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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今晚饯别宴的举办，傍晚时柏木请来发型师为自己打理头发。他仍旧要求发型师为自己梳起岛田髷，发间饰满了风间兄弟送予他的簪钗，他也在星与莲的帮助下穿上了正式的黑留袖。这是新太郎的赠予，由于过于正式，柏木一直找不到适用的场合，但现在想来，或许他赠送自己黑留袖的那天，就存了为自己赎身的心思。

黑留袖在胸前，两袖和背后印有5处家纹，家纹的中心是“风间”二字。西阵织的腰带、白色的带扬配合着下摆的鸳鸯纹，使柏木修看起来完全不像一名娼妓，而像是某位已婚的夫人。

在今晚，他的腰带是可以系在身后的。

说实话，他完全无法想象两千万的宴会到底是什么级别，直到他走入了自己从未踏足过的宴会厅，才有了一些实感。这是秋月亭最大的宴会厅，四周的墙壁没有刷成红色，但却画满了江户时期的浮世绘，图绘的空隙处以金箔装饰。远看壁上绘有美女图样，近看却能发现画中身着女装撑船、游猎、嬉戏的都是男人。厅中作为支撑的两根立柱上镂满浮雕，人物栩栩如生，几乎要脱柱而出，头顶的格天井以花鸟、山水画为装饰。柏木一踏入这间宴会厅便暗自惊叹，他根本不能相信自己即将在这里度过吉原的最后一个夜晚。

格子纹的纸门被拉开，身着纹付羽织袴的风间新太郎走了进来。黑色羽织的胸前两处印有家纹，也衬得他越发矜重。

柏木修与风间新太郎相伴而坐，这场饯别宴便正式开始了。

新太郎几乎请来了吉原所有的艺伎与舞伎，宴会厅向今日登楼的全体客人敞开。一切餐费均由新太郎负担，酒楼中各个小侍与色子也都得到了打赏。柏木端起酒杯与新太郎的酒杯相碰，随后在三味线，十三弦筝与鼓的合奏乐中将清酒一饮而尽。

柏木已经有些醉了，这恐怕是他在十三年中最为无忧无虑的时刻。他再也不用思考明天的工作，也不用想尽办法留住客人。他露出笑容只是因为快乐，而不是为了讨客人开心。

风间新太郎与他一同向酒楼中人致谢道别，星和莲因为他的离开即将转入别的色子房中，因此他们最为不舍。

桂是他最好的朋友，柏木向他敬酒，表达对他的谢意。

“真替你高兴。”桂将清酒一饮而尽，他端着烟斗环视四周，“今晚的排场还真大呢。”

“明明用不着这么浪费的……”柏木看向来来往往向新太郎道贺的人群，“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秋月亭一晚上竟会有这么多的客人。”

“如果不是风间先生愿意一掷千金，恐怕也没有那么多人光顾，我猜明天你的饯别宴就会传遍吉原了。”桂上下打量着他，“这些家纹简直就是在展示所有权。”

“嘛……”柏木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在一瞬间，他的脑中闪过了风间新太郎和风间让二两个人的影子。

“对了，我有礼物要送给你。”桂走到一旁，用烟斗敲了敲正在欣赏舞乐的乡田龙司，“让你带的东西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桂对待龙司向来不怎么客气，龙司也不气恼，把一旁的包裹递给了他。

“这是送给你的。出去之后，可别忘了我。”

柏木接过长条状的包裹，打开后里面竟看见了一把三味线。

“我当然不会忘记你。”

柏木小心翼翼地将三味线再次包好，咽下喉中的酸涩。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如果流泪就太破坏气氛了。

“对了，我们来交换Line的ID吧。”

“嗯？Line是什么？”

“咦？都要离开吉原了，风间先生没有给你手机吗？”

“啊……手机是有的。”柏木看向远处的老板压低声音，“现在说手机的话题，没问题吗？”

“现在都在举办饯别宴了，老板不会管的啦。宴会还要持续很久，我先教会你用手机吧？”

柏木和新太郎打了招呼，二人偷偷溜回去拿出手机。桂把自己的移动电源送给柏木，已经没电的手机终于可以开机了。桂大致告诉了柏木应该下载哪些app，并与柏木交换了ID。柏木被他使用手机的熟练程度震惊，这可不是一个刚拿到手机的人该有的熟练度。

宴会持续了一个通宵，这是柏木过得最为随心所欲的一个夜晚。凌晨六点时宴会终于落下帷幕，风间新太郎打电话叫来司机，一辆SUV载着他们离开吉原。

“让二已经给你手机了吧？”上车后，柏木没料到新太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一句，“之前你和桂离场后，我看见你们带着手机回来了。”

“是……是的，让二给我手机了。但是我们……”柏木的辩解还没有说出口，便被新太郎打断了。

“修，你记得我说过会让你自由吧？”

“是……”他与新太郎并排坐在后座，柏木只觉得这辆车和让二的轿车不同，后座的空间极大。前后座还有挡板隔开，柏木甚至没有看见司机的样貌。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房子，我不会食言。”新太郎从座位旁的储物舱中拿出钥匙，“现在有一段时间我们或许无法再见面，昨天找我的男人名叫嶋野太，他已经盯上我们了。”

柏木接过钥匙：“盯上我们了？”

“是的，那个男人是小田事件的幕后主使，他和我一样都想成为东京都知事。所以，只要是能够妨碍我的事他都会做。和我在一起你也会有危险，我想我们或许还是暂时不要见面比较好。”

“这是你急着为我赎身的原因吗？”柏木终于明白了男人的忧虑。

新太郎点了点头：“对于他来说，只要你和我断了联系，你就不在他的视线之内。换句话说，只要离开我，你就会变得安全。”

“我明白了。”柏木将钥匙握在手心，他并不会责怪风间新太郎将他弃之不顾，这正是他想要的生活。他不喜欢斗争与陷害，他只想过普通的日子。

“在小田事件后，让二也成了嶋野的目标。所以这些天，恐怕他也无法来见你。”新太郎罕见地叹了口气，“修，你也要小心，他或许没有那么容易就放过你。但只要你我没有往来，你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他还不至于对普通人出手。”

“嗯，我会小心的。”柏木抚摸着手中的钥匙，锯齿状的金属已经被他的掌心捂热，“这间房子是你的房产吗？”

“如果是我的，你会觉得不舒服吧？”新太郎握住了他的手，“这不是我的房子，我先替你付了一个月的租金，接下来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全然陌生的环境，暂时离开的风间兄弟，柏木完全没有料到自由会以这样的方式降临。但这也确实是他所想要的、带有负担的自由。

“对了，修，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吧？”

柏木从包裹中拿出手机，他至今还记不得自己的手机号码。在二人交换过号码后，柏木将钥匙收进了包裹。

“如果有事的话可以拨打这个号码。”新太郎将号码发送给柏木。

“这是谁的联系方式？”

“世良。只要你有需要，他会帮助你的。”

世良胜，柏木从脑海中检索出了这个名字。上次与这个男人相见时还是半年前，他与新太郎正在吉原欣赏烟火。虽然在此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但看来新太郎与世良胜依旧交情甚笃。

“好，我知道了。”

新太郎再次握住了柏木的左手，他的眼中似乎仍旧带着忧虑，也带着对柏木的关切。

“那……新太郎，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柏木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他从来都无法抵挡新太郎的目光。

“或许等东京都知事的选举结束后吧。”新太郎的话语中罕见地带上了苦涩，“希望我没有做错，也希望你能够找到自己想要的自由。其他与身份相关的手续我会帮你办完，你不用操心。”

“我很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柏木看着他，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吻。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吻，在传递过嘴唇的温度后二人一触即分。

新太郎捏了捏他的手掌。

这辆宽敞的车子过于舒适，哪怕二人不再交谈，车中的气氛也很安稳，因此柏木很快就睡着了。在他被新太郎唤醒时，他恍惚间以为自己仍在吉原。

“到了呢。”

柏木顺着新太郎注视的方向看去，街边伫立着一幢普普通通的居民住宅。这栋楼淹没在附近各式各样的民居中，一点都不起眼。

就是这里吗？柏木拿起包裹和桂赠予自己的三味线，走下车厢。车门在身后轻轻合上，他转身向新太郎挥手，但很快男人的身影随着车子的远去而消失。

柏木带着迷茫于楼前站立片刻，在接收到路人怪异的目光后，他很快察觉还穿着黑留袖的自己在现代社会中有多么显眼。于是他快步走入楼中，钥匙上有门牌号的标记，他登上三楼，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在用钥匙打开房门的瞬间，柏木看见阳光从窗口射入。在太阳的照射下，空气中漂浮的微粒都展现出了各自的形状，无拘无束地移动着。

他从未这么认真地观察过一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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