逃亡生物都不見蹤影。

「這區域,記得至少該有六個物件的吧。它們都去哪了?」

「應該溜到樓下了。妳記得吧,愈往下走關著的破東西愈糟糕,所以出逃的物件們很自然會往下方靠攏。我們直接去十一層吧,運氣好妳會看到十幾隻小動物聚在一起開血腥派對。」

困惑提問:「地下十一層?為什麼不是十二。這棟建築的最底應該是地下十二層才是。」

「啊——這個問題嗎。因為最底層的十二層,性質比較特殊。平常收容物件的邏輯是避免裡面的東西跑出去禍患世間,防禦是對內的;十二層的防禦工事倒相反,主要目的是避免外部力量入侵到內部,而且防禦機能也是最嚴密的。十二層關押的物件與其說危險⋯⋯不如說,我們害怕他們和其他物件發生不良的交互反應,所以隔絕起來。十二層的天花板鋪有特殊的逆模因,收容物件不會主動靠近,但妳也注意一下戰鬥的時候別把敵人往那邊引,拜託,務必,我求妳。地下十二層萬一出什麼事我唯妳是問。」

電梯已經損毀,只得走樓梯。樓梯間日光燈一明一滅,電線還逬出些許火花,被防護服卡住的膝蓋艱難往下移動,終於到達十一層的出入口。

挨在防火門上面,捏著門把,門後就是大型動物踱步的聲音,聽起來還不只一隻。卡蘿和職場前輩交頭接耳:「開了門,可會一湧而上?」

「倒不至於。它們手上有別的『玩具』,大概正玩得開心。」

「妳評估一下。我們兩人聯手,採偷襲戰術,對付這一群逃逸物件,勝算是多少?交戰幾分鐘以內可以解決?」

「我一個人做不到,但加上妳的戰力,也許⋯⋯配合得好八成穩拿,剩下二成得轉打游擊戰,不論如何勝的一定是我們。怪物被關久了活動力是會退化的,沒妳想像中難治,我都幹得了這行,換妳上當然是更輕鬆。這整棟建築妳唯一幹不過的只有一個,但放心,那傢伙幾乎不出房門。」喀嚓喀嚓地握緊槍枝,換裝彈夾。

「謬贊了。但在這之前,有個與現狀無關且較私人性質的問題想問。」

「請?」裝者挑眉。

「方照面時妳說自己來『基金會』站點是有事要做,卻又肆意同我一個新手主管瞎鬧,兩個小時過去了,沒見妳為那事情掛心。一直到現在站點都亂成一鍋粥了,妳事情還辦得成嗎?」

「喔呦——妳還會關心別人。我以為,以妳的過度自我中心,根本不會管別人怎樣。」

「於公,按『基金會』的體制妳是我下屬了;於私,我佔用了妳太長時間。我對自己人,還是有那麼點責任感的。」

「自動人偶挨個過來送死的時候我可沒感覺到什麼責任感。」把蕾雅和她妹妹轟爆的拆人偶高手嘲諷,不過還是回答了長官的關切:「我要辦的事情其實也屬於主管交接的一環,之後會帶到的,在妳面前實行一次給妳觀摩觀摩,以後可能得換妳做。總之沒問題,行程全都安排過了,一切都在可控範圍,一如計畫。」

「就連大範圍的收容突破也在計畫之內?」

「那當然嘍,難道諸事順遂平平安安過完一整個工作天嗎?平常日子悠閒度過是不錯啦,但今天跟妳交接才是重頭戲,假如啥都沒發生是要交個空虛寂寞覺得冷?只好人為製造一點事故出來,才好向妳講解維安程序怎麼運作嘛。」

鍊金術師癟嘴:「高殺傷力物件怎會乖乖任你們指使。小心玩火自焚。」

「甭擔心,史上比這還嚴重的收容突破比比皆是,至今收容所還不是活得好好的。我們還有殺手鐧呢,不是嗎?」

「那等什麼,快些拿出來啊。」不置可否說完,將耳朵貼上安全門,察覺門後聲響更發吵雜,布帛撕裂的聲音、液體濺落的聲音、硬物被碾碎的聲音。「頗難想像門後情景如何。但不認為我會輸給沒有智商的物種——數到三衝進去全殺了吧。三、二、」

視線交匯,頷首輕點。「一。」

裝者一躍,靈活踹開防火門,背上兩架火箭筒瞄準活物匯集之處傾刻擊發。雙手也沒閒著,意念凝聚而成的槍械不需要裝填子彈,左右手各執一挺重機槍賣力掃射,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是會動的通通餵上一頓子彈,把僥倖躲過爆炸範圍的怪物逼退。

然而大量的收容物件,任一個搬出收容所都足以造成大型特異災害,即使打了個出奇不意,也不可能光靠一名裝者就收拾乾淨。察覺出力不濟,閃避過某種似獅似犬生物的爪擊,裝者責怨:「火力支援,需要火力支援!喂,說好的一起上妳是在偷——噗哧。」

不看還好;一回頭,只見身材嬌小的百歲女孩正以臉朝地面的姿態向前仆倒。想要爬起來,卻又被寬鬆的衣袖、褲腿絆住,堂堂大鍊金術師再度敗給感染防護服的模樣著實引人發噱,而雪音克莉絲也毫不客氣當場就笑了出來。好在嘲笑者也還有點良心,雖沒有給她搭把手,至少把敵人往相反方向引去,讓摔倒的傢伙有充分時間找回平衡感。

鍊金術師一站起來,露出的就是滿帶怒氣的一張臉,咬牙切齒,沉聲向群魔亂舞的收容物件們宣戰;沒有人智的怪物當然是完全不予理會,於是顯得卡蘿的行為幼稚得無以復加。

「垃圾衣服!被看到蠢樣了⋯⋯看到我的蠢樣的,全都得死!」

「包括我嗎?」鎗炮聲中,少女趁著樂曲間奏的空檔蓄意出言激怒。這人也是很過分。

「既然妳出聲了,妳亦算一個!過來,達烏爾達布拉!把那些失心瘋的魔物全數攪成碎片——出言挑釁的裝者也不要放過!」

「哇我開玩笑妳跟我來真的!媽的死反社會人格!」

紫紅色的豎琴殘片隨主人的指示四處飛舞,彼此之間牽繫起透明的絲線,眨眼間就纏上諸多妖物的手、腳、肢體,封鎖住它們的行動。賣力掙扎但不起作用,怪物徒勞想要擺脫絲線的制約,卻馬上被火氣大到全力全開的殲琴之主降下制裁,手臂一收力,十來頭怪物被絲線攪住的肢體竟全被生生勒斷。足不出戶三個月下來不僅實力絲毫未減,殘暴指數更是不減反增;一時之間,站點走廊是血肉橫飛,各色血液濺滿防護面罩,而只見奇蹟的殺戮者獰笑享受不已。

才剛說著「對屬下有責任感」的站點長官,下手卻是毫不客氣,波及編外職員也沒在手軟,又或者說就是蓄意傷人。魔弓裝者足夠警覺,在鍊金術師發威之時立刻跳離災區,只差一點就被豎琴琴弦套住手腕,最終琴弦收緊只削斷了她兩挺機槍的槍口處。

機槍被破壞也就罷了,那本來就是藉Symphogear幻化出來的不實之物。只是方落腳,本以為擺脫了兇殘友軍的攻擊範圍,沒想到給迎面飛來五顏六色的東西一把矇了臉,帶骨肉塊——不知來那些肉塊來自哪個物件,或者該說,哪「幾」個物件——濕濕滑滑,蓋在額甲上隨著重力緩慢滑落,糊她一臉血水。手甲、裙甲也都不得倖免,內襯簡直是泡在了粘膩液體裡邊,砲管裡面也濺到了肉末,被管壁餘溫烤得滋滋作響,飄出了絕對不會引起人類食慾的焦肉氣味。

像小動物一般甩甩身子,甩掉許多不受歡迎的附加物。白髮少女並沒有潔癖,甚至可以說因幼時的俘虜經歷她的衛生習慣相當糟糕,但連低標準的她都受不了如此血腥畫面,朝著鍊金術師大聲嚷嚷:「一定要把戰場搞得黏黐黐*?不是我說,妳殺怪物的場面,比怪物殺人還噁爛!」

[註:音liâm‑thi‑thi,形容黏黏濕濕的觸感。]

「但我解決了問題。」鍊金術師聳肩,顯然無心悔改,要多跩有多跩。

她說的倒是大實話。

許是被新進主管實力之強悍驚嚇到,又或者缺胳膊少腿不適合再戰,一息尚存的怪物們紛紛夾著尾巴落荒而逃,而身體不夠結實或者恰好被傷到要害的幾個更是乾脆一命嗚呼。戰場一片鳥獸散,死的死逃的逃,轉眼間在場還會動的東西就只剩下卡蘿和雪音克莉絲兩人了。

「⋯⋯幹,太扯,一發大招解決所有脫逃物件,我看啊防護服也沒干擾妳發威。拉妳來當戰力真的是物超所值。」

瞠目結舌發表心得,這位「基金會」編外成員整理乾淨自己的裝甲後,反而又主動湊近亂葬崗一般的屍體堆,蹲下身來檢查。這會兒她倒又不在意把整隻手臂都插進噁爛玩意左探右摸,翻來找去。

「在幹嘛?」

「看看有誰掛了,回報一下。別只站著看,來幫忙,把收容物件的肢體搬開到旁邊去,比較好辨識身分。」

「現在連收容物件也要驗屍就是了。」卡蘿嘴裏喃喃,頗不情願加入了搬運大隊,驅使風元素協助魔弓裝者進行分類,按照皮膚顏色、型態,勉強可以分個大概。

處理到一半,雪音克莉絲一個用力頂開一具形似蜥蜴的怪物屍骸(從中被縱切成兩半——殲琴的彈奏者有夠殘暴),揭露了被大型屍骸所掩蓋住的事物——雖合理不已,卻出乎卡蘿意料。

屍體底下是更多屍體。軀幹有四肢,頭是圓球狀,脖子偏細,手形五指,體型在一百五十公分(150)到一百八十(180)公分,血肉之中嵌著聚脂纖維的殘片,粗略估計有十來具。這些不是人類,還會是什麼?

發現這堆屍山後,雪音克莉絲就不再理會其他位置了,專注於把屍體彼此剝離,一個個排開。顯然她的目標從頭到尾就是尋找人類的屍骸,而至於收容物件怎麼樣她根本不屑一顧。會錯意了。

但這邏輯——在開始動手翻找之前,她已確信有大量人員罹難了嗎?

沒給卡蘿理解現狀的時間,白髮少女從各樣死狀淒慘的遺體胸前扯出工作證,用拇指抹去塑膠套上的血跡,挨個予以唱名。

「讓我看看都有誰在⋯⋯Kato特工。Sakuma特工。Okazaki電信網域管理員——通訊小組的弱雞跑來地下樓層幹啥,找死。Kubo副研究員、Terashima初級研究員、Kotobuki博士,三位都是園藝植物小組的。Yamaha清潔工,事發的時候貌似還拖著垃圾推車到處跑,有夠勇。Tateyama行政部門施政助理。Komatsu工課巡檢人員。Watergate博士,從美國調來的哺乳類生物學家。Hinata醫技士。Saotome整備技術員。然後Hachisuka課長,資材物料管理課干收容突破屁事,這傢伙擺明來湊熱鬧的吧?還有那位是——嘿太誇張了,Fujieda動力技術部部門經理,蹺班仔明目張膽!」

「數完了?這些是全部了嗎?」

裝者恢復站姿,活動一下腿腳筋骨,說話時滿不經心,視線甚至沒有放在談話者身上:「別處應該還有,至少這個區域應該就這數量了。好啦,我上報了,這邊結束了,閃人吧,我帶妳去樓下十二層晃一圈,晃完這一輪就可以收工了。」

「⋯⋯十四個。」

「嗯,十四(14)個。怎麼了嗎?」

「——還問我怎麼了!我損失了十四名優秀的職員,全是受妳聲稱經過妥善計劃的業務交接所害!」

颶風驟然吹起,而未有應對準備的裝者首當其衝,被巨大的風壓吹得拔離地面,以面部直撞在牆壁上。牆壁與Symphogear戰甲接觸的位置撞出深深的凹痕,然後只聽「呲啦」一聲,裝甲這方也出現了裂痕。

「好痛痛痛⋯⋯號稱地球上最堅固的合金牆妳也能給硬生生撞出個洞來,戰鬥力還是一樣變態,如果這威力不是用在毆打自己人那就更——」

少女狼狽爬坐起,摀著摔傷的腦袋,以一副莫名挨了打的茫然神色,一邊口頭挖苦,一邊轉過身面對厲聲指控的鍊金術師。

一臉狀況外的傢伙話還沒說完,又是一發攻擊,金黃色的硬幣照著面門彈射過來,來勢又兇又急,完全來不及反應,扎扎實實臉上又挨了一記重擊。本已受損的防毒面罩裝備龜裂更發延伸——裂縫大開,這下,面罩被鍊金術師打壞了。

感覺到頰邊有惱人的裝甲碎塊沾黏,紅衣裝者習慣性就用手背去抹,其後果就是瀕臨破碎的面罩經這麼一碰,崩解成一堆殘骸,徹底碎掉剝落了。

「突然發什麼瘋,腦中風是不是?」被友軍擊毀了裝備的裝者破口大罵,情緒上倒不怎麼生氣的樣子——若和盛怒之中的鍊金術師相比。

鍊金術師的指尖上還殘留著翠綠色、和土黃色的施術紋章,風暴堪堪止息。卡蘿本就不是甚麼聲音甜美、形容和藹的善類,極端糟糕的心情更使她的語調出口如寒風刺骨,是兇狠到了極點的樣態。

百年歷練的銳利目光落到倒霉裝者的臉上,盯得裝者終於意識到對方的態度好像不太對勁,被那份敵意搞得背脊發涼。

方才的突襲將防毒面罩擊碎了,沒了保護層,迫使裝者口鼻暴露在外,直接與空氣接觸。可受害人的反應呢——卻好似防毒面罩的存在可有可無。

以Symphogear的構築力,當場再製造一個面罩應該不是難事。不重新製造面罩,也不屏住呼吸或趕緊捂住口鼻,那也就罷了;她甚至敢於大聲嚷嚷,此舉無可避免會吸入大量的空氣,但她似乎從無顧慮,好像防毒面罩的存在本就可有可無。這是一件頗困惑人的現象,因寥寥二十分鐘前,此人才向新任主管強調過隔離裝備的重要性,千方百計強迫別人穿上厚重又尺寸不合的防護服,又將萬一沒做好防護措施將會如何遭遇感染性病原體毒手的情景形容得繪聲繪影。

然而這會兒,她又顯得不害怕自己變成菇類的培養基了。此番前後矛盾之作為——

相當於,給予鍊金術師心中那株懷疑的幼苗澆下豐沛的雨水,方吐牙,轉眼間已然抽長成不可忽略的大樹。這位警覺的鍊金術師遂決定要遵照本心來行動。

經由鍊金術強化的肉體即使幼小,在肢體能力上並不遜於著裝後的裝者,尤其這位裝者是個可恥的運動白痴,而且出擊者還先發制人。幼女肉身正巧和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青少女身高相仿,雙掌在一次性乳膠手套裏張握兩次骨節啪啪作響,下一個瞬間驟然往前伸出,快狠準掐住了對手的脖子,虎口大力收緊。

遵從肉體反射,受害人開始掙扎,腿腳踢蹬,雙手慌張試圖將脖子上的桎梏撥開,然而成效不彰,牢靠捏住喉嚨的手勁絲毫不減。手槍倉促射出幾發子彈,止一靠近鍊金術師就全被琴弦織成的網糾纏住,毫無效用。

前殺人魔的鍊金術師字典中並沒有「憐憫」一詞,對方為了活命的掙扎反而換得她投入更強的力道,憑藉指間傳來的觸感可知頸骨被捏到移位脫臼、氣管壓陷壓緊,這人的呼吸系統已經受重創了。

缺氧之下掙扎逐漸減弱,頸部靜脈因血流阻塞而突起,外露的皮膚逐漸由惹人愛憐的雪亮膚色轉為青紫。身穿的終究只是通常狀態的Gear,可不像上天入地的奇蹟模式一樣還有氧氣方面的黑科技支援——無疑裝者們是能因缺氧而被殺死的。

紫色眼珠帶著生理性淚水往上翻,露出大片眼白。施暴者十分懷疑這眼珠上翻是基於人體缺氧不可控的生理機制;又或者性格粗野的浪犬正是藉蓄意翻白眼表達不爽,要給鍊金術師擺臉色看,但這可半點動搖不了站點最高決策者的固有判斷。

殺人也要給別人死個明白。鍊金術師以生殺大權支配者的高姿態,向著仍未明白為何新任主管狠下重手的少女揭示理由,口吻冷淡而全無感情:

「我有充足的根據懷疑妳並非雪音克莉絲。

『基金會』奧妙如恆河沙數,想來有哪個收容物件能夠擬態為人類也不足為奇:先殺掉了代理主管,謊稱他另有事務,然後假扮為一個能取我信任、但我並不熟悉其性情的人物,哄騙我團團轉便很容易了。因著SONG裝者加入『基金會』尚不久,身分地位特殊,又與其他職員關聯薄弱,更與我有化敵為友之緣,想必是個很好的纂仿對象,不是嗎?」

少女聽了,把眼珠子轉回正常視角,紫色眼睛瞪著卡蘿瞪得眼眶睜得老大,然後用上殘存無多的力氣劇烈搖頭兩回,顯然是不認此罪的意思。

受暴力扭曲的氣管在鍊金術師的恩准下,鬆開了一條細窄通路。感覺進氣沒有出氣多,但久旱逢甘霖,一點點的新鮮空氣就足夠少女恢復少許體力,並出聲為自己辯解了。縱然,顯然,少女的發言在鍊金術師耳裡恐怕已然沒有可信度。

而不愧是最魯莽的一位裝者,說話的權利失而復得,立刻就是成堆「名言佳句」飆出口:「蛤?尛*啦!妳哪隻眼睛看我不像是雪音克莉絲?頭殼敗去*,妳腦洞大得塞得下一隻拿非利!」

[註:啥潲(siánn-siâu),粗俗的「什麼?」的意思,常俗寫為「三小」、又因「尛」字就是三個小疊在一起,在網路用語中會用「尛」以替代,顯得不那麼有攻擊性。

頭殼敗去(thâu-khak pāi–khì),罵人腦子有問題。]

而掌權者不為所動。她既生此懷疑,自然有其根據。款款道來:

「妳若要討說法,我便予妳道來——首先,妳對此地[[rb:過於 > ..]]瞭解。SONG和鍊金術師協會合作不超過三個月,和『基金會』必然更短,妳任職站點員工至今至多兩週。『基金會』底蘊源遠流長,卻又是嚴格奉行保密主義的組織,不僅對外保密,對內愚民策略亦不遺餘力,猶是我百年來透過各種手段探查也只能窺得內情一二。故此,即使妳每天來訪,又被授以重任,短短幾日之內斷沒有可能累積侃侃而談『基金會』歷史和職場文化的知識儲備。」

「媽的成天泡在收容站點裡,還不許我打聽點小道消息?另外別再說我新來的,入職時間是晚沒錯,但我在『基金會』的工作時數可是已經累積狗幹400個小時,和其他低階職員可不一樣!」

「連基礎的四則運算能力都沒有。」鍊金術師冷嘲,緊接著提出第二個疑點:「或許妳的確有幸從職場同胞那兒聽了許多故事,但這可解釋不了妳的另一項反常行為:其次,我不認為SONG裏頭擁有最豐富受騙經歷的一人,一朝被扯進往昔連名字都未曾聽聞的組織奉獻勞力,會抱持如此友好的態度。妳對『基金會』業務之積極心切,彷彿不把『基金會』視作外務,倒像是本業。」

然而因頸部痛楚而面色如土的少女腦子硬得跟頑石一樣。大難臨頭,竟還是那般彪悍的態度一以貫之,操著一口有氣無力的音色怒罵了回去。

「廢話!妳要是知道20404什麼狀況,用膝蓋想也該猜得出我為什麼這麼投入『基金會』事業!」

「收容編號是嗎?」淡然應答。「很遺憾,在踏進這座建築物以前,我不識得任何收容物件。」

鍊金術師的言下之意是她根本不曉得那物件是什麼,更枉論推理出物件和眼前的少女之間的關聯性:因什麼理由,SONG的裝者要為了某件收容物賣命給別的組織當義工。

「——我咧靠,這都不知道!妳新官上任的事前準備到底都在幹些什麼啊!聖日耳曼把妳放生*了?」

[註:學生流行用語。上位者不負責任,不去引導下位者,任由下位者自生自滅;爽約;放著事情不處理。]

「聖日耳曼太忙了。普勒拉蒂不想跟我聯絡。卡廖斯特羅忒不正經。至於亞當?相信他,還不如相信菲尼總有一天改邪歸正。」

這人似乎不知道菲尼確實改邪歸正了。不過,比喻的誤差並不影響語意,她接著向被壓制者提出指控:

「這便是只有四分之一的人數具有產能的可悲組織的業務成效:我對此地一無所知,恰恰給了妳趁虛而入的機會。是我大意了,沒想過有這麼樣一個偷天換日的陷阱在遙遠東瀛等著我;但容我也給妳一點反饋(建言)吧。」

「建言個屁,我才要給妳建言——妳最好現在、立刻、馬上把我放下來,否則等著跟著大霉吧妳!我快要[[rb:不行 > ..]]了!」

少女的臉色變得更加差勁,血管像是竄入了條條毒蛇大幅鼓起,看得出她所言非虛。

冷血的鍊金術師倒毫不顯現憐憫:「既妳認為他人死不足惜,以調笑的態度的態度面對傷亡,那麽我奪走妳的生命又有何不可。這也是我最有力,第三項妳並非雪音克莉絲的論據:對生命的蔑視,不論別人的或者[[rb:妳自身的 > ....]]。SONG一眾之為人,我可是以百年夙願為代價深刻領教過,盡是熱愛生命的狂熱理想主義者;然而多次妳表現出對死亡的無動於衷,嚴重違背SONG組織的深刻信條。」

「幹,這方面的話——好吧,這個是我不對,但誰讓收容站點的人命跟韭菜一樣割了又長生生不息?給妳打包票,在這裡待不出三天,妳價值觀也會變得跟我一樣!」

「『如草芥』的部分嗎?哈,可笑過頭。不必等過三日,現在就已是了,妳莫非忘了我曾是一名煞神。」

「——所以妳他奶奶的就隨手要宰了我哈啊?最後通牒,妳最好給我放手,遠離我!要是一個沒弄好妳太早掛點,整座站點的人可就為妳白受罪一回了!」

揚起薄唇冷笑:「最後通牒。但妳又能幹什麼?」

「我不能;但別的東西透過我能⋯⋯」

違背白髮少女的意願,卡蘿再度捏緊對方的喉嚨,掐斷了她的言語。

但是,觸感有些異樣。方才還不是這樣的,不論骨頭、軟骨還是肌肉,觸感都變得太柔軟了——一用力,只感覺手指之間的柔軟人體組織像豆腐一般捏了就碎,拇指被帶得往外一滑,竟生生掰開了少女的頸部皮膚。然後都還來不及細看發生了什麼,大量的體液就從裂開處爭先恐後湧出來。

「嘶——燙!」

雙手還在重災區旁邊,首當其衝,當然是馬上淋滿了從傷口噴濺出來的體液。遠在意料外的是,那些噴濺出來的液體,根本不是普通認知的鮮血和組織液——不僅泛著詭異的紫黑色,還溫度奇高,難以想像人類體內竟存在如此的高溫,而且那人還沒有被煮熟。即使隔著一層手套,被這樣高熱的液體濺了滿手,也足夠觸發人體的反射動作,在卡蘿感覺到燙的時候,她已經不自主歸還了眼前之人自由,狠狠把人又往牆上摔了一次。

擺脫熱燙感之後,下一個浮現的觸感是沾黏。手套的乳膠材質直面這樣的熱度竟是被融化了,和體液混合在一起半黏不黏卡在指縫間。揭開成塊的乳膠,底下曝露出來的皮膚紅腫發痛,依照長年的生活經驗自我診斷為低溫燙傷。

不再被訊問者死掐著脖子,但處境顯然更糟了——白髮少女四肢發軟,維持被扔開時著地的姿勢癱坐在地上,根本直不起身子來。她癱坐著,而卡蘿站立,卡蘿終於比她還高了,這時才得以仔細確認了此人的身體狀況。

凡外露的皮膚,全都是燒得焦黑的顏色,一路蔓延至手臂、大腿、腳底;並不是缺氧的緣故變得青紫,而是被燙的。自己手指不久前還放置著的位置開了個大洞,脖子附近還看得見掌根和十隻手指造成左右對稱的橫條壓痕;而一道巨大裂口位於頸部中央喉結的位置,外皮迸裂,可怖的爛肉外翻,黏稠的膿液隨著心跳的節奏一股一股滿溢出來,並且在那中心竟然還發現半損的████,以上無一例外全都冒著熱騰騰的白煙。接觸到空氣後,那膿瘡、腐肉與晶亮████碎塊的混合稠化物便逐漸降溫、凝固,由外而內結成了硬痂,鋪蓋在傷處之上,又隨著身體主人的呼吸氣流從邊角的縫隙冒出泊泊氣泡。氣泡疏通破口的速度遠比不上黏液凝結的速度,最終所有細微的縫隙都被堵死,片刻過後傷口竟再也無法滲出氣體或體液了,但稱讚這個狀況是『傷口癒合了』又顯而易見地措辭失當,哪有傷口的癒合最終變得像是把一團石油蒸餾殘渣黏貼在脖子上。

「基金會」列管下惡名遠播的危害之一,「肉體變異」,顯然地。眼前之人的血肉被轉變成類似瀝青、焦油和凝膠之類的劣物,腐化、崩解、失去輪廓,最終熔解成一灘膠狀物。

不是沒看過人慘死。然而這致人於死的變化,其形式太過意料之外:「這是——怎麼回事?」

「畢竟是字面意思扎根在地獄烈火,可蘭經記載的『詛咒之樹』札庫姆(Zaqqūm),它的毒性危害可不是蓋的。據說吃了它的果實的人會感覺到肚子裡滾燙像裝滿了熱油,但我個人每次都覺得比較像被丟到滾水裡活煮就是了。」

頂著腐爛的喉嚨,少女仍然盡職為新任主管做出解答,儘管因聲帶構造的受損而口齒不清。態度是略帶厭煩的,但以一名將死之人而言她實在過分多話,而且內容不著邊際;當她說話的時候,口鼻連帶著氣流呼出大片肉眼可見灼熱的蒸汽,乍看就像西方奇幻故事中的火龍吐息一般,而喉間寶貴的████也跟著上下挪移。

「⋯⋯又是一棵樹。」卡蘿嘆道:「妳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是何時偷吃了那樣的果實?」

「實際上用不著吃,光吸到它釋放的毒氣就足夠讓人發熱致死。很愉快地通知妳空氣中其實一直瀰漫著毒氣,妳難道不覺得空氣有點渾濁嗎?看到了沒,收容單元就在那裡。」

手甲喀喀,右臂往旁虛指。順著指示,卡蘿發現果真有一道紅漆閘門,頂頭標示R-03-445《زقوم》。

一瞥,大感不妙:「門縫——一直在冒出毒霧!無怪乎妳千方百計要我戴上防毒面具。」

「然後把我的給打爆!所以說妳搞屁,害得我馬上要掛了!」

「於是妳認為是我的錯了。」鍊金術師嘴角輕揚,對此指控的態度盡其所能敷衍。

呸。白髮少女做出吐口水的動作以表鄙夷,但確實從她牙關流出來的卻是一攤冒著泡的灼熱體液,落在地板上腐蝕出一個小凹槽。

用手背抹除嘴角的污物,此人叫囂:「別幸災樂禍太早。妳以為區區防毒面具,對上正港*的地獄原生種能有多少能耐?也只能做到緩和病發而已。打從踏入高濃度毒氣的暴露範圍起妳我都被判了死刑,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不戴,如妳所見我這般上趕著去死;戴了,按我經驗也頂多撐四個小時。況且感染途徑可不止呼吸道,『毒氣什麼的只要不吸入就沒問題』妳該不會抱有這樣的蠢貨想法吧?誰讓妳要用手碰我,毒素都透過皮膚染過去了!」

[註:正港tsiànn-káng,正宗的、道地的、非冒名的。]

「妳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天氣大熱。」慢條斯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的百歲女孩穩重應答。她抬起手,只見手掌原本診斷為低溫燙傷的部分,已經呈現一片烏紫。指甲輕戳,糜爛的感觸,然後滲出一些尚在轉化過程的組織液,心中情緒不為所動。

反倒是白髮少女看見了,忍不住滔滔不絕起來,積極分享起自己的體驗:「很痛對吧?我告訴妳喔,皮膚感染還是最好受的階段。等蔓延到呼吸系統妳就知道了,肺臟像是被什麼植物的根系鑽過去了一樣,果然還是跟之前幾次一樣痛爆,菲尼的電擊都沒這麼痛——說也是啦,菲尼只不過是懲罰,這邊卻是要人命!」

「無所謂。我還有備用身體,這副軀體便隨意了。」

「恁娘咧我怎沒想到這個!幹,又變更痛了,這疼痛指數不能忍——」

「和那邊十四具屍體相比,妳說不定更幸福呢。至少妳活得比受妳謀害的人還長久,不是嗎?」

鍊金術師神情嘲弄地看著地板上深度中毒者因驟然加劇的痛楚開始翻滾掙扎,那居高臨下的眼神彷彿她面前之人只是螻蟻,與她曾為自身目的而殘殺的卑微人類並無不同。

然而即使在如此身體極端受虐的情況,這隻螻蟻仍然不忘發言,她的言語中絲毫不帶對於死亡的恐懼,只有毛躁的自我辯白:「所以妳還在記恨收容突破的事情,妳沒有相信我。就告訴妳了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只有『妳要搞死我』這點不是計劃好的!妳也不動腦想想,站點粗估有三百個職員通通放任我亂搞,難道他們集體瀆職嗎!」

「⋯⋯什麼都假,痛楚倒不像是假裝的。那麼看在妳的毅力的份上,我便聽聽妳要說什麼吧。長話短說。」

「把妳平板拿出來。」

一個明確的指示。卡蘿採納之。

「找到左上角『選單』,往下滑,看到一個圓環狀箭頭的圖標,給他按下去!」

猶疑了一下,還是照做了。殊不知這一按,被彈窗出來的警告圖標和惹眼的警示字眼熱烈歡迎,再度引起多疑鍊金術師的警覺。

「⋯⋯『您確定要啟動TT2協議嗎?』選項『是』與『否』——這『TT2協議』是什麼!喂!」

「『是』就對了啦!媽媽咪呀痛死了妳再不按我要自己來了,快點!」

「我怎能確定妳所言並非誘導我更進一步摧毀收容站點?」

「哭爸哦要那是什麼自爆按鈕,誰會把它放在首頁,這種UI(user interface,使用者介面)設計師可以回爐重造了吧!」

「所以這到底是什麼——罷了,站點如今大亂,我除了聽妳的方法,也沒別的路可走。」

卡蘿在介面上點了幾下。白髮少女見了,迫不及待問:「核准了嗎?」

「准了——」

她發出了喟嘆。彷彿轉瞬之間,肉體折磨已不再具有意義,生命超然到了肉體之外。語氣極其輕快地:「那麼掰嘍,門口見。」

「——但並非妳所言的那玩意。」

「啥!」

用盡力氣從地上翻身彈起,果然驚悚的情緒會給予人超越極限的力量。但還來不及發難,甚至連半句髒話都還來不及出口,突然之間她臉上豐沛的表情變成了極端的呆滯,就像是個人情緒被瞬間抹除了一樣。

卡蘿皺眉看著這一切發生。見識多廣者也猜不到這一步發展,下一步會如何更是毫無頭緒。

好在沒讓她等太久。數到五秒過去,那人的精神狀態再一次發生了劇變。

這回開始笑,爆笑,開懷大笑,狂笑不止。她的手也不安份,開始往脖子、胸口之類的位置不斷抓撓,每次落爪那力道之深讓手指直接插進了自己即將解構的身體裡然後帶出了滿滿的黏漿,但這般自殘完全阻止不了她又一次地抓癢,直抓到骨頭、內臟都露了出來,也全是熱氣。

吵雜笑聲之末,一些詞句從她的喉嚨裡被強硬擠出來,尖聲喊叫深深鑽入周邊人的耳膜。

「啊哈哈哈哈原來我[數據刪除]我們都是[數據刪除]這就是生命的[數據刪除]直到你我都化為[數據刪除]」

穿著紅色的少女在這過程中身上浮現出淡黃綠色的光點,其色彷如薄暝。痛苦扭動的身影在逐漸變淡,與此相對光粒從那處浮現而出,順著氣流一團團不知飄散去了何方,最終像是從這個世界完全消失了地不留氣息。只有一塊硬物「咚」地墜落在地,微薄而肯定證明確實曾有人在過那裡。

而這一切變故,全都囊括在[[rb:二十秒 > ...]]以內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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