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 擁抱著重要的問題 入眠

雖然能被他人愛著 確實是件無與倫比的事 』

喜多的嗓音開始在小小的展演廳內迴盪，雖然是輕快的節奏，卻以一種難以被他人覺察的傷感在演唱著。

『 自冰冷的夢中甦醒 身軀感到麻木

你實在太過耀眼 所以我只能化作影子 』

直到現在，她的情緒依然牽繫於對方身上。

明明知道應該要放開這份情愫，卻怎麼也無法清除，明明要自己別再讓這份熾熱燃起，卻還是常於不經意間又讓快滅的灰燼復燃。

到底為何已被拒絕了，腦海裡卻依舊充滿妳的各種模樣。

喜多深吸一口氣，想將所有感受都揉合進接下來的吶喊之中。

『 來吧 該踏出了

雖然還是沒有一件事情有所把握

就這樣懷著稚嫩的心朝向明天 』

但即使奮力呼喊而出，胸口卻仍在發燙著。

為什麼呢？

為什麼就是忘不掉？

為什麼還是那麼喜歡妳？

……那就讓我再任性最後一次吧。

她打算將餘下的戀念都化入歌聲中，將它們最後的熱度，全部都在這一刻，燃燒殆盡。

今天走下舞臺後，就要想辦法放下了，雖然可能暫時還是會無法好好面對後藤一里。

不過，我會努力的。

喜多在內心為自己打氣。

她希望在情感完全消逝後，一切都可恢復原狀。

『 拋開聒噪紛亂的思考

讓提前預支來的生命

都在此刻的瞬間 燃燒殆盡吧

過去懶散蹉跎的日子是那麼令人憐惜

一定會去見你

趕在某天消逝之前 』

低垂下頭，喜多熟練彈著伴奏的旋律。

直到現在，她還是無法用琴弦挑撥出歌詞的涵義，也無法完全唱出後藤的創作理念，本以為某天將有機會能深入窺探對方的內心。

但如今……她或許永遠都無法明白了吧。

明明當初決定是要成為對方的依靠，結果卻反而變成讓對方不自在的存在。

但或許也只能這樣了。

『 走在簡單的道路 也總會兜兜轉轉 迷失方向

回首看望 便利的路途 確實更輕鬆愜意 』

腦中浮現出幾天前，獨自跑到江之島散心的時候。

坐在堤岸邊，望著不斷往礁岩上綻放的白色花朵，她靜靜任憑帶有鹹味的風拂亂髮絲。

遠眺的過程裡，海風挾帶的沙粒落入雙眼，刺痛感使人流下淚水。

好奇怪啊，眼淚是會流這麼多的嗎？

不能再喜歡，卻依舊喜歡，承受不了兩者的她，在日落之中，心緩緩潰堤。

那是她第一次曉得，眼睛原來能產出那麼多的淚。

想到這，喜多發現前方好像逐漸模糊。

不行，不可以。

她用力閉上雙眼。

還在表演啊，不能麻煩到大家。

她拚命讓注意力聚焦於周圍的樂音。

能聽到有鼓聲、貝斯聲、吉他聲……

和自己的歌聲。

『 但反正也無法如同某處的誰 那樣生活

因此 關於我的一切 由我自己來推動 』

那天，直到積累的悲傷暫時消散，她才猛然驚覺周邊皆已融入夜色之中。

能感到紅腫的雙眼微微發燙著。遠方貨船的鳴笛，隨著微涼的風，傳遞至耳畔，像是在催促她，該離開了。

是啊，必須要離開了。

確實該放下了。

做得到嗎？

不對，是一定要做到。

『 拋開聒噪紛亂的思考

讓提前預支來的生命

都在此刻的瞬間 燃燒殆盡吧

過去懶散蹉跎的日子是那麼令人憐惜

一定會去見你

趕在某天消逝之前 』

間奏時，喜多望向臺下，眼前的觀眾都在專心注視她們的演奏。

她有點想再偷看一眼。

一眼就好。

但是，已不敢再將視線瞥往左側，現在要是和一里對到視線，會忍不住哭出來吧。

一度收緊的眼淚彷彿又要流下，她急忙深吸一口氣。

「沒事的。」她不斷小聲説著，沒事的，沒事的。

旋律緩了下來，對上節拍，她抬頭再次唱起。

『 來吧 該踏出了

雖然還是沒有一件值得驕傲的特長

就這樣懷著稚嫩的心朝向明天 』

因為用力釋放出所有情緒，披在肩上的紅髮於前傾時滑落。

臺下的人並不曉得她此時的心情，所以都只單純對富含情感的激昂歌聲，發出驚嘆的歡呼。

『 拋開聒噪紛亂的思考

讓提前預支來的生命

都在此刻的瞬間 燃燒殆盡吧

過去懶散蹉跎的日子是那麼令人憐惜

明天就會去見你

我必須要快點說出口 』

與歌詞不同，已無法向妳說出那句話了呢，但是，無論是慌亂的模樣、想哭時的表情、 微笑的面龐、堅定的雙眼、帥氣的演奏、令人喜愛的琴聲……

妳的所有，一直，都盤旋於心，揮之不去。

想必往後也都會不斷如此下去，經常回憶起與妳相處的各種片段。

即使已不能再奢望任何事。

『 在裙擺搖曳的教室角落

其實一直以來 懷揣的夢想早已滿溢而出 』

突然想起在儲物間對練的畫面，好懷念啊，要是那時早點說出口，會不會結果就不同了？

黃昏時吹來的微淡清風，常讓她憶起對方在橘黃色調中的面龐和表情，每次僅僅是如此想著，就感到開心。

雖然常說是擔憂一里承受不住自己的情感，但其實應該是自己在害怕吧。

害怕被拒絕，所以就一直躲避，結果終究還是……

該結束了，這份戀情。

『 「一定能做到的」

能做到的

能做到的

能做到的…… 』

02

「嗨喲，波奇好久不見啦！妳們的演奏依舊很精彩呢！」廣井突然坐到了她隔壁。

「啊，謝謝稱讚。」

狹小的店裡滿是食物氣味、酒精味，和喧騰聲。

演出結束後，大家便如往常辦了慶功宴，不擅交際的後藤也依過往習慣坐在了最角落裡，默默吃著她的餐點。

「來和我一起喝一杯吧！」對方興奮的喊道，手裡搖晃著一個褐色的瓶子。

「那個，我沒有很喜歡酒……」

「欸？為什麼？明明終於過完生日了，就陪我喝嘛。」廣井抱住她搖晃著。

呃，好重的酒味，姐姐一直這樣喝對健康很不好吧。後藤在心裡嘀咕。

趁圈住她的手稍微鬆開時，她趕忙讓身體掙脫而出。而看見後藤那麼不情願的樣子，廣井也不再捉弄她，轉而翹起腳，伸手從桌前的盤子裡拿了一根薯條吃。

「是說怎麼沒看到總是黏在妳身旁的人？」

「欸？是指郁代嗎？」

「沒錯沒錯，哈哈，一時忘記她的名字了，之前她不是都會專挑妳旁邊的位置坐嗎？」

「啊……這個……今天她的朋友們有來捧場，所以和他們坐一起。」

這麼想來，郁代之前確實都會坐在我旁邊。如果是以前，現在應該就是在不斷笑著與我攀談吧……

她抬眼，看往喜多他們那一桌的方向。

「剛剛妳唱得超好的，改天一起去KTV吧！」

「喜多要不要吃燒肉？我們有多點了一些哦。」

「哈哈哈！喜多妳快看，他也太好笑了。」

遠處的喜多郁代一直微笑回應她的朋友們，也不停適時點頭道謝。

在喝酒與吃東西之間，她始終保持那明亮的笑臉，銀鈴般的清脆笑聲不斷傳遞到後藤所在的角落。

與不擅社交的她相比，喜多在眾多人面前展現的從容總令她感到佩服。

她心不在焉的啜飲一口飲品。

「不要總是喝可樂啦，就陪我喝一小杯嘛。」廣井又往她湊近，將手中的燒酒舉到她面前。

「……姐姐還是自己喝吧。」

她輕觸自己的玻璃杯，杯身的冷冽將她指尖的熱度汲取殆盡，裡面的冰塊因消融而發出喀啦喀啦的踫擊聲。

在吵雜的人聲中，能稍微聽見店內正播著當前流行的歌曲。

此刻，好像是一首情歌。

該說是共感性出問題呢？還是協調性？總之她依舊還是難以忍受那些青春洋溢的事物，它們對她而言實在都太眩目了。

所以時至今日，也還是無法明確理解愛為何物。或許她一生都無法明白吧，到底怎麼做才是真正的愛。

「波奇今天的吉他也彈得非常好呢。」

可能因為感受到後藤的消沉，廣井剛剛少見的安靜了片刻，現在才又突然再打開話匣。

只見對方又拿了一根薯條，「但，好像少了一點平常的果斷堅毅，以及多了某種混亂感。」

嗯？我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還是由於就像虹夏所說，音樂很容易能表現出心情……

「難道波奇陷入戀愛煩惱了？」對方突然冒出一句意想不到的話。

「咦！不不不不，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像我這種人可是連愛或情歌都不懂啊。」

「哎呀，不用害羞啦。」廣井晃了晃手中的薯條，笑嘻嘻道：「我和妳說過吧，我曾經也是邊緣人，所以可以讀懂你的某些心情唷。」

為什麼一堆人都可以讀我的心啊。看到那狡黠的表情，後藤在內心叫喊道。

廣井仰頭喝完最後一口後，朝她笑道：「談戀愛啊，有時常會產生像是配不上對方之類的憂慮呢。」

「但其實只要專注感受愛就行了，不需煩惱那麼多啦，現代人都太愛操心了。」

「只要感受當下！就像搖滾一樣！」廣井伸手勾住她的脖頸，歡快做出結語。

對方又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個鋁箔鬼殺，插下吸管後，繼續愉快喝起，接著像是想到什麼，轉頭問後藤：「嗯？不過我們為什麼會聊到戀愛的話題？」

呃，姐姐到底是醉了還是沒醉啊。她只能向對方露出無奈的笑。

後藤將視線轉向從剛剛就一直在對面靜靜滑手機的山田涼，期望能獲得解救。

不過果然是涼呢，絲毫不被周遭的事驚擾。

後來，在店長的發現下，抓著她不停左搖右晃的廣井才終於被帶離身旁。店長走離時，還頻頻告誡她以後可以不用搭理這位總是醉醺醺的人。

一陣混亂過後，周邊再度回復寂靜。

後藤默默吃著剩餘的薯條，緩緩舒了口氣。

只感受愛嗎？

她想起方才喜多略帶悲傷的歌聲。

突然眼眸深處傳來熱辣的燒灼感，鼻子也發脹刺癢，心臟猛力敲擊她的心窩。

無以名狀的情緒無處宣洩，讓人感到隱隱作痛，但究竟為何而痛，她已經搞不懂了。

為了冷卻自己，她拿起玻璃杯，直接喝掉了一大半。

明明是甜的，卻還是好苦。

03

郁代的聲音怎麼好像消失了？

身旁靜下後，她才察覺不知從何時開始，已沒再聽見熟悉的對談聲。

後藤看往喜多原本所在的位置，應該要在那裡的人影，現在卻怎麼也望不見。

「喜多嗎？剛好像看到她走出店門的樣子。」

提起勇氣問了喜多的大學朋友們後，得到了這樣的回覆。

能看見他們那桌的檯面杯盤狼藉的，不愧是充滿活力的陽角們。

或許是因為大家都有點微醺，所以沒什麼人特別在意喜多的暫時離席，熱情的大學生們還開始邀請她一起暢飲，讓後藤嚇得差點崩解，費了一番功夫才終於能夠逃離。

準備走回自己位子時，她瞥了一眼門口。

看郁代的東西還放在座位，那應該過不久就會回來了吧，對方又不是小孩子，不用太擔心。

雖然這麼想著，卻還是莫名有點不安。

所以，她終究還是踏出了店門。

好冷。

雖然已經春天，但入夜後依舊讓人感到寒風刺骨。

原以為對方可能只是站在門外透氣，結果出來還是沒看到熟悉的身影。

後藤在居酒屋周邊胡亂繞轉著，她其實也不太清楚自己在不安什麼，就只是單純憑藉直覺，覺得應該要找到對方，身體就擅自動起來了。

會不會是我太大驚小怪？可是……郁代很少會這樣突然離開群體這麼久，而且又喝了酒，手機也放在桌上。

還記得高中時，對方曾與她說過，陽角也有陽角的苦衷，必須要時刻讀懂大家的想法，配合氣氛行事，如果不合群、脫離隊伍，那將會逐漸失去容身之處。

其實到現在還是無法理解為何要那麼辛苦，她不明白為什麼要讓自己待在會感到疲憊的團體裡？不能只處在感到舒適的圈子中嗎？

無論是何種模樣，我都會接納妳的，才不會有失去容身之處的問題。

不對，在想什麼。

後藤憶起害對方難過的她並不配那樣的話語，於是便停下思考。

她總覺得自己有點好笑。

不知不覺，已走得離店面有點距離。

「妳到底在哪裡？」後藤喃喃自語。

該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了吧？還是她不想見我所以躲了起來？又或者她其實已經回到店裡了？不過我這樣亂晃好像也有點盲目。腦中開始胡亂想著。

倏地，一個紅色的身影映入她的雙眼。

雖然路燈有點昏暗，但沒認錯，是郁代，她從路旁的小公園走了出來。

「咦？一里妳怎麼出現在這？」對方看到她的當下，雙眼睜大，顯露出驚訝的神色。

「啊，因為……」要怎麼說？因為發現妳不見而感到擔心嗎？

還在努力搜索詞彙時，她感到手被拉起。

「妳怎麼沒穿外套就跑出來了？……手變得好冰。」

被喜多這麼一提點，她才意識到在長袖團服底下的身體已降溫許多。

「……我沒想到會出來這麼久。」

「所以妳為什麼要跑到這裡來嘛。」喜多用彷似責備的口氣，一邊搓揉她的手，一邊柔聲說道。

「郁代……」

「嗯？」喜多抬起視線。

在近距離中，她發現喜多的眼角略微泛紅。

原本也想問喜多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為何會從公園走出？但此刻，她知道那是不能隨便問的話，尤其自己還是罪魁禍首。

跑到離店面有點距離的地方，就是不想讓任何人發現吧。

嚥下一口唾沫後，她改口道：「晚上一個人亂跑很危險的。」

「這樣的話一里妳不也一樣嗎。」喜多輕笑出聲。

「我們快點回去吧，妳要是因此感冒就不好了。」

她發覺喜多放開了她的手。

沒再牽起。

手心傳來的溫暖在寒風裡逐漸消散。

一起沿原路返回的路上，她們都沒再進行對談，就這麼一直靜默不語的並肩緩步前行，直到回到店門口的暖黃色立燈旁，喜多才又轉頭看向她。

對方看似想說什麼，卻又抿唇不語，最後只露出淡笑，輕聲道：「我們進去吧。」

踏入門檻後，能深刻感受到屋外與室內就像是不同的世界，溫暖的空調，空氣中瀰漫的酒氣味，大家歡快的笑鬧聲，這一切讓剛剛冰冷的暗夜彷若都只是一場夢。

喜多也像平時掛起微笑，變回那樂觀活潑的模樣。

「剛剛我跑到公園的事不可以跟任何人說唷。」喜多將食指抵在唇上，低聲向她說著，彷彿方才只是發生一個單純的小秘密罷了。

朝後藤凝望一眼後，喜多就又融入進她的大學朋友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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