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暗不能相拥，但光与暗确实也有融为一体的可能。

同样是在事发一个月之后，一位稀客前来箕田村拜会代理鬼王一职的青鬼。他的出现确实令人吃惊，因为此人与大黑幕奈落鸦几乎只有肤色和性格的区别，不注意分辨真的会被吓得胆寒。

八咫乌白翼要回高天原向天照大人复命了，临行前他来看望和立春之夜有关的各位伙伴。之前见过了新天皇怀仁，以及留在京都的赖光他们，这一回是专程赶到乡下来见见传闻中的青鬼。象征光明的白翼是晴明的助手，象征黑暗的奈落则是雪凌的爪牙。双方之间的正邪对立才是这场悲剧的起源，立春前夜发生的动荡不过是余波罢了，却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白翼经常为当初没能帮助晴明战胜对手而内疚。

“所以，现在你到底是奈落还是白翼呢？兄弟俩合为一体，这可真是我想象不到的结局。或者，该叫你一声贺茂建角身神？”

青鬼如此戏谑道，并亲自为来客沏茶，将那碧绿的玉斗杯往乌鸦式神面前递去。

清澈的茶色让白翼一见也欢喜，洁白衣装的少年隐匿了翅膀以免灰尘落入茶杯里，随后坚定回答道：“你大可放心，奈落那家伙已经被我封印在心房深处。硬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现在是‘白翼’主导着这具身体。回去之后，我会建议天照大人把奈落交给我处理，至少你们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他再出来了。”

“甚好，我也不是很愿意再遇上这么难缠的对手了。”

青鬼也意识到一个问题，牺牲了这么多人才封印了奈落鸦，倘使奈落再度降临于世，那就无人可以镇压得了这混世魔王了。这就看白翼以后要怎么看管亲弟弟了，白翼实力是很强，但关键时刻会掉链子。来日方长，真让人捏把汗。

“你弟弟小赤的情况到底如何？我听说他失忆了，这可真是太不幸了。”白翼话锋一转。

“他还是一点也想不起来过去的事情，但情绪不会总是那么低沉了。”

“这样啊，要不是必须回去的话，我真想帮你们一起照顾他，毕竟把他害成这样，我和奈落都得负最大的责任。这是我们兄弟俩亏欠你们兄弟俩的，将来你们要是有困难，我一定出手帮忙。”

“那就先谢谢你了。”看到白翼坚定诚恳的眼神，青鬼为方才怀疑他能力的想法感到内疚。

煎茶间歇，白翼也向青鬼提及那些居留京城的孩子的情况。

怀仁登上天皇宝座以后，统治渐渐稳固。阴阳寮之主季武的每一样手段都坦诚公开，以重建所有群体的信任为主。不仅为死难的土蜘蛛一族修建了骨冢塔用以祭奠，也肯定贺茂一族百年间的功绩，将他们与晴明一并视为先贤，只不过也公开指出他们过度执着于严刑峻法的一面。阴阳师们操持历法，造福百姓，再也不会有那样滥杀无辜的事情发生了。

而暂时替赖光出面负责处理百姓疑难的是碓井贞光，曾经的小山贼尽心尽力，以一人之躯领导整个京畿地区的妖怪退治工作，颇有已故父亲橘忠光的豪气，长大后也一定能成为杰出的大将。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带着守护季武的沉重心情在努力的。

除了不幸死难的金时，以及尚在病榻的赖光，孩子们都在各自为世间的安宁出力。

“那么，渡边纲怎么样了？”

青鬼试探地一问，结果不出意外，两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所有人的命运都已尘埃落定，只有赤鬼和渡边纲这对挚友承担了最严酷的代价，存活下来甚至只是他俩凄惨命运的开始。赤鬼没有记忆可能还好些，感知不到痛苦，渡边纲接下去要背负的可就是一生的思念了。该不该让他见失忆的小赤，任谁来决定都是一样为难。

“他还在照料源赖光，表面上很平静。我相信他能支撑下去，但他内心碎成了什么样，谁也看不出来。”

“这样一来，还是瞒着他好些，让他把心思多花在照顾赖光将军身上。”青鬼叹道。

“我也觉得这样好。与其直面绝望，不如在希望中度过一生，这样赤鬼在他心中的完美形象也就得以保全了。”

“也不能一点消息都不给。冬嗣过一阵子会去京城和渡边纲团聚，到时候再说吧。”

话虽如此，谁又真的有资格去决定拆散一对相恋之人呢？除了悲苦的感叹，两人对此事也再无别的想法了。

青鬼又为客人斟下茶水：“往好了想，以后就不会再出这么大的事情了，贺茂家的执念经此一战也完全消除。接下来大家要做的事，就是怎么维持这份安宁了。”

历史就是这样无情地向前推进的，建立在牺牲之上。大部分的平凡人不会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不会知道少年们承受的痛苦，就在糊里糊涂中度过了平常的每日，享受着由英雄们构筑的和平。这是否称得上公平，已经无人能够定论了。

与鬼族对坐的神明垂手，不予置评。谁都知道这个国家的来历，是他这只八咫乌引导神武天皇东征。贺茂建角身神白翼看待这个国家发生的一切，不过就像人偶有闲心俯视地面上忙碌的蝼蚁罢了，只有影响到高天原威信的事情才会让他有所触动。

“对了，关白家那个叫五郎太的孩子，已经改名字叫道长了哦。”

“藤原……道长？”青鬼仔细咀嚼着曾与他共事的小店主的新名字，想必孩子已经打开了关白兼家留下的酒瓮。

把怀仁推上皇位，就等于拆散了这对小伙伴，五郎太肯定是恨自己入骨了吧。但如果这件事能让他迅速成长起来，摄关家的血统加上在民间的经验，他的前途恐怕不可限量。

“他将来会是不得了的人物，我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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