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寒冷，但又温暖的某种东西

路上耽搁了些时间，等我们走到总司所说的那个市民小公园时，天已经黑透了。

……处在饭点，雪又连下两天，在小公园里徘徊的黑色人影十分稀少——

等等，这种天气，这种时候，成对来喧嚣市区里隐藏的静谧小公园欣赏雪景的人……不是闲出屁的神经病，就是热情高涨到能无视寒冷和夜色的青年爱侣了。

那边路灯下就有一对正在缠绵的妙人儿，一看就是刚坠入爱河不久，还有精神顶着冷空气走这么远的路赴约。

看到男生谨慎地拉住女生的手，在女生的耳边轻语着什么，我移开视线。

——怎么感觉好像也吐槽了自己？

想到这里，我回过头，看了看身后，寻找从刚才就陷入沉默的总司。

不知不觉间，我和总司已经拉开了三四米的距离。他正兴致勃勃地拢起积在栏杆上的雪，使劲攥实成雪球——

总司偷偷看向我，和我对上视线，瞬间明白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皮底下。想要偷袭我的计划破产了，他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仍十分倔强地举起手，把雪球砸到我的胸前。

“干什么啊……”我拍了拍口袋上的雪痕，无奈地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向总司的方向扔去，“小学生吗你！”

细粉状的雪在深色的夜幕下划出一道洋洋洒洒的痕迹——根本没有几粒飘到总司头上；他见我抓起雪，就跟搂草时惊动了远方的兔子一样，连蹦带跳地跑走了。

在跑走之前，他从步行道旁的矮灌木丛上抱走一大堆雪；此时此刻，他正蹲在长椅后，制造出更多想要袭击我的“弹药”。

——他真的不心疼他那件笔挺干净的大衣？总司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幼稚了？

“我本来还想跟你讲！”我随手薅了一把雪，侧身飞速跑向总司的藏身之处，“新年我和菜菜子妹妹堆了雪人！”

搭档小看了我的移动速度。听到我的声音出现在他的头顶，总司愣愣地仰起头——他没想到我在光滑的雪面上仍然有这样的短跑爆发力。

“嘿嘿，你太慢了！”我坏笑着扬手，手里攥着的雪沫子随风飘扬，穿过我们之间的白色哈气，落到了他整齐的银发上，落到了他硬朗的肩膀上，也落到了他有些茫然的脸上。

总司忙不迭低下头，用手套背面擦了擦变得湿漉漉的脸，又捡起堆在脚边的雪球，向我胡乱丢来。

“喂！”我一缩脖子躲过一发冲面门而来的雪球，连续后撤两步——这种激烈对抗的气氛不禁让我多说了两句废话，“不就是和菜菜子妹妹一起堆了雪人嘛！你果然是妹控？”

阴沉着脸的总司从地面拔起，他的怀里抱着七八个被他攥实的雪球；他的视线冷酷，浑身上下散发出巨大的压迫力，“阳介，你可以跑得更快点。”

“诶？怎么了？”我还没明白为什么总司突然生气，但总司握着雪球的右手已经再次举起——他甚至摆出了专业投球手的发球姿势。

“我也想和菜菜子堆雪人！”总司怒吼着，挥动他的手臂，投掷出一发好球。

在雪球脱离他的手时，我立刻拉开了与他的距离——雪球带着寒风“呼”的一声从我的手旁飞过，结结实实地砸到了行道树的树干上，留下一块粘在树皮上的难看雪痕。

“至于那么生气吗！”我叉着腰，冲着总司大喊大叫，“我又不是靶子！”

总司没有回答我，第三发高抛球也飞了过来。

我原地蹦起，躲过砸往脚上的雪球；向四周看了看，和那对正因为我们过于认真的打雪仗而疑惑望来的情侣笑了笑，“抱歉啊，那家伙心情不太好，新年他没见到他最重要的妹妹。”

说完我就转过身，在背上又挨了一记雪球后，夺路而逃。

翻过灌木丛又东拐西拐，我钻进一条偏僻的岔路，一脚踩进被积雪覆盖的草坪（我被意料之外的积雪深度吓了一跳），隐蔽在石堆的后面，观察总司有没有跟过来。

——四周十分安静，除了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听不到有任何活物接近我的动静。

雪好像比傍晚时候下的更大了？

等剧烈的心跳稍微平缓，我从藏身处站起，回到小路上。先跺跺脚，甩掉黏在靴子上的雪；又掸掉落在肩膀和帽子上的雪。

整理好仪容，我才有空辨认东南西北，嘴里絮絮叨叨地吐槽着：

“比起无害的躲猫猫，这更像是玩生存恐怖游戏……那家伙认真起来好可怕，是游戏关底的大BOSS……

“不就是和菜菜子妹妹堆个雪人！总司果然是死妹控，他还说自己不是妹控咧，杀气四溢的样子谁见了都得说是妹控！

“为什么那么认真啦？是在东京没办法抒发暴力情绪吗？不自觉当成了和阴影的战斗？搞不懂……

“谁会对着自己的男朋友狂扔雪球啊？会不会心疼人啊！”

还好没怎么碰雪，手套不太湿；我把手揣进兜里，向来时的方向笃定地走去——

顺着小道走到尽头，我发现我突然出现在一条陌生的繁华街道上了。

“诶？这是哪儿？这是哪条路？”我望着眼前与小公园截然不同的车水马龙，左右环视一番；再扭过头，仔细望望我背后的曲折小径——那里是一片静谧祥和的氛围，丝毫不像还会有人出现。

我挠了挠后脑勺，想着该怎么回到总司身边。

——原路返回比较好吧？和总司打个电话，确定一下他的位置……

我掏出手机想要解锁，得到的却是一块映出我的脸庞的漆黑屏幕；不论我怎么戳它的屏幕，摁动它的开机键，手机都毫无反应。

我出门时没注意手机的电量……

该不会是……手机的电量本来就不多了，处于低温环境下，自动关机了吧？

——我记得总司的手机号（早就流畅地背下了），也记得总司住的高级公寓楼的形状和地址；找个便利店给总司打电话，或者问问路走回去公寓楼，总不会迷失在东京……

我一边想着备用方案，一边试图焐热手机，看能不能从手机电池里再榨出一丝电量。

反复尝试后，我不得不认命，放弃启动手机的打算。垂下手，把冰凉的手机放回兜里，我不禁仰天长叹一声，“不会吧！我这么倒霉吗！我应该听总司的劝告，去祈求一下平安出行的御守来着！”

虽然心情沮丧到极点，我还是先踏上回头路。

刚才跑得太慌乱了，只能凭借模糊的印象寻找来时的路；绿化路灯投下的灯光与阴影也十分暧昧；来来回回走的时间长了，小径旁覆盖着白雪的灌木丛和树木似乎看起来都差不多。

——值得庆幸，小公园里的分岔路一共四条；我试了几个错，就顺利回到了和总司打雪仗的地方。

我站在总司曾站着的地方，寻找起总司的去向。

那对情侣已经走了啊？不知道我和总司过于认真的打雪仗给约会的甜蜜情侣留下了怎样的印象——准确来说，我们也在约会啊……

幸亏这个小公园只是由两条主路和两座小区圈起来的小片绿地；如果是再大点的景区公园，我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松返回起点了……到时候，突然发现我下落不明的总司会怎么想？他又会怎么行动？

——总司去找我了吗？

我的目光停留在长椅旁的地面上，那里放着几个表面留手印的雪球。

应该是总司追我时没来得及带上的那些……

被抛下的滋味应该不太好受吧？

——不知怎的，我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我是不是也把总司抛下了？别看总司总是一副潇洒模样，他实际上是一个很容易寂寞的人……

而且他还经常把自己的情绪压抑住，不让我们发现他在逞强。

那天，在医院门口，也是一个下雪的日子……

猛然收回投在雪球上的视线，我再次观察主干道，依靠雪被碰落的痕迹确定，我当时是往右侧跨过的灌木丛。

总司追我的话，按他的性格应该不会跟着我自找麻烦……他走的右侧小道吧？

我急急忙忙地跑在由鹅卵石构成的路面上，一边推测总司的路线，一边呼唤着总司的全名，“濑多——总司！濑多——”

还没喊出第二声，就有人应了我的话，“阳介？你在哪边？”

右手边的小树林深处晃过一个黑影。黑影听到我的声音，定身回头看向我，接着不无惊喜地向我奔来。

黑影没跑两步，我就从这熟悉的跑动姿势认出那是总司。

“阳介，我还想你能跑到哪里去了！”总司的声音因喜悦而昂扬，“说好的打雪仗，怎么变成捉迷藏了？”

——我也很想知道，搭档为什么会去墙边的小树林里找我啊！

……总司难道没发现我迷路了？

眨眼间，总司就像一颗离膛炮弹，直冲到我面前。搭档结结实实地和我撞了个满怀，我被他撞得后退了两步；他张开的双臂紧紧勾住我的脖颈，像是没有他的允许我不能离开他的怀抱；他微凉的脸颊和鼻尖靠近了，热切地蹭着我的脸颊。

为什么重逢之后这么亲昵……可能是因为我跑得太快，让他措手不及了？

“总司太吓人了，”揉了揉被搭档撞痛的胸膛，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总司没听懂我关于P-1大赛和“钢之妹控番长”的暗示，不解地追问，“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

——算了，既然正主毫无意识，那我还是不说那么多了。

“没什么……”为了回应他的撒娇，我把下巴撂在总司的肩头，隔着厚厚的大衣环住他的腰。

我发现有什么坚硬冰凉的东西剐蹭着我的耳朵；抬起手摸了摸，是他冻成一绺一绺的刘海，“话说，你的刘海都冻住了……”

“也不知道是雪，还是哈气，反正是冻住了……”总司在我的耳边意味深长地吸了口气，“一会儿回去泡个澡，再和阳介吃个正餐。”

兴许是我的搂抱给了他一些错误的暗示；自信心爆表的他又狠命亲了我的脸颊一口。

我决定装作不知道总司在约我上床，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不做出任何鼓励他继续在外面对我进行搂搂抱抱的动作，语气克制地谈起我刚刚其实迷路了。

“诶？阳介迷路了吗？”听语气，总司颇为意外，“第一次来这里……会迷路也很正常。不过阳介知道怎么回去吧？”

——果然没想到我迷路了吗！

“那当然了，我知道总司的手机号也知道总司家里的地址，就算只靠腿也能回去。”对于总司的顾虑，我十分不屑，“我又不是菜菜子妹妹……我十八了！”

“哈哈，但是……你长得这么帅，看上去又很好骗……”总司抱着我轻轻摇晃，继续说他的调侃情话，“我还挺怕你被路边的漂亮姐姐拐走了。”

“谁好骗啊！”我努力辩解着我没有那么轻信，情绪不知不觉有些激动，“我信任你是因为总司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别辜负我的信任啊你这家伙！什么叫‘好骗’啦？”

由于语气太夸张，我最后的几个音节破音了，逗得总司轻笑个不停。

尽情笑过后，平复呼吸的总司扶着我的肩头和我对视。冷白色的路灯灯光映入他的眼帘，连平时会忽略的特殊圆圈纹路也浮现在他的虹膜上；他吐出一口哈气，轻声说，“下次阳介不要乱跑了……”

察觉到他有些担心，我打趣道，“你担心了吗？谁叫你对我和菜菜子妹妹堆雪人的事情那么生气！”

总司看向一边，“嘛，是有点生气……毕竟新年我没回稻羽，会感到嫉妒也是我自作自受……到底是在气阳介还是在气自己，我也不清楚。”他收回视线，唇默默靠近，“后面……又觉得一个人有点寂寞，想要赶快找到躲起来的阳介……”

我从他的眼神读出他的渴望，微扬下巴。

带着寒意却又炙热的吻。

已经到了人影寂寥的时刻，这座在繁华都市里的宁静小公园，被城市喧嚣遗忘在了世界角落。

好安静……安静到我能听见雪花飘落下的细碎声响，拥抱时衣料摩擦的声音，我和他接吻时的叹息和唇舌纠缠的湿润水音，和心跳慢慢加速的鼓胀音。

我品尝到属于恋人的绵软回甜，就像是舔到一口沁人心脾的柠檬香草味冰淇淋……忍不住再多吃两口。

摘掉一只手套，掀起总司的大衣衣摆，赤裸的手从下至上贪婪摸过他紧致的臀部曲线，艰难伸入他的大衣，在大衣与线衣的狭缝中探索总司火热的脊背，手指在他的背上画着圈；舌尖也一起伸出，勾引着总司再与我多亲吻一会儿。

有些浪漫，也有些色情……

和总司的亲亲，总是充满了惬意……

“唔……哈啊……”意识到该踩下刹车的总司，握住我的手，慢慢离开我的唇；他垂下视线，神情有些暧昧的动摇，“有点冷，还是回家再……”

“……嗯，回家先泡个澡，暖和起来再说别的。”我赞同地点点头，替总司整理起被我弄乱的衣摆。

回到家后我们没有耽搁，立刻烧水，泡了个能将残存于骨髓里的寒意全部驱散掉的热水澡。原因嘛，走进积雪堆里的总司，鞋袜裤子和头发都是潮乎乎冰冰凉的；为了避免第二天起床后患上风寒的糟糕结局，总司必须要泡一个让他彻底暖和起来的澡。

——毕竟，搭档可是感冒必定会发烧的体质；在这个临近校内考的骨节眼上，他可不能生病。

待我们一起泡完令人通体舒爽的澡，进入卧室准备期盼已久的夜晚缠绵，整理床铺的总司才忸忸怩怩地交代了我昨夜误入了梦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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