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妳在耍我。妳的表情跟嘉麗惡作劇的時候神韻相似，妳絕對做了手腳。」

「就一直提醒妳任務不簡單，是妳自己總自信滿滿，怪我嘍！要說耍妳，我若要耍，一定耍到妳哭爹喊娘好嗎，這還太看不起妳！」

「原來是預謀犯。好吧，恩怨事能否先放一邊，如妳所言這確是令人頭疼⋯⋯」

提著水桶的鍊金術師面有難色，仰頭凝望著眼前一片鬱鬱蔥蔥：

「我漏算了它是株他奶奶的[[rb:榕樹 > ．．]]——妙啊，真是太妙了！這不，到處都是它的氣根！」

全然不負聖樹的威名，眼前的巨木枝葉茂密，樹冠澎湃呈現輻射狀向外開展，蔓延過好一大片山丘地，眼前狀若一小片森林的地區其實全部都只是聖樹單一棵樹而已，以致於目標的主莖桿根本不知道位在哪裡。

那還只是小問題。真正讓百歲鍊金術師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的是每個枝條底下都長滿了密密麻麻的氣生根，甚至於盤根錯節，糾結成粗壯非常的藤蔓觸手，不斷四處晃蕩游弋彷彿在尋找獵物，欲將觸碰到的活物全部納入囊中。感知到了談話的聲音，氣根紛紛朝兩人的方向探過來，數量多到足以織成一張網，只不過礙於長度的極限始終搆不著站在安全距離外的兩具新鮮血肉。

「野無花果（wild fig），『未馴化的無花果樹』，我早該想到的！無花果屬亦名榕樹屬，以隱頭花序著稱，既然叫它野生，那它的特徵當然更接近適應力強大的榕樹，然後榕樹嘛——源源不絕的氣根！」

「什麼屬啊花序啊的，別吊書袋啦。說啥無花果、榕樹的——我總覺得這玩意兒比起一棵樹，它根本是魷魚才對吧！」

魔弓裝者一邊大叫，一邊鳴槍射在地面上示警。被槍聲嚇阻的氣根群體往後瑟縮了一秒，很快又不死心地再度蔓延開來，一團細密氣根蠕動不止的景象讓人精神耗弱。

「不能碰到它的根，顯然包含氣根，窒礙難行；乾脆讓我一路轟過去，沿路燒成焦炭，一直到中心點，那便沒有困難了。」

「幹，妳還記得咱們正在執行的業務叫作『安撫』吧，哪門子的安撫，燒了它的枝條它最好能心情轉好！轟過去，轟過去，妳怎麼不乾脆點燃森林大火？」

「原來還有森林大火這個選擇嗎？」

看到卡蘿手上已經結成火元素的術式，雪音克莉絲急忙叫停：「克制點啊大姐我服您了——！」

卡蘿聞言，無奈呼出一口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或者妳說說妳都怎麼做？」

紅衣裝者伸出指頭，瀟灑往天上一指。

「陸路行不通，所以要走空運——」

話音剛落，她便驟然蹲低身子，頸部前伸。腰後裙甲喀啦喀啦展開，尾端戳入泥土裏固定重心，然後違反質量守恆定律地急速拔高，從中彷若果樹結實吐出了一對巨物，直指聖樹的方向。

竟是徑直變形成了導彈發射砲台。

轟聲大作，導彈尾端開始點火。而在砲台正中央，支撐著整套壯觀導彈機組的少女雙手環胸痞氣滿滿，明知故問：「騎過導彈嗎？」

「即使我和時代脫節，我也知道導彈不是一種交通工具！」

「別那麼早就否定嘛，說不定未來會流行起來啊。」重武裝熱兵器愛好者擺擺手臂，示意傻眼的老學究攀上去。「坐穩了，小心水桶別灑了，我隨後跟上！發射倒數三、二，」

「消停會兒！雪音克莉絲，我現在確定了，妳就是在耍我——」

「一！時間到，尊貴的乘客咱們出發嘍！」

黑煙滾滾，發射槽上的其中一個導彈脫離導彈架，以醞釀了十數秒的龐大推進力被高速轟發了出去。導彈運行的巨大噪音之間，依稀聽得見女孩子的傖惶叫喊，喊叫聲在美好豔陽底下漸行漸遠：

「妳倒是告訴我雪音克莉絲，導彈是弧狀的到底該怎麼坐穩——！」

狼狽的鍊金術師雙手堪堪攀在導彈殼體之上，被強烈的風壓弄得睜不開眼睛，髮絲飛揚。幸好出發前的最後一刻她還來得及給水桶加上一層防止溢出的法術，滿桶子經過加料而輝光熠熠的水沒有全部灑出。

耳邊都是風呼嘯而過的噪音，高速掠過的風像是利刃一樣，刮得臉頰生疼。適應了一下風壓的方向，終於將臉轉向一個不會直面氣流的角度，卡蘿慢慢嘗試讓眼睛睜開一道縫隙，在生理性淚水的光線屈折中，她看到一抹紅影與她伴飛，驅車貼近。

「很爛欸妳。怎麼坐？就這樣坐啊。」早就坐慣了導彈的少女云。她側坐在導彈上一副悠然自在，好像在她屁股底下的東西不是一發導彈，而只是尋常的女用小型機車似的，而且還是後座被人載著的悠閒角色。

「妳等裝者唯獨雜耍技術之純熟這一點，最是不可思議！我到底怎敗給妳們的！」鍊金術師嘶吼道。她本來還想再多說些什麼的，比方裝者之中年紀最小的兩只基於機器人熱愛而打造出來的巨型寄居蟹（掃地機器人）有多麼引人發噱，可一開口就有大量的風不斷灌入她的嘴，逼得她打消念頭。

「妳不能老是站樁輸出嘛。學學我們二課組，四體勤奮點兒！」

「誰像妳們一邊唱歌四處跑來飛去！」

被叱為精力過於充沛的裝者俏皮地吐舌。

隨後又道：「——啊，快到了。跟妳鬥嘴差點錯過。」

「到了啥？」

「聖樹的中心位置。列車到站，準備跳車！」

「跳，這怎麼跳！站穩都站不穩！」

「就從導彈上面下來有什麼難的，妳也不恐高啊？好啦，念在妳第一次搭乘導彈，附贈一回接駁服務！」

只聽雪音克莉絲這麼喃喃，嫻熟的從導彈座上一躍而起。再下一瞬間，卡蘿便感覺到有一股柔性的力量把自己提起，拉離導彈表面，緩慢減速後滯留在半空。

這小妮子竟然從背後架住她的雙臂，從腋下把她整個人撈了起來。她背上又變魔術似的多出兩管中型導彈，方位朝上，點了火卻不發射，就讓它們在背後提供推力，就像裝備了一套功率異常強大的噴射推進器機組，足以使她和她的乘客穩當地定點浮空。

「妳個子還真小。而且輕。多吃點唄？」

「要妳管！別忘了我年紀比妳大得多！」

「喔齁。」很是不以為然，裝者改而示意煉金術師往腳底下看。下方視野內盡是巨木墨綠的樹冠層，看似千篇一律，卻有一處顏色偏淺。「諾，看見差不多正下方淺色的地方？不曉得為啥顏色比較淺，總之那就是中心的位置。」

「大概是頂芽的緣故。」草藥學也是鍊金術的基本學科之一，卡蘿自然對花草樹木的成長也知識充沛。

「那又是啥米碗糕？隨便啦，妳把妳手上的水往那個地方灌下去，咱任務就結束了——噫快點氣根發現我們了，雖然勾不著但一堆枝條在那晃蕩實在是，總讓我又想到大叔不小心給我給錯的鬼片！」

「什麼片子？」

「倩女幽魂！」

「沒聽過。講什麼的？」

「吸人精氣的樹妖阿婆——別逼我回想快把事情解決了！」

「——那妳先把我放開，我自己能飛！」

雖然背對著雪音克莉絲，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光從口吻就感受得到她的遲疑：「妳真的可以？」

「我想我曾在交戰期間表現過這份能力。難道必須再揍妳一頓以茲證明？」

「別！」

裝者趕忙放開了鍊金術師。

開始自由落體的瞬間，繁複的花紋自卡蘿腳下透出，供她翱翔自在。

鍊金術師無奈道：「我該露個一手，省得又有誰對我的本事心生質疑。」

白幼手掌從桶中輕捻，登時一條的水龍成形，從桶中飛跋而起，兼具華麗和應用的技法看得雪音克莉絲目瞪口呆。

「哇靠，太帥了吧。槍鬥術都要被比下去了。」

「怎麼，想學？」

「想歸想，鍊金術吔，不是誰都行的吧。」

「不。依我看來，倒覺得妳有些天賦。」

「蛤，認真？」

「我何須在隻微末節事上撒謊。」

卡蘿說，同時右臂一揮，水龍便往地下翠綠的那處飛去，卻在即將碰到樹葉枝條的時候盤起身子，瞬間散去形狀，水珠滴滴答答均勻鋪蓋其上。精通草藥學的鍊金術師進行了一次完美的澆灌，儘管對象的植物並不是什麼珊珊可愛的園藝花卉或藥草。

「真有效率。我飛到上方來容易，一桶水要從高空潑在準確的位置卻難，洒歪了就沒效，又不能浪費，能讓我搞好久。別問我以前人怎麼做，我也納悶。」

新任主管嘆氣：「上一任主管把熟練工都帶走了，徒留這裡青黃不接。若獨妳一人，妳如何實施？」

「搞把玩具水槍出來射。*」

［註：夏日gear。］

「⋯⋯妳們裝者果然其實是雜耍團體！」

卡蘿睨眼，望向下方景色，發現高舉上來想要補捉她們的氣根觸手紛紛緩慢地縮回原處，不再騷動，遂感嘆道：「它看起來對追獵我等已不感興趣，敵意銳減。竟有一日我能見識一棵樹的心情肉眼可辨地變好，蔚為奇觀。撒下去了這就好了嗎，後頭可還有別的程序？」

「沒啦，給它一點時間吸收就行。呼——飛累了，下去歇歇。」裝者將背後的推進器火力轉小，十分隨性地讓身子隨風盪漾落下，最後竟然摔進樹冠層裡面挑了個好樹杈一屁股坐下。

卡蘿見了，悠悠跟上。

「直坐在樹枝上，安全嗎？莫忘這東西不久前還打算吃了妳。」

從戰鬥狀態切換為放鬆狀態的裝者收起槍枝，用手肘抵著曲起的膝蓋，又用手掌抵著下巴，愜意作答：「它忙著消化天降大餐，才沒空理咱。況且，觀看美景得要坐個好席位才值回票價。」

「美景？」

「對啊，不是答應了要帶妳看『好看的』？」

愣了一下。「我以為所謂『好看的』是別樣意謂的『好看』？畢竟出自妳這躁動易怒的人之口。」

雪音克莉絲沒理會話語中的負面性格形容詞，而只是答道：「⋯⋯哦，妳喜歡那種的啊，一塌糊塗屍橫遍野的『好看（反諷）』？啊——急什麼啦，在『基金會』工作遲早都會遇到的。別掃興，陪我一起看風景，精彩的快來了、快來了。」

裝者拍拍隔壁的空位，煉金術師狐疑入座。順著期待者的視線看去，眼前說什麼也就只有滿滿的樹枝、氣根而已，除此之外並無他物。

等等，並非全無他物。有什麼細小的組織逐漸從各個枝條的節點鑽出來了——嬌嫩細緻的幼芽冒出頭，一接觸到陽光便快速抽高抽長，同時旺盛地分岔，宛如捲曲的鬍鬚一般，隨後，更令人驚奇，每個鬚枝的頂端都吐出了一顆發光二極體似的黃光小球。初時只有指甲蓋的大小，隨時間過去它們緩慢漲大，增加的重量將枝條壓得些微低垂，儼然長成了豐碩的果實。一整片樹梢裡，現在四處吊滿了利用phonic gain微光灌注的小燈籠，光輝朦朦朧朧，把這南歐午後的夢幻景色打上一層漂亮的濾鏡。

果實一結成，林子裡就發出了喧鬧的聲響。四面八方，各種各樣的動物紛紛現身，爬上樹枝摘下發光如寶玉的果實大塊朵頤。霎那間，與樹妖的激戰場地搖身變成了動物們的野餐派對。

羅列道：「啄木鳥、犬、狼、野豬，皆是戰神馬爾斯的象徵動物。完全聖遺物結成的果實應當也有一定程度的聖遺物性質，這些動物吃了竟不會暴斃，莫非牠們也來頭不小？」

「不，聽說都是從南歐一並捉回來補足生態系的普通動物，不存在異常性質，也許是那邊的動植物已經和這棵樹形成共生關係。不建議人類吃就是了，看著很好看，誰敢把燈泡往嘴裡塞，拿去發電還差不多。」裝者撫摸肩膀側邊長出的果實串，隨手摘下一顆就有巴掌大小，莖截面流出汁液流光四竄，黏得她滿手都是螢光。她把果實半開玩笑地往鍊金術師衣領上砸，同時詢問道：「所以，妳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風景啊。很讚吧，這兒可是我的私房景點。」

卡蘿點頭：「原來如此。妳分明很頭痛照顧羅馬聖樹的作業內容，這一路卻顯得期待而積極，是因為美景不虛此行。」但她又話鋒一轉，挑釁似地：「美則美矣，仍比不上我家鄉景色。」

「誰像妳，出生的時候四處都還是原始林。現在原始林多難得。」雪音克莉絲唸道，然後轉過身專心欣賞景色去了，一副不再理人。

卡蘿自討沒趣，跟著欣賞一番景色後覺得聖樹結果的場面實在也沒什麼，遂端出平板電腦，寧願先預習接下來會遇上的危險生命體都有哪些。堂堂站點主管到了臨頭才開始查看自己機構底下總共關了多少妖魔鬼怪，失職，但誰讓卡蘿是個體制外空降主管，而「基金會」的豐富資料又從來不對外人公開。

「『鎮壓』確實十分有效，R-03-202《Ficus Ruminalis》的逆卡巴拉指數——橘色的這個是吧——降低至5%。正如眼前景象所示，這棵樹的『心情』變得離譜地好。再讓我看看其他的⋯⋯」

她挫一挫螢幕——諒很難用正常的「滑」字來形容一個新手低頭族的舉止——原本面色如常，卻在切換到地下十一層地圖時臉上浮現疑惑。

紅底標注，警示標誌。雖然沒看到萬萬不可的「突破收容」字眼，這應該是出事了吧？

可身邊雪音克莉絲似乎毫無所覺。以SONG裝者各個如此的變態聖母心，站點內若有異狀她不該閒閒還在這邊看風景；但凡是人總有疏漏的時候，她也許只是沒注意到。或許該向她徵求一下指導？

拍拍肩膀。被打擾觀景之人未有不滿。事實上，高傲的鍊金術師主動搭話，裝者驚奇之餘也相當樂於解答。

「嗯，嘿，怎麼了？」

卡蘿把螢幕往雪音克莉絲面前遞送：「按照照妳的指導，地下十一層似乎發生了異狀。該去處理一下嗎？」

然而職場前輩只輕飄飄瞥了一眼，淡淡地說：「哦，那個先不用理它。」

不用嗎⋯⋯？

新任主管詫異於回答，遲疑了一會兒，最終仍決定相信濫好人組織骨幹成員的決斷，把警示標誌拋到腦後。然後，這位尚不熟悉智慧型裝置和應用程式介面的中世紀人就繼續在資料庫、文件檔、超連結、訊號傳輸和error 404的廣袤電子海洋中暈頭轉向，直到她的暫時性旅伴終於忙裡偷閒看夠了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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