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风间让二坐在银座高级酒吧的吧台边，身旁的女人穿着剪裁利落的服装，拿起玻璃杯喝酒。杯中的冰球摇摇晃晃，最后触底。

“田边那件案子怎么样了？”

“明天应该就能结案了，诈骗一千万可不是个小数目。”让二同样喝干了杯中的酒水，神情苦闷。

“风间，不是结案了嘛，怎么还是这么愁眉苦脸的？你回来之后还没有找过我，我们的关系就这么结束了吗？”女人向酒保要求续杯，她看向身旁的让二，“你今天找我出来，只是想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吗？”

让二沉默了一会儿：“抱歉。”

“我明白了，那明天见。”女人放下喝了一半的酒水，“作为补偿，就由你埋单吧。”

直到女人走出酒吧，风间让二都没有再说什么。在美国时，他的恋人时时更换。见面、约会、上床已经形成了惯例，男人和男人，男人和女人都是如此。让二来者不拒，但他没有找到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离开的女人是他出国前的床伴之一，他们本是同事，回国后的让二本不打算再与她联系，可源的事件发生后他总是有些烦躁不安，今天才约了女人出来。

可当他们并肩坐在一起后，让二只觉得心中的焦躁愈演愈烈，原本想要带女人回家的计划也作废了。

源现在怎么样了呢？让二无法忘记最后一次见到源时他的冷漠与绝望。让二知道自己做错了，可他依然不想放弃源，尽管现在看来他几乎没有与源再见面的可能了。

新太郎每天都会登楼，可源根本不愿意对他的哥哥开口说话。源对于原本便有好感的哥哥已是如此，那么对待自己恐怕会更加不留情面了。

让二拿出烟盒，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里不允许抽烟。

他每天都写信过去，至今也没有任何回音。他曾想过再次冒充新太郎的身份登楼，但这个念头一出现便被他否决了，他无法承担再次被发现的后果。

他知道他与源见面本就是一场错误，源究竟为什么会让他和他的哥哥如此念念不忘呢？

让二找不出答案，他只知道他还想与源见面，否则他无法平复心中的烦乱。和哥哥共享也没关系，突然冒出的念头使让二有些愣怔，他知道自己本应该退出的。一直共享也没关系。这个念头简直像是恶魔的低语，可让二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被这个念头蛊惑住了。在他偷偷去见源的时候，哥哥并没有极力阻止不是吗？或许哥哥也会同意他的请求。

风间让二拿起放在吧台上的西装外套，他要回家问一问他的哥哥。

从银座回到港区的家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到家时他看见新太郎的雷克萨斯LM已经出现在车位上，那么哥哥一定已经回家了。

推开门时，新太郎果然正坐在客厅。茶几上放着一张银行卡，一旁还有一些文件。

“哥哥。”

“你回来了。”新太郎招呼了一声，继续读着自己手中的文件。

“今天去秋月亭了吗？”

“啊，去了。”

“源怎么样？”

“他今天开口了，但向我要五百万。”

“五百万？这是什么意思？”

新太郎摇了摇头：“至少他今天愿意开口了，这些钱不算多，我愿意把这些当作补偿。”紧接着，他的视线离开了手上的文件，投向让二，“现在这样的情况，你就不要再动什么念头了。”

“什么……？”

“让二，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你是我唯一的、也是关系最亲密的弟弟。作为哥哥，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也无法阻止你去做什么。可目前的状况，你以为都是谁造成的？”新太郎皱眉看着他，“无论你现在对源还抱着怎样的心思，现在都不合适。”

风间让二无法反驳，他脱下外套，坐到新太郎的不远处：“我想补偿他。”

“我说过了，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是现在。”

“哥哥，你会为他赎身吗？”

风间新太郎看着他，眉头舒展开来：“我有这个计划。”

“那我还能继续住在这里吗？”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太多的酒，让二的语气中透出了一股急迫。

“你喝醉了。”新太郎沉默许久后才继续说道，“我想，这件事的决定权并不在我。”

“什么……什么意思？”

“让二，你还不明白吗？决定你能否继续住在这里的不是我，是源。”新太郎将文件和银行卡叠放在一起，拿在手中，“我去洗澡了。”

风间让二在原处坐了好一阵，最终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

风间新太郎今晚就要带来五百万了，柏木一边任由秃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放任自己的思绪到处漫游。因为新太郎的关系，他的房中安排了秃和新造，他不必再自己动手穿和服或梳洗长发了。现在为他梳理长发的秃名叫莲，似乎刚被卖来不久。

或许给出五百万后，新太郎便会彻底看清他是怎样的娼妓，从此以后他们就不得不分道扬镳。

这明明是他所期待的结果，可当他发现这一刻即将到来时，他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颤抖。

他不想也不能欺骗自己，他根本不愿意与新太郎走到这一步。可事情已经做下，他只能等待今晚的结果。

“源先生，头发梳好了。”莲低声道，“要为您叫酒菜吗？”

“还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几样就好。”柏木回过神来，一边吩咐莲，一边看向镜中的自己。莲并不会做什么发型，只是将他的长发绑成了一束。或许是害怕被他责骂，莲很快便离开去张罗酒菜了。

在此之前，莲已经帮助他穿好了和服。柏木选择了青蓝色的和服，那是新太郎送给自己的。既然他已经拿到了钱，那么他也该做出色子该有的样子去讨好客人。

很快莲端来了酒菜，柏木从不喜欢为难别人，并没有因为发型而责骂他，只是委婉地提醒他发型方面需要再多加练习。莲脸红着答应下来并离开房间后，柏木修又感受到了在他身周萦绕不去的寂静。

小曲和艺伎的歌声从不远处传来，可柏木修依然感觉自己的房间安静得可怕，安静得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新太郎登楼的时间终于到了。

柏木恢复到往日的状态，他为新太郎斟酒，与新太郎对坐而食，只有他心里明白，他们或许再也回不去了。

这一餐意外的漫长，柏木迫使自己细嚼慢咽，只为了拖延晚餐后拿到五百万的时刻。他觉得自己矛盾到可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酒盅里的酒最终还是喝完了，柏木今晚多喝了些，他需要酒精让自己麻痹。

“源，这是五百万。”晚餐后，新太郎从西装口袋中拿出银行卡，推到他的面前，“收下吧，银行卡没有设置密码。如果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助你解决。”

柏木伸手接过，将银行卡放入梳妆台上一个上锁的抽屉中。新太郎的语调温和，让他产生自己能够与他回到过去的错觉。

可发生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柏木深吸一口气，缓缓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源，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风间先生您不明白吗？”柏木努力展露出微笑，他知道没有客人愿意看到他们不快乐的脸。他将腰带脱下，和服里面没有内衣，只有袒露的肉体。

“源……”

“您不想要吗？您给了我五百万，我也应当回报您。”柏木见新太郎没有什么反应，顺势将新太郎压倒在榻榻米上。男人没有像过去一般脱下他的衣服，仍旧一动不动。

“源，你不必这么做的。”

“不必做什么？风间先生，我是秋月亭的色子，您是秋月亭的客人。我们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了，不对吗？”

“源，这五百万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收下，这是我对你的补偿，并没有别的意思。”

“您真的觉得，一个娼妓需要补偿吗？”柏木看着身下的男人，男人也同样回望他。

“什么意思？”

“客人对色子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我们不需要补偿，遇到怎样的客人都是我们的命运罢了。在客人眼中，我们只不过是一个会呼吸会说话的玩具，随便怎么玩都可以。风间先生，您不是这么想的吗？”柏木修说出这番话时心脏隐隐作痛，但他继续动手解开新太郎的衬衫纽扣。他和新太郎回到了色子与客人的位置，那么他们就应该做这样的事。

“源。”风间的手握住柏木的手腕，柏木迫不得已地停了下来，“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玩具。”

“是吗？”柏木苦笑着看他，“如果您真的是这么想的，如果您的弟弟没有您的允许，他为什么会顶替您？您也知道他在顶替您吧？如果您没有把我当作玩具，您当初又是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让二的事我一开始并不知情，发现后我就希望他不要继续做这样的事了。可他不是孩子，我无法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我也无法阻止他冒充我来登楼。只有在我看见你身上的痕迹后，我才知道他来过。”新太郎伸出一只手搂住柏木的后腰，用力将他抱进怀里，“至于你问我为什么选择你……不知道你能否相信，我认为我们非常合适。在你身边我就会觉得非常安心，我不想离开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能为你赎身。”

这还是柏木第一次听见新太郎的告白。在他能够区分新太郎和让二以后，他便发现从前以为是告白的话语，多半都出自让二之口。柏木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原本的痛苦与悲伤似乎都不翼而飞，如今取而代之的只有震惊。

“赎身……？”

“是的，只是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我……”柏木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原本应该答应下来的，毕竟十年来还没有哪个客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可他不能答应也无法答应，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根本不知道新太郎说的是真是假。

新太郎是政治家啊，他这样说会不会只是为了安抚自己呢？

柏木修挣开新太郎的怀抱：“您不必特意这么说，如果您需要我的服务，我现在就能为您提供。”

“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新太郎也苦笑起来，“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现在就向老板提出为你赎身，可以吗？”

柏木这才意识到，新太郎说的话或许是真的。新太郎见他没有反对，立即穿上外套离开了柏木的房间。与新太郎的交谈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他既想相信这个男人，又在怀疑着这个男人，这一切让他心力交瘁。

新太郎是真的向老板说赎身的事了吗？如果是真的，他又是否应该答应呢？柏木修愣愣地看向镜中的自己，他几乎无法继续思考了。

在他整理好自己的和服后，新太郎就回来了。

“我已经和老板说过了，明天他就会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没有考虑清楚也没关系，我愿意等你做出决定。如果你不愿意被我赎身，我不会强求。”新太郎坐在柏木面前，认真地对他说出这一番话。

“风间先生……”

“叫我新太郎就好。”

“新太郎……”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很抱歉，但我并不愿意离开你。做出赎身这个决定也绝不是我对你的补偿，我只希望你明白，我从未将你当作玩物看待。若你愿意答应固然皆大欢喜，若你不愿意我也没有任何怨言。”新太郎对他笑了笑，“那么今晚就这样吧，我先回家了。”

“风间先……新太郎。”

“怎么了？”

即将拉开纸门的新太郎回头看向柏木，柏木向他低头行礼：“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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