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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梦,2

[db:作者] 2025-08-12 10:23 5hhhhh 3860 ℃

  他缓了几秒才回过神,又气又怕,扯着嗓子嚷嚷道:“你疯了!?发什么神经啊,我哪儿得罪你了?!”

  又是一斧头砸在房门上,砸得整个屋子似乎都在哆嗦,从门框处抖落下细细的灰尘。

  “珍妮你他妈的有病啊!”杰森这才琢磨出来自己为何被找事上门,“又不只我一个人说你家孩子有问题,你怎么不去找他们!?”

  砰——!

  回应他的只有沉闷的斧声。

  “我家门很贵的,你赔得起吗你就砸!?”杰森愤怒不已,又不敢出门和珍妮对峙,只得在屋中大叫,“你家那个约翰本来就有问题,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怎么可能有小孩子几年了一点都不长的,他根本就不是人!你没法解释现在村里这些怪事,就想让我闭嘴吗!你太恶毒了!你是要帮着恶魔来侵占我们村子吗!?”

  珍妮充耳不闻,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抡着斧头砸杰森家的门。她砸得很慢,但每一下都用了全力,每一下都砸得房屋摇摇晃晃。她好像要永永远远地砸下去,直到破门而入,给杰森脖子上也来这么一斧头。即使杰森家的房门结实,短时的斧劈难以攻破,但这给人的心理压力不可谓不大。

  杰森害怕得说不下去了,房内响起妻儿恐惧的抽泣声,他舔了舔嘴唇,强作镇定道:“你、你你要和所有人对着干吗?别砸了,别砸了!你知道这是犯罪吗?你你你会被抓起来的!喂,外面有没有人啊,快叫卫兵来啊,这个女的疯了!!”

  屋外确实有其他村民,但他们只敢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腿软的都不在少数。珍妮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在旁人眼里却更显疯狂,尤其是她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如今的举止就更令人胆寒了。她像个露出尖牙的野兽,而所有人都知道,招惹护崽的母兽是自寻死路。

  砰——!

  又一斧子下去后,门上破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杰森盯着那个洞,脑内一片空白。

  砸开后会发生什么事?这个疯婆娘会不会冲进来把他全家都杀了?他虽然是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但他能挡得住一个疯子吗?

  杰森提不起一点勇气了,他颤颤巍巍地哭叫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你家孩子的坏话!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砸门的声音停止了。

  “你儿子打了我女儿。”珍妮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这小兔崽子!”杰森骂道,“我马上让他给你道歉!”

  他连滚带爬地到里屋把儿子拎了出来,按到地上。

  “我让这小兔崽子跪下了!”杰森喊道。

  他见儿子怕得不敢作声,在儿子头上拍了一巴掌,“愣着干嘛,快道歉啊!道歉!”

  孩子被拍得“哇”的一声大哭出来,边哭边哽咽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们要说话算话。”

  “当然,当然,我一定,我们一定。”杰森忙不迭道。

  “还有,明天去了学校,你要当面和玛丽道歉。”

  “好的……好的……”孩子抽泣道。

  珍妮转过身,远处围观的村民一哄作鸟兽散,只留下三个人——保罗,玛丽,约翰。

  后两人担心母亲,没听从哥哥的话,从家里跑了出来。而到了现场后,他们也和哥哥一样,被母亲异样的举止吓得不敢动弹。

  “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珍妮朝孩子们走去。她心里有些后悔,刚刚是不是太冲动了呢?

  “……一开始就在了。”保罗小声道。他僵硬的身体舒展开来——不管怎么样,那是妈妈啊。

  “妈妈刚才冲动了,以后的日子可能会更难过。”

  “没关系,等我毕业了,就去大城市找工作,把你们都接过去。”

  珍妮摸了摸大儿子的脑袋,转身面朝约翰蹲下。

  约翰浑身颤抖得厉害,珍妮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到了。虽然约翰的岁数比玛丽还大上一些,但因他身型幼小,珍妮总下意识地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子。

  “妈妈吓到你了?抱歉,想到保罗他们被欺负了,一时热血上头就……”

  “……不是。”

  约翰伸开手臂,紧紧抱住珍妮的肩膀,“不是被妈妈吓到的……”

  他听到了杰森的质问,质问他为何没有长大。被发现了啊……约翰陷入了身份暴露的恐惧中。即使家人们如今信任着他,这份信任能够维持几年呢?十年,二十年,他能把身形矮小的原因推到侏儒症的身上。三十年,四十年,他会长成正常成年男子的身型。五十年,六十年,只有他不会衰老。到那时候,谁还会相信他?

  离别也许是不可避免的吧。

  “妈妈……妈妈……”小魔王死死抱着珍妮,不安地重复“妈妈”两个字。

  “没事的,没事的。”珍妮温柔地注视着他,“妈妈说过的,你就算永远长不大,妈妈也养你一辈子。”

  “可是妈妈,如果我……”

  如果我确实是魔族呢?

  但约翰不敢问出口,一句“如果”也足以在人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妈妈,我真想永远和你们在一起。”他喃喃说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不再有人敢来找珍妮母子的麻烦,但去往镇上的便车总是在珍妮快上时满人,因琐事寻求帮助时总是会被赔着笑拒绝,甚至不再有人上门唠嗑。

  人们惧怕他们,不敢当面起冲突,于是暗地里孤立他们。珍妮母子的生活无可避免地变得更艰难,所幸孩子们好学又孝顺,日子好歹有些盼头。

  尤其是约翰,他放弃了入学的机会,几乎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农务。猪草割完,田地翻完,实在没什么可做时,他就去山上挖草药。

  珍妮知道约翰天生神力,比起大人不差多少,但眼见他小小的身子忙个不停,难免心疼。她不止一次地要求约翰不用这么拼命,去上学也没关系,家里还没困难到这种地步呢。

  “我想帮妈妈的忙啊。”

  每一次,约翰都眨着湿润的眼睛看着珍妮,大有一种不让他帮忙,他就会哭出来的架势。这让珍妮不得不妥协。

  其实小魔王自己也明白,家中并未贫困到连幼童的劳动力都要压榨,但假如离别是不可避免的,他想多报答报答妈妈的恩情。

  还有,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呢?在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妈妈会想起他日复一日的劳作与贡献,妈妈会心软,将异族的他继续视为家人。

  

  无法再搭乘村中的便车,珍妮不得不步行去镇上。她卖完布料,在店里采购食物时,忽然听到有人唤她“珍妮小姐!”。

  相熟的修女走到她身边,笑着问道:“几周没见你来教堂了,最近还好吗?”

  “最近,有点事……不太方便去。”珍妮有些困窘。玛丽还小,没法步行去教堂,只得暂时搁置。

  她忙补充道:“每日我都有祷告,应该不碍事吧?”

  “不碍事,神会体谅你的难处。”修女双手合拢,作出虔诚的祷告姿势。

  礼毕,修女试探着说道:“我听说你们村中的事了。”

  珍妮不语。

  修女继续说道:“他们担心得不无道理,侏儒症太少见了,这个镇子从来没有过病例。前段时间边境不太平,死了不少人,甚至有我们镇上人的亲戚,而且我们离边境也不算太远……”

  珍妮打断了她的话,“你想说什么?”

  修女叹了口气,“我是想说,小心没坏处,你知道的,魔族比普通人类厉害得多也残忍得多,即使是幼年体也会造成很大损伤。他们又善于撒谎……”

  珍妮再次打断修女的话,她冷冷说道:“既然你们都确认我的孩子是魔族了,为何不连同镇上的卫兵去我家抓人?”

  “也不是说确认……”修女尴尬地说。

  这几日不断有人来教会里说这说那的,但这个边陲小镇中一个魔法师都没有,若是去其它镇上求援,一来一回花好几天不说,也显得太小题大做了——毕竟,还什么事都没发生呢。

  “不确定,但是担心,是吗?”珍妮反问道。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几乎每个人都怀疑约翰,明明只要和他相处过,就会明白他是个多么好的孩子啊!

  最初收养约翰的那几周,他是表情呆滞,话也说不利索,看起来不像是个正常的孩子,但他毕竟有过悲惨的流浪生活,看起来不正常才是正常不是吗?

  他是会撒谎扮可怜,但哪有人不撒谎呢?如果这就算是罪,那世上所有的孩子都罪不可恕了。

  他是天生神力,但这世上难道没有天赋异禀的人吗?

  是的,她是怀疑过约翰的身份,但约翰表现得太重视这个家了。他的一言一行都在表明他有多么的爱妈妈与哥哥妹妹,多么担心被抛弃,贴心得让人心疼。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珍妮缓缓说道,“退一万步说,假设那孩子真是魔族,他为了某种我们猜不透的原因,故意装可怜混入我家,天天辛辛苦苦干农活儿就为了欺骗我。那假如我现在起了丢掉他的心思,他的‘目的’无法被‘满足’,我们一家人不是更危险吗?”

  修女无话可说。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去,不好过,也不难过。对人类来说是一成不变的每一天,对小魔王来说,是需要放进嘴中咀嚼,放入心中珍藏的宝物。

  人们总是捶首顿足,哀叹自己为何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那如果拥有的时候就好好珍惜,是不是就不会失去了?

  保罗升入了高年级,学费更贵,假期也更少了。周末回家时,还要翻开书温习功课。约翰就在一旁悄悄看着哥哥,他真想再和哥哥一起玩泥巴啊,并不是泥巴有多好玩,而是怀念过去几人一起玩闹的时光。

  等哥哥温习完功课,若还有空闲时间,他们会做饭,或是上山挖草药。

  和家人一起做饭也很有趣,保罗负责在灶台里加稻草和煽火,约翰负责踩着小凳子把食材放到锅里翻炒。保罗不够心细,煽着煽着有时候会从灶台里窜出一缕火舌,把保罗的额发烧焦,此时两人就会捧着肚子大笑,笑到咳嗽起来。

  两人的职责若是调转过来或许会更轻松吧,但火舌烧头发的喜剧效果太好了,一人乐得看笑话,一人乐得做笑话。

  门梁下,玛丽挂上去的风铃被风吹动,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合着兄弟俩的笑声,合着门前青草的清香味,传出很远很远。

  上山挖草药就比较危险了,山路崎岖,一个脚滑可能就会摔下山道,可保罗说什么都要和约翰一起去挖。

  因为母亲的偏爱,从前的保罗偶尔还会心理不平衡,但现在他对约翰是满满的愧疚,空闲时间一定要帮弟弟的忙。再说了,身型只有六七岁的约翰都能平安上山,他一个十多岁的“大人”,怎么可能会输给弟弟嘛!

  小魔王实在没法说出实话——他是趁没人的时候飞上去的。

  可保罗太磨人了,约翰不同意,他就一直在约翰耳边魔音贯耳“带我去吧带我去吧带我去吧——”。约翰只得带他去了一次。

  去的是地势稍平缓的地方,途中没遇到什么危险,除了挖草药,两人还在空地上你追我打了一会儿,玩得一身泥点子,满足得不行。

  于是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走山路时别说险了,连惊都没出现过。想来也是,保罗可是村里人,怎么可能不会走山路呢?是自己太谨慎了。小魔王渐渐放松了警惕。

  于是,地势平缓之处的草药被挖完后,约翰想当然地带领保罗往更险要的地方走去。

  ——他会永远后悔这个决定。

  他们说着家里和学校中的趣事,喜滋滋地走在一人宽的山道上,直到——身后传来鞋底打滑的声音。约翰立刻转过身去,保罗半个身子已跌出了悬崖边,惊恐的表情成了慢动作,一卡一卡地往后放。

  约翰想也没想,扑过去抓住了保罗的手。“砰”的一声重响,约翰摔倒在地上,保罗狠狠撞在山崖的边缘。

  约翰的力气有十多岁的少年那么大,但身型太幼小,有力气也无处使。他尽了全力,但保罗还是牵扯着他,一寸一寸地向悬崖下滑去。

  “我应该听你的劝的。”保罗脸上被撞出了血,整个人都在发抖,抖得说出来的话都难以听清。

  “放手吧。”他眼泪汪汪地说,“照顾好妈妈。”

  约翰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思考,或许有,或许没有。他只知道,数秒后,一双翅膀从他身后伸出,与此同时,两人向悬崖下摔去。

  同样幼小的翅膀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小魔王无心思索任何问题,他拼了命地扇动翅膀减缓落速,好不容易安全降落到山谷草丛中。他抚着狂跳的心脏,重重喘了几口气,才有空朝保罗看去。

  他对上了哥哥惊恐的眼神。

  “你、你……你……”保罗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小魔王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翅膀,说不出话来。

  小魔王这才发觉自己犯下了多大的失误,他连忙收回翅膀,可一切都晚了。“……哥哥。”他嗫嚅着,同样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保罗指着小魔王“你你你”了半天,终于说出第一句完整的话,“你是魔族!”

  他紧接着又否认自己,“你怎么会是魔族!?”

  几乎所有人都怀疑约翰,只有他们一家人,宁愿被全村孤立也要站在约翰这边。可是,约翰居然真的是魔族?他们一家人的信任,简直是个笑话。

  保罗脸上又哭又笑的,扭曲得不成人样,像是要说很多话,但一句都说不出来。

  半晌,保罗才冷静下来,他垂着脑袋,冷冷问道:“你来我们家,有什么目的。”

  小魔王第一次听到哥哥如此冰冷的声音,他眼睛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因为妈妈想收养我。”他小声说道。

  “为什么要让妈妈收养你。”

  “因为……因为我没有家……妈妈说可以给我家,我就来了……”

  “妈妈这是惹祸上身。”

  小魔王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他揪住保罗的衣袖,哀声道:“我、我这个人没有任何改变呀,只是因为种族不一样,哥哥就不要我了吗?”

  数分钟之前,还那样要好的呀?

  保罗一僵,面色也有些不忍,他抽了抽衣袖,没能抽得动,索性不再使力。他的视线左右摇晃了一阵,最后落在小魔王脸上,问道:“只是想有个家,没有其他目的?”

  “嗯嗯嗯!”小魔王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似的。

  “没杀过人,也没吃过人?”

  “没有没有没有!”小魔王连连摇头。

  到底是少年心性,听了小魔王斩钉截铁的回答后,保罗心里的疑虑就消散了些。

  他仍是感到恐惧的,担忧将这个异类带回家,会不会连累到妈妈和妹妹。但,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啊,怎么可能说抛弃就抛弃呢?

  “我会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保罗说道。

  小魔王高兴坏了,如往常一般,扑到哥哥怀里抱紧他。

  他明显地感觉到,哥哥的身体僵硬了。

  “……”小魔王刚止住的眼泪又要往下落了,他哽咽道,“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告诉妈妈……”

  “为什么?”

  “我不想妈妈也……妈妈也害怕我……”

  保罗沉默了片刻,说道:“好的。”

  回家的路上,保罗走在前方开路,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兄弟二人间的气氛第一次如此沉闷,只听得见草地被踩踏时发出的沙沙声。

  沉默会助长恐惧,在不变的沙沙声中,保罗渐渐分不清走在自己身后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样东西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牙齿变得尖利,嘴中流出腥臭的涎水,好像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入腹中。

  保罗背上发凉,寒毛一根根竖起,他甩了甩脑袋,好不容易才把这个想象从脑海中抛开。

  约翰如果真想吃掉他,早就能动手了,不该等到今日,不该为了救他而暴露身份,更不该让知道秘密的他活着回去。保罗不断对自己说。他心里多少是有些惭愧的,但是,无法轻易抛弃亲人是人之常情,会害怕异类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吧!

  保罗提心吊胆,努力不露出异样地走着。等到终于回到家中,保罗长舒出一口气,趁珍妮在房中做针线活,他赶紧打水清理自己的伤口。约翰在一旁烧火准备做饭,视线时不时地落在保罗身上。

  他在监视我。保罗想。他的心里生出一股异样感。

  “怎么了?”保罗问道。

  小魔王本不想回答,多次重复同一个要求只会让对方厌烦,乃至多生疑虑吧。但是他太不安了,他犹豫再犹豫,还是说道:“拜托了,真的真的不要告诉妈妈。”

  他的眼神可怜兮兮的,“我不想离开你们。”

  保罗心中的不适感更强烈了,如有异物哽在喉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为什么那么不想离开呢?就那么在意他们吗?就那么不愿意他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吗?保罗忽然发现那股异样感来源于何处了——家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他将一个不是人的东西带回了家中。

  “你放心。”保罗面色如常地说道,“答应你的我一定做到。”

  深夜,保罗悄悄从床上爬起,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黑暗中,约翰安静地看着哥哥的动作,手指捏紧身上的被单。

  他不是不想阻止保罗,但现在出声只会更吓到他吧。越想要把握住什么,那珍视的东西就越像手中的沙子,怎么握紧也留不住。

  魔族所需的睡眠时间比人类少许多,多年来小魔王一直伪装成人类的作息,保罗和玛丽睡觉时,他就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发呆。他有一种预感,今夜之后,他再也不用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了——需要一个人度过的,不再只有长夜。

  

  “约翰是魔族。”保罗走进珍妮的房间,对妈妈说道。

  “又是你学校的谁在胡说?”珍妮放下纺锤,皱眉道,“他们还没完了是吗?”

  “不是,是我自己看到的。约翰有翅膀,他是魔族。”保罗一字一顿地说道。

  珍妮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们又在玩新游戏?”

  “妈妈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保罗双手用力撑在桌面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今天我和约翰去山上挖草药,我失足掉了下去,约翰和我一起掉了下去,然后……他张开了翅膀,黑色的,有他这个人那么大,头上还长着角……”

  说着说着,保罗莫名地笑了出来,他用手虚捂着嘴,试图掩饰自己的表情,“妈妈我知道你觉得这很好笑,我自己也觉得这很好笑,但这是真的。”

  珍妮脸上的怒色逐渐消失。“真的没有在开玩笑吗?”她茫然问道。

  “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珍妮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步。她咬着手指,“我还是,还是很难相信。我不是怀疑你撒谎,但会不会是有误会呢?是不是你看错了?魔族不都是残忍的怪物吗,约翰那么乖巧,到我们家来那么多年,没有发生任何事啊?”

  “他要骗人啊,怎么可能不乖?”

  珍妮一怔,随即恍然。她想起约翰曾说过几次谎,他还挺会装的,但在大人眼中都是一些小把戏。

  “是,你说的对,他要骗人。”珍妮说道。

  她已然忘记了自己曾为约翰辩护“哪个孩子不撒谎?”,一旦将某个人划为异类,他的一切小错都会变成罪无可恕了。

  珍妮颓然坐到椅子上。“怎么办?”她问道。

  保罗同样迷茫。他就是因为不知该怎么做,才想要告诉珍妮,但一直无所不能的妈妈,似乎比他更加无助。

  “要不然……”珍妮说道,“我们逃走吧。把约翰引开,然后悄悄地走。”

  保罗吓了一跳,“什么!?不要这个家了!?”

  “命比房子重要啊,等以后没事了,我们还是可以回来的。带上你的成绩证书,我们转去其他学校。你不是想去大城市吗?我们可以直接去更大的城市,大不了你把今年这一学年再读一遍!”

  保罗一时说不出话来。逃跑并不困难,困难的另有其他。

  知道约翰是魔族后,往日一同欢笑的回忆仿佛蒙了一层雾,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越试图去回想,对于约翰的眷恋就越淡——但始终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眷恋。

  “可是他的确没有干什么错事。”保罗喃喃说道。

  “等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就晚了。”

  “……妈妈,你不会舍不得吗?你不是也很爱他吗?你就那么相信我吗?万一我是在骗你呢,你就不去问问约翰的说法吗?还有,还有,我们都和约翰说过,说过要永远是一家人。我们就这么走了,真的好吗?”

  “因为你说你没有撒谎。”珍妮坐直身子,认真地看着保罗,“去问他只会打草惊蛇。如果一定要在你们俩间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珍妮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才是我亲生的孩子。”

  而且。

  她注视着显然正在被负罪感折磨的儿子,心里有股无法言明的悲伤。

  而且,等你长大后就会明白,所有的承诺都毫无意义。

  

  “今天妈妈和保罗都有事,你帮我们去镇上跑个腿,把这几匹布卖掉,换的钱买这些东西。”

  第二日,珍妮把布匹和一张便签纸交给约翰。

  约翰的目光停留在纸条上,纸上的内容却完全没有进入他的脑中。

  走去镇上一来一回要大半天,以约翰的脚程倒不会累坏,但他身型幼小,珍妮怕他遇到危险,从不允许他一个人去镇上。

  “妈妈。”小魔王缓缓开口,使劲忍耐不露出哭腔,“晚上我想吃蔬菜饼。”

  “好,妈妈给你做。”

  “妈妈。”小魔王抬起头,不舍地看着珍妮,“如果我一直做个好孩子,你是不是永远不会离开我?”

  “当然啦。”珍妮笑道。

  “嗯,我会去镇上的,我马上就去。那在最后,妈妈能不能抱我一下?”

  珍妮俯下身抱了抱小魔王,她的动作自然,没有一丝僵硬。

  小魔王慢慢走向镇子。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没有任何意义,妈妈并不是真的需要纸条上的东西,而只是找一个借口支开他,但他又不能不往镇上去——做一个好孩子,妈妈才有可能怜悯他吧。也许,或许,是他想多了,等他回到家中,一切还是往常的模样。他像一个苦行僧,一步一步,走向一个并不存在的目标。

  他按部就班地卖出布匹,购买日用品,笑容满面地与人讨价还价,他一点也不赶时间,甚至可以说是在刻意拖延时间。回程的路上,他倒退着走,歪歪扭扭地走,走几步退几步,面无表情地踩着自己的脚印玩,只消大半日就能完成的行程,被他生生拖成了一整天。

  可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当月亮升起时,小魔王隐隐看见了村口。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曾让他感到温暖的炊烟已然散去,夜色显得愈加冰凉。

  小魔王伫立在村口,久久不敢踏出一步。离家越近,便距之愈远。

  他在村口席地坐下,望着月亮发呆,望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没有一个人出来寻他。身边渐渐响起人声,要出村做工的村民在远处悄声谈论他。

  小魔王恍然回过神,他站起身,拿上珍妮要他采买的东西,一晃一晃地朝家走去。

  大门没有锁,小魔王一推便开。家中冷冷清清的,只有厨房里传来食物的气味。小魔王忽然想起数年前,第一次踏入这个家时的情景。那时他觉得这里好温暖,原来是人使房子变温暖的啊。

  小魔王紧抿嘴唇,一扇扇打开房门。大家只是在和他开玩笑,他们正躲在一个房间里,当他失去希望时跳出来给他一个惊喜——难道不会存在这种可能吗?

  是不是只要诚心,就能让现实改变?小魔王一边开门,一边向神明祈祷。可是每个房间都空无一人,同样消失的,还有轻便易携的财物。

  小魔王跌坐在地上,双手捂住眼睛。他不想哭,反而有些想笑。

  他知道,家人们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啊?是因为他欺骗、隐瞒他们在先吗?

  可是想要呆在这个家里,就非得隐瞒不可。还是说,想要呆在这里,就是错吗?

  原来种族是这么重要的啊。

  他想起大门前留着的新鲜脚印,痕迹轻微,人类难以察觉,但小魔王能清楚地辨识,他甚至能感知到他们的味道。他知道家人们是往哪个方向离开的,他们带着行李,玛丽尚且幼小,脚程不可能快,现在去追,还能追上吧。

  可是追上了又能怎么样,他们决心离开了,不惜抛弃这幢房子……

  所以就这样吧,至少他还有遮风避雨的地方,比从前好得多……

  小魔王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呆坐了多久,窗外日光大盛,他的肚子咕噜叫了一下。他站起身,走向厨房。

  锅中传来隐隐的香味。

  是蔬菜饼,妈妈答应过他的蔬菜饼。小魔王心想。

  他掀开锅盖,里面果然是蔬菜饼,除此之外,还有几块牛肉饼。价格高昂的牛肉,一年都吃不上几回。

  小魔王拿起一块塞进嘴里,饼已凉透,他使劲往喉咙里咽,干涩的眼中终于流出泪来。

  他突然感到强烈的不甘心。

  

  小魔王走到不会被村民注意到的地方,张开小小的翅膀,啪嗒啪嗒地朝远处飞去。他寻着隐约的痕迹,飞过田间小路,飞过小桥流水,在快日落时,落在一片密林中。

  “妈妈……”他叫道。

  前方的三个人影转过身来,玛丽兴奋地大叫“哥哥”,而珍妮和保罗神色大变。小魔王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恐惧。

  想来也是,明明隐藏了行踪,却被想要抛弃的怪物追上,谁能不感到恐惧?但他也什么都没有做错啊……小魔王向前一步,悲怆道:“妈妈……”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珍妮三人,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了,如果“请不要抛弃我”有用的话,此刻他们就不会站在树林中了。

  保罗心中慌乱,约翰能追上他们足以说明他的异族身份。他转头看了看妈妈的表情,看到了和前天一样的茫然无助。妈妈也不是全能的,需要他的帮助啊。他想起学校、教会所说的魔族的凶残,头脑一热,挺身挡在妈妈和妹妹面前,颤声道:“你还想做什么,我们对你仁至义尽了!”

  小魔王清楚地听到了有什么破裂的声音,但他不死心地挣扎道:“我就是,我就是想吃妈妈做的饭……我没有说谎……”

  他们进入了奇怪的僵持。小魔王忘记后面的事是怎么发生的了,好像是玛丽挣脱了珍妮的手,要向他跑来。年幼的玛丽没有被告知真相,以为一家人只是闹了矛盾,所以才抛下约翰哥哥外出旅行。见到“看家”的约翰追上来,热心地要来拉他一起走。

  小孩子跑得飞快,一眨眼就窜到了小魔王跟前。然后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去拉玛丽伸出的手。然后……然后是保罗红着眼跑过来,给了他一拳。

  他被打得仰面倒下,后脑磕在地面的碎石上,应该是流血了,不然玛丽不会叫得那么大声。数秒后,玛丽的叫声变得更加惊恐凄厉——剧痛之下小魔王无力自控,他的翅膀露了出来。

  接下来一片混乱,小魔王眼前模糊,只听得见孩子们的尖叫——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尖叫,震得他耳膜都要坏了。身上也不断传来尖利的疼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艰难地睁大眼睛,努力将视线对焦。

  他看到了妈妈。妈妈温柔的脸变得扭曲。妈妈双手捧着一块大石头,石头底部鲜血淋漓。妈妈的手不停落下,每落下一次,他身上就更痛一分。

  “妈妈不要!不要!”他听见保罗惊恐的叫声。

  “我们已经得罪他了!你也快来帮忙!”他听见妈妈的声音,声音同样是扭曲的。

  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魔王死死盯着珍妮,双目因过度用力而凸起,原本纯良的面容因此变得恐怖歪扭,朝人们概念中的“魔鬼”更近了一步。

  珍妮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接着她砸得更加用力。石头接触肉体时发出的不再是“砰”声,而是夹杂着液体喷溅的粘腻声响,让人心底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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